诊所 作者:北星 诊所孤伶伶地立在半山腰上,一圈稠密的灌木将它和外界隔离开来。只有一 条柏油马路通到外面的洲内254 号高速公路。 尼克将他那辆有些年头的白色尼桑车停在诊所前的停车坪,那里停着有七八 辆车。车子都显得比较陈旧。看来这个诊所不是为富人开的。 尼克看着诊所那斑驳的墙壁,心里忽然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慌。他感到头更痛 了。他有些后悔自己怎么会找到这个诊所。当他的头开始痛的时候,他正在看一 本叫作《美国之神》的书。他在电话薄里随手一翻,看到了一个叫曾诺波格的医 生。这个名字正好是《美国之神》里面的一个人物。当时他正看到书里面的主人 公影子跟曾诺波格下跳棋打赌。于是他就拨了这个医生的电话。 他推开门走 进诊所。里面是一条暗暗的走道。随着走道拐了几个弯,才来到候诊室。候诊室 没有窗户,靠头顶的一盏电灯照明。灯光昏暗,照着里面几个坐着等待就诊的病 人。尼克的视线扫了一下。看到等待的人里面有一个白人老太太,一个白人老头, 一个黑人中年妇女,一个父亲带着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还有一个二十来岁脸色 苍白的姑娘。 尼克签了到,找了个凳子坐下,打开手上拿着的《美国之神》看了起来。 《美国之神》里面的曾诺波格曾经是个屠牛的屠夫。影子跟他下的跳棋输掉 了。而他们赌的是影子的脑袋。曾诺波格得意洋洋地对影子说:“到时候我就拿 着我以前敲牛头的锤子,对着你的脑袋一敲,像我敲牛头一样。梆!哈哈。” “梆!”尼克身边忽然一响,吓了尼克一跳。他抬起头,看到身边一个粗壮的 穿白大褂男人正在弯腰捡掉在地上的什么东西。尼克往地上一看。天哪。那是一 把锤子! “对不起,吓了你一跳吧?”男人捡起锤子对尼克说。他看到尼克的眼光盯 着自己手上的锤子,笑了笑说:“自来水龙头坏了。我用锤子去锤锤。这龙头锤 锤就好。” 尼克点了点头。不知道说什么好。男人拿着锤子没走,继续说:“你看的是 《美国之神》吧?好书啊。不过这里面那个敲牛头的曾诺波格恰巧跟我一个名字。 我可从没有敲过牛头。哈哈。”他扬了扬手里的锤子,走进了诊所内室。 尼 克忽然感到身上一阵发寒。这个模样不善的男人就是曾诺波格医生。他手上的锤 子真的是敲水龙头的吗?还是敲人头的?他说他从没有敲过牛头,可是没说他没 敲过人头啊。 白人老太太被喊了进去。尼克注意到,没有人从里面出来。 尼克觉得,这个诊所整个地透着古怪。候诊室跟里面仅有的连接是一个比自 己的脑袋大不了多少的小窗口和一扇供病人进入的紧闭的门。窗口里面偶尔闪过 一个有着火红头发的女护士的脸,对着外面喊病人的名字。尼克觉得,自己好像 是被关到了一个中世纪的牢房里,正在等待自己的死刑。而死刑的死法很可能是 被锤子敲碎脑袋。 尼克的头越来越痛了。红头发的护士又叫进了黑人妇女。 她的声音像是在宣布死刑的执行。 黑人妇女脸色无神地进去了。那个老太太却并没有出来。她为什么没出来呢? 这个诊所就这一个医生吧。大概她真地是被敲了脑袋了。尼克被自己的想法吓了 一跳。他又想了想刚才那医生的样子,觉得这事越来越有可能。那医生为什么拿 锤子进去?他也看过了《美国之神》。他也知道锤子是用来敲脑袋的。而那老太 太和以前进去的人都没出来。我得仔细观察一下。 尼克看了看剩下的几个人。 他们个个脸色苍白,眼睛无光。从他们的脸上看不出他们对这神秘的诊所有什么 特别的反应。是不是应该警告他们一下? 红头发又叫了两个名字。那个父亲带着他的孩子走了进去。果然,那个黑人 妇女也没有出来。看来这里人人都不能幸免。老太太和黑人妇女也许已经变成了 尸体躺在里面某个阴深深的密室里面,和许多别的尸体躺在一起。这医生看来是 个杀人狂!尼克用手使劲撑住自己疼痛的头,告诉自己说:镇静,镇静。