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规则 刘夏第一天上班,跟夏丽丽在总监办公室旁边的一间屋子里整理资料。夏丽丽 和刘夏名字中都带个夏字,算半个本家,年龄也差不多。夏丽丽戴瓶底厚的眼镜片, 皮肤白皙,不大的眼睛看上去怯生生的,躲在眼镜后面,笑起来就没有了。 没人的时候夏丽丽拉着刘夏的手说,刘夏你长得真好看,呵呵。 但是夏丽丽盯着刘夏的衣服,拧起了眉头:“你的衣服怎么是绿色的?” “啊,公司不让穿吗?”刘夏想起她背后有一只绿豆蛙的图案。 “不是,”夏丽丽凑近了说:“徐总监这几天股票跌了,见不得绿。” “呀,那我回去换来不及了。” “不用了,别给她背影就行了。” 总监室的门开了,传出清脆的高跟鞋声。徐总监的鞋后跟,又细又长,足有三 寸半。听见高跟鞋声,夏丽丽白白的脸上,表情被收拾得一干二净。刘夏问她,徐 总监是不是很厉害,公司的人都很畏惧她的样子。夏丽丽没有看她,说快点干活吧, 一会儿我还要带你去见徐总监。 徐总监是个三十六七岁的女人,身体有些发胖,上身用紧身小袄勒着赘肉,下 身穿松垮的膝盖裙。表情冷傲,脸上施很重的脂粉,但是脖子的色泽和脸,在耳后 形成明显的分界,像雪山的阴阳面,形成很大色差。徐总监大概晓得这个缘故,懂 得避重就轻,虽然公司有女员工盘头的规定,但她绝对例外。无奈,她的头发又少 得出奇,像清水挂面,只能烫成很大的卷,披在脑后,如一块棕红的遮羞布。 刘夏见到徐总监第一眼,有三分厌恶,七分畏惧。 “多大了?” “22。” “结婚了吗?” “没,还没。” “有男朋友吗?” “嗯嗯,有的。” 徐总监开始好像还在微笑着,问了几句话,一会儿就冷却下去,抽出一支烟点 燃,端着胳膊吐出一个个烟圈,好像故意无视刘夏,心不在焉地盯着别处,也不再 问问题。等她再点燃一支烟时,刘夏就倒退着,跟着夏丽丽出来了。她觉得徐总监 这个女人怪怪的,她的表情永远是一个X ,不合规律地变幻数值,没法求证,没法 琢磨。只有一阵阵的高跟鞋,时而高亢,时而沉郁,时而杂乱无章,提醒着人们, 她内心什么时候高兴什么时候愤怒,什么时候,旋转着波澜。 夏丽丽偷偷告诉刘夏,徐总监,还没有结婚。 快下班的时候,夏丽丽带着刘夏预备将一堆材料抱进总监办公室。夏丽丽又告 诉她一件事,千万不要和杨总说话,特别是在徐总监面前。杨总并不是每天都来公 司,这家公司,只是他产业中很小的一部分。 叫杨总的男人有些白,有些胖,有些懒洋洋,坐在办公桌后的椅子上,像一条 光滑的蚕。杨总正在和徐总监商量一本杂志封面的颜色。刘夏和夏丽丽进去的时候, 徐总监托了一杯干红,半倚在办公桌上,扭成弯度很大的S 形,漆黑的长裙下,翘 出一只红色高跟鞋,攀在杨总的椅子下,像出墙的野玫瑰,犀利而妖冶。灯光轻柔, 有些暧昧。 杨总仰着头和徐总监说话:“我还是觉得这个封面的颜色有点问题。” 夏丽丽和刘夏把资料放在办公桌上,杨总一抬头看见刘夏,眼里亮起两盏灯, 问:“这是新来的?以前好像没见过。” 徐总监绕开椅子去倒酒,看了一眼刘夏:“这是杨总,问你话呢。” “啊,杨总好,我叫刘夏,刘备的刘,夏天的夏,是今天新来的。” “刘夏,嗯,这名字好,人也漂亮。欢迎来我们公司。你觉得我们公司怎么样?” 杨总凑近了点,把柔声细语热浪一样打在她的脸上。 刘夏倒退了一步,本能的,但是她觉得和徐总监比,杨总有呼之欲出的亲切, 因而报出一个很甜的微笑,说:“挺好的。” 夏丽丽放下东西,偷偷瞟了一眼徐总监,扯扯刘夏,做一个向外的眼神。 刘夏转身走到门口的时候,杨总叫住她:“刘夏,你的衣服颜色很好看。”刘 夏回过头来看杨总。杨总也正看着她,好像是在对徐总监说:“我看就用刘夏衣服 的这种。”