鳏居年代 作者:白开水 在强薇薇眼里,与她对面办公的陈善儒实在是太邋遢了。为此她不得不重复 上百句相同的话:“陈工,你又过界了。” 这使强薇薇有一种回归孩提时代的错觉,小时候的她和每一个同桌都得为桌 上用橡皮画出的“楚河汉界”争得面红耳赤。不过陈善儒态度好,他会很快抬起 头,歉意地把滑到强薇薇桌子上的书报纸张划拉起来随便一垛,继续闷头工作。 而强薇薇则总要抿起嘴偷偷笑上一回,从她这个角度看过去,陈善儒的秃顶在他 低头时是一轮满月,当他把头抬起来,就弯成一道新月,“月”升“月”落间, 强薇薇调到陈善儒他们科已经整整一个月了。 和陈善儒共事的时间一长,强薇薇便马上颖悟到了为什么别的同事宁愿四个 人挤一间办公室,也不愿意到地广人稀的503 办公。无论她强薇薇怎样努力,503 总被陈善儒搞得烟雾弥漫,继而是一地烟头痰迹。年轻美丽如强薇薇,怎么能忍 受这么一个脏老头子?所以强薇薇找到科长葛大新,很委婉地要求调换办公室。 葛大新了解地笑了笑说:“小强啊,老陈是有点不大讲卫生,不过人脾气蛮 好,这也难怪,一辈子没个女人照顾,你体谅点,也辛苦点,啊?” 强薇薇没顾得上据理力争,吃惊地争大了眼睛:“你是说他这么大岁数还… …未婚?” 葛科长打了个哈哈:“说的是啊,咱们科目前就你们俩单身,也算人以群分 喽。” 强薇薇忽然间像重新认识了一遍陈善儒,她调到港航处的时间虽然不长,那 也有半年多时间了。她怎么从来没听说,处里还有个年届60的“大龄青年”呢? 强薇薇一下子生起了探一探究竟的兴头,她不但高高兴兴退出了科长的办公室, 还哼着歌把地面窗台打扫干净。就连晚上见到男友江阔,她第一句话就咯咯笑道: “号外号外,陈善儒竟是个守身如玉的超龄王老五!” 江阔急急地在强薇薇嘴巴上叨了一口:“谁啊?谁是陈……什么?” “就是我对桌的老头子,陈善儒!”强薇薇故意拉长了腔调。“那可要坏菜! 老光棍动了凡心,吃你豆腐怎么办?”江阔边说边作势向强薇薇逼去。 强薇薇尖叫一声笑道:“人家又不是老和尚,你凭什么灭人家凡心?” 江阔嘿嘿笑道:“那好,我先演习一下,事到临头你好有个心理准备。” 等两人笑闹温存够了,强薇薇靠在江阔怀里:“我给你来段陈鳏夫奇闻录吧。” 江阔懒懒地道:“那正好用来催眠。你说!” 强薇薇“咳咳”清了清嗓子:“这可都是真事儿啊。刚兴穿西装那会儿,处 里人人都赶时髦弄了一套,只有老陈还捂着中山装,大伙就撺掇老陈和集体保持 协调一致,结果你猜怎么样?” 江阔想了想说:“他穿马褂来上班了?”强薇薇象征性地扇了江阔嘴巴一下: “什么呀!他在中山装外面套了衬衫,然后穿的西服!” 江阔摇头:“这故事也真损人,没可信度。” 强薇薇好胜劲头立时上来了:“那我再讲一个。说某一个盛夏,老陈到邻居 那儿借盐,那家的胖女人怕热,全身上下只系了条围裙。老陈一按门铃,女人以 为是老公回家了,想也不想就开了门。” 江阔插嘴道:“老陈扑上去没有?”强薇薇乐道:“老陈愣了,因为女人并 没赶紧关门,一见是外人,想起这身扮相,啊呀呀耧起围裙遮住上面要害,马上 就想起下面又被一览无余,急忙啊呀呀背过了身去。” 江阔绷住笑:“还是瞎编,不过这全方位的参观真让人羡慕。” 强薇薇使劲掰江阔的嘴:“你怎么不笑?啊?笑!你给我笑。好啊你,从今 天起,我每天给你讲老陈逸事,看你笑不笑!” ××× 强薇薇和江阔打了赌,她每天讲一个陈善儒的故事,江阔要是笑了,就得给 她买一束花,要是没笑,就得输给江阔一个三分钟的吻。为了这是输是赢都很甜 蜜的赌注,强薇薇上班的热情空前高涨,她千方百计地和陈善儒搭讪,陈善儒却 非常不擅言辞,说话时嘴唇轻微哆嗦,和干瘦的脸上纵横交错的皱纹一结合,倒 让强薇薇生出了几分怜悯。