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们实习爱情 周蓉是美丽的,而且文静聪慧——这是她在我的大脑半球中仅存的一点印象, 九七年九月以前一直都是这样模糊。 自那日收到周蓉的来信,一连几天,我都努力地在脑子里拼凑她的脸。几乎想 遍了凭生所见之美女的容颜,可就是没有她。于是,我开始拼凑。结果想象出来的 周蓉令我发笑——简直惨不忍睹,象个大阿福! 周蓉的信我几乎没有耐性看完,足有万余字,这可能是我凭生收到得最长的信。 文笔且不提它,单就其记忆力和想象力就令我刮目了。严格地说那是一篇小说,记 述了我们唯一的一次接触的全部谈话和她当时的心态。若不是看了她的信我是决然 不会想起我们还有那段故事的。其中的一段让我感动:一只狼,来自北方的旷野, 孤傲、孑然、眼中闪射着坚韧的光芒,迎着飒飒的烈风,在这喧杂繁乱的城市荒漠 中踏起一道长长的烟尘,从我的眼前风一样驰过…… 我还特意照了照镜子。没想到我会给周蓉留下此等印象,大出特出我之所料— —我一向认为自己很温柔,也很狡猾,有点象老鼠。并总以‘粮仓老鼠’自居,做 事只想巧取,不想豪夺。 “喂!我象狼吗?”我望着对面自己微微发福的身体问。 “我看你象狗熊”。 接到信时,我正和一个对我这只粮仓老鼠蓄谋已久,长着猫一样脸蛋的女同事 在一起。 信我给她看了,开始她说不看,说不想知道我的隐私。我出于炫耀的心理想让 她看,事实上她也想看。最后,我又成功地表现了一下男人那少得不能再少所以才 急于表现的大度与坦诚,着实虚荣了一把。她则再度展现女人特有的矜持——在我 看来是表里不一的褒义写法。看后大加赞诩,她的溢美之词使我想到了语文中一个 修辞方法——反语。 周蓉留给我的印象实在太模糊,以至到最后想得大脑死机,什么都干不了了, 一气之下把信丢到角落里,自骂:“图什么呢?费这牛劲!” 收到周蓉的第二封信时,我还是和那个猫女人在一起,在办公室。 邮递员送来信时,她先接了,看了信封后回头朝我讪笑:“嗬!丁坚,你的小 情人儿又来信了”。 我拿眼死瞪,说:“王怡,我警告你,别张口情人闭口情人,注意影响!” 这次的信比之前一封就好象一只小麻雀和一只大驼鸟,我花了三分钟就看完了。 信的内容在我的预料之中,女人的善变由此体现淋漓,笔意由上次的褒奖陡转 为批判,笔锋扎人。 中心思想是怪我把她忘了,不给她回信。然后,草草收笔,甚至没有致祝。末 尾补上的一句让我感动——真想见到你!真没想到我竟这么容易又感动了一次,我 一直认为男人的感动是很值钱的,没想到我的却这么的便宜。 “你看吗?”我一脸坏笑地问王怡。 她白我一眼,“我吃饱了撑的”。 给周蓉回信时,我构思了一个下午。想把它写成一篇精短的小说,借以展现一 下她心幕当中这个‘狼人’的才华。主题都想好了,即——你的柔情我永远不懂! 可到了提笔时,却怎么也找不到笔路。只好平铺直叙,好似平素专给领导写的官方 文件,告诉她,我在想着她,没把她忘了,当然,想不起她的容貌这段敢提。又谈 了我的近况,一不留神,竟诚实了一回——告诉她我在谈恋爱。最后,简单致祝, 收笔。 正巧,我刚上小学的小侄女来看我,于是,我让她客串了一回邮递员,代价是 两块巧克力。 两个月后,我半年前开始着手开挖的工作调转之渠道终于被我以数以百计的百 元大票给冲成了,常言道:水到渠成,这事之后,不免要改为‘水大渠成’了。新 单位是全市最高学府——高中。 上任便得以‘重用’——教导处干事,主任在一次醉酒之后,呕出一大滩真言 :“你!小丁,只干闲事即可”。 “那我不成白丁了?”我心里想,可没敢说。 在此期间,我这只过于温柔的老鼠很快就被王怡那只敏捷而且食欲很大的猫生 擒活捉,正按在爪子下面摆弄着玩呢,我们进入了恋爱的第二阶段——热恋。 教导干事的工作我干了三个月,竟意外地当上了主任,原任的那个老头上调教 委,我想是那上百张大票子冲击的惯性作用,连带着把我面前最大的绊脚石一并冲 走了。新官上任火没烧一把,却博得‘铁血主任’的美名。大概是我推行的那套镇 压学生的方略的结果。简言之:男女分制,男生,推行大棒政策,轻则严斥,重则 束诸武力。女生,奉行怀揉安抚,大搞猛男外交。如此,偌大的一个堂口,俨然我 既为堂主,校长、副校一类一律流放。 官儿不大,事儿却多。三天一小考,五天一大考,弄得老师学生两头不见太阳 好似日寇抓来的劳工。自是我为素质教育大鸣不平,典型的应试化素质教育,素质 教育大有被应试教育强奸之感。 事情一多,竟一时忘了想周蓉的脸,再次想起她源自我的同学于适,她打来电 话说:想我了。只这一句话,我便放下了那每日‘万机’的屠宰量。马不离鞍地奔 去她那里。于适乃我大学时的恋人,现在摇身成了我的情人,大学时,总是弄不清 恋人和情人的差异。不想,毕业才一年老天就用残酷的事实解释得我想写得隐晦些 都不可能了。于适毕业不久就舍我另嫁了一个狗男人——除了我,谁娶她都是狗人, 这是我的毒咒。嫁是嫁了,却割舍不下与我的这份感情,于是,我被开除球籍,成 了她的外星人——我远离她的圈子,却时常如外星人光顾地球一样不时造访一两日。 登上南下的列车,我再次想到周蓉。 就是在这列火车上,我第一次见到周蓉。 那天,冬月,万里鹅毛,北风如狼。 那是我第一次以旁观者的身份去参与于适的事,竟是终身大事——她的。 我如同一只病态的丛林猛狮,看什么都想咬上一口。为了不至伤及无辜。于是, 我凶恶地、仇恨地喝酒。现实的残酷让我无法接受,但是为了表示我空前虚伪的豁 达,我还是决定——去! 当时周蓉就坐在我对面,一直用担心的眼神看着我,好象生怕我把这世上的酒 都喝光似的。 是周蓉主动和我搭讪的,她说认识我,怯生生的。眼中透射着兴奋的光彩。 我无动于衷,表情木然。 周蓉说话时显得有点儿紧张,面色绯红。 “你的外号叫……钉尖儿?” 我一怔,不置可否。免强挤出一丝微笑。算是礼节的回应。 “你还记得我吗?” 我懒懒的摇摇头。 “李嘉,你总该记得吧?” 我点头。我应该还记得李嘉是我的同乡。 周蓉顿时喜上眉稍,“我和她是同寝,还陪她去看过你呢。——在你的宿舍… …”说完用探究的眼神看着我。 我的大脑没有按她传输的信号运转,直接指令摇头。 周蓉有些着急,但仍旧契而不舍,犹豫了一下,“那……你总该记得于适吧? 我住在她的对门。” 我的心突然象被刀割了一下,属于于适的那根神经又被击活了。脸上的肌肉不 自觉地抽动一下。 “该死,怎么又是于适!”我暗骂。现在于适的面容突然间变得狰狞起来,犹 如鬼魂,而且阴魂不散。 “这回想起来了吧?我是……”周蓉的眼神越发灼烈了,好象一定要我记得她 不可。 我突然感到很厌烦。悍然扼杀了她的期盼。 “你到底是谁,叫什么?”这话显得是那样的干瘪、没有礼貌。 周蓉的眼睛顿时蒙上了一层灰尘,声音嘎然而止。她的表情没有一点尴尬,失 落却充坻着她的眼睛。 “对不起,我实在是想不起来了,我这个人记性不好”。 周蓉还是甜甜地笑了,顿了顿,说:“没关系,这也难怪,你这个大才子怎么 会记得我这样的小女孩儿呢”。 为了不使她过于失望,我佯作暝思苦想状。 “得了,想不起来就别想了,我叫周蓉,周是周蓉的周,蓉是周蓉的蓉。辽师 大九三级中文系的,比你小三界,我们是校友,你还曾经叫过我小师妹呢,你真是 贵人多忘事,大概……”。 “周蓉!你这种报名的方式……挺特别的,我?还叫过你小师妹?” “打住吧,我的丁坚师哥,再追问下去我会更没面子的,你这是去哪儿呀?出 差吗?” “不,是去参加婚礼。” “同学的婚礼?” 我迟疑了一下,说:“不,是情人!我的情人明天要另嫁他人了。” 我真切地看到周蓉脸上色泽的变化,眼睛变得象个惊叹号。 我笑着:“很意外是吧?” 周蓉看我一眼,手里摆弄着一本诗集,一脸绯红,形态甚是可爱。这时我才发 现她是个美女,人这种东西真是脆弱得可以,在大喜或大悲之下,往往会变得无性, 既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连这样的姑娘关心地和我说了这么多话竟才发现她的美 丽,可悲、可叹!看着她的神态,我心中那种冷酷而坚硬的东西开始融化。 “没吓着你吧?”我接着又问。 “那倒没有,只是……”忽然周蓉的脸色变得严肃起来,“你该不是去参加于 适的婚礼吧?” “为什么该不是呢,正是。只不过新郎不是我!” 周蓉几乎喊出来,由于眼睛的扩张使人想到了芭比娃娃。 好一阵的沉默。 我不想说话。 周蓉显然是了解我和于适的关系,必是惊得不行。一脸的不解之色好象在说那 不可能,也许再过一年半载的她就会知道这世上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事。这也是我刚 刚才知道的。 “对不起,我多嘴了。”周蓉是出于礼貌不便多问,但眼神中却充满探究的神 色。 “没关系,这是必然的结果,早在大学毕业时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我无所 谓。你是不是觉得很不可思议?” “是呀!你们当时可是出了名的神仙美眷,让人羡慕得不得了,怎么……为什 么呀?” “没什么,世俗的原因,和很多人一样。”我突然觉得和一个陌生的女孩子— —至少我觉得很陌生,说这些很没意思。于是,推一罐啤酒给她,“好了,不谈我 了,说说你吧。” “我?”周蓉嘴巴撅起来,“我有什么好谈的,你又不记得了。” “我这个人记性不好,” “在大学,你可能只记得于适吧!” “也许吧……” 是的,她说得很对,读了四年大学,也许女孩子只有于适一个留在我的记忆里, 无论音容、举止都深深地印在我的心上,自相识、追求到热恋每一幕都晃如昨日, 那种心跳的节率,明媚的阳光般灿烂的笑脸……。我不能再想了,一阵酸楚涌上鼻 尖。 “你们就这么算了?” 列车在漫天的大雪中,缓慢地行进着。我把目光转向窗外。 “真不敢相信你们这样的一对也会分手,看来这世上的真爱真的没多少了”。 “没有那么严重,真爱还是有的,我和于适的关系只不过要改一下名称罢了, 过去是恋人,将来也许是情人,如此而已,于适并不想放弃我。” 周蓉一下子怔在那里,嘴吧张成O 行,眼睛眨了又眨,好象不理解我说的意思。 