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壳 作者:mycolaboy (一)上岸 高考之后,我随父母回到了那个小渔村。 每天看海,说多惬意有多惬意,要多自在有多自在。 小渔村有个传说,渔民之所以能够安全地、满载而归地由海上回来,是因为有 人鱼姑娘的保佑。 我倒无所谓信与不信。这是小渔村自己的传说,虽说我是在渔村长大,但是自 中学后我就极少回来了,我认定自己并非其中的一员,我是属于那个让我为伟大的 目标,而去拼命的海滨城市的。那么无论是什么传说都与我无关。 再加上村民都为人鱼的传说活得开心,这就足矣了。 所以,我不会在日落后安安分分回到家,关好门窗,让人鱼姑娘上岸来巡视, 不受惊扰。 我就一个人偷偷地躲在海边的礁石后面,听着浪拍礁石的声音,看海天相接处 那张熟悉的笑脸——像杨语晨毕业典礼上对我的微笑。 也许她没有人鱼姑娘那样美丽,可是我觉得她是最可爱的。 我如今这般舒舒服服、没有任何忧虑地睡在沙滩上,全是因为我知道杨语晨和 我上了同一所大学。 有某些时候,我甚至有结婚的念头。 当然,这是没有人知道的秘密,我还不至于幼稚到这种地步,在没有决定方向 之前就计划感情。但我认定了,我日后的结婚对象只会是杨语晨这样的女孩。 她温柔和顺从。 那就够了。 “又是一个人都没有……” 这声音有点像杨语晨,清脆动听,典型的年轻女子说话。 我愣了一下,随口接道:“我不是人吗?”然后一跃而起,好奇地望过去。 她吃惊地猛一转头,长长的发丝在半空中甩了优美的一个轨迹。 然而我比她更吃惊! 她没有腿,下半身浸在海里,分明是一条泛着金色的尾巴,鱼鳞的光辉如同那 晚霞一样夺目。 “你是谁啊?”她对我笑了笑。 她的牙齿很好看。不大不小的嵌在一起,一颗一颗地,像白色的贝壳,同粉红 的鲜明的唇色相映,这种笑容实在是美不可言。 我心里却苦笑:“原来人鱼姑娘真的要比杨语晨美丽,甚至可爱。”我不是见 异思迁,但确实有点井底之蛙的感觉,老是以为杨语晨就是城市中最脱俗的了,谁 知道真正动人的,世界上是没有的。 不得不承认,这个世界总令人难以满意。 “我……是人啊。” 只能这样回答,我自己都觉得哭笑不得。 “人?人……我叫做贝壳,嘻嘻。”她竟然像个孩子一样发出羞涩的笑声。 在我印象之中,这么多年来,纵然是杨语晨那样纯洁的女孩子,我都没有听到 过这种笑声,何况是那群被污染了的“人”? 包括我自己。 我们都笑不出来。 我走上前几步,“我又不是叫做‘人’,我也有名字,我叫向海飞。” 不知为什么,说完之后我也想发出一阵配合的笑声。 我意外的“噗哧”一声失笑。 多久没有听到自己这样的笑,这问题相信没有人回答得出来。我是连笑都忘记 了吗? “向海飞,我第一次见到有人的,你陪我上岸玩好吗?” “上岸?”我不由自主地打量着她那一尾的金鳞。 她在海里转了个身,尾巴击起了浪花,落在她湿湿的头发上,成了水珠,顺着 根根的发丝滚下到肩膀,再由肩膀滚到手臂,闪着落日映照出的光,勾勒着她的轮 廓。 然后眨眼让眼睫毛上的水珠也滴下来,“我一直很想上岸的,可是我没有腿, 离不开海。” 这就好笑了,人常常盼望征服大海,大海最美丽的生命却在苦恼无法上岸。 “我来抱你吧。”我连裤子都忘了卷起,就走进海里。 她伸出一双臂,笑容又是如此之甜美,“太好了,谢谢你了,向海飞。” 我让她的手臂搂住我的脖子,右手抱着她的背,左手就托着她的尾巴,虽然她 的身体是湿的,可我一点都不觉得冰凉,我觉得她应该不是冷血动物。 