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孤寂 作者:七月 1. 接到灵的电话的时候,她正在给她那缸小金鱼“清理门户”。电话骤然响起 的声音差点让她失手捏死鱼群大饥荒的唯一幸存者。为此她有点愤懑不平。接起 电话的时候有点语气不佳。 喂。喂,是我。青,你在忙什么?一个甜美的声音响起在电话那端。她突然 沮丧起来。因为她自己对灵一向纵容得很。没什么,正忙着喂鱼呢。她淡淡地回 答。哟,你那缸金鱼的生命力真够顽固,能支撑到今天?不错呀。灵的声音里满 戏谑。她突然烦躁起来。 她不懂为什么她们的开场白永远是这些无聊的取笑,尽管毫无恶意。你又怎 么了?她有点克制不住地粗鲁了起来。可一感觉到对方的沉默地又开始责备自己。 青,我想你。我想去看你。只是看看也好。灵的声音突然低落了下来。她眼前一 下子就浮现出灵那双无辜的眼睛。不断轻颤的鼻翼,一切的一切都显得如此的可 怜兮兮。她又点认输地低下头,嗯,好。我去接你。哇!我就知道青最好了。灵 的声音马上雀跃起来。我订了明天的火车票。后天上午九点四十分到,我在七号 车厢,青,一定要来接我。她不禁失笑。她知道灵永远像个小孩一样,即使只是 对自己而言。好的,到时候见。她轻轻地搁下电话。想了一会儿,又拿起电话, 拔下一组号码。 喂。对方的声音中透着一丝冷峻。是我。她淡淡的应了一声。阿青?对方显 然有点惊讶。嗯,我是想告诉你阿灵要来,后天上午九点四十分到。你要不要一 起接她?她不急不缓地说出自己的目的。哦?灵灵要来?听得出对方的喜悦,她 有点莫名的闷了一下。对,你来和我一起接她吗?她下意识的把你我分了个清楚。 好的,我一定会抽时间的。到时候我再给你电话。她知道对方是个忙人,这样的 回答应该算是让人满意的了。她应了一声之后就挂断了电话。 她呆看着那缸刚换完水的金鱼。里面只剩下一只金鱼在孤单的游着。在一个 别人给的既定的小小空间里茫然的游着。无助并绝望着。她突然想到一句话, “绝望也是一种激情”,呵,可她连这点激情都没有了,只剩下一片贫瘠的苍白。 她有点羡慕起这只金鱼,并可怜起它来。她伸手拿过桌上的钥匙,就出门了。她 要为那只金鱼再找些伴儿。她开始有点害怕孤单的东西。 走在熙来攘往的街上,阳光张扬的爬满了她的全身。她突然彻底的恐惧了起 来。她轻轻的将右手搭在左手臂上。来回抚摸着,似乎想要安抚什么。就感觉到 了皮肤上竖起了一个个小疙瘩,像刺猬一样。似乎想防御什么。但似乎一切又都 只是徒劳。阳光依旧张扬的爬满了她的全身。她开始往阴影的地方躲。她开始发 抖。她开时后悔为那只和自己一样孤独的鱼找伴儿。她现在只想快点走到花鸟市 场。她低着头快步行走。她拒绝和这个城市有太多的交流,尽管她并不讨厌这座 不属于自己的城市。 突然撞到一个人,她低着头连声说了几声对不起,没有抬头的打算就准备走 了。阿青?她确定有人叫了她一声,虽然有点迟疑,但的确叫了她一声。她转身 看向喊她名字的人。是一名年轻的男子,或者只是个大男孩。挺眼熟的。你叫我? 她淡淡的问道。真的是你?男孩就灿烂的笑了起来。就像初春里的阳光一般张扬。 她又忍不住伸出右手摸着左手臂。我是苏阳,苏家明是我叔叔。她的回忆一下回 到五年前。她第一次来这座城市的时候,就碰到过苏家明带着他上馆子吃饭。只 是几年不见,没想到这孩子就长得这么高了。她现在必须仰着头看他。她下意识 的想到自己和苏家明到底认识多久了。苏家明,永远只是电话那头的男子。她摇 了摇头,凝神看着眼前这个小伙子,笑道,几年不见就成了这么个小伙子了。