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绮蜜在小餐厅里要了份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午餐,可她却吃得非常少。午餐 之后,她又漫无目的的在乌菲兹里到处转了一圈。在瓦萨利回廊上看了一会儿画 和阿诺湖的风景,最后踱回了办公室。 她不是一个把一切都整理得井井有条的人,她的办公室已经有近一个星期没 有好好收拾过了。她的办公桌上躺着十来本资料和书籍,办公桌下面横七竖八地 躺着一堆鞋子,她拥有许多双鞋子,却又不好好收拾。一件新买的外套正挂在她 的椅背上。她看着自己凌乱的办公室叹了口气,拿起她的外套打开更衣室的门, 进去找了个衣橱把它挂好,然后就听见外面有人在喊她的名字。 “绮蜜,你在吗?” 更衣室的门被推开了,乌尔曼小姐走了进来。 “你在这里啊,我还以为能在二号展厅找到你。我刚从那里来,看来都准备 的差不多了。他们现在正在安装热磁共震系统、报警铃和新的安全门,你的脸色 真差。” “是的,我知道今天早上我的脸色不好看。化妆都掩饰不了,乌尔曼小姐, 今天下午我能请假吗?我想出去……吸一点新鲜空气。” “当然可以,你吸了太多的艺术气息过浓的空气了,不过我真没想到。”她 用一种不露痕迹的幸灾乐祸的口吻说:“我以为这会儿只有我才会精神紧张呢。” 绮蜜像是有一个星期没见男友般地扑进了他的怀抱,然后把脸蛋贴在他的胸 口上紧紧地抱住他。 “噢,弗朗切斯科,弗朗切斯科。” 弗朗切斯科用手托起她的下巴说:“我来了,亲爱的,你需要我,我就来了。” “今天真是太糟了,早上我去上班的时候还一切正常,就是觉得脑子里乱哄 哄地,好像有好多事情要干呢。可是一过了九点就好像一切都不一样了,我心跳 加速,身上直出冷汗,再也无法静下来工作了。” “真的不需要去医院吗?”弗朗切斯科试探着问。 “不,我想不用,实际上,我想让你陪我去买双鞋。” “那就上车吧。” 在绮蜜把身体转向车里的一刻,弗朗切斯科朝着天空苦笑了一下。每一次当 绮蜜觉得紧张的时候她都会要求他陪她去买一双鞋。比如,毕业考试的前一天。 一双新鞋能让她的神经很快恢复正常,一双漂亮的新鞋能马上让她的心情愉快起 来。 佛罗伦萨的皮具工业闻名世界,在城市西北方向的圣罗伦兹教堂附近有许多 规模不大但品种丰富的皮具加工坊和皮具店。绮蜜最喜欢来这里买鞋,除了这里 有她熟悉的小店和熟悉的工匠外,最主要的原因是通常只有在这儿她才能买到真 正适合她的鞋子。 “今天想买什么样的?有打算吗?还是只是随便看看,看到称心的才买。” “我想买一双白色的或者银色的缎子面鞋子,鞋面上还要用金色的丝线绣出 的花纹。” “哦,这样的鞋子可是不好找啊。” “今天上午在你办公室的女人是谁?”她非常突然地向他问道。 弗朗切斯科愣了愣,五秒钟后他才对这个问题有反应。“你是说索妮娅吧, 她是新来的。” “她干什么?” “和我们一样,抓各种各样的坏人。” “干得好吗?” “这个,好的,应该说她干得确实不错。她是那种,嗯,那种刚从学校毕业, 对自己的未来充满希望和自信,很有野心或者说抱负的人,总希望能碰上个大案 子好一展身手。” “每一个刚踏出校门的人都是希望在自己的事业上能有所作为的,我也刚从 学校毕业,我能理解她的心情。你的口气太吹毛求疵了。” “也许吧。不过说真的,你和她可不是一类人,完全不同。并且我总是希望 能像现在这样天下太平,不好吗?” “我不和你讨论这个问题了,跟我进来。” 绮蜜拽住弗朗切斯科的胳膊,把他拉进了一间门面不大而且光线也不太充足 的皮具店。这是一间专门经营女式皮具的小店,整个店面的风格整洁明了,让人 一目了然所有的货物。靠左是各式各样的皮鞋,靠右是各式的女用皮包、背包和 钱包。在店面的中央挂着零零散散的几件皮衣。不过那些衣服更像是用来吸引从 门前经过的行人的眼球,进而走进这家小店用的。小店没有专门的售货员。一个 亚洲人坐在收银处,另外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工匠被好几个顾客围着。他正在帮 这些顾客拿着的皮具烫金字和各种不同的古怪图案。 绮蜜漫不经心地在店里随意走了一圈,看了几款精致的挎包,又拉了拉几个 随意摆在地上的手工缝制的牛皮旅行用箱包。接着又转到了皮鞋柜前粗粗审视了 一番,最后当她看见围着工匠的客人们都离开后便走上前去。 