杨总围着刘夏转了两圈,站在她身后,刘夏的耳根有些痒痒的,但是站 在那儿也不敢动,听见杨总说:“你去告诉制图的刘艺,叫他按照你的衣服颜色配 图。”刘夏看看自己的衣服,有些不知所措,指着背后的绿豆蛙:“就是这个颜色 吗?” 杨总的目光光滑又温暖,如蚕丝织成的布匹。 刘夏自觉受到领导的重视,很兴奋。她下车后故意在街上绕了一圈,沉浸在这 种被关注的感觉中久久不想出来。她并没有发觉孔岩发生的变化,也没有觉察到孔 岩这些天下班的时间,明显提前了。 “孔岩,咱们有钱了你想先做什么?”刘夏问。 “你说呢?” “我要买下全北京城最好的房子。然后每天在里面待着,我就这么看着它,到 死也不出来。”刘夏面对着他们的小屋,痴痴地说。 “那你不成蜗牛了?” “蜗牛有什么不好,生下来就有房,相当于天生的富二代了。嘻嘻,”她看看 孔岩,“放心,就算我有工作,就算你跟蜗牛站在一起,我还是会选你。” 刘夏第二天上班时,顺路去制图室取了一下昨天改过的封面清样,回来时,办 公室并不见夏丽丽的影子。她刚刚坐下来打开电脑,夏丽丽就进来了,眼睛肿得像 两颗樱桃:“刘夏,徐总监叫你去她的办公室。”刘夏拿上封面清样,问夏丽丽: “你的眼睛怎么了?” 总监办公室充满浓浓的香烟味道。 徐总监优雅地点上一支烟,脸上沾了些喜气她叫住转身想走的夏丽丽:“夏丽 丽,你先站一边儿,一会儿我还有话问你。” 刘夏胆子放大了些,把封面清样递给徐总监:“您找我是不是为了这个?” “你还真是聪明,”徐总监接过东西,瞟了一眼,故作吃惊地说,“颜色是你 让刘艺改的?” “把原来的颜色调成绿色,是昨天杨总安排的呀。”刘夏提醒说。 “杨总?杨总说了吗?”徐总监夹着香烟。 刘夏指着衣服上的图案:“昨天杨总说就是改成这个绿色。”心想,徐总监不 会这么健忘吧。 不料徐总监突然暴怒,头发飞张,像一颗炸开的胡桃,跳起来把清样摔在刘夏 脸上:“你也配跟杨总说话,你也配提杨总,来了没两天,学会勾引人了!贱货, 也不撒泡尿去照照,自己有几斤几两,也能搬出杨总来压我!” 刘夏傻了。 “夏丽丽,杨总真的说了吗?”徐总监跺着脚,咯噔咯噔,转而逼近夏丽丽。 夏丽丽咬着嘴唇,脸色惨白。她瘦小的影子如一轮光圈,含在刘夏眼里,抖得 厉害。 徐总监朝着夏丽丽喊:“说呀你,哑巴了!是不是杨总吩咐这样改的?” 夏丽丽摇了两下头,不敢看刘夏,似乎只为摇下眼眶里的两行泪珠。刘夏木在 那儿,感觉那眼泪是从自己的眼里流出的。 夏丽丽为什么要说谎呢? “跟我斗,你想跟我斗!贱货!”徐总监得到夏丽丽的证词,更明正言顺起来 :“你还嫩点!” 这个女人的吼声,就像一阵阵错综交织的高跟鞋,在刘夏脑子里密密麻麻地旋 转开,分不清哪里是天,哪里是地。她感到脑中缺氧,EXIT!EXIT!她拔腿向门外 跑去。 刘夏收拾好东西,擦擦眼泪向外走,路过楼道门口一间办公室的时候,里面传 出压抑的议论声。 “今天这火发的,可不小,那么大声。” “听说前几天撞到杨总老婆,被结结实实骂了一顿,那脸啊,肿得有这么大… …” “活该,勾引人老公。被老婆知道了,这下杨总也该淡她了吧?” “杨总那样子也想跟她断呢,她又死缠烂打的。” “哎,可怜那个新来的女孩,拉住做挡箭牌,当了炮灰了。” “这也不是第一个了,谁知道姓杨的是看上新欢,还是想气一下旧爱?” “我看是为了气她。” “哼哼,难说。” “……” 刘夏总算明白了,但是她又给自己提了个问题,她这样,是不是算被“潜规则” 了? 刘夏走出写字楼的时候又转过身,心想要不要回去跟夏丽丽道个别?她现在一 点也不恨她了,反倒觉得她可怜,好像事件的主角是夏丽丽,而不是她自己。她看 着中午的大街上,闲散的车辆行人和路边散落下来的日光,突然想一个人静静,就 转身,径直走了出去。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