空白短信 手机就像哑了一般,一连几天没有动静。 双手掬了捧凉水使劲往脸上拍了半晌,抬起头来,镜子里一脸水湿,两眼迷茫。 连自己都看不下去了,真是个没出息的样子。 除夕那夜,拜年短信挤爆了收件箱。一封一封地看,一封一封地删,删到手指 酸软,头昏眼花。眼一花,就什么都瞧不见,连短信里的内容也瞧不见了…… ……慢着! 她生生地止住了那根即将要按上删除键的手指。再看一眼那号码,陌生地毫无 印象。揉了揉眼仔细地瞧,这才知道,非是她眼花瞧不分明,实在是这短信里本就 空无一字。 陌生的号码,空白的短信。怔怔地看了半晌,仿佛执拗地非要在那一片空白里 看出千百行来。第二日天大亮,晨起时,手机还攥在手里。 隔日,又来一条短信,同样的号码,依然陌生,依然空白。默默地保存下这个 号码,却在手机提示输入联系人名字的时候犯了难,愣了许久,才下指如飞,一通 噼啪作响,打出三个字——梦里人。 如此累积,收件箱里日渐充盈。 第六日,心里满满地好似要溢出来。 当天的餐桌上她咬着筷子开了口,声音平静如秋湖,波澜不兴,一双眼却是紧 盯着碗里的米饭不放:“我想明天去买票了。” 对面的姐姐听见了,顷刻间抖擞起一身炸开了的毛:“正月十五还没过就要走 哇?!这年还没算过完呢!” 鲁半半吞了口米饭,目光依然垂视着面前的饭碗:“该走了,公司初七就上班 了,请太多假不好。” “这一年就回来一趟,才待了两星期就走?你这是回家来了还是旅游来了?” 老爸也在一旁加入讨伐阵列,这两人立场如此一致,很是难得。 “人家过年都只能在家待一个星期,我都待了半个月了。再说,总是要去上班 的呀。” “你下飞机那天还跟眼前头的事儿似的,怎么转眼这就该走了呢……”姐姐撂 下筷子,炸开了的毛变成无精打采耷拉着的毛。 满桌子的人骚动不已,仍在闷头吃饭的只有鲁半半一个。 良久,老妈不紧不慢地开了腔,“都别咋呼了,她要走就走吧。三儿啊,你跟 圆圆明天开车带你小妹儿买票去吧。” 餐桌上原本热烈的气氛开始由浓转淡,由浅而无。任它浓油赤酱,鲜香甘厚, 总是讨好不了失去味觉的舌头。 老妈帮着她把行李一件一件地往手提箱里收拾,榛子,松子儿,木耳,绿豆, 满满地装了半箱子。低头时,几根银发在透窗而入的日光下闪着熠熠的光。鲁半半 移步到她身后一把抱住,脸颊贴在背上,轻声道,“妈,对不起。” 交叠在前面的手背上感到一阵轻轻的拍打,缓慢而郑重。 “妈,要不我不在南方待着了,辞了职回家来找份轻闲的工作,陪你和爸爸, 好不好?” “说啥呢这是?等我们老了,有用得着你伺候的时候,现在上赶着干啥?”老 妈一哂,“赶紧回去吧,该干嘛干嘛,只要你好好的,比啥都强。” 鼻腔里有些酸意,来得甚无道理。 正如老爸所说,她这不像回家,更像匆匆过客。才下飞机,又进机舱。四个小 时的路程,由北向南,由冬入春,由漫天冰雪到灿日烈阳。一路奔波劳顿,却是为 谁而忙? 飞机甫一落地,便急不可待地开了手机。收件箱里八条空白的短信次第排列, 一片肃穆,庄重地像那个圣诞树般笔直挺拔的影子。 那个……圣诞树般……笔直挺拔的……影子?! 脚步渐凝滞,目光渐晦涩。 远处,那人群中昂然而立的,分明就是……分明就是……George! 原来,这些天来,从心里那个不堪缝补的缝隙里长出来的,把整个心溢得满满 的东西,叫做相思。 脚步只凝滞了刹那,她便开始飞奔。 原来,老爸身上流淌的感性因子也是遗传了给她的,此刻从某个不知名的角落 里突然涌出来,无休无止,一时间无法控制。 远处的人发现了这边奔跑的身影,一双眼穿越人海,直直地瞪过来。幽深的眼 越睁越大,几近眦裂。讶然微张的口一动,她便知他定是在喃喃地低唤她的名字。 无限欣喜,脚下的步子跑得更急。