看着她的样子,我禁不住乐了。 “喂!没吓着你吧?” 她看着我笑了,样子羞怯。 “是呀,在中国人的伦常观上,提到情人总要与道德联系在一起,所以多数人 都会有你这样的反应,感觉不好接受吧?” “多少有点儿!” “你有没有谈过恋爱?请原谅我的直率。” 周蓉犹豫了一下,浅笑,说:“算是谈过吧!” “那有没有真正爱过一个人?” 周蓉摇头,丽眸闪动,样子妩媚。:“不知道。” “如果一对恋人,由于现实的某种原因,或者说是命运,他们不可能走到一起, 而又不可能就此了断,那他们怎么办?” “作情人。”周蓉未加思索,脱口而出,但马上脸就红了。 “呵!”我笑了“你很聪明吗!” “你在诱导我”周蓉莞尔一笑“你毕业一定在当老师,现在的老师最擅长启发 诱导式教学。” “这就是我的听起来吓人的故事,如此而已。我认为合乎常理,没什么大惊小 怪的。你怎么看?” 周蓉抿嘴笑了,摇头。“不知道。”她很聪明,‘不知道’是这世上最聪明的 一种回答问题的方式,简单易懂,但很不明确——谁知道她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 道。 我开始喝酒,并问她为什么不喝,她仍是摇头。 在酒精的作用下,我的中枢神经开始兴奋。 “喂?我这个人是不是很另类?” “是呀,我觉得你这个人的思想是反的,那叫什么来着?”周蓉笑着,眼神中 透着几分诡异。 “你说我反动?”我瞪眼。 “不,不,哪敢呢,我是说你的脑袋是反的,不,不,别瞪,说错了,对!是 逆向。你一定擅长逆向思维。” “这还差不多,是呀,我的逆向思维是不错。”听人说善逆向思维的人聪明, 于是,表现欲乍起。 “我可以把很多东西解释得吓你半死。” “有那么严重吗!你们男的就爱说大话,我考考你?” “好哇,”我英雄气概猛增。“撒马过来。” 周蓉眨了眨眼睛,看到手中的诗集。 “那就解释一下‘诗人’这个词吧。用你的逆向,不,是吓人的方法。” “诗人!”我顺嘴胡诌,“诗人吗?……是病人,不知道是什么病,反正死不 了,也好不了,即便好了也会有后遗症,就是每天呻吟——这就是诗人!” 周蓉格格地笑起来,“你这一点都不吓人,分明是在骂人” “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倒有些道理,很特别,你等着,我要记一下,回去给我的室友看,她们一定 乐死了”说着周蓉扭身从包里取出一个别致的本子,一只钢笔,“喂,我再考你几 个,你给我写在本子上好吗?” “没问题,”我满口应承,心下却犯了难,不知她会什么样的难题,我不想丢 丑,尤其是在漂亮女孩面前。 周蓉想了半天,也许是借了诗人的惯性,她在本子上依次写下:音乐家,画家 和作家。我看过大喜。搞艺术的人都有本质上的劣根。所以为加思索,奋笔急书。 音乐家:首先,不是聋子——贝多芬除外,贝老才是真正的音乐家。 其次,此类人智商极低,小学算数学了一辈子都没学明白,只会从‘1 ’数到 ‘7 ’。成‘家’了,也只能数到‘8 ’,因为发财了。 画家;不是疯子就是傻子,具有超强的透视眼,目光可以毫不费力,轻而易举 地穿透漂亮女人身上裹着的厚如钢铁的棉大衣,看到里面的内衣是什么颜色而且, 大多数必是丑人,因为只有丑陋之人才有那份勇气和耐心去从事那种比女人生产还 费劲、还痛苦的创造美丽的过程。这样他们才会觉得不会比天生就美丽的人矮上一 节。 作家:一种动物,杂食类,散养的,此类人必定好色,不论男女。他们写的文 字都不穿衣服,每天夜里都和这些裸体字睡觉。且此类人必为胆小,怯弱之辈,因 此他们多数描写英雄,并以自传体的形式出现,这些人没有别的本事,只会在纸上 逞能,僚以自蔚。 我清楚地看到周蓉看后脸上的惊愕。 “怎么,吓着了?” 周蓉没有正面回答,饶着说:“本来我希望将来当一名作家的,现在有点儿不 敢了,我不想当散养动物!” “怎么样?简评一下。” 周蓉摇头,说:“说不好。”却说了最准确的评语,“你这就是在骂人,我不 知道的字是不是裸体的,倒觉得你写的东西是裸体的” 我暗暗佩服起这个女孩儿来了,她说的话一针见血——好象要扒我那些文字的 衣服,可惜已无物可扒。 “那还是撕掉吧,别污染了你的漂亮本子。” “不,干嘛撕呢,你写得很有新意,很好玩儿,只是过于尖刻了点儿,……你 的字写得很优美,就是少了儿刚劲儿,这是什么体?” “丁体。” “丁体?不太形象,你的字曲线太多,线条优美,咦!有点儿象人体,喂!这 才是真正的裸体字” 周蓉放肆地看着我。 “啊!?是吗?”我大惊,不觉低头去看,“裸体字?嘿!还真有点儿那么回 事儿。” 周蓉面露得意,眸光炯炯。小心地把本子收好,竟伸手拿了我一罐啤酒:“可 以吗?” “你能喝多少?” “你能有多少?”她狡猾地反问。 “你不怕我把你灌醉了?” “怕,但我想你不会。”说着熟练地打开,“恩!这酒不错,很爽口。” 当时我想,女人这种动物,看到了自己喜欢的东西往往看不到危险。多亏我并 不危险,或者说是因为于适的原因,让我暂时很安分。 我们对饮,我想周蓉还是警觉的,那罐酒她喝了有半个小时,她说了很多新近 师大发生的事,甚至告诉我说校长也有情人,我想是她的杜撰,据我所知校长已经 快五十了。周蓉还说她那有我一件旧物,我问是什么,则不说。暖媚地一笑,说; 保密! 列车牛一样地驶进大连时,已近黄昏,天色竟出人意料地晴了,而且非常及时。 我们在大大的丹红的夕阳放射出来的余辉中分手。我们分开很长的一段距离时。她 在我身后大声地喊:“喂——什么时候再见?”我回头看她,已看不清她的脸,只 看见丹红的太阳里一个极美的剪影,在向我挥手。——我想可能正是这一瞬极美的 冲击,使我忘了她那美丽的脸。甚至我的回答都被冲击得那么简单。 “再见——”我高喊。看到地上的雪是暖黄的,我的心也是暖暖的。 我在火车上,依靠周蓉的那封信,回忆起那段故事。甚感有趣儿,还有几分甜 蜜,竟一路没想于适。下火车时同样是黄昏,竟不由自主地看了几次那将沉的夕阳。 希冀美丽再现。结果看到的几乎都是男的,只有一个女的——一位老大娘。 于适是在一家豪华酒店招待我的,除了一顿温馨而丰盛的晚宴,还有她的身体。 那绝对是我和于适在一起时最最激奋,猛烈的一次,甚至有点儿壮烈,我感觉 那晚的于适象凤凰涅磐一样的壮美。 事后,她又问了问了很多次的一个问题。“如果我怀孕了怎么办?” “打掉。”我温柔地搂着她,坚定地说。 她马上横眉冷对,“你敢!” “别孩子气了,我这是为你的幸福着想,是好心。” 没想到于适的眼泪刷地就下来了,盯盯地看着我,喃喃地说道:“我真想为你 生个孩子,没想到你说这话。” “瞧你,又来了,好,那就替我生一个,一个不够,我说过我想要两个小孩, 一丫一小,正好你替我生个女孩,但必须象你。然后呢,我再想办法讨个老婆,让 她给我生个儿子,象我。这样也就免得搞计划生育的人找我的麻烦了。” 于适噗嗤一下,破涕为笑。用手掐我的肚皮。 “美的你,异想天开。” 第二天,一早,我睁开眼时,于适早已穿带整齐,梳洗停当,坐在沙发里痴痴 地看我。 “把衣服给我。”我说。 我慢腾腾地穿衣服,对着镜子。忽然,于适在身后开口说:“丁坚,我想跟你 说件事。” “说。”我没回头,继续穿衣服。 “我想……” “怎么了,吞吞吐吐的。”我在镜子里看见于适显得十分犹豫,“有什么事不 好说的?” “我想……我想我们以后……别见面了。”她非常吃力却异常坚定地说了最后 几个字。我周身为之一震,扭头,直视她。凶恶地,就象窗外高速路上那一排排猛 车。 “别这样看着我好吗?你知道,我只爱你,但多数人都是现实的奴隶,现实不 允许我们在一起,我已经结婚了,不比从前,你昨晚那句话我想了一夜,很对,为 了我的幸福,不,是我的婚姻的幸福,也为了你能安心地去找一个合适的妻子,我 想我们不应该再来往了,真的,再这样下去,我怕……”说着,于适的眼泪直奔下 来。仿佛每一颗都有千斤之重,向我突然地轧下来。 我木讷了良久,看着她,最后,只说了一个字:“行”。 我想她说的完全正确,与情与理无可挑剔。现实是一个暴君,我们的爱情已被 他折磨得遍体鳞伤,并已然畸形。由‘恋人’发展成为‘情人’并不是情感的升华 而是肉体取代情感的悲绝。这种关系,向来被视为异端,之中的男女则是异类,异 类向来都是危险中生存的东西,说真的,她怕,我更怕! 结束与解脱这两个词,表面上看毫无共同可言,却大有内在的联系。从大连回 来,我并为感到有小说、电影中所述所讲的那般痛楚、凄婉。倒有轻松之感。 “我以后应该对王怡热情些了。”我想。 转眼,大限将至。学生们虽然早已元气大损,但还是为了那张象武林秘笈一样 的录取通知书,挥舞大刀,奋力拼杀,作最后一搏。我的事情也猛增数倍,什么高 考最后冲次,迎接香港回归。等等。恶兽一般,都在咬我的肉。待高考结束,过泵, 竟丢了十余斤,在泵上,我感觉我的骨头都瘦了。 发榜之日,新干事小黄乐得格格直笑,那个公布成绩的大黑板被她写得暴棚: 什么清华、北大、人民、南开、复旦之类竟挤了一黑板,却挤得气派、精神。仿佛 个个都在向我们微笑。校长在笑,我也在笑。可是没几天,校长仍旧在笑,我却笑 不出来了。气得想把校长杀掉。原因,今年成绩之辉煌史无前例,因而,牵得市委、 教委的头头们放了架子,光顾我校搞出了一个什么报告会——我觉得象吹牛会。校 长在会上大吹他的办学方略,领导艺术。却只字未提我之功劳。我大为恼火,那一 阵甚是懊恼,恨不得马上走人,不干了。 这样的心态一直到高考收口工作结束,总算平复了许多。校内发奖金,校长竟 出人意料地特批:丁主任,双倍标准——6 千。这下总算平衡了许多,心道:“校 长要名,咱就别抢了,要利也可,天下哪有几个能名利双收的。” 下班,向市场急奔,决定买肉,大吃一顿。到了肉店竟一下子思念起我丢的那 十几斤肉来了。 “猪肉每斤伍块。”卖猪肉的说“今儿的牛肉特嫩,您来点儿牛的吧”一边卖 牛肉的抢生意,喊。 于是,我不禁默默地算起小学算数来,“6 千,除以10,60,不对,是600 !” 我不禁大惊,——原来人肉比猪肉贵多了。本想问牛肉的价,竟失口问道:“人肉 几块?” “啊!……”卖肉的大惊。 我一楞,也随着大惊。 