那 男孩似乎还挺害羞的,但还是笑得很灿烂。他问,你要去那儿?哦,我正要上花 鸟市场挑几条鱼,家里养的几条都死得剩下一条了,怪可怜的,干脆给它找几个 伴儿。她淡淡的说着。是吗?他似乎兴高采烈了起来,真巧,我也要到花鸟市场 去转转,一起走吧。她抬起头,眯着眼睛看了看他阳光的笑容,觉得刺眼。却也 不忍心拒绝一个孩子的要求。就轻笑着答应了。2. 接到苏家明的电话的时候,她正在往自己的手腕上洒最后一抹纪梵希的宝宝 小熊。她看了看时钟,九点正。她知道这个时候会是谁的电话。他一向节约每一 分钟,时间总是被他安排得分秒不剩。她也知道,他忙。 喂,阿青?准备好了吗?他今天的声音听起来舒服许多。嗯,已经好了,我 现在就下去。她放下电话,提起皮包的时候,很认真的再一次审视了一下自己。 黑色的中袖上衣,黑色的时装裤衬出自己修长的腿。依旧素面朝天,只有身上飘 着几缕醇香。她觉得很满意。她对自己笑了笑,就转身下楼了。 2. 很意外的看到苏阳,那个男孩儿也在车上。他坐在后排,趴在摇下玻璃的车 窗上极目张望着,直到看到她来,他大剌剌的笑了起来。她没由来的轻颤了一下。 苏阳已经利落的从车上下来,体贴的为她打开车门,自己也随后坐进来。她下意 识的看了看前座的那个空位,她突然有股挫败感,但她只是轻笑的掩饰着。一路 上她几乎没说什么,苏家明似乎也只专心地开车,只有苏阳一个人在唱独角戏, 并且不亦乐乎。直到他看到青脸上的苍白与隐隐不乐,这个开朗而敏感的孩子似 乎也感觉到了什么,不再充当播音员。 清静似乎永远只是那么一瞬间,她正想靠着椅背好好休息一下,他们就到了 火车站。火车站,永远是那样喧闹与繁忙。人来人往竟让她有种头晕目眩的感觉。 她又开始下意识的伸出右手抚摸左手臂。这个习惯动作能令她感到安全。即使只 是自己孤独的抚慰。她依旧满足于此,无助的时候只能自救,她深深明白这一点。 好在火车没有误点,当他们站在出口处的时候,就看见那个俏人儿在里面检 票市跳跃着向他们招手。一连灿烂的笑。阿灵一冲过来就将青抱了个满怀,笑道, 阿青,好想你啊。青笑了,那种源自内心的感动的笑。阿灵随即又撒娇道,坐火 车好累啊。青轻蹙其眉头。让你坐飞机又不坐,现在又喊累了。虽是责备,但语 气中满是疼爱。好啦好啦,是我自找的啦。阿灵撇撇嘴,就转身对着苏家明,笑 眯眯的又是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家明,你还是那么帅,一点也没变。苏家明的 脸突然就亮了起来,笑着说,不行,老咯。阿灵笑骂道,谁敢说我们家明老了, 我阿灵第一个跟他过不去。说完还在他脸上用力的亲了一下。“啵”的一声,似 乎惊醒了在场所有的人,阿灵有点掩饰的看向苏阳。看了一会儿。就说,你是苏 阳?那个大男孩似乎有点受宠若惊的点点头。他大概在遇见情的冷淡之后就没指 望过几年不见的人可以认得出自己,何况自己在他们眼中自己个孩子。青看向这 个男孩,眼中有股莫名的怜悯的厌恶。那种锥心刻骨的孤独感突然有一次将她包 围,在这个人潮汹涌的喧哗地方。 苏家明带着大伙儿为阿灵洗尘,阿灵一路上说说笑笑,在跟青回家的路上, 竟在车上睡着了。到家的时候,青没让苏家明将灵摇醒。她从后车门下来之后, 打开前车门,俯身看着灵婴儿般纯净的睡容,有些舍不得叫醒她。她甚至想让苏 家明把灵抱到楼上去。但她想了想,还是叫醒灵。轻声唤着,阿灵,到家了。 回到家的时候,阿灵似乎没有睡醒。见到床就扑倒在上面。灵面朝外的看着 那缸金鱼,突然说,阿青,我知道你过的不好。青突然一愣,但没说什么。只是 静静地站在门边,面对着灵,双目透亮。