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叛的形式 刘夏回到家,声明尚佳约她星期六一起去逛街,刘夏妈自然高兴。刘夏拎着一 个很大的手提包从房间里走出来:“妈,这是沈立托我给她找的论文资料。” 刘夏妈很提防:“可不许你跟妈耍什么鬼心眼儿。” 刘夏很无奈,伸手跟她妈要没收的手机:“我让她过来自己拿。” “喂,沈立,我人被我妈软禁了,电话也被收了,有东西你能不能过来拿一下? 资料啊,是我给你找的复习资料啊。嗯,拜拜。” 刘夏妈边拉开提包的拉链检查边说:“妈不是不相信你,是怕你跟人学坏了, 妈这叫先小人后君子……”里面确实摞满了书和复印的资料。门铃响,沈立走进来。 刘夏上前拉住沈立的手:“沈立,这是毕业前你让我给你借的论文资料。都在这了。 我妈还不信,以为我伙同你要逃跑呢。” 星期六一早,刘夏出现在火车站候车室的时候,沈立提着昨天那个手提包来送 她。她把上层的几本书和复习资料拿掉了,现在里面只有几件随身的衣物。 “你就这样走了吗?”沈立很不舍。 “嗯,已经搭在弦上了,哪还有回头的箭啊!” “你妈知道了非疯了不可。” “我不管,这次我非要跟她对着干。二十多年了,我就从没有过一次自主权, 这次再不做出反抗,我这辈子就完了。沈立,你不会看着我毁在我妈手上吧?” “刘夏你放心吧,我不会去你妈那儿告密的。其实,我真的挺羡慕你的。” “不管怎样,我们都是好姐妹。”刘夏握了一下沈立的手,“时间到了,我得 进去了。” “到了给我来个短信。”沈立拉着她,眼睛里闪烁着晶莹的碎光。 人流随即把刘夏卷入通向站台的通道,通向未来的通道,那未知的黑暗和一切 陌生纷繁的气息。刘夏终于觉得她要离开这座生活了二十几年的城市了,这是她第 一次独立出门,竟是以背叛的形式。妈妈苍老的泪眼在她面前摇曳起来。她突然想 往回走,但是人群以黢黑强大的蛮力向前涌动,让她无法与之抗争,只能被再次推 着往前走去。 她再次找不到自己了。 刘夏站在路边,哭了起来。 这时,一个油光闪亮的男人操一口腻糊糊的广东腔贴过来:“美女,是不是找 不到同伴了?……”刘夏吓了一跳,赶紧随人群跳上了车。 刘夏找到座位,行李安顿下来,过了一会儿,才缓过精神。她开始打了几个电 话。 “喂,尚佳,我上车了。” “我这就给你妈打电话,说你趁我买饮料时失踪了,手机关机联系不到。” “你不怕我妈找你报复?” “立案也怀疑不到我头上吧。” “怎么谢你?” “我也消停了一天。这些天都累死了,难得清闲,咱俩算是平等互利了。” “呵呵,再联系。” “一路顺风。” 过了一会儿,估计尚佳给家里打完电话,爸妈快抓狂的时候,刘夏拨通了他爸 的手机,用极快的语速:“爸,让我妈别担心我去找孔岩他来接我了我会照顾好自 己的等安顿下来再跟家里联系告诉我妈先别给我打电话。”说完马上挂了电话。 最后一个是打给孔岩的:“我上车了,亲爱的!” 刘夏提着包,随着人流走下火车,糊里糊涂地呼吸了一口北京九月末的空气。 孔岩早在站台那儿等她,老远就兴奋地朝她跑来,抢过她手里的包。 车站外面繁稠的车辆和混杂的人群让刘夏感到不安。他们行色匆匆,真实而冷 漠,仿佛各自演出着一幕独角戏,不欢迎不惊讶不排斥别人的光临。他们的行迹互 相切割,人与人的肩膀挨得那样近,但他们的眼睛确是空的。这就是北京吗? 秋天萧萧的寒声,提前到来了。 孔岩看着刘夏,他在心里预演过无数次重逢的情景,但是见面了才感觉到,仅 仅两个月,在他们中间,就好像是过了漫长的一个世纪。他照样感到刘夏的失落, 看着她傻乎乎出神的样子,有些心疼,拍拍她的头:“路上辛苦了,回去请你吃大 餐。还在倒时差吗?你看我。”他扳过刘夏的脸,把沾满胡楂的下巴抵在她额头上, 轻轻说:“看我,想你想得都瘦成什么样子?”