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听见黑夜说出了什么 快下班的时候,佟嘉惠在楼道里叫住了孔岩,寒暄了两句,见四下没人,询问 起那次酒醉的事。 “我真是喝多了,是不是给你惹上什么麻烦了?” “没有。” “真的没有吗?要不要我向你女朋友解释……” “不必了。” 佟嘉惠压低声音说:“那我要请你和刘夏吃饭。你可别拒我,这个周末,在加 西亚西餐厅,不见不散啊,一定带上刘夏。” 说完佟嘉惠幽幽地笑起来。 孔岩只把佟嘉惠的话当成了玩笑,并没有多想,也笑笑,回到了办公室。 杜金丰看着办公室无人,就他和孔岩,跟他说:“一会儿下班,杨副总说要见 见你,在他办公室。” “是下了班吗?” 杨副总召见一个普通员工为什么要选在下班后呢?孔岩总觉得下了班谈工作, 就有些私事的感觉,而私事,是不能和工作混在一起的。 杨明波的办公室就在研发部办公区一进门的右边,没有门牌,他倒是无数次从 这经过,却不知道堂堂杨副总就在这地方办公。这,还是他进公司以来,第一次和 部门最高领导见面。 办公室对面就是副经理郭元新的办公室。此时郭元新的门上了锁,整个大楼都 静得没有一个人影。 办公室墙上贴着几幅字画,一个巨大的楷体“忍”字悬在正中。 杨明波体态精瘦,五十岁上下。很短促的头发,有一半已经花白。看到孔岩进 来,杨明波老远就伸出手,迎到了门口。笑容从眼角的皱纹出发,慢慢在整张脸荡 漾。 孔岩看到杨明波穿的是千层底布鞋,既惊讶,又觉得亲切。 “从小就穿老母亲给做的千层底,年龄半百了,还是穿不惯那些皮鞋洋鞋,看 来,只有认命喽。”杨明波的开场白在一阵谈笑中开始,轻松祥和,好像他们今天 要谈的事无关紧要。 “下班时间打扰你,真是不好意思。”杨明波把他让进屋,在门口看了看,就 把门关上了,然后笑着说:“我这样失志的人,让人看到你和我来往,会连累你的。” 没想到杨明波这样直爽,孔岩不禁被他打动了。 杨明波和孔岩聊了点私事,不知不觉把话题拐到他被项目组开除那件事上。杨 明波很慷慨地笑了一声,有些宠辱不惊的神态:“一森啊,有的时候就是糊涂,杜 金丰跟了我很多年,他让元新来搅和你和老杜的关系,是怕你和我走近了吧。元新 这孩子,不懂事,呵呵。” 杨明波的话说得含蓄温和,但不乏重点明确。孔岩在心里比较了一番杨明波和 佟嘉惠对郭元新的评价,突然替郭元新可悲起来,不管他替哪边卖命,关键时候, 双方都可以拿他做挡箭牌,拿他试刀。看来,有的时候,站队也是要付出代价的。 杨明波很自责地说:“上次连累到你,我真要向你道歉了。都是我这个做舅舅 的没有管教好孩子。” 孔岩说:“哪里的事,项目组本来就不是我该待的地方。相比之下,基层的工 作更适合我。” 杨明波说:“早就听老杜夸你,人品好,技术也好,后生可畏呀!”说着从抽 屉里拿出几份资料,“我已经看过你提的几项技术革新了,很不错。公司到现在, 也算遇到瓶颈了,总是这么走下去,只会苦了几千员工啊。” 孔岩并不明确他所说的“瓶颈”指什么,但是隐约感到,之前佟嘉惠所说佟杨 二人之间的矛盾是确实存在的,尽管今天,杨明波把这一点表达得很委婉。可是公 司的高层领导跟一个新来的底层员工谈“瓶颈”又能起什么作用呢?说到几千多员 工的安危,杨副总的眼神是悠远的。 杨明波继续说:“前些日子你们搞的那个新项目,现在市场反馈好像出了一些 小问题。集团公司考虑要成立一个调查组,摸一摸市场的底。当然了,并不是针对 某个人或某个团体,也并不是以求责为目的,就权当是对新项目市场反馈的调研吧。 大家的出发点是为了整个GC嘛,还是要把公心摆在前面。”杨明波夹着烟卷,手指 的两节被熏得焦黄。