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你跳支舞 刘夏回家了。孔岩在大年三十那天才停止加班。 仲恺说他从一个朋友那儿弄来了两张请柬,金钻大厦好乐迪旁边的一家餐厅, 临时改装,要开一个Party ,专门招待过年无家可归的人。郝雷主动提出看家,继 续奋战在他的CS战场上,桌子上码着几包方便面,烟头堆里的键盘发出烧焦的恶臭。 上次那件事后,郝雷像换了一个人,突然变得沉默,仲恺的组装车间没活,他 就昼夜沉浸在网游里,杀个天昏地暗。 仲恺看看郝雷的头发,像焦黄的烂草,摇了摇头,随手拿了件外套和孔岩出去 了。 北京昏惑的夜空中飘起了雪,落在头上脸上,干冷干冷的。他们俩钻进仲恺的 二手小货车,仲恺打着火,看了看请柬上的地址。 孔岩给他点上一根烟,也给自己点上,问他:“雷子不去了?” “他那棒槌,正杀得欢呢。” “怎么他也没回家呀?” “这倒霉孩子,轴,有时候真不知道他心里在倒腾什么。” “个人有个人要走的路吧,你也别太强求他。” “唉,说实在的,我心里挺愧对他的。现在生意不好做,让兄弟跟着我受洋罪。” 孔岩叹了一口气,说:“明年有什么打算?” “唉,过一天算一天。或许过完年风声不那么紧,再找找销路,起码把手头的 货想办法抖落出去,把本钱捞回来。” “以后啊,赚钱的捷径还是少走。” 仲恺没有答话,不知不觉,他们的车已经停在了Party 门口。 雪已经下紧了。 宴会的大厅布置得简约明亮,墙壁上挂着大幅的摄影作品,像落地窗一样照射 着大厅里的人群,一派艺术的气息。 晚会是半自助形式的,门口设置了纸盒糊成的投币箱,估计是为了让主人的腰 包过得去,上面写着:留下一点点,分享一点点。 仲恺朝左右看了看,把手插进口袋,掏出一个空的纸烟盒,用力折成几折往投 币箱里塞。 孔岩说:“太缺德吧这样,没准人拿钱是捐给贫困工程的。” “咱比贫困工程还贫困,谁救助咱啊!” 一个胖墩墩服务生模样的女孩,早就睁大眼睛注意到他们了。仲恺扫视四周时, 她正狠狠地迈开大步走过来,按住仲恺悬在投币箱上的手。 场面有些尴尬。 “梅梅,这两位是我请来的朋友,平时最爱开玩笑了,你能不能请他们进来?” 孔岩和仲恺扭头看时,见一个很美的女孩子站在那里。一双乌黑深亮的眸子像 两潭很深的活水,鲜明地泊着几分笑意。发髻用一根大红的竹簪随便绾在脑后,几 撮发丝垂下拉,松散地飘在鬓上,把脸衬得如一轮满月。 叫梅梅的胖女生听见她这样说,暗暗生气,但也只好把手松开,放他们进去。 仲恺朝她做了个极讨厌人的鬼脸。 孔岩笑着对刚才说话的女孩说:“我叫孔岩,这是我的朋友仲恺。多谢刚才圆 场。” 女孩带着他们一边往里走,一边说:“我叫董凡,刚才那个是韩梅梅,都是今 天来帮朋友招呼客人的。” “真是不好意思,我们原以为就餐是免费的……” “呵呵,募捐也是自愿的,没关系的。” “你是今天Party 的主人吗?”仲恺插嘴道。 “不是,今天的场子是一个摄影沙龙租下来的,我们都是来帮忙的。” 董凡把他们带到里面后就去招呼其他人了。 仲恺对孔岩嘀咕:“漂亮不漂亮?” 孔岩捶了他一下:“今天就是吃饭,你小子老实会儿。” 仲恺厚颜无耻地笑着:“我是说你呢。刘夏又不在。” 这次Party 真是让人满意,恰恰舞蹈的音乐轻快地响起来,人们的胃口都增大 了好多。 到中场时,仲恺拿着盘托,拱了拱孔岩的胳膊,朝宴会厅一边努嘴。孔岩朝那 边看过去,那个角落里,一个高个子男生拉住董凡的胳膊,但她好像有意要挣脱, 两个人就纠结在了一起。 