孔岩摸着自己的脸微笑着。 孔岩带着刘夏到了一栋高楼的24层。在黑黢黢的楼道里七拐八拐,进了一条更 窄的甬道。 这是一条充斥着嘈杂的音乐和厕所的恶臭的甬道,脚底下时不时会踢到鞋子、 盆子、塑料垃圾,头顶上滴滴答答,挂满洗完的衣服……他们扶着墙往里面摸索, 好像是飘在下水管道里的两片树叶,被什么推着往前,去接近腐烂的命运。刘夏紧 紧贴着孔岩,生怕在接下来的一刻里飘散了。 孔岩其实在临刘夏过来的时候,特意换掉了原来那间极小极小的单间,好不容 易换了这间大点的隔断。所谓大点,也就是能放一个由原来的单人床拼成的双人床, 再添加一个立式衣柜、一个写字桌。但是仅仅如此,价格就陡然多出400 块。 刘夏坐在床上,用巴掌量量胸前到写字桌,大约30厘米,站起来从窗台走到门 口,三步半。 孔岩放下东西,长出了一口气,笑着对刘夏说:“这里就算不错吧,有窗户, 光线充足,交通也还方便。就先在这凑合凑合,将来咱肯定还要换好的。” 突然手机响了,刘夏翻开包:“不是我的,是你的。” 孔岩赶紧掏出手机,看着刘夏:“不是我的。” “喂,谁?梁家辉?哪个梁家辉?干哈干哈,整错了你!”隔壁一个东北男子 斗大的嗓门,好像就在他们眼前喊。 刘夏惊奇地敲敲那面墙,空空的。 简单收拾完东西,孔岩带刘夏到离住处不远的餐馆吃饭。要了刘夏最爱吃的水 煮鱼。 吃饱肚子总是最幸福的事,怅恍的神经开始在饭菜的诱惑中枯萎掉,生出来的 是最简单的快乐。他们打开话匣子,开始滔滔不绝,分别述说起两个多月来经历的 人和事,好像这里只是旅游途经的一个中转站,并不是他们要前往的那个目的地。 北京的夜晚是可爱的,有比白天更具蛊惑力的媚眼,高大的建筑和富丽的霓虹 仿佛化装晚会上最出色的组合,其他肮脏以及失序的成分统统被黑夜遮盖掉了。多 么避重就轻的夜色! 这是完美的城池,能让人托付信仰、奋斗和亢奋的力量。 多么可爱的北京! 回到房间的时候,他们感觉浑身都散了架。孔岩歪在一边很快就响起了鼾声。 刘夏半睡半醒时听见手机响,无力地接起来。是妈妈的电话。 “夏夏,你怎么这么任性,我给你打了一晚上电话你怎么不接呀啊……”旁边 是爸爸劝架的杂音。 刘夏懒懒地说了一声“妈,刚才出去吃饭了,别担心我”就一点也打不起精神, 电话里父母的声音越来越遥远,她握着手机催眠一样睡着了。 半夜里,有什么东西轻轻碰触她的胳膊,痒痒的,凉凉的。刘夏睁开眼,见手 机早已挂断,翻身去拉被子时,一只黑不溜丢的大蟑螂哧溜一下从被角里爬到她手 背上,其余几只正在她腿上耀武扬威地挥动爪子和触角。刘夏吓得六魂出窍,惨叫 着跳起来。 孔岩惊醒了,赶紧过来,边抖落被子边捂住她的嘴说:“小声点。” 刘夏这下来了精神,顿时睡意全消,一定要把全屋里的蟑螂消灭掉才肯睡觉。 孔岩看拗不过她,就陪着她翻箱倒柜,一顿乱折腾。 “怎么会有蟑螂?” “证明生态平衡,人杰地灵。” “蟑螂传播疾病的!” “谁说的,书上说一切爬行生物体内都含有人体所需的高蛋白。” 刘夏有些愤愤的,听了孔岩的笑话一点也笑不起来,挥挥抹布说:“你打死了 几只?” “三只吧。不早了,快点睡觉,明天去买蟑螂药。”他已经坚持不住了,看看 时间,早就过了12点,明天还要上班呢,就打算收工。 “我刚才好像看到了四只,不行,还有一只,一定要斩草除根。” 等到刘夏剿灭第四只蟑螂的时候,孔岩早已鼾声四起。她也一点力气也没有, 再次被沉重的睡意雷倒了。 半夜她又被窸窸窣窣的声音惊醒,月光照进来,桌子上一些蠕动的黑影好像正 在密谋着一场叛乱,这些可恶的阴谋家。 但是刘夏再也不想起来,她睁开眼睛,又无力地闭上。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