只晓得要跑,恨不能下一秒就站在他面前, 之后要说什么要做什么却全然不知。 她带着粗喘站在了他面前,却未来得及说上一个字。 一阵香气从身旁骤然掠过,风一般的窈窕身影越过她猛地扑进了乔治的怀里。 “嗨,George!我的宝贝儿!见到你真开心!”两记香吻一左一右印在他的脸 颊上。 鲁半半错愕地立着,呆呆地像根木头桩子,看乔治分了五成心思应付怀里的女 子,仍不忘恋恋分几束注视的目光向她瞅过来。 那女子终于发现了他的异状,转头看着呆若木鸡的鲁半半:“George,她是谁?” 乔治要开口,唇刚动了一动,却被鲁半半抢了先。 “乔先生您好!”躬身一礼,神情动作里,恭敬与客套做足了十分,“居然在 这里碰到您,真巧!呵呵,没什么事我先走了,您忙着,再见!” 再不敢看他越来越青白的脸,拔足而逃。仓皇中拦下一辆出租车,坐在车里犹 自心魂不定。 真没用,竟然还是逃了。 回到自己的小窝里,忙不迭地开始收东扫西,除尘净几。半个月不在,竟然厚 积了一层灰尘,打扫起来颇费了一番功夫。然后去菜市场采买食品,然后吃晚饭, 然后天黑…… 一个人的夜晚,看看电视也就打发了。电视里的相亲节目正播得红火,据说成 功者不少,不如哪天也去报个名试试? 困了,那就洗洗睡吧。没有舒适的按摩浴缸,淋浴也不乏惬意,况且还节水省 煤气。 正要往浴室里走,手机铃声大作。看着名字愣了一愣,旋即接起。 “阿昌啊,什么事?” 那边的人还是那副简洁利落的调子,“他上去了,你记得开门。” 急忙跑到窗边往下望,果然见一辆黑色的汽车停在楼下。无缘无故地慌了手脚, 两眼盯着房门不知如何是好,若是门铃响起,该在它响第几声的时候将房门开启? 又该摆出何种表情迎客?迎进门来张口第一句话又该说什么?顿失主张。 门铃未响,门却开了。 直到那挺拔如圣诞树般的人站在面前,她才回神:早先进屋时,竟然,忘记顺 手闩门,白白叫他看去这一脸纠结的模样。 夭夭灼灼的桃花树旁,幽深的眼里落满星辉。“你在等我?” “我……” 才开口,就被拉入怀里,紧紧地,透不过气来。 偎在他胸口,鼻间萦绕一丝酒气,“你喝酒了?” “嗯,今天我妈回来,外公给她办欢迎宴会,就喝了些。我妈,就是今天你在 机场见的那个。” “哦。”淡淡地应着。根据年龄和相貌,其实不难猜想。 脸颊在脸颊上轻轻磨蹭,“今天在机场,你跑到我跟前的时候,想跟我说什么?” “就……我说的那些啊……”语气里闪闪烁烁。 “撒谎!我知道不是……可是你又逃了,我很生气。你回家过年的时候,我打 了好多个电话给你,你却不接,我很难过。从来没有发过短信,也不会用手机打中 文,摆弄了半天打不出一个字来,最后只好发了空白短信。Joy ,你收到时,知道 是我么?” 她呐呐地说,“不会打中文,怎么不用英文?我又不是看不懂……” “可是那句话,我只想用中文说给你。” “……什么话?”此言问出口,带几分怯意。 “I miss you。”他深深地埋首发间,施展摄魂之术,“Joy ……我想你。” 诚然,这三个字用英文说起来太轻飘,只有用中文才显得够隆重。中间的一个 “想”字,语调里有落势,有起势,百折千回,下落时似能低叹进人的心里,再折 起时又勾起听者一缕情思,满腔泛滥。 她闭了闭眼睛,抓在他腰侧的双手缓缓向后环住,似低叹,又似沉吟。“我也 是。” 亦不过三个字而已,却似字字带着千钧之力,重重地砸进心坎儿里,落地之处, 生出十里桃花,一片缤纷,无尽惊喜。 “Joy ……”热闹的桃花树下,有人低头一声轻唤。 “嗯?”才要抬头看他,唇就被封住。 一番温柔缱绻,胜过桃花的万般绮丽。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