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药 快过年了,刘夏很犹豫,不知道能不能带孔岩回家过年。 孔岩对她说:“你还是自己回吧。” 刘夏不高兴了:“我妈有那么可怕吗?再怎么着,她也是我妈。” 孔岩笑了下:“不是。你一个人回吧,公司的事挺忙的,我还有一堆活要干。” 说着,就躺下来,闭上眼睛,“到了明年,一切就好多了,助学贷款基本上还清了, 我的薪水也会涨一些,我们可以换一个大点的房子。” 刘夏跟他一起躺下来,看着屋顶,小小的方格子,却不接他的话茬,继续自顾 自地说:“那我自己回去,你不怕我被人拐走了?” 孔岩没说话。刘夏一骨碌爬起来,拿起日历计算时间。 “你不担心我也会被人拐跑了?”孔岩沉默了一会儿,小声说,像是在自言自 语。 “如果初十我不回来,就是改嫁了。”刘夏好像根本没听见他在说话,看着日 历说。 叶辉要刘夏陪他去转转,买些礼物,过年带给T 城的亲朋好友。 “我都成了经理的秘书兼保姆了。” “对呀,只要你愿意,我可以另加薪水给你。” “真的吗?” “真的呀。” “那好,你不要请保姆了,直接算到我的奖金里吧。” 刘夏笑着钻进了叶辉的车。 叶辉也笑起来,说:“整天忙死了,我也难得偷个懒,出来转转。刘夏,今天 全靠你了啊。” 刘夏对他说:“对呀,你是大人物,整天忙着大事,这种小事才不愿意做。” 叶辉回过头来看她:“你肯定是只可爱的老鼠变的。” “怎么?” “嘴巴这么尖。” “有吗?” 她摸着嘴巴,在后视镜里照来照去,她不敢碰到叶辉的眼睛,马上放下手,把 头低下来。 叶辉说:“我们先去哪?” 刘夏顺嘴说:“王府井。” 王府井的风依然是滑腻的,虽然冬天还没有完全过去,吹到人的脸上却能开出 一朵花来。这是一个让人望而生畏的地方,同样也是让人乐不思蜀的地方。刘夏拿 着叶辉的钱,爽爽地花着,感觉像开了极品的跑车,在没人的高速路上狂奔兜风, 她在风驰电掣中释放着自己,直到花得手有一些疼了,心也有一些麻木了。 她跟叶辉从商场里出来,手里提满东西。 叶辉说:“你是不是故意给我省啊,买些便宜货回去我可没法送人。” “这还叫省,你就是没被打劫过!”刘夏叫起来。 “我是跟你开玩笑的,千万别怕花钱。” “我才不怕,钱又不是从我身上长出来的。哎,我还是第一次看人这么花钱呢。” 叶辉停下来,严肃地问:“你是在讽刺我?” 刘夏叹了一口声:“有钱不是罪呀。”说完一个人向前走去。走到一面橱窗面 前,她不由自主地停住了。 叶辉赶上来,见刘夏的眼睛停在一件橘红色的丝绒披肩上,眼光像两只忧郁的 蜻蜓,在橱窗柔和灯光中低低地飞。 她又想起她和孔岩制造的穷光蛋笑话,心里像打碎了苦味瓶,难受得翻滚。对 呀,几个月过去了,她经历了北京的风和雪,仿佛已经陈旧了许多。而它躺在这橱 窗里,看人来人往,被静静地埋藏在她的过往中了。它,是一种痛。 刘夏再也高兴不起来了,她走到叶辉的汽车旁边,等叶辉跑过来开门,他们把 东西放进后备厢。叶辉把车开到公司楼下的时候没有急着开车门,把身边一个纸袋 送到刘夏手里:“这是给你的。” 刘夏有些纳闷,打开来看时,正是她看中的那件披肩。赶忙退回去,却找不到 合适的理由,只是决绝地说: “我不要!” “为什么,你不喜欢吗?” “对,我不喜欢。” 叶辉却像做错了事的孩子,低低地说:“你是骗我吧。” 刘夏有些装不下去:“你花了多少钱,我把钱给你。” “在我眼里,它是无价的,何况是给你的东西……” 刘夏有些激动,又有些生气,她越过叶辉的意思叫起来:“这么贵的东西你是 不是没有划价?可以打折的,你疯了吧你!” 叶辉看着她的样子,微微笑了起来,深情地对着她的眼睛说:“不,它是无价 的。” 刘夏没想到叶辉会用这种眼神看着她,他的眼睛无比清澈,是一潭会碎的溪水, 他的声音又温柔地响起来。 “你为什么要骗自己呢,明明是喜欢的……” “不,就是不喜欢!”刘夏眼里含着泪花,被激起自卫的反抗让她愤怒起来。 