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诞节礼物 刘夏在大街上走着,心里却不知道在想什么,或许什么都没有想。世界上噪声 太大,吵得连自己的脚步都听不到,她飘了起来,被风吹着像一片羽毛,她不再担 心自己的恐高症,也不担心下一秒会落在哪。 事实上,她走到了一个叫嘉禾大厦的地方。 嘉禾大厦,孔岩他们公司就在一个叫嘉禾大厦的地方。刘夏仰望着这座摩天大 厦,日光金碧辉煌一泻千尺。她感觉到冷,又有下落的沉重,但她还是一片落地的 羽毛,对一个世界来说,轻得微不足道。 此刻,孔岩正从外面回来。这几天他在做一份产品的市场调查,刚刚去外面核 实最后的数据。自从被项目组开除后,他与同事的关系反而缓和了许多,这让他多 少感觉轻松。但是他心里还是飘浮着一块阴云,时时让他沉浸在阴郁中。 孔岩下了公交车,跑到公司楼下的时候,并没有看到对面的刘夏,而是碰到了 从出租车里钻出来的佟嘉惠。 佟嘉惠,在突然的一个时刻,仿佛无处不在,逃都逃不过。 佟嘉惠抱着提着一堆东西,大声喊他的名字。 “孔岩,今天我的车限行,快来帮我一把!”孔岩只好走过去,接过她手里的 东西。 佟嘉惠在他前面走,脚底下不小心,向后一仰,摔在他身上。孔岩去扶她,手 里的东西滚落了一地。两人赶忙爬起来拾捡。 刘夏看着他们,最终消失在门厅里。 夜幕快降临了,街上更加繁华,圣诞的彩灯和圣诞老人的影子还在闪烁。平安 夜到了。 孔岩下班后去味多美定做了一个萃格蛋糕。又去水果店买了一个大个的柿子。 他今天什么事都不想去想,只想和刘夏好好过个节。柿子被他揣在怀里,一会儿就 有了他身体的温度。 “刘夏,你下班了呀,这么早。” “嗯。” 孔岩把手藏到身后:“猜猜,我给你买什么好东东了?” “嗯。” 她茫然的眼睛更让孔岩觉得好笑。“你猜破脑袋也想不起来。”他展示出他的 礼物,做好刘夏扑上来抱住他的准备。 可是刘夏盯着蛋糕盒子,眼泪却哗哗地流了下来。 孔岩被她的眼泪弄得慌了手脚,赶紧坐下来给她擦眼泪,以为她是激动得哭了, 一边逗她:“放心吧,我是不会要你还礼的。” 刘夏看着他一脸的笑,又想起在嘉禾大厦底下看到的一幕,连同一天的遭遇, 一时间又是恨,又是醋,心里突然窜出一股火气,赌气推开他的手, “你给谁买的这些?” “给你呀……”孔岩有些惊讶。 “我叫你买了吗!” “……” “你是不是可怜我吃不起这个!你嘲笑我,你笑我挣不来,我比不上别人,我 不配吃,我是白痴对不对?” 眼泪开始肆意在她脸上奔涌。 孔岩抱住她给她擦眼泪,刘夏反抗,一挥手,将桌子上的大红柿子打掉,骨碌 砸在地上,浓浓的汁液碎了一摊。 刘夏又开始心疼柿子,愤怒的火苗越来越高,烧成了一片,她扯嗓子喊:“你 摔呀,我要你可怜!我受够了,住屁大点的烂屋子,吃减价的烂鱼烂菜,守着一堆 绝望,钱钱钱,整天算计钱……你还有什么!我受够了!我不用你管了!” 孔岩不说话,赶紧低下身去收拾,刘夏抬脚就踩,不大点的屋子顿时被她糟蹋 了个稀巴烂。 “你不理我就永远别理我,你永远别理我……” 孔岩站起来,看着他的柿子肝脑涂地,地下一片狼藉。沉默地低着头。 对呀,住屁大点的烂屋子,吃减价的烂鱼烂菜,守着一堆绝望,这就是他给刘 夏的,是他所能给她的全部。他只有这些,他没有本事去改变,改变这些对他来说, 近乎耻辱的嘲讽。 他走出屋子,门在后面嘭一声,关上了。 天空下的夜晚冷得出奇,似乎又有飘雪的意思。 他望着天空,巨大的凝固的黑暗,真实得像铁,黝黑清冷。他想望到更远处的 天,但都被高耸的建筑阻隔在尘世的灯火通明里。他无法找到一条道路,可以卸下 悲伤,袒露伤口。 眼前的人们是快乐的,现在不算很晚,孔岩想到了仲恺的网吧,转念又想到他 可能给仲恺和洋紫带来不便,节日总是属于相爱的人的,还是算了吧。他关掉手机, 漫无目的地走在马路上。 刘夏,此时她会想些什么,是独自流泪吗?是不是冷静下来开始惦念他?