那六仟块钱,放在兜里总是惦记着尽快花掉,仿佛不如此就对不起我那十几斤 肉。于是,托人买了一部电脑——二手的,新的太贵,需要我再忍痛卖掉十几斤我 那价格不菲的肉。没想到不到半年新电脑竟跌破了六仟元大关,比股市崩盘还快, 害得我几乎自杀。 教师们所剩无几的假期转眼就过了。我一直在我的‘巢’里终日摆弄电脑,竟 一时忽略了王怡。 以至有一天她突然打来电话,骂:“傻子!别疯玩儿电脑了,后天就开学了, 你大小也算是一个官儿,好好准备一下。”我才意识到对王怡过于冷淡了。于是, 我决定请她吃饭,温柔一回。 老地方——悦来饭庄,老人儿——我和王怡,老规矩——她点菜我掏钱。 一进门,就注意到店内只有一男一女在一个角落里。我没有细看——无法细看, 我没带眼镜。径直拉王怡在一个靠窗子的位置坐下。 王怡毫不客气地点了四个很贵的菜,答对服务小姐满意地走了。 “喂!还没要酒呢!”我急问。 王怡没听见似的,全神贯注地看着角落里的男女。 “瞅什么呢,眼都直了。”我问,并随之望去,才发现那个姑娘正朝这边看着, 姑娘的装束简单,八分短裤,黑色‘T ’恤,端庄大方,腰条极正。由于没带眼镜, 所以看不清她的脸,感觉上属于文静的类型。她身边那个男的,学生模样,穿着时 尚,感觉有点儿不男不女。男的正说些什么,那姑娘却同王怡一样,充耳不闻。 “那女的正盯着你看呢。”王怡扭头看我,幽幽地说。 “是吗!”我向她一挤眼睛,“是不是看上我了?” 王怡白我一眼:“德行,谁会看上你,脸长得跟方砖似的。” 过了一会儿,王怡突然又问:“是不是你欠了人家钱呐?” “……” “要不然她怎么总是盯着你不放呢?” 这时,服务小姐端上来一盘凉菜,还有饮料和啤酒。 “快吃吧,堵上你那鸟嘴。”我瞪她,命令道。 王怡毫不理会,自顾发表感慨:“她长得真好,行貌俱佳,你看她的眼睛,水 一样的晶亮,而且很勾人儿。绝对是你喜欢的那种。” “自愧不如了吧?”我看着她坏笑。 “是呀!有点儿。要不然怎么会和你这类人凑和呢,自身条件一般,哎——将 就吧。” “明智!太明智了,能量力而行是你最大的优点。” “我想你现在一定特后悔吧?” “后悔?后悔什么?” “没带眼镜呗。” 我瞪她一眼,面露轻蔑。 王怡忽又神秘兮兮地小声说:“喂,你干脆过去看看得了,免得遗憾。好不容 易有个看上你的,而且行貌俱佳。” “说的也是,那你坐着,我去去就来。”说着,我佯装起身,却瞥见王怡在瞪 我,那眼神仿佛在说——你敢!我被吓得坐回原位,看着她。 “怎么不去了?”王怡的脸上挂着难以琢磨的笑,猫一样。 “我怕你吃了我。” “行!还算聪明。” “喂?你觉得你这样好吗?” 王怡没理我的话,自顾起了饮料来喝。 “喂?跟你说话呢。” “别总喂、喂的我不是你所说的猫,我也不叫‘喂’。” “那叫你什么?难道叫你怡?” “对呀,满好的,”王怡得意地一笑,脸上呈现出两个漂亮的酒窝。 “想得美。” “叫怡怎么了。” “听着贱!而且总象我比你小一辈似的。” “呵!这有什么办法,父母包办的,难道为了你改名?” “不必,但我不愿这么叫,听着别扭。” “不行,就叫!我爱听。”王怡目光炯炯,“现在就叫。”那神态使我想到一 只威武的猫。 我决心顽抗到底,“小样儿,我就不叫,要是那边那个女的还有考虑,你!门 都没有!” 王怡真的象猫,我的形容一点不差。她不仅有猫一样漂亮的外表,而且也具备 猫一样善变的甚至是变化无常的性格。王怡的脸霍然变色,很很地瞪视我。 我也不甘示弱,同样瞪她,而且严肃。 王怡忽然提了包,“那好,你去叫吧。”言罢,转身欲走。 我一把拉住她,极不耐烦地说:“干嘛?抽风似的。” “对,抽风,你放手。” “你觉得总这样有劲么?没事儿找茬,邪性!” “对!我没劲,还差劲,长相一般,又没气质,哪比那边那位,更不要说于适 ……” 我的手一颤,松开了,想对她大吼,我们瞪视良久,我作了个极简单的手式, 一指门外,极短促地说了句尚算有礼貌的话——话出口时把‘滚’改成‘走’。 “你走。” …… 现在我才发现有一个无法否认的事实,我不能摆脱于适的影子。即使这几个月 来我一直倔强的没想她,但此时仅是王怡提了她的名字就功亏一溃了。与于适相比, 我对其他女孩的承诺与温柔都显得那么苍白而做作。我感觉自己在德行上有卑劣的 一面,事实上我只爱于适,至少到目前为止。 却每天只能和另外的女人浪漫温柔,实是可鄙、可怜。时常梦想自己成为商业 巨贾,甚至三妻四妾,可眼下连自己最爱的女人都不能长厢厮守。 听到‘于适’二字的反应,令我始料不及,失掉了起码的风度。 我坐回原位,面色阴郁。“妈的,女人是什么变的。” 不多时,那个女孩和那男的结了帐从我的身边经过,我冷冷地瞟了一眼,恰遇 那女孩投过来的目光,这回我终于看清了她的脸。王怡没有夸张,她的美能让人醉 倒,娇美而清纯,宛如一颗刚刚剥了皮的荔枝果。皮肤白得晶莹,却不失健康的色 彩。 我不由自主地扭转头去,以使目光不致离开那美丽的脸,那女孩的目光也是一 样,仿佛极不情愿就此使我从她的视野里脱离。我的目光随着她的腰身游走很远, 好象刚才的不快从未发生过。 看着看着,我不禁苦笑起来,暗骂自己:“花货!” 当天夜里,我做了一个梦,梦见周蓉,可能是周蓉,——第二天一早又不敢肯 定了,又觉得是前一天饭庄里看到的那个女孩,想来想去就更糊涂了,分不清那个 是那个,觉得那女孩和周蓉有本质的联系。 原来,我没打算向王怡道歉,但还是做了,而且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使她回心转 意。经过上万年的演化,鼠类早以习惯于在猫目前臣服。 新学期伊始,学校里一切照旧。只是换了些更年轻的陌生的面孔。鉴于‘铁血 主任’在老生中的威名,高一新生自然不敢造次,所以一切顺利。我也推了高三的 工作,负责高一、高二,自然轻松许多。只有一事令我大恼。开学的第一天,学校 北端的厕所本是耗得学校巨资,修得精美。不料却出了不雅之事。男女侧之间的薄 墙竟突生大洞,一块整砖不径而走。顿时间,男侧宾客盈门,女侧则客流大减。如 此也验证了中国的那句古谚:十男九色,而且是色狼出少年。女生中也有不少不管 不顾的,照旧遵从生理的指令,定时光顾。此事非我权限范畴,不便多管。只是那 洞的位置欠妥,稍高了些,与腰齐平。害得我小便不得不采取——女式!不由怒从 心起,急令校工封之。 不想,翌日竟又门户洞开,我气得高声大骂,当即决定捉拿色贼。这却害了自 己,在厕所旁蹲了两天非但贼没捉到,几乎被人认定我便是那‘变态狂魔’。自是 颜面大扫,仿佛我犯了什么错误,由主任一贬到底变成个厕所收费的,甚有同事开 心取笑,拿了伍角钱硬是要从我那买纸。我气得咬牙切齿,命令整个厕所戒严,心 道:“憋你们狗日的三天让你们全部遗尿!竟敢拿主任开心,不想混了……” 如此引得校内众人怨声载道,却是敢怒不敢言。厕所的那道薄墙扳倒扶起,结 实得有如铜铸。事件就此平息。 ‘攻坚战’胜利结束,非但没有胜利的喜悦,而且感到周身疲惫难当。于是, 不管不顾地在办公室的长沙发上蒙头大睡。正梦见于适,忽觉有人推我,以为是小 黄呢,不舍得睁眼,喊:“别闹,正作梦呢。” 一阵轻灵的笑声传入我的耳孔,不是小黄。于是,极不情愿地坐起来,睡意尚 浓。原来是校长和一个女的站在我面前,校长一脸阴郁,那女子则用力捂嘴强忍着 笑。和校长形成鲜明对比,俨然六月里的阵雨,街对面阴云密布,这边却晴空万里, 阳光灿烂。——典型的东边日出西边雨。 “有事儿吗,校长?”我忙站起来,满脸陪笑。 校长阴着脸,开门见山。直接了当地给我介绍:“这位是周蓉,辽师大的学生, 来咱这儿实习。” 我迷迷糊糊,机械地伸手,很简单很形式地和她握手。 “她是学中文的,就由你带几个月吧。” 我毫不犹豫,尽量干脆地回答了一个字:“行。” 校长简单,干脆地发布了指令,转身出门。我如遇大赦,一屁股坐回沙发,忽 又觉得不妥,应该对人家表示起码的礼貌,“噢!请坐吧,别客气。”起身回到自 己的位置。 周蓉没表示客气,也没动,仍旧笔直地站着。 周蓉?直到这时我才意识到校长刚才叫她周蓉,我的大脑才开始对‘周蓉’二 字加以必要的琢磨。 我猛地抬头,直视周蓉。“天!那不就是她吗!”我在心里惊叫,千真万确, 面前婷婷而立的姑娘不就是两年前在火车上偶遇的那个周蓉吗!而且,前几日在‘ 悦来’里见到的女孩就是她。 我完全怔住了,困意全消。那感觉有如照相底片转换成生动的彩照一样神奇而 美妙。 周蓉毫无顾忌地看着我,那眼神好似一只小野豹子突然发现了肥美的猎物。 “你是周蓉!” 周蓉笑了,目光热辣,那笑容如同划破夜空的第一屡晨光一样的灿烂无比。我 有些不知所措了,感到一种很少有过的张惶。 周蓉终于开口:“你还记得我?不容易啊!” “差一点儿就忘了,好几年了!”我感到脸上一阵微热。 “两年。” “你变了”我用欣赏的目光打量她。 “是吗!你可一点儿没变。” “我?我还能怎么变,再变就成老妖了,就这样了,坐,别总站着,快请坐。” 我赶紧起来给她倒茶。 “呵!你这儿还挺气派的,这几年混得不错吗。” “见笑,小地方,小学校,小官儿,哪谈得上气派。” “呦!几年没见,学会谦虚了。” “你毁我,我这个人还会谦虚,事实吗。来,喝茶。” 周蓉一小口一小口地呷着茶,不时瞥我两眼,就象到水塘边警觉地喝水的小鹿。 我静静地看着她,感觉甚是美妙,她的面容怎么就突然地显现在我的面前了, 我真的要感谢上苍的赐予,“真的没想到会再见到她。”我想。 “真的没想到会再见到你!”周蓉说。 “说起来,很惭愧,有几天,我一直在想你的模样,可就是想不起来。现在的 记性太臭!” “现在不用想了,我来了。你欢迎吗?” “当然!”我说,微笑着,看着真切的、实在的、活生生的周蓉心下不觉涌起 这几年少有的兴奋感。那天,我一直微笑着,甚至让见我都如遇瘟疫一样的学生都 体会了一回‘铁血主任’的温柔。 接下来,我问她的近况,如学习啦,住宿啦、朋友啦,等等。但我很是失望, 本想把我们的会面搞得浪漫一点,却说了一大堆费话,毫无意义。我想中国人是世 界上费话最多的一个民族,感觉和周蓉说的那些话如同多数中国人常用的问候语— —吃了吗?一样索然无味。当下决定,晚上请周蓉吃饭。 