他眼里是长辈对晚辈的期许,又有一些挑衅意味,“怎么样小 孔,有没有信心挑战一把,把集团这个任务接下来?” 孔岩想说话,但马上被杨明波制止,他抽出一根烟递给孔岩,接着说:“对公 司的员工来说,并不是每个人都有和集团对话的机会,以后这种机会也不是很多, 这是平台和档次的问题,年轻人,要敢于担当。干工作,就要发扬砖头精神,砖头 是什么呢,哪里需要就得往哪里搬。 “你别推辞了,我看你挺合适的,不要推辞了,谦虚得过分可就有问题喽。 “这个任职的决定,还要经过集团和公司高层的同意,一森也要参与意见的, 这下放心了吧,你不会在他面前感到为难的。通过之后,调研工作对集团公司直接 负责就行了。 “你有困难吗?好好好,你说出来,我帮你解决。没有的话就回家吧,天色晚 了。” 刘夏重新躺在他们的小屋里。感觉好像经过了一个轮回。喜悦悲愤的过程不过 是人生必须履行的程序,不想经历都不行。她很惊讶自己能有这样的感悟,这就是 北京的风和雪,缺乏烟火味,但充满教育色彩。她突然记起以前在哪儿看过的两句 话,人唯一不能拒绝的,就是成长;唯一不能选择的,就是出身。 当她明白这些意义的时候,刘夏觉得自己已经老了,变得苍白易碎,像时间的 瓷器。对隔壁的说话声、脚步声、时针的滴答声、自己的心跳都敏感到要命,她不 知道哪一刻她将暴跳起来,挥动木棒,将自己敲碎。 她开始想家,想爸爸妈妈,想一段无忧无虑的日子,想着想着妈妈的咒骂声就 起来了:“谁让你跟他,有那么一天,你别后悔!”刘夏抱着头,对妈妈喊:“我 不后悔,我绝不后悔!”喊着喊着就哭了,哭累了就睡,睁开眼睛,孔岩就快回来 了。 孔岩从外面给刘夏带回来了鸡蛋打卤面。见刘夏躺在床上以为她睡着了,就放 轻了脚步。刘夏突然出声了。 “和谁去吃饭了?佟嘉惠?” “又来了,”孔岩把面放在桌子上,边换衣服边笑话她,“你就歇歇吧,你不 是一天到晚都想着她吧?” “谁知道谁心里想着她,心虚了吧?”她一骨碌爬起来。 孔岩坐到她身边,指着心说:“我的心里可只有刘夏,佟嘉惠,铁嘉惠,统统 滚蛋!” 刘夏得意了,拿巴掌在孔岩脸上抹了抹:“掌嘴。” 孔岩见她不生气了,说:“刘夏,不然我带你去见见佟嘉惠,解释……” “打住,你真以为我跟她吃醋,我是个狭隘主义者吗?” 孔岩怕她一天不动停住食,说:“一会儿吃完了我带你去个好地方。”刘夏一 听,赶紧吃完,穿好衣服,和孔岩出了门。 “你说的那个地方要门票吗?”她跟着孔岩进了电梯。 “不要。” 刘夏放了心,但见电梯亮的是向上键,刚想提醒他按错了,顶层28楼就到了。 孔岩带着刘夏从便门上了楼顶,推开一道小铁门,风清冷地灌进来。他们登顶 了。 宽敞的楼顶上就他们两个人,灯火通明的城市尽收眼底。 刘夏一下子兴奋起来:“你怎么发现这个地方的?” 孔岩说:“有一次我憋不住在楼道里抽烟,被保洁那个胖阿姨逮着了。我不死 心,就跑到上一层楼道去抽,结果她竟跟了上来。我不信邪,又上了一层,结果她 早在那儿等我了。我就一直往上走,到了28层,她还在跟踪。我还不死心,继续往 上窜,呵呵,就上来了。” 孔岩指着眼前闪烁的彩灯霓虹对刘夏说:“看,这就是北京,多美的城市,它 在我们脚下了。” 两个人似乎各有所思,一起沉默起来。 风越来越大,天空漆黑,看不见星星和云彩,但似乎比人间更广阔。孔岩对刘 夏说: “刘夏,你听见黑夜说什么了吗?它说生活很美好,将来,它会是我们的!” 刘夏突然泪流满面,又一阵风似乎要把孔岩从她身边吹走,她急忙抱住他: “孔岩,你哪也别去,我只有你了。” 孔岩抱紧她,吻着她的头发,她流泪的脸庞。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