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俗情感 世俗情感(一) 从锡安回到上海 从夜晚的山巅回到 寂寞无助的海上,我像一块 摇晃的舢舨,在月光下 过于长久,过于宁静,过于疲惫 像一面幽蓝的镜子,缓缓移动 像内心深处的旷野 平白无故 暴雨掠上了疾草 今夜,暴雨是多么无辜呵 刹那间不知去向 今天,我头顶上海 在孤苦的楼层间奔走如飞 举着风烛残年的世上 那唯一的 灯 无数枝的焰火 使黯淡的天宇 格外妖媚。犹如世俗的花瓣 婉转地吹落 完整地倾覆在 那个名叫悲伤的巨人脚下 世俗情感(二) 一九九二年,我在上海 在悲怆的乌云下工作 乌云汹涌,又四散奔逃 像千万辆骨鲠在喉的车子 把我丢弃在 坚硬而复杂的路上 一九九二年,猩红的瓦砾 在正午堆积。我躲着人流 我看见日光深处的猛犸 砂岗和苦役 被大地处罚 又被大地深深挽救 一九九二年,我: 一个盲目的、心灵蒙垢的人 披着宽大的黑色号衣 承受上海、苦役和疾病 隔着生铁的栅栏 我看见上海这个腆腹的豪客 对我好奇而陌生 世俗情感(三) 旧世界的枷锁 它的绝世风流 纵容了一个年轻的诗人 身处逆境 用满腔的疲倦 启动自已乏善可陈的韵脚 一个年轻的诗人 用轮椅支持着滚过市场 那肮脏泥泞的中心 像瞬间闪灭的 不知可否的盲乐师 高声吟诵,却又语不成句 他内心的竖琴 孤立无援的长叹 沦为命运之一种 古老谜语之一种 我看见他一脸的泪雨 已成为新世界油头粉面的笑柄 如果此刻,我置身局外 抚掌、吃素 是谁在局内 击节而歌,放声悲哭? 世俗情感(四) 在月明之夜 我乘上了开往隧道的空荡荡的车子 三两个闲散的文人 在可疑的街灯下扪虱而谈 我或是张望,或是闭目以待 车厢惨叫着,飞奔着,载着我 漫无目的的一个人 来到了未名之地 在月明之夜 痛哭的还在痛哭 昏睡的依然昏睡 我怀揣着惊魂甫定的毒药 像凄厉的夜空那样 沉迷其中,又无依无靠 我看见自己 正在暗红色的泥土中跋涉: "隧道啊,它剧烈地 晃动在通往末日的铁轨之上。" 而所有这一切 只有在月明之夜 我才能穿透世界纷繁的回廊 双足浇淋 在幕后远远地望见 世俗情感(五) 请在沉睡者中把我唤醒 请把那一层行将熄灭的夕光 从我的眼睑上揭开 赤着脚穿过 粉红透亮的葡萄园 赤着脚 迎取黎明的破门而入 高耸的砖墙 垒起我唯一的奔往金顶的通道 高耸的人 漫长的身影已覆盖山巅 像煞白的雪 从清晨,一直渗入微凉的舌尖 我双膝扶地 和所有的人一样 漫游在世界的风雨之外 我攀上憔悴的窗棂 和所有的人一样:耗尽此生 是如此的固执而守信 1994.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