阿青,我过的也不好。说着,灵的眼泪 就像珍珠一般顺着眼角滴落在雪白的床单上。青的心隐隐的抽了一下。但她还是 站在原地,直到灵的眼睛很执着的看着她的时候,她再也克制不住某种冲动。她 冲上前,紧紧的拥抱了灵。她甚至迷恋拥抱的奇妙感觉。她眯起了眼睛。 夜里她们相拥而眠。夜里,她看到了一个十六岁的花季少女轻巧的站在一个 小屋子里,屋子的另一边是一个中年男子。他问,你想象什么?女孩回答,我想 象死亡。那个女孩就像一朵小绉菊,恬静淡雅的芬芳着。她静静地站在那里,看 着眼前的男人。她轻轻的咽了一下口水,“咕噜”一声轻响暧昧的弥漫在小屋里。 他又问,你想怎么个死法?谋杀,情杀,自杀。她很淡的回答,这太痛苦了,很 不人道。我选择另一种,安乐死。盈盈如水的目光涌动在男子的脸上。她安静地 站在那里,但一双眼睛却让人心襟荡漾。男人缓缓走到她跟前,她不得不仰起头 看他,但喜欢被他的气息笼罩的感觉。她甚至觉得熟悉。他轻轻的拥住她,她软 软的沉醉于那要命的归属感之中。她闭上眼睛,她满足的轻叹着,男人说,青, 你知道吗?你是一个永远让人心疼的孩子。她的眼泪就毫不设防的掉下来。泪湿 了男人的胸膛。可突然男人不见了,就像被魔法师的扫把扫到一样,突然消失。 她开始四下里寻找,她刹那间又茫然了起来。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直到她确定 自己在着厕所 然后她醒了。她小心翼翼的从床上下来,努力不让自己吵到灵。坐在马桶上, 低头看见那个伤疤一样的肚脐眼,她瞬间空茫了起来。但也只是瞬间。回到卧室 的时候,她没有直接上床。而是静静地坐在床边,端详着熟睡中的灵。此刻的灵 干净得让人想哭。她伸出右手轻轻的抚摸左手臂,似乎能抑制住不断从心底涌上 来的如潮寂寞。她沉沉的笑了。 3. 电话铃突然响起的时候,青正在厨房为灵做早餐。虽然人家说油烟是美容的 大忌,但她一直享受呆在厨房的美妙感觉。她甚至在手握着沉沉刀具时有一种隐 隐的快感。她被彻响在寂静清晨的电话铃吓了一跳,正在切菜的手就不小心被刀 拉个口子。她静静地看着血缓缓地从伤口涌出来,然后越来越凶。感觉指尖隐隐 的跳动,感觉得到自己的脉搏。她突然沉醉在这一刻感觉存在的瞬间。她觉得有 点得意地笑了,嘴角有一丝自残的冷酷。 阿青,是家明打来的,要我们一起去喝早茶。睡眼惺忪的阿灵慢慢走进厨房。 直到她看到沾板上的一滩血迹和青一直在出血的手指,阿灵开始抑制不住的尖叫 起来。青立即将手指伸到水龙头下冲干净,然后随意拿了条干毛巾裹了一下,就 转身安慰道,没什么,只是不小心拉了个口子。可阿灵似乎并没有听到,而一味 的沉浸在自己的恐惧当中。青用力拥住她,将她带到床上。她紧忙给苏家明挂电 话,让他快点过来。阿灵出问题了。放下电话后,她依旧细心的安抚着阿灵,可 阿灵似乎陷于半疯狂状态,总是镇定不下来。 苏家明急急忙忙的赶到她家里。看到阿灵神智不清的疯狂模样,就冲上前向 好好安抚他,结果也没有成功。他开始急得六神无主。让青看了不禁难过起来, 一个年届四十的男人竟为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子乱了方寸,看得出是陷的不浅 了。她轻叹了一口气。这时门铃又响了。她起身应门。竟看见苏阳并且带着一个 中年的陌生男子。苏阳解释说,看叔叔那么紧张的样子,可能问题挺严重的,我 就去找我们家的家庭医生过来看看能不能帮点什么忙,所以来晚了。青一时间对 这个男孩的细心和冷静刮目相看了起来。她一直以为他只是个孩子。她侧过身子 让他们进屋。 