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忆 沿着双马路漫无目地的走着,街上行人稀少;阳光穿过枝条的间隙斑驳地洒落 在路面上,方砖铺垫的人行道上满是白杨树的落叶,黄黄厚厚的,踩上去柔软而又 沙沙作响。毕竟是秋尽冬来的时侯,尤其是在这海拔两千多米的戈壁山城,秋后的 燥热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流动的空气里是阵阵的清凉。宽阔的马路上偶尔驶过的 车辆带动着的气流,将路面上的落叶卷起而又散乱地抛下。到了红绿灯路口,我驻 足四望,新铺的路面上显得格外地空荡荡的;女人们掌一把花伞,四下望望匆匆而 过;布满摊点的菜市街,早已寻不到往日热闹的情景,当年散发出诱人香味的简易 篷房也荡然无存。穿过菜市街,我来到单路上,昔日白杨下打牌、下棋、聊天的人 们也早已不知影踪,只留下空荡荡的路面和那一路枯黄的落叶。仅仅三两年的时间, 昔日热闹的玉门小县已变得冷冷静静。我知道这冷落寂寥的原因,原以为油田职工 和市政府的搬迁,会影响城市的热闹,但想不到玉门的今天却是这样的情景。明知 道木器厂早已空空无人,但我还是忍不住向木器厂走去,想看看当年曾当作停车场 的地方,而今是怎样的荒凉。 从菜市街沿单马路向南而行,越来越感到时下玉门的冷落和荒凉,路边的机关 幼儿园里,也早已听不到孩子们昔日的童曲;透过铁门看到的只是被遗弃的滑梯和 木马,外墙上的彩色图画,也因风吹日晒剥落殆尽,辨不出内容来;两边的家属楼 也都是空空的,楼的进口用红砖垒的严严的;四周看不到人影,听到的只是麻雀在 楼房前的白杨树上唧唧喳喳的鸣叫声;路的两边随处都能看到房屋被拆后留下的碎 砖烂瓦,废弃的塑料袋在碎砖烂瓦中迎风飞来荡去。到了木器厂越发感觉到南坪的 荒凉来,远远的看见木器厂铁门紧闭,锁门的那把铁锁早已锈绩斑斑,我推了推铁 门,紧紧地、没推动,隔着铁门向里张望,院子里空空的,墙角的老白杨静静地伫 立着,独自守候着这人去楼空的大院;树上的两只麻雀先前静静地,看到人来相互 鸣叫了几声,扑棱棱地飞去;看门的老王也不知去向。两年前,我和乃才组织了车 队,参与了油田的搬迁工程。我负责车队的事,因这里是我们的停车场,我每天来 这里,一来二去的和老王也就熟识啦,渐渐地便无话不谈。。 老王是汉中人,瘦而矮小、脸面干枯又布满了皱纹,他在木器厂看大门,空闲 时常到废品站干杂活,每次见到他总是脏脏的,脸上的油腻总也洗不干净。老王有 一个双胞胎的弟弟,在他幼年时死了父亲,不久老王的双胞胎弟弟也离开了人间, 接着母亲改了嫁,那年,老王才十二岁,便开始了自己的流浪生活。后来出外讨了 老婆,有了两个儿子。老王风光时,承包过小煤窑;家乡建庙,老王捐了两大车的 煤;后来煤窑出了事,老婆闹离婚,跳了两次水塘,老王心软啦。老婆跟了一个开 饭店的新疆人。离了婚老王去了金塔,开了饭店,又娶了妻,只是好景不长,不到 一年,只身净人到了玉门。但最让老王牵肠挂肚的,不是已成家的两个儿子,而是 别后多年没见的情人。 我问老王“想她不想?” “怎么不想哪。”老王点着烟,神情暗然,“那时侯讨饭,她给我拿吃的。” “后来呢?” “后来,遇着灾年,她也离开了汉中,不知去向。人都穷,我也混不下去啦, 去了新疆。” 老王的屋里有一台旧式的录音机,双卡的,捡废品的一个女人送给他的陈年旧 货;只有一个卡会响。两杯酒下了肚,老王情不自禁地摁响机子,又听起了那首歌。 老君庙,心香燃, 黄叶落尽白杨残, 夕阳眷恋玉门关; 情意深,尘缘断, 双膝跪拜问苍天, 来生又有几段缘? 寒山远,云含烟, 茫茫千里戈壁滩, 此情再忆心那堪; 发白后,齿落完, 青梅竹马梦里边, 人世轻尘掩心田。 歌声优美、悲凉,我感觉好熟悉,却一时记不起歌名。坐在矮凳子上的老王, 向后靠着床在歌声中已悄然入睡。我关了录音机,走出屋。 这是两年前我离开玉门和老王分别时的情景。