下班时,王怡来电话,说今天她那个身居市建委主任高职的老爹过生日,五十 大寿。我说我有事,她说非去不可。这令我叫苦不跌,仿佛王怡竟成了我和周蓉之 间的第三者,专搞破坏,而且极会把握时机。 周蓉自是不会怪我,说来日方长,就自己走了,但是我从她的眼神中看到了失 望。 王怡让我五点到,我提前了半个小时,但还是显得晚了。 那场面吓了我一跳:偌大的一个厅子,人声鼎沸。我以为走错了,掉头欲走, 却被人拉住,“呆子!往哪去?” 是王怡。 “你老爹又要结婚了怎么的,这么大场面?” “你又犯虎是不是?来晚了,还……去,快过去帮忙”王怡瞪眼,命令道。 “少在这儿费话。” 那场面真是热闹,王怡的爹端坐场中,乐得合不拢嘴。因此对我竟也是笑脸相 迎,一改从前的作派。那些陌生的面孔个个努力地笑着,尽量让人感觉是发自内心, 但还是有堆积之感。我感觉王怡的爹是一块臭肉,引得这些苍蝇式的人物在他周围 嗡嗡转着,我极不舒服。我跑前跑后,帮忙抬啤酒、饮料,甚至还包括点烟。俨然 一个超龄的服务生,尽量答对‘苍蝇’们满意。虽已入秋,天凉气爽,但不多时我 已累得满头大汗,这时,一位女士竟问:“你有卫生纸吗?”我一楞,“没有。” 马上又补道:“我这有餐巾纸,一样的……”我想这有些不雅,但总比用卫生纸擦 嘴感觉好些。 宴会结束时,我已经晃得象春风里婀娜多姿的柳条了。王怡带着我替其父敬酒, 仿佛我已是她们王氏家族的乘龙快婿,这不象是‘寿宴’,倒搞得象‘婚宴’一般。 周蓉的第一节课我没听,原因是,我醉得不起,迟到了。 事实上是她给我代了一节课。下课后,兴奋地跑进来,见我好端端地坐在那里, 便埋怨上了,惊魂卜定的样子。 “可吓死我了,昨天不是说好的吗,先听你的课然,然后我再讲。今天早上一 来,小黄便让我给你代课,还非代不可,说是你醉得来不了。”忽又警觉地问: “喂?是不是你想故意整我,给我来个下马威。你真的醉了?不象啊!” 我看着她的样子,乐了。说:“那还有假,我现在还晃呢。” “哎!算了,算了,不追究了,只是我真的一点儿准备都没有,这节课一定是 糟透了,我感觉我紧张得象个稻草人。” “不会,不会,听小黄说了,你讲得不错,教态自然得体,口齿清晰,紧张一 点儿是正常的,第一次吗!只是不知道纪律怎么样?” “纪律?还行。没人闹,都很认真,真的,还很配合我。我倒怕我讲得不好对 不起他们的态度。 你真是害死我了!“ 我心下暗想,定是‘美女效应’发挥了作用,高一· 4那帮小野狍子个个人小 鬼大,事端频频。 在我这个铁血人物面前都不时滋起事来,大有初生牛犊不怕虎之势。只是碍于 铁血的威名苟以佯服罢了。这次定是被周蓉这般的美女震得没了魂儿,忘了生事。 “好了,都是酒精惹的祸”我起身安抚,“算我这个大师兄不合格,晚上我请 客,给你压压惊。” “这还差不多。”周蓉孩子似的好哄,马上露出灿烂的笑来。 “喂!谁要请客呀……”黄希娟推门进来。 “噢,我请周蓉,给她压压惊。真是的上了一堂课就吓坏了。正好,你作陪。 晚上叫上男朋友一起去。” “好哇!”小黄立感兴奋,“主任请客,机会难得。别人都说主任在政治上铁 血,在经济上更铁,象铁……公……”突然看到我的眼神凶恶,吓得连忙把那只要 放出来的‘鸡’又给关了回去。 “怎么对领导说话呢?没大没小,不分长幼。” 周蓉忍不得,格格地笑起来,小黄也笑。 我一脸旧社会,作凶恶状。周蓉和小黄的笑声被吓得半死,嘎然而止。我却人 不住大笑起来。 …… 说是给周蓉多讲示范课的,由于我事务繁多,也就只讲了一节。那节课是我从 教以来讲得最好的一节。学生听得惊愕,周蓉听得陶醉,竟一时忘情地鼓起掌来。 学生们没有养成这个习惯,个个作不解状,但马上随之掌声雷动。引得校长、副校 踮儿跑着过来窥视。那天,大有舍我其谁之感,好似满天下的园丁中,唯我为上品, 其他人一率贬为‘蜡头’。 男人的表现欲其实一点都不比女人差。女人是泛泛的招摇——表现对象不分男 女,男人则更显专注了些,往往集中火力,直击目标,特别是在漂亮女人面前。犹 如公鸡看见了满意的母鸡就会高声唱着,翘起绚丽的尾巴。我想我那天那堂课表现 出来的卖力与故弄玄虚,与此类似。 那天的客,没请成。 小黄中途变卦,说不想当‘电灯泡’。 看得出,周蓉本想大宰我一刀,听小黄这么一说便也说不去了,说家里有事。 我想是为了避嫌,不禁气得要死,暗骂:“哼!竟敢不给领导面子……” 在最初的几天里,周蓉的到来给我的最大感受就是轻松了许多,因而,得以抽 身处理了一些学校事务。近几日,我又很不情愿地帮助几个班主任棒打了几对‘鸳 鸯’。其实我并不反对学生早恋,我也曾是早恋分子,也曾遭班主任挥来大棒。自 是保命要紧,顾不得爱情忠贞,各自飞散。那女孩转学,从此没了音讯。‘神仙美 眷’惨遭不测。着实消沉了半年,班主任和家长共同企盼的学习成绩非但没有上升 反而直线下滑。‘早恋’治愈却害了‘相思症’。因而,每日咒那老太太早死,不 想老人家却越活越来劲,前几日还打来电话问:“小丁啊!怎么样了,结婚了吗?” 我故意气她说:“拖您的福,没呢。”如今,那大棒传承我手,基于当今青年一代 胆大忘为的形势,不得不连连猛挥,不然,一旦闹出什么‘花边’新闻来,我这个 主任可就渎职了。 为此,周蓉给我起了个绰号——爱情杀手! 周蓉的课我听了几节,感觉不错,只是稍显谨慎,不够灵活。可能是我这个大 主任虎视耽耽地坐在下面的缘故。周蓉上课的方式、风格和我格格不入,正好相反。 她,柔声细语,如小流潺潺,我则声如洪钟。她,循序渐进,层层导入。我则直击 要害,简明扼要。高一· 4那般学生哪受过此等温柔,一时间好似掉进了棉花堆里, 即便想闹一闹,也是有劲儿使不出。 “听说你们领导给你配了个小秘?”在合好后的第二次约会时王怡神秘兮兮地 问我“是吗?” “小秘?什么小秘?你听谁瞎说的?” “少装。”王怡拿眼白我,“听说有个漂亮的大学生,替你上课,还侍奉得无 微不至。” “这帮长舌妇,从她们嘴里出来的东西你也听,真没判断力,胸大没脑。”我 一边倒酒一边骂她,“她是新来的实习生。” “实习生?”王怡端起酒杯,一副鄙夷的样子,“我看是来实习爱情的吧。” 我把脸一沉,斥道:“周蓉怎么了,着你惹你了,你这么诋毁人家,好象天下 所有女人都是你情敌似的。” 王怡似乎想起什么,一怔,马上严肃地问道:“你说她叫什么?周蓉?” “对,周蓉,怎么了?” “是不是给你来过信的那个周蓉?” 我静静地看着她,半响才说:“没错,就是她。” 王怡那一刻的表情我无法言表,是怒,是喜,是伤,是怨。我说不清。她是在 笑的。可我却觉得很不舒服,极不自然。 “真的?……那可太好了,这回你可是逐心随愿了。” “是呀,我特别兴奋,高兴极了。没准儿她是冲着我才来的呢!” 王怡一撇嘴:“德行,没看透。” 我坏笑着,骂:“瞧你那个酸样……” 我突然发现了一个问题。教导处原本冷清的门庭近几日突然变得热闹起来,访 客不断,且多为男士。以往那几个对我这个和他们差不了几岁但明显比他们精明强 悍的主任大不服气的男教师突然对我热情起来。起初还大为得意,后来才明白他们 并非冲我而来,只是假我之手以近周蓉。我仿佛成了周蓉身边的太监,是大臣们巴 结皇帝的最好渠道。但又不好发作,只好硬撑,心骂:“这群苍蝇!”又觉不妥, 如果把他们比作苍蝇,周蓉不就成了臭肉了吗?周蓉应该是花儿,但他们决不是蜜 蜂,还是象苍蝇! 王怡突然去了我那里,在上班时间找我,这是决无仅有的一次。 她说是来找校长办点儿事,顺便视查一下我的工作。但我推测她是专门来看周 蓉的,好在周蓉不在,出去了。 我正庆幸,不料,王怡刚想走,周蓉就推门进来了。冤家路窄。 两个女人同时一愣,相互打量着,更准确地说是在相互欣赏。 我给她们引见,她们拘紧地握了手,又说了些客套话。王怡就要告辞了,我和 周蓉都出门送她。 在门口,王怡出人意料地对我温柔了一回,她为我整理衬衫领子,微笑着,那 样子仿佛一个温柔贤惠的妻子在体贴她非常能干的丈夫。 我受宠若惊,混身不自在。 周蓉则含笑回避。 “你的那个情人——她好吗?”在一次下班的路上,周蓉突然问起这个尖锐的 问题。 我丝毫没有心理准备,好象被人突然扎了一刀。 周蓉目光狡诘,面带微笑。 我还算镇定,瞪她一眼,轻声斥道:“你想害我是不是?” “害你?我怎么害你了?” “我现在不大不小也算是一个春风得意的小领导了,正千方百计,费尽心机地 往上爬呢,你说我有情人,岂不是闹出绯闻了!那对于领导来说可是严重的生活问 题!” 周蓉噗嗤笑了,极灿烂的。“呦!我真给忘了,对不起了,下次一定注意,一 定。……喂,你女朋友知不知道这事儿呀?我想她一定不知道。” “你错了,她知道,而且比你还早。” 周蓉沉默了,于是我们继续走路,到岔道要分手时,她突然叫住我,犹豫了一 下又问了同一个问题,而且表情严肃。 “真的,你的情人她还好吗?我想知道。” 我看了她好一会儿,事实上我在犹豫。最后勉强笑了笑,说:“不知道,我们 ……断了。” …… 分手后,我一路心情都不好,从周蓉提及于适的那一刻起,我的心中就有一种 酸涩的浆液在翻倒。 转眼,已有半年多毫无于适的消息,没有收到她的一封来信,没有接到她的一 个电话,什么都没有。我们都严格地遵守着那个诺言——不再联系。 于适你还好吗?过得快活吗?工作顺心吗?是胖了还是瘦了?还想我吗?…… 一个问号接一个问号在我的脑海中闪过,仿佛每一个都是一把锋利无比的尖刀,带 给我一阵阵的刺痛。 九月九日,突然接到校长电话命令,参加教工足球队,迎接学生的挑战。怎么 回事?我有点蒙。 后来才知道是学生会主席提议举行校内师生足球友谊赛,还美其名曰:祝恩师 节日快乐!待比赛开始,这些恩师们都大呼上当,分明就是拭机报复。 由于校内员工中男丁稀少得如四川的大熊猫,我自然是在劫难逃,竟列为首发。 等比赛踢了十几分钟,我不禁有点后悔了,真不该来凑这个热闹。参赛的学生 多为我镇压过的叛逆玩劣之辈。平素碍于老师的威严,只得忍气吞声,背地里定是 恨得咬牙。如今,球场之上拉平了身份,自是大仇得雪的黄金时机,怎能放过。因 而是个个出脚凶狠,恶狼一般对我围追堵截,穷追猛打。我在其中窜蹦跳跃,好似 武林高手。