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何时散场 毕业典礼结束了,每个系都开始张罗着吃散伙饭。这是青春的最后散场,天下 没有不散的宴席,何况是注定在离别之际的宴席。 计算机学院和文学院的聚餐时间都定在同一个晚上。孔岩转天就要去北京的公 司报到了,本来和刘夏说好了这天晚上要去她家,跟刘夏父母告个别,这样看来, 时间真的很紧。 “你不去我妈肯定挑理。”刘夏嘟囔着,“不过就是去了,也别期望着有啥好 脸色。我妈就那样,你也不用理她。” 刘夏妈是血统纯正的T 城人,出生在上个世纪五十年代没落的中产家庭,后来 无奈嫁给下乡插队返城的刘夏爸。刘夏爸一辈子老实厚道,并没有什么大作为,日 子过得平平淡淡。刘夏妈曾经有过好强心,觉得美好憧憬的破灭都是因为自己不成 功的婚姻。自己的悲剧决不能再在女儿身上重演,刘夏是她生命的延续,未实现的 心愿只能寄托在刘夏身上了。 起初刘夏与孔岩的恋爱,刘夏妈只是认为女儿小,不懂事,不过玩玩而已,就 没过分阻拦。她对孔岩这个外地乡下来的异乡人,也充分显示了T 城主人的宽容。 但是随着刘夏毕业的到来,刘夏妈看到女儿与孔岩的感情不减还增,这下才着了急, 半是吓唬半是哄骗地给刘夏做思想工作,巴不得赶快给刘夏另找一家,好把他俩远 远分开。刘夏妈对孔岩的态度在毕业之际也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孔岩越来越觉得每次去刘夏家,他都要经历一场磨难,真是难受极了。他感觉 刘夏妈的眼神就像小钩子,从进门的那一刻就钩进他的心,让他坐卧不宁。 他明白刘夏妈的意思。 “这个,我有心理准备。别担心这个。”孔岩安慰刘夏说。 “那时间上咱们撞车了。” “咱俩约个时间,早出来,别等散伙饭结束了,碰头后去你家。” 散伙饭开始的时候,刘夏心里正在为今天晚上和孔岩一起回家的事犯憷,饭桌 上就没了兴致。 场面已经十分热闹,这是中文系男生女生四年来第一次如此和谐地搭配在一起。 中文系,明显呈现阴盛阳衰的窘困局面。刘夏他们这一届,女生又以35:9的压 倒性优势,掌控了所有主动权。中文系的男生,被女生包围,四面楚歌,心理上难 免有些阴影。大约呈现出两种分化趋势:一种是慢慢细了嗓子,捏起兰花指,自甘 被同化;一种是干脆不问世事,颓废到底,完全将精力发泄在足球场或魔兽世界中, 这部分人占去了考试挂科的大多数。 叶辉是哪种人呢?他既不捏兰花指也不窝在宿舍的网游战场上,不上自习,不 缺课,成绩不冒尖,但也不挂科。很少很少在公共场合出现,偶尔见到他,也总是 透过黑边眼镜,向你露出一脸干净的笑容。他有很白很整齐的牙齿,领子上翻出照 样白得耀眼的白衬衣。 他是另一类的男生。极平凡又极不同,他们用低调的手法淡出大众视线,好像 居住在别于躁动校园的一座隐蔽的岛屿上。 宴会上,那边不知是谁一个劲起哄狼吼,口哨声和喝彩声盖过了音响里的超重 低音环绕立体声,这边苏晨和几个新近遭遇分手的女生喝得酩酊大醉,不知是在哭 还是在笑。 刘夏看看手机,差不多和孔岩会合的时间到了,刚想站起来开溜,手却被孟晓 曼按住。孟晓曼笑嘻嘻地说:“快看,有好戏看了。” 那个叫叶辉的男生出现在大众眼前,出奇地大胆,给每一个人倒酒,跟每一个 人碰杯,对每一个人微笑。不一会儿来到刘夏她们这桌了。孟晓曼小声说:“这回 他惨了。” 叶辉走近了,有些程式化,但很真诚,重复着相同的一句话:“四年来我最遗 憾的事就是没有和大家说过一句话,请大家喝了这杯酒,告诉我你的名字。”说完 喝干手里的酒,白皙的脸上泛起一圈光晕,像雨中一枚稚嫩的桉树叶子。 刘夏想早点逃脱,第一个站起来说:“我叫刘夏,刘备的刘,夏天的夏。祝你 有个远大前程,我先干了,你少喝点,你的脸都肿了。” 