强薇薇只好问些日常琐事: “陈工,你中午怎么不在食堂吃?” 陈善儒头也不抬:“吃不惯。” “那……陈工,你每天看的都是些什么书?” 陈善儒说:“尽是些闲书。” 强薇薇被这一问一答的对话搞得意兴阑珊,只好转而注意起陈善儒的一举一 动。她发现陈善儒桌上堆满了法文书,那些漾着灰尘烟灰的书上纸上,用铅笔钢 笔红圆珠笔画满了记号和标记。强薇薇忍不住问:“陈工,你学过法文?” 陈善儒眼皮抬了抬,破天荒说了一个比较长的句子:“呃,我业余喜欢看看, 算不得数。”强薇薇笑了笑,拿起拖布,开始收拾屋子。陈善儒倒也知趣,从座 位上站起来,给强薇薇挪出空地。他自己则坐进沙发,点了棵烟,把左腿架到右 腿上。强薇薇偶然抬头,马上忍俊不禁: “陈工,你的裤子……”陈善儒低头一看,左腿内侧的裤缝几乎一绽到底, 他连连说着:“不好意思。”遮丑似的把左腿压到右腿下,再一看,右腿裤缝也 不给面子,裂得比左裤腿还难看。陈善儒有点慌: “你看看,这……我怎么找了这么条裤子,幸好穿着毛裤。”他说这些话并 不抬头,像是自言自语。强薇薇就说: “陈工,我给你缝缝,要不怎么出门?” 陈善儒慌忙摆手:“不了不了,凑合一天算了。”想了想,像是为了感谢强 薇薇的关心似的嘟囔道:“我老是这样糊涂,呵呵,我习惯先穿上衣后穿裤子, 有一回出了门走出老远,就觉着少了点什么,后来快到单位了才发现我没穿外裤 就穿鞋出门了。” 强薇薇像听天方夜谭一样看着陈善儒,然后借涮拖布的工夫在水房笑了个人 仰马翻。还没见到江阔,她就忍不住在电话里叽叽呱呱说了起来,结尾时她已经 笑得呼吸困难:“结果啊,他硬是并拢双腿,在办公室老老实实坐了一整天,连 午饭都是用泡面打发的。”说完了强薇薇才发现用电话讲故事她严重吃了亏,因 为江阔一口咬定他没笑,最后几番讨价还价,算是打了个平手。 ××× 日子就在强薇薇与江阔的输赢交错间匆匆流逝着。 这天下大雨,江阔来接强薇薇。离下班还有段时间,江阔就坐在强薇薇办公 室的沙发上边看报纸边和强薇薇一起等着下班铃声响起。不料,陈善儒见到江阔 后却忽然打开了话匣子: “你在哪儿工作?”江阔说:“啊,我在中医院骨伤科。” 陈善儒点头:“我老去软伤科,我的腰和颈椎都不大好。老了,伏案的时间 又长,骨头就像要散架一样。” 江阔说:“定期做做理疗,要不常泡泡温泉也成。” 陈善儒说:“小强跟我这糟老头一起办公肯定乏味死了,我养了12只猫,每 天光顾着忙活这12个小家伙,个人卫生可就顾不上了。” 强薇薇和江阔对看了一眼,同声说:“12只猫?” 陈善儒笑道:“那是,老老少少,也快三世同堂了。”说完开始唠里唠叨自 言自语:“白蹄儿昨天病了,杂毛和黑三吵架了,我去买猫食时发现超市还存着 过期的宠物罐头,这不是糟蹋人?……” 强薇薇一想起12只猫团团翻滚叫闹,不由头皮发麻,再想到自己竟然和与12 只猫同吃同睡的人呼吸同一间屋子的空气,就再也无法遏制袭上心头的恶心了。 她抓起皮包: “陈工,我早退几分钟吧,顺路办点事。”不等陈善儒答话,就拽起江阔往 外走。陈善儒叫道: “小江你等等。”说着拿起一本书塞给江阔:“我译的本子,你看看。”江 阔接过书一看,竟赫然是《包法利夫人》。出了大门,江阔笑嘻嘻地说: “原来老光棍很爱说话,你的汇报不尽不实。”强薇薇很严肃地说:“江阔, 我觉得老陈很不对劲儿啊。” 江阔说:“怎么了?多了不起,能翻译《包法利夫人》,法文已经有相当的 造诣了。” 强薇薇坚持道:“你真没觉得他很奇怪吗?你没发现他瞅你的眼神?我虽然 没照镜子,但我想我看你的眼神和他看你的差不了哪儿去。” 江阔扑哧笑了出来:“今天我可真输了,你的笑话进步飞速嘛。走,买花去, 然后你想吃什么?” 强薇薇狠劲甩脱了江阔的手:“你讨厌你!人家跟你说正经的呢,干吗总打 岔!” 