医生迅速的给阿灵打了一针镇定剂,阿灵这才慢慢镇定下来,之后便缓缓睡 去。医生说她是受了一定程度的刺激,问青原因。青一下子感到三双眼睛用三种 不同的方式盯着自己。他甚至可以感觉到苏家明眼中的怒火和仇恨。她突然觉得 心虚并委曲起来。她嗫懦道,我在切菜的时候不小心割到手了,让阿灵给看到了, 她就这样了。说着她低头胆怯的看着受伤的手,随意包扎在上面的毛巾造就染红 了一大片。她听到苏阳“呀”的一声,并催医生帮她消毒并重新包扎一下。 医生走了。屋里剩下四个人。安静地四个人。她看了看苏家明。他只是呆呆 的看着阿灵,甚至有点眼神呆滞。她回头看了看苏阳,而苏阳也正看着自己。她 轻叹一口气,就对他说,我们出去吧。 就像重逢的那一天,他们只是静静地走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太阳依旧放肆 地热情着。她止不住骨子里泛起的阵阵寒意。她伸出右手轻抚左手臂。这个动作 早已代表着她的孤独与寂寞。你冷吗?苏阳停下脚步,转过身认真的看着她。她 仰着头,看着这个瘦高的男孩。他背着光,这不得不让她眯起眼睛看他。她温暖 的笑了起来,眼睛很奇怪的湿润了,然后就有暖暖凉凉的液体涌了出来。在她苍 白的脸上闪闪发亮的映着阳光。苏阳沉默着擦去她脸上的泪痕。她感觉到他粗糙 得手在脸上划过的微微刺痒,轻轻颤抖起来。她在那一刻竟沉迷于这个男孩早熟 的沉毅。 走。他突然拉起她的手,挤上一辆公车。她竟然很轻易的将自己交给他,只 是轻笑着看着他。他们到游乐园一站下车。他排了长队买了两张票,就牵她进去。 他们坐黑暗中的过山车,坐海盗船,坐碰碰车。在快乐的尖叫声中,一天的时间 转眼飞逝。他们在天黑的时候走出游乐场。他们牵着手相视而笑。到酒吧的时候, 她就着强劲的音乐生在他耳边说,我不想回家。他回头看着青,依旧是那种沉默 而坚定的神情。 她安静地跟着他回到他的住处,他没有开灯。他牵着她的手在黑暗中穿行。 她可以感觉他微湿的手心。听到他打开一扇门的声音,没有拉窗帘的屋子里有清 澈的月光流进来。她可以清楚地看到房间里的床。他还是牵着她,走到床边。他 转过身,背着光。看不见他的表情,却看得到他眼中的明亮,就像子夜里璀璨的 星子。她一瞬间竟感到一种窒息的熟悉。她沉沉的笑了。伸手解开他棉衫的木扣, 双手爬上他的胸膛。几乎贪婪地感触他的肌肤,是那样的光滑与干净,一如婴儿 般的柔软。隐约可见的肌肉富有弹性。他干净的身体有青春活力的气息。她缓缓 地凑上自己的嘴唇。听见他轻咽口水的声音和沉稳的心跳。她不动声色的笑了。 醒来的时候,她看见窗外的月亮。偷窥过他们的激情。感到微微的凉意,她 弯身拉起床边的凉被,轻轻的盖在两人的身上。她转头看他沉睡中的模样,纯净 一如婴儿。她的身体熟悉的回忆这他的躁动不安和强健的力量。她眯起眼睛,就 有一股冲动缓缓从底部涌起。她轻咽着口水,伸手抚摸他明亮的五官,直到他睁 开眼睛。 再次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她就想起了昨夜的激情。回过头。他还睡得 沉香。她蹑手蹑脚的爬下床。整理梳洗之后,不留只字片语的走了。 4. 走下楼的时候才发现下雨了,雨挺大的。她突然有点反应不过来。昨天还是 艳阳高照的,今天就刮风下雨起来。迎来一阵风,她打了两个冷战。但觉得很舒 服。至少她喜欢阴天。她看着雨,莫名地想到“悲泪成河”。不知道怎么回事。 她的心隐隐地抽动了一下。看着满地流淌的雨水,疼痛就难耐地在胸口蔓延开来。 她取出行动电话,拨下一组电话号码。 