孔岩放下餐具,刚想走过去,袖子被仲恺拉住: “咱还是别管别人的私事。” “人家刚才还帮了咱们,再说,我看她也不像什么坏人。” 仲恺想了想,点头说:“我不会跳这种舞,你去吧,我掩护。” 他走近了,隐约听见两个人的对话。 那男生很激动,声音是颤抖的:“我到底哪点不好,你说出来,我改了……” 又听见董凡说:“马小通,你怎么还不明白,不是因为你。但是我必须要离开。” “凡,不要,不要离开我……” “请你注意场合,别再纠缠下去……” “……” 马小通死死攥住董凡的胳膊哀求,她雪白的胳膊上浮起一片红印子。 孔岩从人群挤到他们身边,打断他们,对董凡说:“董小姐,刚才的事还没谢 你呢,现在可否请你跳支舞?” 董凡眼神里流露出感激的光芒,连忙说:“当然可以。”就把手交到孔岩手上, 两个人走向起舞的人群。 马小通欲加阻止,一杯可乐却从衣襟前滚落,衣服湿了一大片,玻璃杯落地, “叮当”一声,砸了个粉碎。仲恺伸过头来:“哥们儿,你把我杯子碰翻了,能帮 忙打扫下吗?” 恰恰舞的节拍如落地的珠子,光滑而清脆。 “谢谢你帮忙解围。”董凡对孔岩说。 “呵呵,咱算扯平了。” “你很不爱占人便宜。” “都不富裕,哪有那么多便宜总给别人占去。呵呵。” “呵呵……” “你舞跳得不错,在哪儿学的?” “大学时选修课学了点,就为了凑学分。不行了,这段跳不来了。” 孔岩和董凡从舞池里走出来,对董凡说:“你现在回家吗?我帮你叫辆出租吧。” 董凡明白他是怕刚才的事再次发生,就报以很感谢的微笑:“那谢谢了,我先 去取一下东西。” 送走了董凡,孔岩和仲恺也把肚子填得差不多了,俩人出来钻进了车里。雪已 经停了,一轮月亮升了起来,把世界映得一片白。 仲恺打了两个响嗝,快乐地说:“吃霸王餐就是容易让人撑啊。” 孔岩笑着说:“离开七月七,好像就没这么高兴地吃过。” 仲恺盯了他一眼,试着探问:“你就,没有啥感想?” “啥感想?” 仲恺耐不住了,对他说:“那妞可是道荤菜,不适合你吃。” “呵呵,”孔岩明白了他的意思,打着油腔,“那你说我适合吃什么口味的?” “你呀,胃口不好,还是得吃刘夏那样清淡的。”仲恺又说,“我可是替刘夏 监视你呢。” 再次提到刘夏,孔岩的心不禁痛了一下。他还没有把他们的事告诉仲恺。他隐 隐感觉到比冬天更严重的寒冷。 孔岩让仲恺把车停在离家不远的小胡同口,说就到这吧,吃得太饱,正好溜着 回去。仲恺放下他,把车开走了。 月光洒在身上,比雪还要凉。但是,冷,更容易让人清醒。他把衣服领子竖了 起来。 拐进巷子口的时候,一条黑影被月光拖得很长很长,但一闪又不见了。有人跟 踪他。他攥紧口袋的钱包,加快了脚步。那个黑影也跟得紧了。出了巷子,视野马 上开阔起来。 孔岩突然停住脚步转回身,身后那个家伙一时无处躲藏,暴露在月光下。有些 无措,犹豫一下,向孔岩扑过来。 孔岩和马小通坐在巷子附近的一家小酒馆里。两人要了几瓶酒,坐在那儿,看 着对方挂满泥水的脸和衣服。 马小通右眼镜片摔裂了,他感觉满世界都是孔岩。等孔岩给他倒上酒后,他才 吞吞吐吐地说:“你,真不认识董凡吗?” “对,真不认识。” “那你,为什么还,还请她跳舞?” “我当时以为你是色狼,欺负一个女孩子。” 马小通半边淤青的脸抽搐起来。突然哇的一声,孩子般地哭号开了。 “她要离开我了,要离开我了……” 这哭号仿佛一下划破了冬天寂静的夜晚,在月光下显得特别嘹亮。 [选载]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