江阔看强薇薇真要急眼了,赶忙搂住强薇薇:“我的小姑奶奶,我错了我错 了还不行?那你倒说说看,他怪在哪儿了?” 强薇薇说:“我说不好,就是觉得他眼睛今天精光大盛,不是有那么种说法 吗?一个人养三只以上的猫,心理肯定有问题。” 江阔捏了捏强薇薇的后腰:“胡说,我看很正常。”强薇薇攥紧了江阔的胳 膊,害怕地说:“你说,他那么老也不结婚,怕不是个老玻璃罢?” ××× 强薇薇开始不讲陈善儒的笑话了,她的全部注意力都用到观察老陈的恋爱倾 向上了,这天她终于嗅到了老陈的新动向,她又是兴奋又是厌恶地对江阔说: “果不其然,他就是个同- 性- 恋。” 江阔就含笑道:“唔?大侦探请讲?” 强薇薇几乎一口气说完了她的调查报告:“你不知道我们科长最爱养花了, 他最喜欢的是那几盆伞竹,每天浇水喂肥,殷勤着呢。可是他的伞竹老是被别人 偷偷拔去,我老早就怀疑老陈了,他看科长的目光简直就是崇拜加仰慕!他拔花 最有理论依据,你想啊,科长爱花大有宠女人的劲儿,老陈当然吃醋,拔了他的 花泄忿于情于理都说得通,嘿,结果真让我给说对了,今天中午老陈被科长抓个 正着,人赃并获,科长逮到他时他手里正拎着一把伞竹呢。” 江阔说:“我总觉得有点玄,哪能这样啊?独身时间长了难免有点怪毛病, 可也不至于真变态吧?” 强薇薇笃定地说:“肯定是,走着瞧吧。” 事情果真像强薇薇预料的那样发展下去了,这天中午快下班时,陈善儒心情 很好地说:“小强,今天我过生日,想找个人陪我喝几杯,你和小江一块来吧?” 强薇薇一时之间找不出借口回绝:“这……那多麻烦,生日快乐啊陈工。我 ……们也许啊不肯定有事儿。” 陈善儒固执地说:“要来要来,看看我的猫宝贝,小江他们医院的周大夫也 去呢。”不等强薇薇答话,陈善儒就把他家的地址详详细细地告诉了强薇薇,临 了还强调说:“一定要来啊” 等强薇薇愁眉苦脸把陈善儒的邀请告诉江阔时,江阔倒是很痛快地说:“那 就去嘛,一个人过挺孤单的。” 强薇薇把嘴一扁,险些哭了出来:“说什么呢?要我坐在12只猫中间吃饭? 天啊,想想都反胃,再说,还有一个老变态。” 正说着,强薇薇的手机响了,接完电话她就蹦了起来:“梅玲找我吃饭呢, 太棒啦。” 江阔说:“可是人家约你在先,总得有个先来后到吧?”强薇薇拍手笑道: “不然你去老陈家,咱们兵分两路,谁也不得罪,只是……” 强薇薇狡黠地接口道:“只是你要多加小心,出了事你可别……哈哈哈…… 可别哭啊你。” 江阔锵锵有声地亲了亲强薇薇:“放心好了,回来向领导汇报,保证不失一 城一池就是!”说罢两人分手,各自赴约去了。 ××× 晚上再见面,江阔和强薇薇不约而同地说:“我有事汇报。” 强薇薇撒娇说:“那你先讲,快点快点。” 江阔说:“恐怕你得失望了。老光棍正常得很,除了邋遢了点孤单了点痴心 了点,没别的毛病。” 强薇薇急道:“别卖关子了,怎么说是痴心?”江阔不紧不慢地说:“其实 老陈是有过女人的,那女人的照片就挂在他床头,是个大美人儿。他们并没结婚, 听说那女人后来出国了,老陈和她有过一个儿子,算起来该有我这么大。” 强薇薇说:“这么说,他是一直在等那女人才一辈子不娶的?他喜欢你是真 的,只不过把你幻想成他儿子了?” 江阔点头:“中午去了满满一桌人,都是我这么大的小伙,形形色色,都叫 老陈干爹。” 强薇薇脸红道:“唔,要是叫不知情的人看去了,还以为找了一群……一群 男宠。”他们相视而笑,江阔忽然说:“那你的汇报呢?说来听听。” 强薇薇慢慢地道:“其实也没什么,真的偷花贼下午被科长抓到了,他被老 陈捉过一回,只不过老陈被他下了绊子,只抢回了一把伞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