喂。对方的声音透着一丝轻快。她隐隐地闷了一下。喂,是我。她轻轻地应 道。阿青?怎么?没什么,我现在还没回去。想问一下阿灵的情况。她有点掩饰 地找了个借口。哦。灵灵她好了。状态还不错。他的声音瞬间柔情似水起来。这 让她胸口的疼痛越加利害。是吗?这样我就放心了。她微微停顿了一下,声音干 涩,家明。等下有空吗?怎么?没什么,想找你说些话。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 恩。他沉吟片刻,我十点半有个会议,这样吧,我们九点半在星巴克见个面。你 看怎么样?好的。她关上电话。 她坐在看得见门口的位置,然后就看见他高大的身形出现在那边。向他招手。 她实在克制不住那锥心的疼痛,当看见他春风满面的时候,她就隐隐知道要发生 什么。但她还是来了。她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孤注一掷。即使明知道自己会输得 一败涂地。 他在她面前坐定。然后又是那些毫无恶意却又无聊至极的开场白。你昨晚住 哪儿?然后他关心地问她。她抬起一直低垂的眼帘,对他说,我住在苏阳那儿。 她认真地等待他的反应。而他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应了一声,低头喝了口咖啡, 便不再有什么疑问。这让她瞬间窒息地难过了起来。她垂下眼帘,轻轻地叫了他 一声,家明。恩。他抬起头看向她。她深吸一口气,抬起头与他对视。轻细但坚 定地说,我喜欢你。他一愣,似乎有种莫名在他眼中一闪而逝,太快了,让她无 法捕捉,为此她有点沮丧,但接踵而来的却让她疼痛不已。他清了清嗓子,她将 一直放在桌上的手缩向腿边,用力地拽住自己。阿青,你知道我的。一个离过婚 的男人,在商场也混了这么些年。内心真正渴求的也就是一点平淡的东西。这是 一样很廉价和昂贵的东西。他微微停顿了一下。她更加用力地拽住自己,生怕一 不小心就会丢了自己的样子。阿青,你一开始就是带着伤口出现的女子,这远不 是我想要的。她用力地咬住下嘴唇,良久才吐出一句话,你觉得呵灵能给你这些 吗?声音干涩。我不太肯定,但她唤起我的渴望,我想可以的。她用力地盯着他, 就看见他眼中流淌着一股暖暖的情意。她死命拽住自己。那股疼痛几乎要让她呻 吟起来,但至少这样感觉得到的疼痛能让她暂时忘记某些看不见的疼痛。身体的 疼痛远比心里的疼痛来得幸福。对不起,我还要赶时间,先走了。她甚至已经感 觉不到他的存在,她用力地咬着下嘴唇,甚至咬拨了都不自觉。她不敢松开,她 害怕听到牙齿打颤的声音,那让她变得苍白。直到她尝到一股铁锈般的腥味,才 意识到她咬破了嘴唇。 她突然想到一个经典的三角模式。当两个女子同时爱着一名男子时,他最后 总是选择其中较为柔弱的女子。因为他认为坚强的女子可以自己度过没有他的日 子。不管她是怎样地深爱着他。 她终究没有掉下一滴眼泪。甚至觉得眼睛里一阵干涩。走到门口的时候,迎 着风,她又忍不住地打了两个冷战。雨还没停,她又一次莫名地想到“悲泪成河”。 但她终究没有掉下一滴眼泪。 5. 回到家的时候,灵还没有起来。青站在床尾,仔细地端详着灵的睡容。心下 似乎有安慰。至少她还有灵。她不可自己地感动了起来。甚至有流泪的冲动。直 到灵的一阵模糊的梦噫而翻身的时候,她注意到了灵耳边的一块红斑,性学专家 称之为“情咬”的东西。一种混杂着失望,背叛,疼痛而又无奈的心情在心底无 边地蔓延开来。 她转身走到窗边,看着远处盛开在雨中的木棉花,一抹耀眼的红色无所顾忌 地灿烂在灰茫茫的天地间。