我当时的心情是酸苦的,有些悲 凉。而今想想,我和老王有些同病相连。我的家乡在豫东平原,阿娇和我是邻村, 同一个大队。两个村庄之间是一条小河,两块水泥板搭建的桥头有一棵高大的白桦 树,树龄已有千年;树杆有两人和抱那么粗,枝繁叶茂。浓密的树阴下是座古庙, 傍河而建。庙里供奉着土地,火星神君。文革时神像被村里人推倒砸碎清扫而出, 留下空空的庙房三间。阿娇的父亲是大队的支部书记,没舍得扒掉旧庙,做了校舍。 于是阿娇和我一同进了学堂。阿娇活泼清甜可爱,举止轻巧,两眉秀长,双眼大大 的。初中毕业后我们一同考进了县城高中,但阿娇却没能和我一起进城读书,暑假 没过完,阿娇随家人移民去了新疆。走前,我们相邀去了学校。记得那是午后,秋 阳燥热,聒人的蝉鸣叫在树枝间;我和阿娇坐在河边的白桦树下,阿娇对于去新疆 充满着向往,能吃上商品粮,阿娇掩饰不住内心的高兴。但一说到我们的分别便突 然变得神情戚然,双臂抱膝,低下头将下巴放于双膝间,目光盯视着水面,幽幽叹 息。 阿娇的父亲原打算带我一起去新疆,但我父亲却突然变了卦,对我说:“家里 全靠你哩,我身体不好,想让你近近的,老了有个依靠。”我排行老四,上有两个 姐姐,大哥小时候得过脑炎落下后遗症,虽然生活能自理但傻呵呵地只知道吃饭干 活。父亲常年有病,我的家景贫寒,一家七口挤在三间破旧的草房里。原以为随陈 叔去了新疆不仅转了户口吃上了商品粮,而且也减轻了家里负担,上学也有了保障, 再也不因学费让父母发愁啦。况且阿娇和我朝夕相处,双方家长也早有此意,只是 没明说而已,我和阿娇的来往,双方家长看在眼里,乐在心头。但那曾想临行前父 亲却反了悔,年少的我那时不过十五六岁,掌握不了自己的命运;但有一点我明白, 留下来,阿娇和我将会天隔一方,幼嫩的初恋如同霜下的嫩芽被眼前冰冷的无奈所 击倒,少年的无知意识不到这朦胧情感,在以后的岁月里却是不尽的忧伤。不知道 用怎样的言语,表达我当时的心情,我落寞无言,茫然四处观望,田野里金黄的麦 子早已收割殆尽,黄黄的麦茬间是嫩绿的玉米苗,浅浅的河水弯弯曲曲地流淌在浓 密的青草间,时隐时现。我顺手折断一节毛毛草,将草径送到嘴里,用牙齿咀嚼着, 任凭那草茎的青酸涩苦着我那年少的心田。 就这样,别了阿娇——我的青梅竹马。我象所有的懵懂少年一样,在别后的酸 苦中度日如年,期盼着日后的重逢。多少个礼拜天我回到家里,独自坐在白桦树下, 思念阿娇,回忆着往事,将自己沉寝在酸苦的思绪中,不忍离去。面对着夕阳,看 着炊烟升起,在暮霭沉沉中,迎着晚风,踩着新月而归。就这样,在银杏树枯黄的 落叶中等待着葱绿。三年后,我进了大学。毕了业,我没能如父亲希望的那样回到 县城,而是去了距家千里之外的国企。但离阿娇更远啦。后来,我成了家,有了女 儿,但国企形势下滑,我如同上了一艘下沉中的船,无论怎样的攀爬终勉不了被淹 没的危险,无奈中我辞职下了海。旱地里的鸭子,驾御不了水性,在浪涛中沉下又 浮起,几经周折逃离到岸,落魄无助中在社会上飘荡,碌碌无为中在人世间奔波, 一路至今。这期间生活中的众多变故和无奈销蚀了我的憧憬,渐渐地我开始将希望 的风筝从空中拉回到地面,从此开始平淡,甘心在平平淡淡的岁月里准备碌碌此生。 只是夜深人静独坐时,我会想起阿娇来。回顾四十年来的经历,我深感真情的难能 可贵,昔日纯真的初恋,青梅竹马的记忆令我难忘。原以为尘封了多年的情感早已 失落在人世间,被岁月冲刷得无影无踪,那曾想,她却象深埋在泥土里种子,多少 个冬去春来后,默默发了牙,悄无声息地成长,今竞破土而出,忽然的一天,它敲 碎了我的梦境,将我从床上拉起,面对着窗外的圆月,再也忍不住,于是,我决定 接受朋友的邀请到西北帮他做事,去寻找我那时隔多年的初恋。就这样,两年前我 到了西北,在玉门和阿娇不期而遇,意外重逢,接续上我们曾经中断多年的浪漫恋 情。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