右手触到的是细腻,左手就感到光滑,我的心真的一震。 “岸上的氧气很清爽,我喜欢岸上,不像海里的腥味。”她兴高采烈地说着, 情形就如我第一次随父亲出海,闻着充满盐味的海风,而如今竟被她说成是腥味。 “海上比岸上要广阔。” 她眼里闪过一丝埋怨,“海里太广阔了,我觉得很孤单,我自己一个同鱼说话, 它们都听不懂。” 这我可以理解,许多时候我都会觉得自己很孤单,没有人听得懂我的话,像独 立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一样。渴望融入别的生命和被别的生命所体会。 可是我坚信杨语晨会懂,只有一个人懂就够了。 在没有遇见杨语晨之前,我是焦虑和愤怒,而不是她那样,只存一点点的不满, 她的眼睛还是溢满见识新生命的喜悦。 果然,这是一种简单的生命,简单得幸福。 在我有了爱情之后也很幸福,可是那又是另一种的幸福。 “如果你有爱情,那就会被懂的了。” “爱情?我听说过的,可是不太明白。向海飞,你能帮我体会一下吗?” 这是人鱼的邀爱。 “贝壳,爱是无意识之中来的,不能刻意体会。以后吧,或许你就会明白的了。” 我其实不能确定人鱼会不会懂,爱情是由复杂的情绪组成的,太简单的生命或许永 远都不会明白。 “那好吧,我就等着啊。” 她转脸就去看远处的小屋,用一根修长白晳的食指指向那里的炊烟,“那很漂 亮,我在海里看过好多次,其实是什么?” 她回头问我时,嘴唇碰到我的耳朵,软软地,我感到半边脸都热了起来。 “那是我们在弄吃的。”我倒是从来没有觉得炊烟有多么漂亮,我那时甚至在 想,杨语晨有时在我对面静静地看着我,如同不食人间烟火般的模样。 她伸伸舌头,想象着美食的滋味,“带我去瞧瞧。” 我依言往村里走去,穿过了小树林。 她把脸颊靠在我肩膀之上,一只手绕过我的脖子去拨自己前额的头发,我鼻端 传来的是一股海水的清新味道,耳旁听到的是她娇婉的轻呼,“你看,你有一串脚 印留在沙滩上啊!” 我回头。 是的,我的脚板很大,沙子又软绵绵,脚印很清晰。这是十分平常的事。 我却知道那对于她来说简直是不可思议。 “向海飞,我现在才知道脚印那么好看的!” 我也是现在才为自己有这双脚而自豪,起码可以抱着美丽的人鱼姑娘上岸游荡。 那亦可说是人鱼上岸的脚印。 而从前,我好像用过它们来躲开杨语晨,逃课去打球。 “贝壳,你在水里摆尾巴也很好看,海水会有一道道花纹的。” 她的尾巴摆了摆,“你喜欢尾巴?如果可以,我宁愿不要它。”她神情忽然变 得认真起来。 曾几何时,大概小学?初中?我为考试制定计划也有这种神情,后来就没有了, 似乎决心已经不足以严肃了,人一麻木起来,决心都成了挂在嘴边的习惯。 失去动力了。 然而她似乎拥有无穷无尽的梦想,不畏艰险地要实现。她有一个目标,不像我, 有接二连三、折磨得人疲惫不堪的目标。 难怪我要离开那个认定是自己所属的圈子来到渔村渡过暑假。 “我原来已经累极了……”我低喃了一句。 “累了就放下我吧,我们还有时间。” 我对她微笑,自恃那已是最纯洁的笑了,“我不是说抱着你累,放心吧,你若 要留在岸上一世,我都会抱你的。” 这并非肺腑之言。 我不争气,许多时候会说会做自己都控制不了的事,与本性相反。人都是这样 吧?我说罢即刻原谅了自己。 她的脸上,就是眼睛下到颧骨的地方都渗出一抹红的淡色,我想,把彩虹所有 的颜色全集合起来都无法与之相比,我又可以看见她笑起来那一排整整齐齐的牙齿, “你是说真的吗?” 