刘夏终于趁上厕所的工夫悄悄溜了出来,一杯酒就把她喝晕了,“刚才那男生 叫什么名字来着?”她想不起来了。 孔岩他们聚餐的包间就在附近,转过一个窄窄的过厅就是。刘夏轻轻推开门, 嘈杂的声音如浑浊的潮水,一下子灌了出来。计算机学院正好跟中文系相反,男女 比例掉个个儿。刘夏在一堆男高音中辨出了仲恺的声音: “知道哥四年来头等憾事是什么吗?” 下面的人哄喊“没娶到媳妇儿……”“被你爸狂扁……”,也有喊“处男处男! ……” 仲恺说:“处男怎么了,处男证明哥还单纯,没你们那么下流。”说着嘿嘿地 对旁边的一个女生说,“你是处女吗?”那女生扯着仲恺,非往他领子里灌酒,大 家笑得不行。 孔岩朝门口看的时候,刘夏也正冲他挥手呢,他便站起来绕过众人,到门口却 被仲恺逮着:“离了刘夏这么会儿都不行。”他抓着孔岩的袖子说:“孔岩,你爱 刘夏就喊三声她的名字,她要出现就罢了。不然,嘿嘿。”他把一扎啤酒拎到孔岩 面前。郝雷使劲喊:“让他用鼻子喝下去!”大家起哄:“用鼻子喝……” 孔岩龇着牙对仲恺说:“好小子,算你狠。我要叫来,你用鼻子喝。” 孔岩早就看到刘夏了,诚心想开仲恺的玩笑,像模像样地朝门口喊刘夏,等她 像小兔子一样蹦到了大家面前,众人欢呼起来。 孔岩说:“你想怎么难为我们?” 仲恺说:“这一刻,是见证奇迹的时刻……” 孔岩推了他一把:“省省吧,快点。” 仲恺依然装模作样:“刘夏,你敢和孔岩结婚吗?” 刘夏说:“我敢怎么样?不敢又怎么样?” 仲恺说:“他,没车没房,来自祖国贫困山村。你要敢跟他结婚,我就把我爸 的家产搓吧搓吧扔进粪坑!”仲恺是他富豪老爸唯一的儿子,但跟他爸的关系一直 都不好,或许是天生的忤逆子,专门和他爸爸对着干,还没毕业就搬出了家。他说 他有两个原则:第一,只要他爸赞成的,他肯定不做;第二,只要他爸反对的,他 就一定去做。 孔岩夺过仲恺手里的扎啤,半开玩笑半严肃地说:“我结婚你就不认爹了?” 刘夏斩钉截铁地说:“好,就这么定了。”转身把孔岩手里的扎啤咕咚咕咚喝 下去。 孔岩拉着刘夏突围的时候,后面一片喝彩声,郝雷喊:“刘夏上当了,他早被 他爸赶出家了。” 孔岩和刘夏回到家时,已经八点多了。客厅里,刘夏妈坐在沙发上,黑着脸, 刘夏爸坐在旁边,他就站在刘夏妈对面,场面有些像拷问死刑犯。没说话,他的脸 已经红了。刘夏妈清清嗓子,单刀直入: “孔岩,我和他爸就刘夏这一个女儿,刘夏从小娇惯惯了,我和他爸就这么一 个宝贝,可不想让她在外面受什么罪……” 刘夏爸直朝刘夏妈使眼色,又对孔岩说:“快坐快坐,夏夏给孔岩倒杯茶。” 孔岩的脸开始发烫:“阿姨,刚开始确实会困难些,但是我会努力的,我也会 好好对刘夏,请你跟叔叔相信我。” 刘夏妈一下子把声调提高两个八度,站起来说:“将来?我就看不惯你们现在 的年轻人,有什么资本拿将来开玩笑?我女儿可就这一个将来!” 刘夏扯住她妈的胳膊:“妈……”刚开口又被她妈推到一边。 “你现在不听话,将来有后悔的时候!我问你,他一个月撑死能挣几个钱?现 在房价是多少?猴年马月买得起房子,你跟着他喝西北风去呀你?” 刘夏爸说:“行了,你就不能少说两句,孩子都这么大了!……” 刘夏妈转成哭腔:“我这辈子算是完了,我怎么这么命苦,碰上你们爷俩儿… …你让我老了靠谁去……” 孔岩一时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嘴上像钉了钉子,之前想好的一大堆好话一句也 说不出来,只感觉自己像块烧尽的红炭,僵在那里。 刘夏的脑袋里嗡嗡的,像飞着一群苍蝇,她抱着头喊:“我的事,再也不用你 们管了,我想嫁给谁就嫁给谁。将来就是讨饭我也会给你们养老的!”抓起孔岩的 手跑出了家门。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