无奈好虎架不住群狼,为了进球,被本能躲过的一个扫堂腿踢了个正着, 我便像鸟儿起飞一样直飞出去…… 皮球入门,人还没有落地。 在空中展翅时,我想:要坏!飞是飞起来了,可没学过着陆。 一片欢呼声中,我落了下来,如同飞机迫降一般,前冲数米。 第一个冲上来的是周蓉,我坐在地上看着被沙子划了数条口子的右掌,看见周 蓉跑来时的神态,紧张而惊恐。 “哎呀!出血了,这么多口子,快,快去包扎一下吧……哎呀!你还笑,你快 起来呀!”说着周蓉伸手拉我。 我仍然坐着没动,忍着痛笑着说:“没事儿的,就破了点皮儿。” “破了点皮儿?这是掉了层皮,你快起来呀,一个友谊赛,犯得上这么拼命吗?” 周蓉急得直跺脚,抓起我那只手,大胆地看着,“求你了,口子这么深,一定很疼。” “是呀,手上的神经特灵敏。”小黄和几个场外的老师也跑过来,插言道: “快去处理一下吧。” “轻伤不下火线,这点皮肉之苦,没事儿,别大惊小怪的。”我站起来,瞪一 眼那个铲我的学生,骂:“你这臭小子,炼几年了,这一招挺厉害的。” 那学生窘得满脸涨红,道歉:“对不起,丁老师,我……我收不住脚了!” “没事儿,继续踢。”我大人有大量,作出一副大人不记小人过的姿态,心下 却骂:“臭小子,你根本就没打算收脚。” 那学生没明白我说的话,乐了,“不敢,不敢了……” 我把眼一瞪,怒道:“不是让你继续踢我,是让你继续踢球。” 尽管周蓉再三坚持,最后还是被我推出场外。男人在女人面前总是要情不自禁 地表现一下雄性的残忍的坚强,只是这坚强没有坚持多久就坚强不下去了。由于运 动剧烈,血速加快,血就出来了…… 最后作为场上裁判的校长忍痛终止了我的英雄表现,强令换人。 下场时,我还向场边的鼓掌的学生们挥了挥我那只血淋淋的大手,以示威武。 心道:“以后都给我老实点,铁血的威名不是虚的……” 周蓉拉我跑到医务室。却遇了一把大锁。 “这可怎么办呢?人跑哪儿去了,急死人了。”周蓉急得双眉紧锁,“这附近 有诊所吗?” 我知道这附近没有,于是问:“你会包扎吗?” “会点儿,我爷爷是中医。” “那你闪开。”说着我照定那扇门飞起一脚,来了个迎面大踢。我感觉有点像 女子防身术中最为有效的一招,只不过女子防身术是迎面上勾脚,我是迎面平踢腿。 随着周蓉的一声惊呼,门已洞开。 “没想到你这么野蛮。”周蓉惊魂扑定,满脸怨色。 “你不是说我像狼吗?这算什么!” 周蓉翻出一些红色的药水和纱布,小心地为我清洗伤口。 “忍着点,会很疼的。” 真的很疼,我实际已是强忍着,嘴上还是逞能:“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就洗吧。” “疼吗?” “还行,多少有点。” “那就说说话吧,说话会分散注意力。” “说点什么呢?” 周蓉抬眸看我一眼,“真的,来了有一个礼拜了,还没有机会和你单独说会儿 话呢。”周蓉顿了顿,手上轻柔地剥动着伤口中的沙粒。“我一直想问问你,为什 么不给我回信?我的信你收到了吗?” “收到了,两封!” “那为什么不给我回信,气死我了。”周蓉显得有些激动。 “回了,第一封,事忙,忘了。第二封,我写回信了,你没收到?” “没有,你的信就象石沉大海一样。”周蓉幽怨地看着我,“你这个人也好象 人间蒸发了……” “没有?!这就怪了。”我想八层问题是出在我小外甥女那里。 “算了,没收到也没什么,现在见到你人了,听你说话比看信生动多了!”周 蓉微笑着,甜润地说:“我特爱听你说话,真的,你说话,总是让人有一种新奇的 感觉!” “是吗?!”我受宠若惊了。“我说话有什么好听的,上次在火车上,你还没 被吓够?” “你说的一点都不吓人,倒很有特色。我感觉听你说话很刺激,你总能让我非 常惊讶!噢!对了,你上次给我解释的那几个词把我的室友乐地前仰后合的,都说 你是怪……”周蓉停下来,眨着眼睛不说了。 “怪什么?”我急问。 “怪……,我说了你可别生气。” “不会,快说吧,我想一定不是什么好话。” 周蓉怯生生的说道:“她们给你起了一个绰号,叫——怪兽!” “啊!” 我大失所望,以为会是什么怪才、怪杰之类。于是叹道:“也怪不得你的信里 把我比作狼。” 我开始背诵那段让我感动的一段:一只狼,来自北方的旷野,孤傲、孑然,眼 中透射着坚韧的光芒,迎着瑟瑟的北风,在喧嚣烦乱的城市荒漠中,踏起一道长长 的烟尘,从你的眼前风一样驰过…… “喂!你眼中的狼原来这么好,我可认为它们特凶残。” 周蓉的脸上泛起红晕,眸光闪动,那是种执著的眼神,“你凶残吗?” “我?怎么说呢,这要看对什么人了,对待男人呢,有时是挺凶残的,对待女 人吗!那就另当别论了。” “对了,我的信你还留着吗?” “当然得留着,写得很好,当时还以为是你给我写的情书呢,喂——我到现在 也没按明白,你的那信到底是什么体裁?是小说?散文?不会真的是情书吧?”我 满脸坏笑地想逗逗她。 周蓉笑了,窘红了脸。剜看着我说:“我发现你挺……” “挺什么?”周蓉挺了半天,没挺上来,脸就更红了,不觉手上一重,疼得我 哎哟一声。 周蓉的手突然停下来,抬头盯盯地看着我,目光中闪现出专注而炽烈的火花。 接着,低柔地说了一句话,险些将我砸倒,那句话对我而言,其威力一点也不亚于 球场上那一脚飞铲。 “如果我说那信——就是情书呢?……” 周蓉的目光简直变得犀利无比,仿佛是剑,向我直刺过来。我完全怔在那里, 面无表情,或者说不知道用什么样的表情才合适。最后,硬是挤出两声干笑。 “别吓我,我可胆小着呢,是鼠,不是狼,再说了,哪有情书写成那样的,就 像小学生写的流水帐……” 如果周蓉和我的回应一样,一笑了之。我定会毫不犹豫地认为她只不过是拿我 开心,存心戏弄。 这是现在很多自认有几分姿色的女孩常用的方式。但是,周蓉没有。她没说话, 也没笑,那刃刺来的剑颓然垂下…… 我的话也哑了,不敢再说下去,也不知道该怎么样说下去。 纱布一圈圈地缠到我手上,轻柔而缓慢。白的纱布,白的手指,白的脸庞…… 我看着看着,砰然心动。 那种感觉已经好久不曾有过,一直以来,认定这世界上可以让我心动的,心跳 的女人只有于适。 这几年来,我自认已变得很淡,有很淡的人生观,很淡的处事观,更主要的是 有很淡的情感观。 已经开始承认自己不过是个小人物,应有小人物那与世无争的态度。平平淡淡 才是真,努力工作,娶妻生子,平安终老。如今,我已完全蜕尽了学生时代的那种 纯真与率直,浪荡与狂放,变得世故、老成、光滑无比。这是男人的永远之痛,青 春年少,轻狂疯野时有几个可曾想过容入这社会只是短短数载,竟完全是另外一番 光景——和风细雨,小桥流水。时常悲吊那急风与劲雨,激情如洪水滔滔的时代, 就连那决不卷甲而败亡的誓言也随着这世上的烟雨飘零了。这其中尤为可悲的是人 的情感都被注入了太多的水分而变了味道,淡得几乎无法品味。 我清楚地感到了那一刻的冲动。 周蓉的动作是那样的轻柔缓慢,低垂的眼帘下若隐若现地闪动着莹莹的光亮。 那分明是泪花。 我的神经全部活跃起来,掌心是木的,手背却变得越发灵敏了,感觉湿润油滑, 那是周蓉的手。 白皙如牛乳一般的手指分明在微颤着。俊俏的脸庞红润已退,写着淡淡的伤感 ……。我不禁诧异于她的美好,那是怎样的一种美!这让我再次想起落日里那极美 的一瞬……,我为眼前的一切深深地沉醉了,几乎想去抚摩她的脸颊…… “好了,包好了。”周蓉淡淡地说,笑了笑,却觉得难受,于是,转过身去。 …… 这时,小黄推门进来。 “呦!包好了,没事吧!” “没事。”我马上拿出一副轻松的样子。我真的惊异于自己竟能立刻从那情绪 中逃离出来,那感觉让我害怕。岁月的推移,不仅赋予了人们更多的经验,更能锻 炼他们掩饰的技巧与能力。 “几比几了?”我站起来问。 “别提了,二比一了,你刚下场就被学生进了一个,这不,龙云又来了个乌龙, 气死我了,他…… 喂!周蓉,你怎么了?“ “她吓坏了,我的手出血很多。女孩子的胆儿呀!就这样。走吧,我们去看看。” 我没敢再看周蓉,无法面对那灼灼的眼睛,尽力把目光放在球场上,尽力使自 己融入球场那热烈的场面。当我的心情稍显平复时,周蓉却不见了。 “周蓉呢?”我问小黄。 “她说有点不舒服,推车走了。”小黄眨眨眼睛,问:“你们刚才怎么了?” “没怎么。”我的声音很大,“我们能怎么呢?” 第二天,周蓉没来。直到中午,黄希娟才告诉我周蓉打来电话说她有事回师大 几天。 这样,我一直忐忑的心总算有所平复。想,这样也好,给了周蓉和我再见面一 个缓冲,至少不会过于尴尬。 就在周蓉走后的第二天,有人来找周蓉,是个男的。叫赵非。说是她的同学。 周蓉的同学来了,我破例亲自接见,还请他吃了饭。我看出当我告诉他周蓉回 了大连时他的失望与沮丧的神情。于是,席间我调侃地问他:“你好象和周蓉非比 一般呐!” 赵非脸上微显羞怯之色,辩驳道:“不是,我只是她的一般朋友,是同学。” “不会吧!一般朋友?专程从大连不远千里跑到这个小地级市来看她?” 赵非窘着脸笑了,仍旧说:“真的,丁老师,我们只是一般朋友,周蓉怎么能 看上我这样的呢,只不过我们的关系稍好一些,因为我从十三岁就认识她了,我们 一起上的初中……” 我听了他的话,马上想起周蓉报到第一天时说她就住在高中附近的‘裕乐小区 ’。于是,顿生疑窦,忙问:“你说你是地道的大连人,怎么会和周蓉是初中同学 呢?” “有什么不对呀?她也是大连人,在大连土生土长的,她家就在金州。周蓉没 说她住在大连吗?” “噢!这倒没有,我还以为她家就在本市呢!” “不是,她有个姑姑住这儿,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到这么远的地方实习……” 我的心不由一颤,突然预感到我和周蓉之间好象要发生点什么。明摆着,她真 的是冲我而来的,但这只是一闪念,我没敢让它清晰起来。 我的热情博得了赵非的好感,他那周蓉同学的身份也让我感到这小子不错,于 是我们互赠了电话号码。 说:“来日方长!” 我喜夜,厌昼,是典型的夜猫子。如果没有那份如鸡肋一样索然无味,但足以 令我糊口的工作。 我绝对是夜行动物。 我很迷电脑,单身的时间它仿佛就是我的老婆。 这夜,我正全神惯注地和一位高手在网上下棋。几只苍蝇小憩醒来,闻得我身 上的汗香,便嗡嗡叫着,锲而不舍、三番五次地朝我猛冲。