女孩子问男朋友那句山盟海誓,“你是说真的吗”实在是不明智之举,若是杨 语晨,我会狡猾地敷衍过去,可是面前的简单生命倒叫我无所适从。 回复简单,我却忘记了公式,这是学习上常有的事。 “真的……啊。” 结结巴巴混过了,继续原路。 (二)离开 渐渐闻到一阵香浓的烧烤味,我猜是有人在烤鱼吧,最近鱼打得多,我过足了 吃新鲜鱼的瘾。 一时间没有注意到怀中颤得厉害——她显然害怕之极。 “贝壳,你怎样了?” “什么……什么味道?好吓人的味道。” 我沉醉其中,“美食啊,你试一口,就再也不会想回海洋了,你就会恋上陆地 了。” 我刚一说完,她竟全然相信,嘴唇微微撅着,勇敢地说:“我信,我信陆地和 你。” 来到一所民居之前,我推开一扇小窗,让我们都足以看清里面的情形。 有个女人在用力地剖鱼肚子,刷鱼鳞,粗暴地将清理物扔到一边。身旁的小姑 娘正在火上用叉子烤鱼,我看到她不断地涂香料和酱油在鱼身上,我口水都流下来 了,把自己衣领都弄湿了。 应该不会那么失仪吧,我低头一看,弄湿我衣领的不是我口馋的唾液,是她激 动的泪水。她刚才清澈明丽的眼睛现在是充满了恐惧,一只手紧揪住我胸前的衣服, 一只手放在嘴边抖着。 如果一颗没有一丝污垢的心被恐吓了,我认为旁人会比那颗心的主人更难受。 “你……你怎么了,贝壳?” 她深深呼吸了一口,提高了声音喊:“她们!她们在干什么?” 我发觉自己做错了一件最错的事。 贝壳会说话,但是她毕竟不是人。她看见人在吃鱼,会崩溃的。 她惊扰了屋里的人,那两母女立刻跑了出来。 而我因为已经惊呆了,根本就不会逃,也继续地错下去。 “啊!”“啊?” 另类的生命。 接下来我已逃不掉了,我被村民们拥着,观看着我怀里的人鱼,那“保佑”村 里平安的人鱼姑娘。而人鱼姑娘则发抖着缩成一团。 她意识到自己好像有生命的危险。 “老天,这……这是人鱼吗?” “你在哪里找到的?海里吗?是真的吗?” 一双双杀过无数的鱼的手,正伸向她的尾巴,那种情形不知意味着什么,反正 让我感到心寒。 “向海飞……”她抬起脸来,浸泪的眼里透出绝望的无助,而适才清脆的声音 变得撕裂开来,在鞭笞我的心。 有的生命很微弱,一碰即碎;有的生命很卑龊,总是在毁坏异类,还要不知道 大错铸成。 我想呕吐。 在有人准备抱过紧拥我以求保护的人鱼姑娘时,我吼:“退开!你们通通滚!” 然后我毫不犹豫地奔走了。 我看不到有没有追兵,我只向海跑去——海对于人鱼来说才是最安全的。 我落泪:渔村的传说原本是多么的神圣,人鱼的存在原本是多么的美丽。 如今,传说成了讽刺笑话,人鱼就成了脆弱不堪的受害者。 而我,成了一手制造悲剧的罪魁祸首。 我跳进海里,开始游。 她似乎离开了我的怀抱。 “贝壳,这个世界好丑陋,我今天才知道,我今天才知道……”泪水涌出眼眶, 海水又涌进眼眶,我视线一片模糊,“我错了,我错了……” 我无法划动自己的手脚,我感到就要沉降在海洋里了,水流都挤压进我的五脏 六腑,压得我身体快要被摧毁了。 她伸出她的温柔的手从背后抱着我的腰,“向海飞,不要死,你救了我,我也 要救你。” 不知道她是不是在吻我?我只感觉她整张脸都贴在我的背脊,长发都缠绕着我 的手臂。 “太可怕了,那个拥有爱情的世界太可怕了,我不再向往那里。原来我的祖先 不是眷恋陆地,而是被陆地扼杀,回不来了。”她静静地说,仿佛声音是从她心里 传到我心里一样。 我听着,思想停顿了。 “我不会像祖先一样,因为你救了我。