叶辉低下头,自顾自地说:“我是愿意等的,只要你还没有结婚……” “叶辉,你要敢说出来,我就不要了。” 刘夏从王府井回来就把自己关在办公室,她开始魂不守舍,恐惧看到叶辉那双 眼睛。她有些搞不清楚,不知是在他的眼睛里还是在她的心里,埋伏了一个可怕的 妖魔,要随时拱出来,撕毁她。 她回到家,急急打开门,手忙脚乱地把装披肩的纸袋塞到衣柜里,又拿出来, 放在橱子顶上,还是拿下来……她焦灼地在屋里绕来绕去,像一个贼,像销赃一样 紧张。 过了好久,她才坐下来,从镜子里看着自己的脸,惨白没有血色。那依旧美丽 的青春,所有的梦都将只能作为曾经,出现在可悲的幻想里吗?她还是美丽的,她 依旧那么可爱,还是有人在义无反顾地眷恋她。她的心里难受极了。她打开柜子, 掏出了那件披肩,披在肩上,上面有3860的标价。 她对着镜子,想努力做出一个微笑,但是她哭了,哭得很忘我。只有丝绒的橘 红披肩躺在她手里,像水一样要流走。刘夏握紧它,好像是握住倒转不回的年轻光 阴。 门响了,孔岩回家了。刘夏慌忙中打开抽屉,把她心里一件不可告人的秘密, 塞了进去。 “你怎么哭了?谁欺负你了?” “没有,我想你了。真的很想你,”刘夏扑到孔岩怀里,哭着说,“你知道我 有多想你吗?” 第二天上班的时候,孔岩一进办公室,见佟嘉惠正在摆弄一盆花,那橘红色的 蓬勃的花朵,透过她的手指,如一群金色的鹰张开翅膀,抖动着征服的烈焰。 他觉得这花的锋芒向他直刺过来,赶忙抬起胳膊遮住眼睛。 “什么花啊?” “喜欢吗?黄色郁金香,象征权势与财富。” “权势与财富?”他情不自禁地问了一声,“权势与财富,到底是什么东西?” 佟嘉惠看了孔岩一眼,嘴角上挑,笑了笑说:“对男人来说,它就是尊严。对 女人来说,”佟嘉惠绕到郁金香的后面,让那些火焰在自己脸上燃烧,半是妩媚半 是傲然的语气,“有人说,权势对女人来说,就是春药。” 他没有说话,坐下来打开电脑。 佟嘉惠显然不满意孔岩的反应,逼近他说:“我知道,在你的内心,比别人更 渴望它们,对不对?” “为什么?” “因为,你是个自尊心泛滥的穷男人。”佟嘉惠把这个“穷”字拉得又细又长, 然后随手折下两朵郁金香,闻在唇边,咯咯笑起来。 仲恺的电脑生意突然不好做起来,组装完货却发不出去,以前的买主好像一窝 蜂躲了起来,价钱一降再降,也没人愿意从他手里订货。眼看着组装间里积压了一 台又一台电脑,公司账户两个多月没有进账,手底下几个人三三两两也都解散了, 只能靠网吧维持生计。 晚上的时候,孔岩陪仲恺在小酒馆里喝闷酒。 “我手里现在还有几千,算上这个月工资,你先用着,凑点算点。” “杯水车薪。”仲恺猛烈地吸着烟。 “到底是哪个环节出现了问题,是不是有人恶意竞争?” “这个行当,里面猫腻多了,但咱从来都洁身自好,并不曾招惹了哪个,不知 道这是何方神圣。” 过了一会儿,仲恺又对孔岩说:“洋紫走了……” “啊?”孔岩很吃惊。 仲恺的声音开始颤抖,慢慢的,整个人也颤抖起来:“我早就看出来了……” 孔岩抓住他的手,企图制止他痉挛似的抖动,但是却被他传染。 “贱货,女人都他妈的是贱货……爱上的只有你的钱……” 孔岩看得出来,仲恺对洋紫是真的动了感情,再也没有什么比男人受伤更可怕 的了。生意失败给他造成的伤害,可能远远比不上洋紫的出走。 “她真……的走了这次……” 孔岩灌下一大口酒,又要过四只白瓷碗,咕咚咕咚全满上白酒,对仲恺说: “来,兄弟,今天哥们儿陪你醉。” 孔岩叫住一辆出租,送走喝得烂醉的仲恺,自己一个人歪歪斜斜往回走。 他喝得模模糊糊地,只感到心里很疼,为仲恺的失败,为奋斗的残忍,为他们 伤痕累累的青春,还有什么,还有什么呢…… 他仰望天空,灯光开始朦胧起来,他想起毕业酒会上的那一幕,仲恺说,刘夏 你要敢跟孔岩结婚我一分钱也不要。然后刘夏真的说就这么定了。多好的往事啊, 他们都好好地活在往事里呢……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