因而,我的思路和注意 力受了干扰,结果一子不甚,导致整个形式逆转,全线崩溃。没多久就把千辛万苦 打下的江山拱手让了出去——输了。我盛怒,提了拍子一顿穷追猛打。下棋输了, 这里去大获全胜。苍蝇们无还手之力,登时死伤大半,剩下几只在棚顶上嗡嗡悬着, 不敢着陆。 正这时,电话铃声乍起。 “喂——哪位?”我不耐烦地抓起话筒,喊。感觉那边也是苍蝇。 “……” “喂!哪位?谁呀?说话!” “我是……周蓉……你……” 我是声调立刻软了下来,软得像块豆腐。 “周蓉!怎么是你,你回来了!” “你怎么了?和谁吵架了?” “没有,正上网呢,有几只苍蝇来烦我,这不,正打呢!” 周蓉咯咯地笑起来,“我以为怎么了呢?象似要吃人,吓死我了,那——打死 几只了?”说着又咯咯地笑起来。 “噢!,公的已全部击毙,还有几只母的,我先留着看一会,以观后效。 “……我觉得你,你……” “我怎样?” “你够花的,连几只母苍蝇你都有心情,你原来是条色狼啊……” “好了,不闹了,你回大连办事还顺利吗?” “还好,一天就办妥了,我昨天就回来了。” “昨天有个叫赵非的来找过你 .” “我知道,我们在火车站碰上了。” “那就好,喂,周蓉,我感觉你们好象不一般呐。” “不一般?怎么不一般了?” “得,直说了吧,我感觉他好象很喜欢你 .” “喜欢我!别逗我了,我们同学这么多年我怎么不知道!” “他很腼腆,也就是说很内向……喂!他长得不错!” “也许吧,也许他喜欢我,可我却喜欢别人,而且……”周蓉顿了顿,语气显 得有些伤感,“而且……,好了,不说了,你下楼吧,我在你家附近的虹雨迪巴。 我同寝的几个同学来了,吵着要看看你,看看你这怪兽!” 那夜我们在虹雨迪巴闹了一夜,最后,我醉得像滩番茄酱,怎么回的家都不知 道,全凭本能。只记得乍一到场时看到周蓉在霓虹的照耀下显得奇异的美,记得很 清楚,她的唇上涂了带亮片的口红,撩拨起我的许多欲望。还有,就是当时我被拉 进包箱,看到清一色的女人,那感觉就象唐玄奘掉进了盘丝洞。他们不停地给我灌 酒,我的胃没多久就涝得一塌糊涂,还有,记得其中有一个很胖的女孩,周蓉叫她 大姐,她在半醉时拉着我的领子威胁说:如果你敢欺负周蓉,我一定不放过你。好 象周蓉是我的老婆一样。我为了避免挨揍,赶忙保证,我一定对周蓉好,就象……。 就象什么我没说出来。最后为了表示我的诚心,也是酒精的鼓励,我大胆地搂过周 蓉,作亲密状。 吻她!大家都有些醉意了,一并起哄,吻她呀! 我吻了,周蓉也没拒绝。只是我在第二天爬起来时什么感觉都不记得了,我吻 了她哪里?是脸呢,还是嘴。我想了一上午也没搞清楚。 在周蓉返校后的几天里,我一直有意无意地窥视她的神色、心态。周蓉却似个 道行高深的隐士,把自己的心绪以灿烂的微笑掩埋得像当年海盗们的财宝。最后, 我归纳总结,得出结论——我是典型的自我感觉良好型。最喜自作多情。 日子一如往昔地过着,一切如常。变化吗,勉强能说有一个,我发现周蓉和那 个叫龙云的年轻的新调入的体育老师的关系有些异样。简言之,他们的关系与日俱 密,对我却不理不采。龙云是那些苍蝇中最有实力与我竞争的一个,他几乎每日都 要到我的办公室报道一次,目的明确。我知道那决不是我。找我请教教学问题不过 是他打的一个低劣的幌子。 我越来越讨厌龙云,虽然他对我的态度热情中更显恭敬,我还是讨厌——没法 不讨厌,因为他总是围绕着周蓉在转。对我而言他无疑是个厉兵秣马,蓄势已久的 入侵者。犯入我境,和我争夺那道无比鲜亮的阳光。而我却无力驱逐,纵使我有强 大的武装,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国土流失。 我突然为我的醋意而羞愧,我想到了王怡。我哑然失笑,想男人可能都他妈是 这个德行,吃着碗里的,望着盆里的,有时还想着锅里的…… “喂——喂——你在想什么呢?”王怡提高嗓音叫我。 “啊——噢——没什么!” 这是我在短短几天内第二次这样应付王怡了。 我越发清楚地感觉到情感的变化,有时甚至和王怡在一起时,思想的某一编队 都要跑到周蓉那里。 我感到万分惊恐! 自从周蓉到来,王怡突然好象变了一个人一样,不再像以前那样酸了。我们在 一起吃饭、散步、聊天时,她从不打听周蓉的事,而且对我一改以往的态度,体贴, 关心,温顺而大度。 但这让我感到我们的关系正渐渐地发生变化,在变脆,脆得好似玉米做出来的 彭化食品。 有些事情,你永远也无法预料。 小时候没想到,我这样的玩劣的乡下野小子竟能考上大学,而且将来还会是光 荣的人民教师;大学时没想到,就凭我这样一个恶劣而浪荡的男生竟能博得于适那 样的校花级的美女青睐,神仙美倦,双进双出,羡刹众人;毕业时没有想到,我和 于适会那么轻易地分手,甚至谁都没有多大的痛苦;工作了,没有想到刚刚工作才 三年,我竟能当上高中的教导主任。这么轻易地就步入年轻有为的行列。 而更没有想到的是我和周蓉的关系,在她到来的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竟有了质 的飞跃,就在十一放假前夕,在一个清爽的早晨,在一片小树林的深处。我毫无防 备,糊里糊涂地被周蓉袭击了一次。我被她咬得落花流水,晕头转向。 那是早晨,秋天的早晨。微光漫照,天空和大地尽是一片空灵而玄妙的色彩, 微紫中透着一点点淡蓝。薄雾弥散,早起的鸟儿在枝头唧喳地鸣着,蹦跳着,迎接 那第一屡阳光。 雾色如纱,微风如绸。 我最喜这九月的清爽。加之这几天,不知为什么总是失眠,因而,破例早起了 一回。觉得空气很好,就一路溜达,不经意间就到了学校。 操场上,在这时已或立、或坐、或走、或跑地点缀着晨炼的学生。 “丁主任好!”学生们不时地问候,也如这清晨里的空气一样清爽。 我在跑道上慢跑,虽然已经好久没跑了,但感觉还可以,我想我还是很年轻的。 是当打之年。 我看见在不远处立着一个苗条的身影,朦胧中有些眼熟。我跑近几步,看清, 那是周蓉。我悄然地靠过去,感觉自己就象不愿意离开的夜的黑神。 周蓉正聚精会神地看着一样东西,是一张纸。她对我的靠近毫无察觉。 “嘿!看什么呢?”我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周蓉被惊得一蹦,娇斥:“干什么呀,你,跟鬼似的,吓死我了!” “看什么呢,这么投入,不吓死才怪呢!”我伸手去拿她手上的纸片,“让我 看看。” 我只看到了上面有一个卡通头像,感觉好象在哪儿见过。 周蓉迅速地背过手去,瞪眼,“看什么看,这是重要文件,你还不够级别。” 我嘿嘿乐了,“那好,那好,不打扰您老人家看重要文件。”说着我从她的身 边跑过…… 早自习的铃声响了,操场上的人一下身子少了许多,雾色也淡了许多。我跑了 三圈,就有点喘了,我想我应该多锻炼了,这才几年呐,就这样了,以前跑个四五 千米是不在话下的。我放慢脚步,这时感到身后有人在跟着,回头看见周蓉在不远 不近地在我的身后慢跑…… 我再放慢脚步,打算等她上来。可是她的步频与我同步,我慢她也慢,就我后 面保持原有距离。 我气得摇头,无可奈何,索性不理,听任由之。 我在树丛中的长椅是坐了一会儿,看着爬上山巅的太阳轻而易举地把雾气打得 七零八落,龟缩于山脚。 我伸了伸懒腰,站起来,想要小便。看见周蓉的头突然闪现在树丛后,——原 来她一直在跟踪我。 “呀!怎么我突然长出一条这么大的尾巴呀!”我骂,故意让她听见。 我转身走进树林的深处,周蓉仍旧如影随形。 我终于控制不住,转身喊道:“喂,你干嘛总跟着我?” “谁说我跟着你了,你能到这儿来,我就不能?”周蓉调皮地笑着,透着股蛮 劲儿,向我走来,靠近。 “喂!你知道我要干嘛?” “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我请你离开。” “为什么,为什么离开,这儿又不是你家的私产。” 我气得不行,于是吓唬她说:“现在这可就我们两个人,你就不怕我是坏蛋?” “坏蛋?不,我知道你是好人,当不了坏蛋,想当坏蛋你还差点儿,你天生句 不是那块料。”周蓉嬉嬉坏笑着,毫无惧色。她知道我想干什么。 又是女人的感觉,真真替她们庆幸。我当不了坏蛋?笑话!我就是坏蛋!说得 轻一点,我是坏蛋里的好人,只不过是我受过那么多年的教育,现在又在教育别人 罢了。教育的最终目的是要坏人变为好人,或是假装成为好人。教育对天生几好的 人只不过是一种形而上的东西。如果没有这些,我就是一个坏蛋。女人最爱强调感 觉,只善感性认识。只要感觉对心,什么都是好的,大可包容一切,真是想不通有 时单凭几句话,有的男人就能把女人搞得晕天黑地,找不着北在何方,惧为何物, 后果自是可想。 我无奈之下只好威胁,说:“请你马上离开,或是别跟着我,不然……” “不然怎样?” 我实在忍耐不得,大喊:“请你马上离开,我……我要小便……” 周蓉笑得差点背过气去,笑声像银铃一样响澈。 “就……就不,我憋死你。”说罢上前一步站到我面前。 我无奈顿足,情形甚是狼狈。 忽然间,我看见一条小蛇恰从她身边爬过,我吓了一跳,惊呼:“蛇,有蛇, 你身后有蛇……” “你骗人,再说我是不怕蛇的,我就跟着你,你甩不掉我的。” “真的,不信你看。”我面露恐惧,真的,我怕,小时曾遭蛇口,险些丧了小 命。 周蓉还是看了,回头只是一扫,便如安了弹簧一样,弹离地面,嗖地就挂在我 的腰上了,呀呀大叫起来。 同时被吓者有三,一是周蓉被蛇所吓,二是我被那蛇和周蓉所吓,第三则是那 蛇被周蓉所吓,一改先前那迟缓的蠕行,掉转蛇头,飞窜而去。 周蓉死死地搂住我的脖子,好象一落地就会落入蛇口似的,双腿紧紧地夹在我 的腰上。我想到了澳洲的考拉。 “喂!没事了,被你吓跑了。”我拍拍她的大腿,说。 周蓉没动,仍旧死力地搂着我的脖子不放。 “喂,你快下来吧,蛇跑了。” 周蓉慢慢地抬头,移到我面前。 “下来,我坚持不住了。” 蓦地,我看见她的黑眸中闪起一道勾魂慑魄的光芒,那是火山一般炽烈的火焰。 她直直的,放肆地盯住我的眼睛。 我在她的瞳孔看见了我的窘态,我的大脑一片混乱,信息拥堵,只有一条从出 重围,告诉我说:要坏! 