向海飞,离开那里吧,我来救你好吗?” “离开?” “祖先找到了爱情,却失去了生命。我要把爱情带到海里,这样就能得到我有 爱情的生命了。” 我心灰意冷,那个哪里算是有爱情的世界?那个是假象的世界。 “我从来没有像今天那样憎恨这个世界,贝壳,如果不是你,我都不曾认识到。” 这一刻,我下定了决心要随她离开岸,投入海去。 “那么你就永远也不要回去了,你变成我的同类,和我生活在海洋里。” 海和岸是截然不同的。 我不否认海的纯洁与宁静,如果海能拥有爱,那爱就是永恒的。 可是海若是拥有爱,人何必从海里进化至陆地上?人鱼也就不会上岸寻找爱。 一念及此,我心头一震,挣扎起来,“我要回去,贝壳,那里虽然残忍,可是 我的爱情是在那里的。海洋永远都不可能有爱情……” 她惊愕,她当然不相信海为什么容不下爱。 我把她那曾让我希望一世都能相拥的身体推开,穷尽所有力气,往海岸游去了。 我不能肯定杨语晨是不是我最终的爱情,我只是知道,如今的爱就是她;而人 鱼,她不能懂我,因为她没有人的爱。 (三)回去 在我离开渔村之后,我像常人一样学习,工作,生活…… 我在后来终于是同了杨语晨结婚。 我喜欢这样,这才是我追求的世界,虽然我总是承认它的可怕——我始终难以 忘记抱着人鱼的那一幕,人是多么丑恶地要摧毁她。 而我也难以释怀:我拒绝了她的爱。 所以我没有回去过,我怕看见伤心的人鱼。 可是我想念海,想念海的味道,想念海的生命,想念自己竟然可以把海天相接 处的落日想象成杨语晨,那是很无邪、很纯真的年轻的爱。 现在我只会在看见孩子不听话时想到她,希望她立刻出现把难题解决。 她和我常头疼的鸡毛蒜皮事情没有什么两样。 日复一日地,我在循环为实现目标的那些机械的工作,我受不了这个世界,受 不了我的负担们。我最终还是在疲惫不堪的状态下回到了渔村,去怀念我曾经要投 入的海。 如果当初我真的跟随人鱼到海里生活,我会怎么样?我想象不出。因为我至今 为止,都还是觉得人的世界适合我,我还是觉得我的爱在杨语晨那里。 渔村依旧平静,海依旧广阔,人鱼也应该依旧美丽。 我坐在当日坐过的礁石上,我忽然觉得坐姿有点费劲,因为我的腰不能再舒舒 服服地靠在硬梆梆的石头上,得生硬地挺直着,那么去看落日没有一点向往中的浪 漫气息。 我开始怀疑年轻时,看什么都那么美好,是不是因为我还太幼稚了?为什么竟 然可以忍受得了这种钻骨的疼痛? 我也感受不到海天接壤处是谁的笑容,只看到模模糊糊的一片红光,下午的那 个烈日还留下几分热度,使久处室内,入黑才返家的城市人总不习惯。 看着这些,我忽尔好想笑出声,去嘲弄它。 “又是一个人都没有……” 我没有答应。因为我脑海里在搜索许久之前的记忆,那仿佛过去的梦一样,现 在也不应该再出现一样。 我徐徐站起,冷静地看说话的人。 她长长的头发零散地贴在背上,湿漉漉地很是孤凄。我只看见她的侧面,眼睛 里剩下的是无止境的等。 她没有腿,也没有尾巴,但却还是泡在海水里。 我轻轻地说了一句:“我在。” 她肩膀颤了一下,转过头来看,看见是我,于是缓缓地微笑,“向海飞,你是 回来接我的?”她的牙齿依然很洁白,可是因为双唇已经没有那种娇嫩的色彩,所 以笑容很涩然。 “接你?贝壳,你一直在岸上等我吗?”我的拒绝,让可怜的人鱼在那么多年 之中做过什么了? 她直直地瞧着我,眼珠一转不转,“我愿意离开海洋,放弃我的尾巴,来上岸 体会你所崇尚的爱情。你记得我说过的一句话吗?我的尾巴——‘如果可以,我宁 愿不要它’?” 