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见的片段 作者:颜云 傅予诚坐在那里想,他父亲如果是个牧师有多好,他一定会受到父亲的感染, 心里带着平和与宽容,有依托悠深的爱。 他躺在一圈沙发的中间,把自己躲藏着。因为冷,用毛毯包裹着身子。炸薯条 撒了一地都是,塞在狗嘴里狗却吐出来。而他就是那么的躺着,不想收拾。躺得舒 服极了,心里的难过被自己的身子翻来覆去,努力地摩擦掉。正如他所自觉的,这 时候不可以睡着,因为模糊状态里心灵最平静。当身体睡着了,心灵反而复苏起来, 醒来的时候,要再次调整心态。 这个男人感到自己无望了,心里就看见了上帝。他知道自己颈中戴的是银骷髅, 手上戴的是中国龙,此时却感到自己一向是拥有纯洁信仰的人,因为模糊之中看到 自己穿戴整洁,目光详和,心里没有一丝风波地站在天堂门口。回头望微微含笑的 上帝,自己是在圣洁的云中飞腾。 他接着又触到了冰冷的地板,他把头靠着,舒服地叹了口气,换了个姿势,又 换了一种快乐。最使他感到幸福的是,他暂时脱离了对头脑的控制,在入梦和清醒 之间,一面摆脱一面享受着使自己快乐的逻辑,看一幕幕喜剧,那昏黄而恬然绕着 他的灯光就是剧场里的光,为他添了些热闹而富丽的气氛,仿佛他是在一个幽雅的 包厢里欣赏最富幻想力的剧目。当然了,即便那里面偶尔出现了一些忧伤,马上被 包围的气氛吸收了,再不会作声。正如一个可怜的为生活所迫的姑娘看到她心目中 的白马王子,明明知道他的神情和姿态不见得那么完美,她也记得自己的贫苦,那 视觉和心理上朦胧的美还是不可抹灭的。她马上陶醉了,也不愿不陶醉。 如果他是一个同样贫苦的人,衣服上破了不止一个洞,那么即便他说着优美的 话,有着天地可鉴的纯洁良心,她也是不会有那种陶醉的,即便她有另一种可以表 述的陶醉。她明智的选择显然不见得为陶醉与否服务,但在陶醉与否的问题上真实 的确是不重要的。 我们都知道能阻止我们做一些事情的,往往不是道理,而是感情的影响。这是 指那些没有人深究其道理的事,或那些标准本来就不统一的事,或者一种取决于自 己的选择。我们不可以代替任何一个人的选择,即便你爱她也不能影响她。也许一 时可以,可那难以长久。我们的精神不统一,总是表现在某些方式上,而方式的不 统一,总是为了一些物质。比如牙齿不齐的女子笑起来和美女不同,比如矮小的人 望篮框的眼光和长人不同。 人类有太多普遍的价值观念,但那是极小一部分。连接我们的生活的,是一些 细小的因素。这些因素到了某些人那里,就成其精神、灵魂,它们飘忽着,被他们 说成概念。我们好像承认很多事具有精神作用,却又试图规定那精神的范围。我们 规定不了摸不着的,就是各人的细节。 那么,躺在这里的这个人,他的浅层梦境我可以叙述给你,你却永不能体会。 我不愿意说,我可以分析。让我们只当,所有发生的事情单单出于他的感情。 是的,他在此中陶醉,欣赏心痛的感觉,用别的难以抗拒的陶醉把它包围在内, 我们只看到他静静地躺着,轻轻地呼吸,有时换一个姿势。然而实在的情况是,他 就像某个人,把枪伤包扎好了穿上整齐的衣服,去剧院享受美好的夜晚。他安静地 坐在最适合自己的角落,度过最适合自己的时间。心里的伤在那里藏着,所以他有 时安静温柔、充满天使气氛,有时天马行空乃至玩世不恭起来。说得简单一点,他 必须把很多东西交给自己以平息心里的疼痛。 他有时可以是一个情圣,有时可以是一个傻瓜,最终,就看他能不能把属于自 己的物质得到。这个过程,就和蚕变飞蛾似的最终面目全非。没有人看到他心的变 化,那只是他自己掌握。 然而,当他享受着浑然天成的幻想时,不知道是什么使这个男人狠了狠心,决 定回到他的生活里来。这太可怕了,他的头脑正需要一种梦境般的熏陶,才能使他 想明白一些事,恢复最安稳的心态。然而他忽然感到这一切是虚空的,他应该按照 某些规则去解决生活里的事。 他跟自己说,不要再虚伪了。难过就难过吧,让你去面对应该面对的真相吧。 于是他带着那种从半途而废的修整中脱离的恐慌,坚持着走到里面的房间去。他拿 起电话,打给他的文,他的声音很枯燥,也不知道说什么。她那边传来冷漠的话语, 这使他感到心里一凉,于是他说不下去了,然而什么力量使他用一种轻松的口气开 始诉说自己的不是,请求她的谅解,正因为他没有调节好自己的心,所以他说的时 候,那些杂乱的东西在他心里穿插。正如那个欣赏演出的人,忽然见到伤口流出的 血染红了自己的白衬衫,他不去触碰那里,因为不知道哪个重要。这个比喻并不彻 底吻合,但那种精神和现实间脱节的尴尬是相同的。这时的人,正是因了解却无从 辩解显得愚蠢窘迫。他感到这种自找的窘迫回过头去还是自找的,一时间又没有了 方向。我们要知道,他是需要渲染的人物。 于是这个自以为别人也会想明白的人,说了一些使别人不可能想明白的话。当 他倒头睡下的时候,心里的忧伤已只有靠睡梦来打发了。 一天一天,他也变得可怜起来。他竟脆弱起来,他也不想想,是谁做了荒唐的 事情,使他的女友遭到了伤害。他当然一面心里脆弱着,一面用更多不着边际的举 动来消除这一现象。自始至终,他没有能够和她一同接近过平和的心态。这时候已 经不能凭感情说话,正是一些事实消磨了它。这种情绪和不满与不解加在一起,已 没有退路了。 后来他和自己说,那时应该尽量控制她的情绪,即便没有什么真相,都可以慢 慢来。这使他心里有一种阻碍,因他不喜欢控制局面的感觉。那虽然挽救人,却正 让梦幻的嗓音读着人民日报社论似的。但人们无非把感情夹着事实,把事实夹着感 情,永远说不清楚。当他头脑清醒的时候,恰恰说不出。也许他一直清醒着,只是 他必须要些烘托氛围的东西。当我们这些人走近他的时候,不知道其实什么也没发 生,他只是经历了一次轮回。 好像叶沙,当我是受了她的伤害的男友。难道她富有某些氛围的劝说,就能劝 解我吗? --------- TOM文学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