它们看起来是那样的健康向上而又美丽多情。而事实 上她知道,树下又是怎样的一番情景。被雨打落的木棉花安静而颓败地躺在地上 接受命运的安排。而这样的伤感,站在远处欣赏的人是永远不会觉察到的。她甚 至开始有点自怜自艾起来。她伸出右手轻轻地抚摸着左手臂,如愿以偿地感觉到 一个个小疙瘩在自己光滑的皮肤上狂欢。 阿青。她听到灵在身后的一声叫唤。没有回头,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丛火热的 木棉花。我是不是对不起阿宽?灵依旧对着青的背影说话,因为她看见青听到自 己的叫唤的时候,身体僵了一下。她知道青在听她。她知道青永远都是在乎自己 的,不管自己做了什么。为此,她有些得意起来,但随即又难过起来。 阿宽是灵在自己的城市里的情人。青知道灵很爱他。但阿宽是个不羁的男子, 与灵同居的同时还和很多女人保持着暧昧关系。更别说到那些风月场所所谓的 “一夜风流”了。但灵对他却一直是死心踏地。她舍得离开阿宽来看自己这多少 让青觉得意外。 青回过头。就看见灵轻盈的身子趴在床上。侧着的脸被散下的头发遮住了大 半,看不清表情。一种近乎怜惜的疼痛在她体内隐隐跳动。这驱使她向床边走去。 她在床沿坐下,伸手轻轻地抚摸着灵。 灵安静了好一会儿,突然从床上跃起,走向浴室。我要洗个澡。之后关上了 门。青静静地坐在床沿发呆。似乎是瞬间的空白。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过了一会儿,就听见灵唤了她一声。青,帮我拿一下浴巾。她恍过神,打开壁柜。 拿出一条浴巾走进浴室。浴室里雾气缭绕。她瞬间有股如至云端的不真实感。而 后扑面而来的热气和沐浴乳香让她有点窒息。她坐在马桶上,安静地看着塑料薄 膜口映出灵模糊而暧昧的身影。她觉得自己在此刻长着一双男人的眼睛。眼神是 如此的专注而贪婪。她想抽烟,空虚的指间一阵颤抖。但忍住了。然后她感觉到 了惊孪,一种让人绝望的惊孪在胃部肆虐起来。她疼痛地弯下了腰。 她放下浴巾,快步走出浴室。疼痛让她驼着背,瞬间似乎苍老了许多。她翻 出一罐药,倒出一把药片干咽下喉咙。虚脱了一般倒在床上。这似乎是个奇异的 巧合。她趴在床上的那个位置,那个姿势,竟和几分钟前灵在床上的位置和姿势 几乎完全一致。然后,她就像灵一样,安静地看着从浴室走出来。她忍不住抬起 那一双男人的眼睛看着灵。突然意识到这是一个弱者的姿态。而后,她的敏锐的 男人的眼睛又看到身上仅围着浴巾的灵的玲珑身体上的那些红斑。那股复杂的情 愫又涌了起来。这样一个弱者的姿态和这样一股情愫让她从床上一跃而起。几乎 是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到门外。晚上我不回来了。之后带上门。 走下楼的时候才发现忘了带伞,但实在不愿意回去拿。她就在雨中慢慢地走 着。直到走到那丛木棉树下。果不其然地看见满地颓败而安静的被雨打落的木棉 花,之后又是那股熟悉的疼痛猖獗起来。她忍不住尖叫了一声。便开始奔跑,几 乎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直到她停下来的时候,她才感到那擂鼓般的声响在心头 大作。这多少让她有些安慰。至少她感觉到了自己的存在。当她开始仔细打量四 周并渐渐意识到自己跑到了苏家明的楼下时,她几乎快要晕倒了。就像突然泄了 气的皮球一样软了下来。她很沮丧。渐渐安静下来之后,她走到电话亭打了个电 话。 6. 