他尽力 凛神去听诊所里面的动静。他仿佛听到了刀子碰撞的声音,里面的人小声说话的 声音,和走路的脚步声。他拍了拍脑袋,更加集中了注意力。他仿佛听到了“梆”, “梆”的两声。 我该逃走了。尼克想着。他看了看剩下的那个老头和那个姑 娘。他这时才发现,那姑娘虽然面无血色,但长得还是挺漂亮的。她穿着一套粉 红色的衣裙,呆呆地看着对面墙上的一幅宣传防爱滋病的画。那个老头,则穿着 一件又旧又脏的深黄色外套和一条皱巴巴的牛仔裤。看来不是退休了就是失业了。 很可能还没有老伴。 红头发叫到老头的名字了。老头颤巍巍地站起来,向里面走去。尼克想,我 该告诉他了。我该告诉他了。但是,那个护士火红的头还在窗口晃动。尼克没有 机会说出来。 门在老头的身后关了起来。现在候诊的只剩下尼克和那个姑娘 了。 没有别的人出来。那些人显然都被医生曾诺波格敲了脑袋。尼克想,现在是 最后的机会了。尼克暗暗地鼓了半天的勇气,终于对姑娘开口道:“呃……” 姑娘看了他一眼,眼光里充满了询问。 “我看这地方有点不对头。”尼克终于鼓足勇气说。 姑娘虚弱地笑了笑。“什么不对头?” “这医生正在搞谋杀。” 姑娘一怔,随即大笑起来:“哈哈哈哈,你真有意思!” “你别笑,我说的是真话!他把那些人都用锤子敲死了。” 姑娘又被逗 笑了。“你算了吧。曾诺波格医生怎么会是谋杀犯?我经常来这里看病。” 常在这里看病怎么能是曾诺波格医生不是谋杀犯的理由?这姑娘太天真了。 尼克说:“你显然没有看过《美国之神》。” 姑娘说:“那是什么?是电视剧吗?” “不是,”尼克亮了亮手里面的书说,“是这本书。” 姑娘瞄了一眼说:“书的封面挺酷的。” 尼克说:“这里面就有一个叫曾诺波格的……” “珍妮!”红头发在窗口叫道。 姑娘歉意地看着尼克说:“该我了。你这人很有意思。”她说着站起身向门 口走去。 尼克赶紧站起来冲到姑娘身边低声说:“别进去!你会被敲碎脑袋 的。” 姑娘有点不高兴了:“玩笑开一次就够了。再见。” 尼克差一点想伸手去拉她。不过他终于没敢这样做。只见姑娘亭亭娉娉地走 进了那死亡之门。尼克悲哀地想,她再也出不来了。 门关了。尼克一下子觉得六神无主起来。他的头又一阵巨痛。他不得不抱头 坐了下来。他看了看那个小窗口。红头发护士已经不见了。估计是跟曾诺波格医 生同谋去了。他想站起来逃走。但是,又觉得这事实在荒谬。自己病都没看就逃 走了那岂不是太丢脸了?他看了看通到外面的过道。那里黑乎乎的,好像随时都 会冒出个大汉打手。他绝望地想,我今天算是要完蛋了。我才二十六岁啊。他鼻 子一酸,眼泪几乎都要流了下来。头又痛了起来。他看着昏暗的房间,仿佛看到 了那些被敲了脑袋的人的鬼影。 他仿佛又听到里面“梆”地响了一声。他想, 那漂亮的姑娘也完蛋了。这样也好,去天堂或地狱的路上有伴了。 “尼克!”红头发护士在窗口里喊道。尼克唰地一下站了起来,脑袋一阵发 晕,几乎晕倒。他一转身向通到外面的过道跌跌撞撞地跑去。 “喂,你到哪里去?”护士在后面喊道。 “我我……我去上厕所。”尼 克冲进过道,再也不理会后面的护士喊的是什么,再也不管过道里会冒出什么。 他知道,这是自己唯一的机会。即使前面有三个彪形大汉挡住他也得冲出去。 谢天谢地,没有什么人挡路。尼克终于冲出了过道。他一把推开大门,冲到 了外面。 外面,阳光灿烂。尼克一时几乎睁不开眼。他心里一阵狂喜,庆贺自己又逃 回了生天。他连滚带爬地跑到了他的尼桑车前,赶快去拉车门。 忽然,他愣住了。那个漂亮姑娘珍妮正站在旁边的一辆车旁,眼睛瞪得圆溜 溜地看着他。 尼克吃了一惊:“你你……你没死?你怎么出来了?” 姑娘叫了起来: “你这是什么话?我怎么会死?我看完病当然要出来啦。” “你从哪里出来的?” “这里病人看完病都是从后门出来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