没容我再想下去,周蓉的两片热唇已覆上了我的嘴角,我被吓得瞪大了眼睛, 无法做出任何的防御,宛如伊拉克遭受美军空袭。 渐渐地她的唇变得疯狂而慌乱,有力而猛烈地挤压着我的嘴唇,我有点透不过 气来了。我感到我的心在剧烈地跳着,同时也感觉到另一颗心也在剧烈地颤动着。 我像一个弱智者,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吓得更加弱智,只是一个劲儿地想:文静的 周蓉怎么也这么野蛮! 我完全懵在那里,我想到了于适,此刻的感觉在第一次吻于适时曾经有过,只 是那时是我强吻了她,只是心跳,却未觉害怕。我想推开她,也应该推开她,我不 知道我还有没有勇气再接受一次爱情的洗礼,这对我而言太过突然。可我的手臂却 背叛我投降了周蓉,配合地托着她温柔的臀,以使其不至下落。嘴上是木木的感觉, 本来很小的眼睛一直大大地睁着…… 当我终于回过神儿来时,耳朵里听到了一句三岁小孩都懂的英语: I love you ! 这几个简单的单词蕴涵着极大的能量,仿佛一记重拳向我砸来。我被吓得一松 手,考拉便掉在了地上…… 我们久久地伫立着,凝视着,我无法用语言表达什么,也不知道有什么可以表 达。周蓉则更是不想说话,就那么默默地站在我面前,目光凝重而热辣。 阳光从远处的山巅上大面积地撒下来,周蓉的脸顿时变得绮丽无限。微笑中流 溢着少女所独有的娇羞和妩媚。微风吹过,长发飘然而起,抖落无数优雅的曲线… … 突然,我无法抑制地兴奋起来,手臂再次摆脱了大脑的控制,上前拥起周蓉… … 周蓉变得平静异常,陶醉地闭起双目,胸部却十分剧烈地起伏着…… 当晨曦完全爬上山顶时,我们才走出树林。 忽然,周蓉问:“喂,你不是说要上厕所吗?” 经她这么一提示,我顿觉把持不得,顾不得颜面,复又向林内急奔。身后传来 周蓉那百灵一样笑声,声音清澈而跳跃,向远方飘散开来。 一切都是那么的突然、奇异、不可想象。我还来不及想任何的事情,任何的因 由,任何的情况,任何的结果,任何的其他的什么,就如少年般地热烈地爱上了周 蓉。那之后的数天里,我一天比一天早起,跑步直接奔向学校的操场。可每次周蓉 都早已在那里了。 我们混在晨炼的人中,慢跑,默默无语。 然后,我就会被周蓉拉着跑进那片树林的深处。再然后,周蓉便像考拉一样挂 在我的腰间——我们长时间地接吻,吻累了,凝视片刻,然后再吻。我感觉周蓉真 的就是一只澳大利亚的移民树袋熊,终于在我这棵树上找到了合适的叶子,疯狂地 想将它一片不留地啃光。那些时候,我的舌头经常是麻麻的,说话声都显得很硬。 甚至,周蓉时常放肆地解开我的衣扣,抚摩我健壮的胸肌,说我的乳房就像是 石头做的——很硬。 我也几乎就去触摸她的,我在心里想:那一定是豆腐做的——很软。可我的手 却一直没敢抬起来。 我的长脸充满了兴奋而沾沾自喜的红光。 周蓉的笑声也越发的响亮甜润,有时竟不由自主地痴痴偷笑,孩子一般,无所 顾忌。 我们都被爱情滋润着。 “嘿!干嘛呀,你这几天是怎么了?这么高兴!”黄希娟被她笑得发懵。“你 和龙云……” 周蓉不置可否,任由小黄迷顿,从不作答,只是偶尔偷窥我两眼。 我被吓得赶紧起身溜走。我想以我的心理素质还不致露馅儿。可是,总觉得不 大自然。 和周蓉在一起的感觉很特别,与王怡不同。周蓉是鹿,我则是山中那满坡的嫩 草,心甘情愿地喂饱她,面对死亡,无畏地快乐着。王怡则让我觉得尴尬,她是猫 王,我只能做鼠首。在她面前我总觉得我的弱小,卑微。 一想到王怡,我的心绪一下子变得很坏。 “我该怎么办?”我躺在床上自问。 我真的还是第一次认真地想王怡是个怎么样的女人,可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什 么来。我在找她的弱点,最后得出结论是她除了厉害一点,几乎没有什么不好的地 方。同样的美丽,同样的年轻,同样的开朗。甚至我们在一起时同样的快乐…… 我的脑子里顿时战役纷争不断,最后,人马杀剩无几,两败俱伤,一片空白— —我又不得思想了。 忽地记起小时候母亲数落我的一句话:你呀!你呀!竟给我惹娄子!那时还小, 有母亲为靠,现在长大了,又惹了娄子,而且惹的还是女人,难道还去找母亲吗? 王怡很快闻到了味道,她属猫。 最近,她几乎每晚都缠着我不放。她突然乖巧起来,任凭我这鼠首在猫王面前 耀武扬威,从不动怒。甚有时,竟少有地黯然流泪。看到眼里,心下那准备了很久 的很硬很硬的话就变得软起来。 “你怎么出来的?”周蓉问。 我愣了,说,“走出来的!我不会飞。” 周蓉咯咯地笑着,搂住我的脖子,然后咬着我的嘴唇说:“你那个姨,她怎么 今天放你出来了,她一向对你很关心的,她怕你在外面被坏人给拐跑了……” 我没有回应,推开周蓉,走到前面的一把石凳上坐下,点上只烟,很命地吸了 两口。我感到在我和周蓉之间突然多了一道屏障,很高。就像这公园的围墙。 周蓉猫一样慵懒地爬上来,骑在我的腿上。 “我无意破坏你们,我真的不想,王怡对你很好,我看得出来。可我……可我 真的不能控制我自己,我是第三者吗?第三者有时是不是也很可怜……” 我扔掉香烟,吻她。 她挣脱我的嘴唇,突然笑了,笑得有点凄凉。“没关系,我是来实习的,什么 都是在实习,在大学时就听说你是恋爱高手,所以,这次来是专程来和你实习爱情 的。你教怎么谈恋爱好吗?” 实习爱情!我突然想起好象听王怡说过这话。实习!爱情!我们的爱情只不过 是在实习,不是正式。我觉得这话有点不祥。 周蓉又不手伸到我的衣服里,抚摩了一会儿。我毫无反应。 她就拉着我的手钻进她的衣内,调皮地笑着说,“你的胸大肌不够发达,我的 比你的发达多了,你摸摸看!” 我毫无感觉,真的,我一点没有感觉。 “爱情也包括作爱吧?你教我作爱好吗,我还没学过这个……” 说着就把手伸到我的裤腰里。 我吓得赶紧制止,骂:“女流氓,我才发现你原来是个色女!” “真的,我想做。你就教我吧,我很想学学,求你了。”周蓉坏笑着看我。 “喂!我们这样的姿势是不是作爱的标准姿态?听说作爱有很多种姿势。你喜欢哪 一种?” 我看着她的样子,突然感到心上一阵剧烈的痛。酸痛酸痛的。她话很恶劣,可 那恶劣的背后是什么呢?也许只一种掩饰。她在想什么呢?她的心情一定不比我好 受。我在她的眼中还是捕捉到了点点的泪花…… 我想和她作爱,可我无法那样。 ‘十一’一转眼就到了,祖国母亲的生日当然马虎不得。校领导班子开会研究 过节方案,非要制定出程序,简直教条得要命。末了,以我为首的中青年领导提出 合理化建议,校长一咬刚牙,最后决定去大连旅游,以示祝贺。还美其名曰:趁大 假,到大连各中学考察取经。为了节省开支,大半教师被以各种理由精减掉,能取 经的自然是校长认定的以教育事业为宗教的带发修行者。我姑且位列其中。 出发那天,王怡早早地去了我那儿,给我带了一大包备用品,还乐滋滋地问我, “带我去吗?” “想了,可惜,这次不让带家属,而且你还不是我的家属。” “你们学校真够抠门的!”王怡幽怨地说,撅起嘴巴。 待我提了旅行袋,正欲钻进出租车时,王怡突然跑过来拉住我喃喃地说,“你 能不能不去?” “不去!为什么?” “我不想让你去,我……” 我苦笑,说,“放心,不长,顶多一个礼拜。” “不是时间的问题,我有一种预感,不好的预感。” “什么预感!别大惊小怪的好不好?女人动不动就说预感,可惜你们的预感往 往都不大灵验。” 王怡的眼圈突然泛起红来,“我感觉你这一走,我就会失去你……真的……” “别咒我行吗!,我死不了!” 王怡的眼泪一下子就从眼眶里流出来,“不是,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突然明白了,感觉心里很热,也很疼。于是,我揽她入怀,拍着她的肩膀说 了很长时间的安慰话。 最后,还是毅然地走了。 在车上,我看到王怡突地向前追了几步…… 我的心又是一阵酸痛,不知道如何来描绘我当时的心态,但有一点却漫漫清醒 起来,就是在她和周蓉之间我无法作出选择。瞑瞑中,那种不祥的感觉再次袭来。 周蓉本是没有资格参加这次旅游的,她对教育还不够虔诚。她本人听说是去大 连也没了兴趣,于是,我才想起来问她:你家是不是住在大连呐?周蓉死不认帐, 不见棺材不落泪。逼得我只好抬出棺材,说,赵非都和我说了……。周蓉的脸腾地 就红了,埋头于我怀中不肯起来,手却狠命地掐我的脊背。 在我的再三要求下周蓉才决定去的,就算顺便回家看看。我又疏通了校长,得 到恩准,携小秘同行。可当车子启动了,还不见她的踪影。我问了校长,校长说, 她刚来了电话说感冒了,去不了。 我顿时心凉半截,想:完!这次旅行一定糟透了,索然无味! 中巴的速度不快,却很颠簸。途中有几件事令人不悦。首先,车行不多久,有 位女士便上吐不止,就差下泻了。我想女人的食道一定比男人的短了许多,上帝造 人时也会偷工减料,随便拿男人的一根肋骨就对付了。不然,费劲伤力地吃了那么 一丁点东西,怎么一逛荡就出来了呢?这样,一时间车上气味刺鼻,好在十月秋风 飒爽。其二,车行至盖州地界时,突然抛锚,原来是车上一主要零部件经年老损, 以身殉职了,而且更要命的是司机大佬没带备件,这下车内众人傻眼了。 “怎么办?” “总不能就这么傻等着吧?”校长第一个挺起肥胖的身躯,大喊一声:“男的 下车,推……” 领袖的作用在危难时刻体现出来。男丁一律下车,女丁也跟着下来。这样,三 十几号人竟把一辆空车推得飞跑,上演了一出反串的好戏,风景刹是奇特,场面蔚 为壮观。待推了有三里路的样子,突然听校长喊:停——。众人放手,大汗淋漓。 问:“怎么了?” 校长一拍脑袋,“这脑袋,推什么推呀,这得推到什么时候哇!派人打车到盖 州城里买回来不就结了吗!” “是呀……”众人面面相觑,有人则嗤笑不止。 如此一番折腾,车子驶进大连金州区时已然是中午时分,车上的一竿人等早已 是人困马乏,游览的欲望大减,食欲却大增。校长率众找了一家较大的海鲜自助, 海塞了一顿。吓得老板眼睛瞪得如同深海里的大个珍珠,叫苦不跌。心骂,这是那 里杀出来的土匪。人民教师的光辉形象在美食面前黯然失色。 饭后,我们一行人在星海公园里溜达了有半个小时,索然无味,只有腥味。人 们也渐渐地分散了,校长的领袖作用不再灵光,人们多是三五成群地自然结伴,干 他们想干的事情去了。