对方接起电话的时候,她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喂,是我。阿青?你在哪儿? 我在你叔叔楼下,你来接我。好的,你等我。他没来得及说再见就扔下电话冲出 来。她听着电话里头的阵阵忙音,竟愣了好一会儿。直到有人在玻璃门外敲了敲, 她才恍过神来。又是一个被雨淋的路人。一脸行色匆匆的样子。与自己的一脸木 然截然不同。 她走出电话亭。又在雨中站了好一阵子。有一辆车在身边急刹车溅了她一身 的水花。但这会儿她早已不在乎了。有人从车上下来,她甚至提不起精神打量对 方。那就把她推到车上。她才意识到这人就是苏阳。这个男孩一语不发地脱下自 己的衬衫,当做毛巾在她身上乱擦一通。他的力气挺重,这让她有点痛。她还是 很安静地接受了。她甚至有点心醉于他如此的粗鲁。她轻轻地闭上眼睛,软软地 向他靠去。 就在进入的瞬间,她的潮湿的眼睛终于滑落几滴泪,在阴暗的房间里经营闪 烁。她看着眼前这个青春男子。眼中有一丝迷乱,指甲深深地陷进他富有弹性的 肌肤中,红唇轻呵出沉醉的渴望。她渴望疼痛。 一切归于平静的时候,他们平躺在一起,纯洁如同婴儿床中的两个婴儿。她 睁着眼睛,看见苍白的天花板上有一只幼小的壁虎安静地趴着。她一直觉得人躺 在床上的时候就像回到了母体的子宫中一样,很安详也很无助,她感觉自己此刻 干净得像一张白纸。她轻轻地咽了一下口水,“咕噜”一声寂静地在屋子里蔓延 开来。苏阳,轻轻轻地唤了一声他的名字,没有回应,但她没有转过头看他,或 许是因为没有勇气,我爱苏家明。许久仍是没有回应,她这才转过头,看见他早 已经熟睡,隐约呼出几声轻鼾。她叹了口气,背过身,无助地蜷缩起身子轻轻地 颤抖,终究没有看见身后那双睁开的潮湿的眼睛。 7. 她从公车上跳下来的时候,看见对面树枝上垂着一个奇怪的果子。她好奇地 走近,才看清楚一把倒挂在树枝上的枪。她问,你是什么东西?它回答,我是肉 食性动物,只吃会动的东西。我看了它好一会儿,才点了点头。哦,说完,她转 身离去。突然,它从树上掉下来,沉重地压住了她,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动了,可 是枪却已经走火了,她感到一阵疼痛,并被压得喘不过气来,她挣扎着睁开眼睛 他在上方激烈地撞击着,她有点疼,但还是很温顺地接受并回应着。他们在 一次次的颤栗中晕眩…… 再次醒来的时候,似乎是半夜,外面一片漆黑,雨停了,屋里屋外一片寂静, 但她却睡不着。左手食指上的伤口无端地疼痛起来,一跳一跳的,她隐隐地觉得 不安。她悄悄地从床上坐起,穿好衣服。像上次一样,安静地离开他。7. 站在自己的门外掏钥匙的时候,指尖的疼痛跳动得越加厉害,这甚至让她险 些握不住钥匙,打开门的瞬间,她似乎闻到了一股腥甜的气味。她开始不安地冲 到卧室,看到灵背对着门安静地躺在床上,她悄悄地舒了口气,可那股腥甜的气 味却越加浓烈。她缓缓地走进,然后看见白色床单上醒目的腥红一阵晕眩几乎让 她缓不过气来,但她还是以最快的速度把灵送进了医院。 苏家明在接到电话后,以最快的动作冲进了医院,当青看到他衣着不整的出 现在病房门口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地酸了一下。苏家明半痴呆状态地守在灵的 病床前,完全失去了往日的神采和果断的能力。青甚至开始鄙视他。一天一夜之 后,灵还是没有转醒的迹象。青经过好一番劝说,才将苏家明劝回去休息。就在 青守在灵床边的这个晚上,灵醒了。 