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与清醒 刘夏夜以继日地投递简历,收获甚少。几天下来,只有一家中文编辑公司打电 话要她改天早上9 点钟去面试。但一查看地址,面试的地点在通州,而她住在海淀。 刘夏张开手掌在地图上丈量,拇指和中指张开的长度,比例尺兑换成实地距离竟是 N 公里。需要换乘两路地铁,坐2 个小时左右的公交车。 她一下拿不定主意,想打电话问问孔岩。拿起又挂了,就算不成,多一次面试 的体会也好,不如回来给孔岩一个惊喜。 第二天清晨,孔岩因为前一天没有做完的工作,走得很早。他走之后,刘夏也 收拾收拾出门了。 十一月的天气已寒冷起来,昨夜刚刚下过一场小雨,清晨的风打在脸上,像小 刀子一样能挖掉一层皮。大街上人出奇的少,这个城市或许还在睡梦与清醒的过渡 中挣扎。这是素面朝天的北京,如裸露青脊的巨兽,从天那边蹒跚过来。刘夏往手 心里哈一口气,在心里说:“北京早安,刘夏早安。” 等坐上最后那趟通往面试地点的公交车,刘夏总算松了一口气。倚靠在车窗上, 头脑里空荡荡的,随公交车一起颠簸起来。 面试的题目很有趣,女主考官第一道题问刘夏,能背诵圆周率小数点后几位? 刘夏不好意思地回答:“只记得上学时老师说过圆周率的范围在3.1415926 到 3.1415927 之间。” 女主考官很得意,好像早就猜到她会完蛋的样子。她偷偷看了一眼主考官,突 然觉得她就是高中的几何老师。世上的事真是蹊跷,几何老师怎么会来中文编辑公 司呢,她想起中学学几何的痛苦经历,最后一次几何作业,到毕业她也没交上。刘 夏缩着头,生怕被她认出来。 “你抬起头来,不知道面试时不能驼背吗?脑子里灌水了,弱智!” 刘夏想这下完了,就要被认出来了,怎么办呢,干脆跑了算了,总比在这丢人 强。她站起来就跑,几何老师在后面追…… “睡着的乘客都醒醒,终点站到了,抓紧时间下车……”刘夏被几何老师追下 车时,脑子一下清醒了。 但是她真的睡过站了。她愣愣地站在那儿。 一辆红色轿车驶过来,碾碎薄冰,溅起一道泥水,车轮擦着她的鞋子开过去。 泥水洒落在她的衣服上。司机探出头来骂:“脑子里灌水了,弱智!” 刘夏掏出手机,时间已经是8 点55分了。 一阵酸冷的潮水涌满她的眼睛。 “喂,孔岩,我完了……” “什么刘夏,怎么回事,你在家里吗?” “……” “别哭,别哭,你等着,我马上过去,你在哪儿?” “我不知道……前面是……交通银行……”刘夏哽咽着撂下电话,哭着蹲下去。 刘夏得了重感冒。孔岩不得不放下手头的工作,请了一天假照顾她。这天他出 来给刘夏买药的时候,遇到了佟嘉惠。 佟嘉惠开着白色奥迪,老远就朝他按喇叭。孔岩见是她,只好停了下来。 佟嘉惠把车停在孔岩身边,坚持要他上车。 “去哪儿帅哥?”她穿了一身纯白阿迪的运动衣,一身休闲的打扮,头发盘上 去,在脑后梳成一个髻。好像刚刚健身回来。情绪出奇的好。 “啊,我女朋友感冒了,我去药房买点药。就在前面不远几站地。” 佟嘉惠嘴角上挑,半是挖苦地开他玩笑:“我说呢,你竟敢旷工,正要去你们 经理面前告发你呢。” 孔岩笑了笑,两人没的可说,沉默了一会儿,佟嘉惠问: “你女朋友刚来北京吗?” “嗯。” “呵呵,放心,我是不会乘人之危把你拐跑的。” 下了车,佟嘉惠伸出头:“有时间带你的美女出来一起玩,我请客。” 孔岩为了照顾刘夏,下班之后尽早回家,晚上再加夜班恶补,几天下来更加憔 悴了。 “都是我不好,都是我拖你的后腿,我什么都做不成了。本来是两个轮子走, 现在就剩你一轮子了。”刘夏很歉疚。 “你是备用轮胎,好好车上歇着就行了,看我给你挣钱。” “我可怎么办啊,总也长不大。” “呵呵,肯定是营养不够。” 刘夏并没有被他的玩笑逗笑,反而更加伤感。 孔岩对她说:“应该自责的是我,没有照顾好你,让你受了那么多委屈。”他 拍着她的头。 “你说,我会找到工作吗?” “会!要相信未来!” “可是,未来真的很远啊。” “你想着咱们结婚的未来,就不远了。” 公司的新项目终于忙出了头绪,见到了曙光,新产品进入了试制阶段。孔岩异 常激动。他真的为这个项目倾注了不少,也学到了很多书本里没有的东西,他在一 个零件一个零件地组装自己,慢慢强壮起来,这也是让他最快乐的事。 终于可以度过一个悠闲的周末,突然想到刘夏来北京将近三个月,竟没有逛过 王府井、西单,他心里不免有一些自责,早上一睁眼就对刘夏说: “快点起床,我们去逛王府井。” 刘夏有点振奋。孔岩的好兴致感染了她,沾沾高档场所的富贵气,给自己冲冲 喜,或许能冲掉霉运。 “把钱包给我。”刘夏对孔岩说。 “干吗?” 刘夏抢过孔岩的钱包,连同自己的,塞在上锁的皮箱中:“出门不带钱包,是 当下最潮的理财方式。”她得意地一笑:“不怕被自己洗劫。聪明吧?” “那总得讲点人道,给人小偷留点美好的幻想吧!” “还是打住吧,到时候还指不定谁抢谁呢。” 王府井大街没有寒冬,浮世的奢华永远不曾凋零。 孔岩牵着刘夏的手,穿过宝马香车和冷艳的人群。他们从众生阴冷的神态中穿 过,像触摸绝世华丽的雕像。北京的冬天,要比家乡的城市寒冷得多。 家乡,一个被剪切到剪贴板的词汇,却忘了被刘夏重新粘贴,在她的潜意识里 如孤魂一样游荡。刘夏在冬天王府井的大街上捏住了它,感动得掉下泪来。 “刘夏,看那儿,像不像T 城的金街?” 金街,她跟孔岩无数次地牵手徜徉,从头到尾,载满他们的说笑、吵架、荒唐 梦和叫做“理想”的东西。在金街上,他们经常这样开玩笑——刘夏指着对面的洋 房:“我喜欢第四层,朝向几棵棕榈林的房间。”孔岩慷慨地一笑:“没问题,那 是咱的了。”“楼下停的是帕萨特吧?”“不是,劳斯莱斯。”“不好,看,有人 想偷咱车。”“呵呵,傻了吧,那是咱家司机。”然后,刘夏在孔岩头上打一下, 呵呵,庆祝他们无耻的野心。风从他们耳畔吹过的时候,带着古玩店里葫芦丝的笛 音。 但是,那是属于另一个世界的风了。 刘夏被女导购员叫醒的时候,正站在试衣镜前。 “小姐,看看今冬批肩的新款式,这个颜色很适合您的肤色。”那款披肩搭到 刘夏的肩上,橘红色的水一样,彻头彻尾地流下来,轻轻柔柔的,捉在手里似有似 无,像一个梦变成的现实。下面是她不搭调的黄色羽绒服。刘夏翻了翻标签价位, 就把披肩递回小姐手中。 孔岩并没有注意到刘夏的情绪,走过来狡黠地笑了一下,和她开玩笑说:“确 实很漂亮啊,我看你就别选了,今天累了,就它吧。” 刘夏被他的调侃激怒了,语气中带上七分的傲气:“小姐,这披肩多少钱?” “原价3860,打完折3088。” “对不起,我从来不买5000以下的披肩,”刘夏高傲地走到门口,回头说, “更不买打折品。” 孔岩从后面追上她,笑得直不起腰来,却看见刘夏眼里晶莹的泪花。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