这个 让他爱怜的孩子,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他都不应该把她留在一间异乡的小屋中,独 自一个人。 孔岩有些悔意,转身向来路走。白色奥迪拦在他面前,佟嘉惠俊美的脸出现在 眼前,在昏暗的路灯下,显得格外明媚。 佟嘉惠走到孔岩身边,妖娆地笑了一下。 “今天夜猫呀,怎么不见你的小美人?”见孔岩有些尴尬,佟嘉惠换个口气, 有些挑逗:“看来全世界就咱俩属于编外闲散人类,怎么样,有兴趣喝一杯吗?就 算,营造点孤苦情调。” 孔岩有些迟疑,但是喝一杯又怎么样呢,冬夜这么寒冷,尽管佟嘉惠是个让人 反感的人,但现在,这倒成了他愿意和她去喝酒的原因。 “我现在属乞字姓丐字辈,穷得叮叮当当,一块银子也没有。” 佟嘉惠夸张地说:“那就算我打劫你,要命,还是要我花银子要你陪我喝酒?” “呵呵……”两个人一同笑了。 佟嘉惠说完了你还要回家,还是不要走太远,他们就近找了一家清净的酒吧。 佟嘉惠抢着靠窗的座位,坐了下来。 “我就喜欢靠窗的座位。小时候我爸生意忙,把我寄给别人带又不放心,就让 我坐在他的车里,用安全带一绑,跟着他东奔西走。其实我那时特想出去,跟那帮 野孩子疯跑。哎,可是我的童年啊,只能隔着玻璃,看大街小巷。” 她一坐下就打开话匣子。 “那你怎么不跟着你妈,你妈呢?” 佟嘉惠脸上僵了一下,说:“我妈……他们离婚了,在我很小的时候。” 他突然觉得佟嘉惠有些可怜:“对不起,我不知道这个……” 佟嘉惠却耸耸肩,轻松地说:“那就罚你干了这杯。” 他们举杯,一饮而尽。佟嘉惠的脸颊绯红,显得很愉快。 “孔岩,其实今天我是专门堵你来的,信不信?我就知道会碰到你。” “堵我?开玩笑了你。堵我干什么?” 佟嘉惠神秘一笑,说:“找你,来道歉。” 她这时候提到上次的事,让人觉得有些不自然。 “其实,我一直想找机会跟你道歉……” “今天过节,不说这个,喝酒。” 放下酒杯,佟嘉惠接着说:“前两天的事,我听说了,郭元新真不叫东西。” 看他没说话,她继续说:“他就一直记恨你,谁有本事他就记恨谁,跟他舅舅 一个德行。” “他舅舅?” 见他接了话茬,佟嘉惠喝了一口,兴趣更浓地讲起来:“他舅舅就是杨明波。” 她把酒一饮而尽,空杯子递给孔岩。 杨明波,GC的副总,除佟一森的二把交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是在公司却 很少听见有人提起杨总,不显山不露水的,倒是佟总是不折不扣的当家人,杨明波, 似乎被掩盖了。 “郭元新他有什么本事,还不是靠着他舅舅一张老脸进的GC!一旦东风压倒西 风,还不是向这边投怀送抱?连亲舅舅都敢背叛,这样的人,怎么敢用?他表面上 是倒向爸爸这边,还不定葫芦里卖的什么阴险毒药。你进项目组,本来是爸爸一番 好意,想提拔新人,结果他就这样,谁知道是不是跟杨明波勾结好了,认为你是我 爸爸的人,就铲除异己来了?” 佟嘉惠的话,也逐渐证实了孔岩心里的猜测,佟杨二人之间原来真的存在难以 化解的矛盾。公司从上到下的某种忌讳、某些迹象表明,一二把手的矛盾并不是一 般的意见分歧或沟通不畅,而很可能是左右公司重大决策的派系之争,这也就是引 发郭元新所谓的“站队”论调的根源吧。 佟嘉惠看了看孔岩,见他脸上没有明显的表情,就不再说下去。她话锋一转, 说:“在外人看来,GC是一座帝国的大厦,实质上,明争暗夺,尔虞我诈,到处都 是火药味。二十三年了,”她的声音突然颤抖了一下,“我说人心险恶,不管你信 不信,这就是人生。到处充满陷阱,有些是你能躲过的,有些是你躲不过的,有些 是你明明知道,还必须往里面跳。我一出生就被安排在这个可怕的城堡里,到处埋 藏着硫黄炸药,稍不小心就……这些苦,只有自己知道……” 配合着她的声音,佟嘉惠的眼泪说流就流下来了,好像把她自己也吓了一跳。 她很激动,握住他的手,贴近一些:“我很高兴你能听我说……这么多年了,我… …”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