我和几个岁数偏大的一伍,在海边的卖海制品的小市场里闲 逛,每个人嘴里还叼着一块雪糕,样子甚是滑稽。 正百无聊赖中,突地有人猛地拉了我一把,我被曳到两个摊床的夹道中,我被 吓了一跳,定目看去,竟是周蓉。 “周……” 周蓉立即捂住我的嘴,小声说,“别喊……” “你,你怎么来了?你不是……”我一时无法相信眼前的情景,就仿佛是天上 掉下来一个大馅饼,太大了,把我砸蒙了。 “怎么,吓着你了吧?”周蓉的脸在五颜六色的商品的掩映下,十分夺目,好 象那摊位上摆着的艳丽的珊瑚。“我就是想给你一个惊喜。” 我兴奋得顾不得摊主的眼光抱起周蓉,说,“惊喜!你从来都是我的惊喜……” 我向校长请了个假。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了个谎。说我想回大学看看我以前的 几位恩师。 这个谎言是周蓉主使的,原来她早有预谋,早在我们出发之前就乘夜车回到了 家里,已经在这等了一上午了,结果下午才抓住我。 那个谎言使我们有了充分的自我空间,我们的情侣关系终于得以见到天日,招 摇于陌生世人。 我们去了老虎滩,去了海上,租了一条皮艇,在广阔的大海上漂荡。 十月的海水是热的,呆在水里比在外面温暖得多。我们就在水中嬉戏,像来两 个还未长大的孩子。 所不同的是,我比孩子多了个心眼儿,那是——色心。我惊异于她的身段,她 在水里游弋的姿态轻灵而流畅,简直就是一条美人鱼,在蔚蓝的海面上翌翌散发着 光彩。 我们在水中嬉戏,她的笑脸一直绽放着珍珠般的光泽…… 我想我的长脸同样也会十分灿烂。 不知不觉中,我们已远离了海岸,周围的人和船只渐渐少起来,海水的颜色也 变得更加幽暗了,仿佛是沙鱼的嘴。我不禁警觉起来,慌忙把周蓉拉上了小艇。 她顺势坐在我怀里。 我的手指在她的腿上,轻盈地跳动。我感觉在那里可以演奏优美的乐章。 周蓉定定地看着我,她的眼窝很深,透射着一种古典的美感。 我去吻她的眼睛。她配合地闭起双眼,手轻轻地抚摩我的脊背。 我轻声问她:“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我没期待着她的回答,我可为 什么要问,我也说不清楚。周蓉睁开眼,看着我,微笑。 我又问:“你从这大老远的跑到我那儿去实习,是不是因为我?”我说完突然 觉得这话问得没什么水平。 周蓉眨了眨眼睛,望望天空,说:“我是为了我自己,为了我的爱情。我还没 有真正的谈过恋爱。” 突然抱住我的头,非常认真地说:“喂!我们谈恋爱吧!”她的样子就像十几 岁的孩子,天真得让人想笑。 “好哇!” “不过,我有些害怕。” “害怕?你害怕什么?谈恋爱有什么好怕的!” “我知道,爱情是会伤人的,而且会是很深的伤害,我真的害怕。” 我咬着她的耳唇,笑了,说:“那你还是别谈了,你去当尼姑吧!” 周蓉气得在我的大腿上很掐了一把,然后翻身压在我身上。“你想甩了我,没 门,我缠定你了,我就要和你谈。” “可我不想和你谈,爱情哪有强迫的,不谈,我的立场可坚定着呢。” 周蓉就在我的身上一阵乱挠,痒得我要上不来气。我赶紧求饶,“谈,我谈, 我谈死你。” 周蓉停手,定定地看着我,那眼神中,突然出现了一种别样的光。 “真的,我怕受到伤害,也不想你受到伤害,所以……” “所以什么?” 她没有回答我,就那么看着我,目光异样的专注。 “我爱你!” 看着她的表情,我止笑。我在她的眼色中看到了淡淡的哀伤。我迎上她的嘴唇, 温她,不想让她说下去,我本能地预感到她要说些什么。 “真的,我爱你,一直都在爱着你,你像狼一样在我的心中坚持着,我想把你 撵走,可你就是在那赖着……” …… “你能告诉我爱情的滋味吗?” “……” “我觉得那是苦的,很苦。” 我不想让她这么说下去,我觉得我的心在一点点变得沉重。于是,笑着和她打 岔,“你不是说你没有谈过恋爱吗,好哇!你骗我!” 周蓉也笑了,但那笑让我感到心酸。 “好了,不说我了,说我们吧。” “说我们什么?” “我们事先说好,如果将来有一天……有一天我们分开,谁也不许痛苦,就全 当这是一场游戏,一场……对,实习,一场实习的爱情,好吗?” 我清楚地看到她是在笑着,可眼中的泪花却在闪着。 实习爱情,我又听了一遍这个很别扭的词组。 我坐起来,抱着她,紧紧地抱着,感觉她突然变得离我是那么遥远、模糊、空 灵而又飘忽。她的唇在我的肩上狠狠地咬着…… 我真的不知道我们的将来,我们没有开始也同样没有将来。我们只有现在,为 什么会是这样,我想到了于适,还有王怡,还有?不知道,还有别的什么。我无法 想象,我们在一起会有将来的理由…… 突然,周蓉狠狠地在我的后背上打了一拳,喊,“你看那边,那边……” 我转身,看到远处的海面上正驶来一条大的游艇。 待那船驶近一些时,周蓉突然兴奋地挥起手来。我定目看去,原来那游艇上正 立着校长和黄希娟一竿人等。 完了!我想,那几乎是本能的反应,我想推开周蓉,可她却死力地搂住我的脖 子不放。并高声和他们招呼。 船上的人先是一惊,高呼:“你怎么来了?”接着就是一个大惊,“丁主任!?” 完了!彻底露馅。我感觉我马上沉到海底才好。 大船和小船擦肩而过。带过的水排把小艇推得老高,我们就是那个姿态,看着 校长他们一个个瞪着不解、迷惑、惊异的眼睛从我们眼前慢慢经过。周蓉在笑着, 非常甜美自然的笑着,象似在接受领导的检阅。我也在笑,可我不知道我的笑是什 么形态,我想一定奇丑无比。 周蓉的脸紧紧地贴在我的肩上高喊,“8 号见——” “你死定了!”周蓉的脸一下子就灿烂了,有时真的不明白女人到底是什么变 的,刚才还悲切伤感,一转眼就喜笑颜开了。 我恨恨地看她,不语。我可没有她那般的天真与轻松。我不能从刚才那样的感 觉中解脱出来。 周蓉看出我的心事,却笑,“不会吧,就这样,你就害怕了,你可还是个未婚 未育者,你怕了,怕王怡……” 我无语,也不知道如何回答,我怕了吗,不!可就是心里有种梗塞的感觉,王 怡送我上车时的神态在我眼前浮过。 周蓉猫一样懒在我怀里,伸手摸我的胸肌。就那么直直的看着我的表情。我笑 笑,她也笑笑。我觉得那我们的笑很不和谐。 “走吧,我们回去吧。”我说。我的情绪突然很低,什么也不想干。 “行啊!那我先走了。”周蓉说。脸是还挂着笑容。突然,她一纵身,在我眼 前划了一道漂亮的弧线,嘭的一声,钻入海面…… 我被下得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我的心突然就紧张起来。没容多想,纵身跃 入海里…… 我看见她在海水很深的地方像鱼一样的游着,那感觉就象美人鱼正离开凡世, 回归那梦一样的深海水宫。我紧划几下,追上她。我想抓她回去,我知道她是想游 回岸上,可这离海岸太远,那很危险。我抓她的脚,她用力踢蹬两下甩脱了。她加 速,像箭鱼。好在我在这里读书时,游泳炼得不错。我费了好大的劲才追上她,游 到她的前面抱住她往回游,周蓉的身体鱼一样的滑,她还在挣扎着,想摆脱我,她 的脸一直在笑着,用尖尖的指甲掐我的肉,我们就在海水深处嬉闹,最后她还是挣 脱我的手,我胡乱地抓到她的咏衣,她看着我笑着,调皮地眨着眼睛,然后轻轻地 一拨肩带…… 我想起在火车站大大的太阳的余辉里那极美的一瞬,周蓉给我的美丽瞬间就那 么两次,可让我永生难忘。我的手一直在握着她的咏衣,就那么看着她那精美绝伦 的身体从那深褐色的咏衣里蝉蜕一样地分离出去,向海底游去…… 我完全傻在那里,那是怎样美妙绝伦的一幕景象。 可是,我肺里的氧气已经消耗殆尽,我不得不返回水面,真不知道周蓉的水性 这么好。 我在海面上换了两口气,正准备返回水下找她时,却见周蓉在离我很远的小艇 旁边露出头来,她在向我招手。 我飞快地游过去。 她又钻入水下,我只好也随着钻下去。 大海在那时有着奇异的光彩,那色彩是在陆地上很难找到的忧郁的蓝,仿佛是 华美的锦缎,周蓉那莹白的裸体则是这锦缎上绮丽的花饰。那一刻我觉得我们已变 成这海的世界里的物种,是鱼类,是藻带,是珊瑚,还是那满眼的水流。我的心突 然异样的沉静,像这大海一样的安宁。 我加快挥臂,追上她,和她并行,周蓉伸手抓住我的手臂,在我的身上身下, 翻转。水流托起她那丝丝的长发,弥散在我整个的视野里,勾画着轻灵的神话般的 曲线…… 我的双眼开始出现幻觉,仿佛置身于另一个世界,另一个时空,我们都是另外 一种存在。水声,风声,还是有鸟鸣,我看见曼妙的仙女的白纱,携裹着无数忽明 忽暗的星斗在我的周围螺旋状地升腾,在我的耳边渐渐响起那宁静仙国的渺渺弦音 ……,那仿佛是海底的伊甸。 我难以想象我可以在海水深处坚持那么久,那是从没有过的记录。 我们一同游回海面,她是附着在我身体上的迷人的海豚,我不自觉地触摸她的 皮肤,她莹莹地朝我微笑。在波光闪闪的海面上,她躺在我的胸前,安闲地闭着眼 睛,任我将她带到什么地方,我不想回到岸上,我想变成鱼! 那天傍晚,我把谎言付诸行动,我真的去看了我以前的导师,在他那里吃了一 顿丰盛的晚餐。感觉有点像是去骗饭吃。 然后,我们收买了管舍务的老师,美名曰:重温学时旧梦。我住进我以前的宿 舍。床还是那张床,物品却不再熟悉,后来的学弟要比我那时奢华而现代。 周蓉一直走到很晚才走,我拉她,她笑着挣脱我的手,跑了,跑回她的寝室。 那一夜,我没有睡好,我想起了许多,我的同学,同寝室的几个哥们兄弟,我 在这里的快乐时光,蹉跎的岁月,还有于适……,就是在这里我们第一次作爱,她 那美妙的身体一直都在我的眼前摇摆着,挥之不去。 她还好吗?我已经好久没这么问自己了。 清晨时,我才勉强睡去…… 就这时,周蓉来了,她猫一样无声无息地潜进来,毛茸茸地覆上我的身体。 她咬住我的耳朵,轻轻地说:我想和你作爱!那声音仿佛隔了一层薄纱。 于是,我褪去她所有的衣物,把她摆在阳光里,那过程如同拨开一只鲜美剔透 的荔枝果。 阳光里我们的裸体显得非常的耀眼,她几乎是透明的晶体。 我们轻轻地接吻,让血液一点点地变热……,那一刻我们看到窗外,突然间飘 起,无数金黄的叶子。在空中久久地回旋……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