我在她直视之下,浑身不自在,心里感到从所未有过的愧疚。我没有想过,我 心灵里存在的人的最卑劣的本质,竟给人鱼带来那么大的影响。 若非我贪恋人的追名逐利、糜华享受,我肯抛弃物质而随她生活在海里,她又 何苦连鱼的泳具也放弃了呢?我的决定,永远也无法弥补人鱼的这一世。 因为,我也不可能在现在给她我以前有过的纯净的爱情。 我都不再年轻了,我失去年轻一切美好的东西,包括我那时最引以为荣,人特 有的那种爱,那种不加修饰的单纯的爱,都过去了。 她伸展开双臂,我知道她想离开海,上岸来,我与她还留着这个默契,于是我 就弯下腰去细细地卷折起裤子,再小心翼翼迈步上前,抱起了她。 我感到吃力,怕跌倒。因为我老了,健康不如从前;也因为她变了,外形不如 从前。 很奇怪啊,我此刻的念头全都是很残酷和冷淡的,连我自己都哆嗦,不明白为 什么要浮起,哪怕是闪过这样的念头。 她深深地拥着我的脖子,低声说:“如果这是你所说的爱情,我就明白你为什 么还是选择陆地,我也会舍弃海洋的……”她那熟悉的海水的清新味道又再冉冉传 来,可是我已经闻惯杨语晨在厨房的煎、炒、焖、炖,抑或是孩子们床被的奶粉味, 又抑或是办公室电脑长期工作的塑料味。 “贝壳,你说你不再回去了吗?” “当然。”她仰脸,十分坚决,“我还是步祖先的后撤,要在陆地终老!” 我听到“终老”此词,忍不住哈哈笑起来,记起自己头顶好像已经差不多秃光 了。 “向海飞,你笑什么?” 我苦笑,“贝壳,你不觉得我已经老了吗?说实在话,我没有能力再抱着你一 世了,难道你真的没有发觉吗?” 她仔细地看我,研究了好一会儿,神情从麻木,到失望,再到悲恸,最后,流 下两行泪水。她说了一句话,“你……你骗了我。” 是的,我骗了人鱼。 她已经无法回到海里,也无法在岸上生存了,都是我把她变成今天这个无棱两 可的模样,可是让我重新选择的话,我也不会选别的,我还会选伤害她的那条道路。 “贝壳,人都是自私的,你就当作从来没有来过这个世界,回去吧……” “我回不去了,即使我回到海里,我也回不到我的世界。”她只能是被遗弃的 生命了。 我累极了,呼吸困难起来,“不行了,贝壳,我要放下你……”我不理会她的 眷恋的目光,径自把她放在离海水数米处的沙滩上,自己则瘫软在一旁,喘着粗气。 我知道她在用异常绝望的神情来看我,但是我故意不去看她,我不敢。 因为我连把她放回海里的力气都没有了。 “向海飞,你就要死了吗?” 死。 我好像头一回在思维中正视这个现实,但是我没有丝毫惧怕。 “你死在这里了,我也会死在这里的,你好狠心。” 我用尽最后的力气说:“贝壳,如果我们死了,就不必有负担,这是好事。” 说完我闭上了眼睛,我没有打算再睁开它们。 就在我慢慢地将意识都放下,准备轻松地离去时,她的声音在很远很远的地方 又像只在我身旁传过来,“其实人鱼有长生不老的方法,向海飞,如果你肯,我愿 意和你一世都待在岸上。可是你不肯,你认为爱情是负担,我对你真的彻底失望了。” 听了,我只想放声大笑,因为实在太讽刺了,可是我早就笑不出声了。 在最后,我所想到的只是杨语晨刚认识我的时候,对我说的一个童话。 她说世界上的恋人都是一对贝壳,虽然被分开了,可是他们都在努力地找回自 己的另一半。当找到的时候,他们就是完整的一对贝壳了。我找到了贝壳,可是我 没有同她合拢在一起。 这个世界根本就不是这回事。我深深体会到人的恶劣。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