阿青,要不是手还在疼,我会以为我到了天堂。灵的第一句话就让青的眼睛 红了起来。青,别难过,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灵轻轻地安慰着青。你这还叫好 的话,天下没有什么叫糟了。青训斥着。别生气,青。我知道我不会死,我知道 你放不下我。青。我别怪我,原谅我的自私。灵睁着的眼睛里盈满泪水,而后珍 珠般滑落在苍白的被单上。青刹时没有了言语。她坐在灵的床边,轻握着灵没受 伤的右手。青,你不在我身边,这真让我不安。我冷极了。躺在床上,蜷着身子 也感觉不到血液的流动。我害怕极了。你知道吗?刀片切入皮肤的时候,我听到 皮肤发出清脆的碎裂声,体内血液的欢呼声,这声音几乎让我忘记了疼痛。接着 就在切口处感觉到了脉搏,真的,一跳一跳的,挺有意思的,我第一次这么明显 地感觉到自己体内血液的流动,让我感觉健康,壮观。青看着灵几乎表情,静默 了许久,因为她也感受过。她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的左手受伤的手指,那里的疼 痛似乎还在隐隐跳动。 “在一片温暖的纯净里,有一种奔跑的声音……就像血管隐藏在我们完好无 损的皮肤之下。它们不舍昼夜地流逝,带着它们坦白的力量,这种力量既那么微 弱又那么庞大。…… 然而我们却不易察觉这样的奔流,就像我们不易察觉血管里的冲撞一样。 直到它们迸发为止。“(侯蓓《猴岛日记》) 青,你读过一则著名的英语小故事吗?故事里说有位女士杀了她的先生,用 的是一支冻硬的羊腿,在警方来调查的时候,这位女士那羊腿放进烤箱里,待警 方搜查一无所获准备离去的时候,她很热情地请警察们享用美味的烤羊腿,这个 故事中表现出的智慧是一种属于女的独特的智慧,这的确是一种通向绝境的智慧。 灵特地着重地说着“绝境”两个字,青听得背后一阵发冷。 青,阿宽死了。我那么爱他,可是他却死了。他就像那位先生一样,死了, 到处都是血。灵失声痛哭,青却说不出话来。阿宽的眼睛还是那么亮,就像星星, 一闪一闪……灵的语音渐渐低落下去,青再看她的时候,她已经睡着了。 灵真的累了,是该好好休息一下了。青甚至有些佩服她把这个秘密压了这么 久。她轻轻地舒了口气。 8. 从监狱里出来的时候,青的眼前依旧是灵那张脸,简短了头发越发小得可怜, 不见天日的生活让她越发显得苍白。青,我在这里很好。我会好好表现。家明还 在等我。灵的眼睛还是那么明亮。眼里有泪,但还有希望。 苏家明,对于这个男人,她已经无话可说了,她真的见识过的他对灵的深情。 即使一开始还有些幸灾乐祸,此时此刻,心中也早已释然。对他们,她只有由衷 的祝福。 一阵电话铃声惊醒她的冥想,她取出行动电话,喂?喂,是我。这个声音有 些熟悉的陌生。苏阳?她有些惊讶。她很久没见到他了。嗯。你在哪里?电话那 头似乎挺吵。我,我在机场。他似乎有些迟疑。呵,准备去哪儿玩了?她难得有 这样轻松的心情。我要去美国了。念书。大概不会回来了。电话那头停顿了一会 儿,她却说不出话来。希望你们幸福。他说完就匆匆收线,她甚至来不及反应。 站在无人的风口,她突然觉得冷。她下意识地伸出右手抚摸左手臂。凉凉的 触感让她有些欣慰。 回到家,像往日一般躺回到床上,转过头,又一次注意到那个鱼缸。里面又 只剩下一只金鱼了。她没打算再给它找伴了。她还是害怕孤独的东西,但她会学 着习惯。 她笑了,眼角流下两行清泪。眼中有泪,但还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