这位工匠认出了绮蜜,他微微一笑走进了里面他的工作室,然后过了几分钟 他返回来手中多了一本漂亮的上面烫着金字的牛皮面子的笔记本。他把本子交到 了绮蜜手中,她只看了一眼就马上露出了笑容。弗朗切斯科一直座在店中摆着供 客人试穿鞋子时坐的沙发里,他看见绮蜜选中了一样货物就马上站起来准备去付 钱。不过,他有些惊讶地看到他的女朋友从口袋里拿出一张五欧元的纸币交给了 那个亚洲人就兴冲冲地向他跑来了。 “瞧,这是给你买的。”绮蜜在他身边坐下来说。 “真是漂亮。”他由衷地看者牛皮面子说道。 “我选了很久。还记得我说过要送你一件礼物吗,我一直在考虑送你什么, 直到上个周末我去米兰时看到了这个,Gucci 最经典的式样,男女适用非常大方。” “在米兰买的。”弗朗切斯科的声音里充满了不解。 绮蜜马上就给了他解释。 “这簿子是在米兰买的,我把它送到这儿来是请这家店里的工匠为我烫这些 金字。”她用手指着皮面上的金字说:“这个是这家小店的特色,手工非常地道 而且价钱低的惊人。” 弗朗切斯科定了定神,开始仔细看着皮面上的字。给弗朗切斯科是用意大利 语刻的,下面的几个字他不认识但是他知道那是汉字,绮蜜的母语。 “这些字是什么意思?”他用手指着那些汉字问。 绮蜜依偎着他调皮地笑着,伸出一根细细的手指点一个字念一个字道:“一 个幸运的女人赠。” 弗朗切斯科也笑了,他柔声说道:“如果你是一个幸运的女人,那么我就是 个更加幸运的男人。” 情人间赠送礼物时最美妙的一刻到来了,绮蜜暂时摆脱了上午奇怪的紧张情 绪,认真地审视着她帅气、男子汉味十足的情人。弗朗切斯科也用充满感情的双 眼注视着他美丽、干练可还是稚气未脱的心上人。 他最喜欢看着她的眼睛,那里面有一如他第一次看见她对自己微笑时双眼流 露出的娇媚而稚气的眼神。他总是希望这种眼神能够永远留在她的眼睛里。所以 当绮蜜伸出手抚摩他的眉毛和眼睛时,他有些迫不及待地希望她把手挪开,好让 他继续看着她的眼睛。可是当绮蜜放下她的手后她眼中稚气的微笑不见了,取而 代之的是一种闪烁不定的焦虑。他用自己的右手握住绮蜜的左手,用另一只手搂 住她的腰,坦率又恳切地说:“你有心事,告诉我吧。” 绮蜜低下头不愿意他看见自己眼中更多的忧虑,声音悲切地说:“我们走吧, 我会告诉你的。” 他们手拉着手沿着法恩扎大街慢慢地往前走着,有十多分钟里他们没有进入 任何一家店铺,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今天早上我看见她了。”然后,多少有点意外地,她说道。 “你看见了谁?” “玛哈。” 弗朗切斯科努力地在大脑中搜索着有关这两个字的信息,他确信曾经听说过, 可是一时之间…… “就是那幅我曾说过很喜欢的画,事实上是两幅,她们是姐妹画。” “哦,对。” “这真是一种奇怪的感觉,当你对一幅画痴迷了那么多年之后,接着终于看 见了实物时候的那种感觉。我却对她很陌生,不知该如何表达现在的心情,我觉 得有点害怕,是的,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我不喜欢这样的见面方式,我觉得我 还没有完全看透它,我曾经很多次在头脑里想象着我们初次见面的时候会是怎样 的情形。” 绮蜜闭上眼睛再一次投入想象之中。 “那应该是在马德里的普拉多美术馆,我穿着素雅的裙子戴着你送我的心型 项链,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早上走进普拉多。而她,玛哈则应该被高高地挂在墙上, 旁边放着她的另一半《裸体的玛哈》,而我只能从下而上仰望着她。 绮蜜睁开双眼从想象的世界中醒来,“可是今天早上当我走进二号展厅的时 候,一切是那么的不同,让我措手不及。” “她没有你想象中的美吗?”弗朗切斯科傻乎乎地问。 “不,她很美,就像我想象中的一样美。今天早上当我走进二号展厅,里面 放着几十幅从普拉多运来的绘画。而我,第一眼就看见了她。她还没有被挂好, 就那么随随便便地靠在墙边,我向她走过去看着她。她和我靠得是那么近,我从 没想到我们能离得那么近,如果她有生命,她一定可以听到我的心跳声。她应该 和我差不多高,也许比我还要再高一些。她是那么的美,那么的与众不同,在整 个展厅里只有她才能真正吸引我全部的注意力。我几乎忍不住。要不是馆长先生 把我叫醒,我几乎忍不住想要去摸摸她。” 她再一次闭上双眼伸出了一只手,就好像玛哈就在她的面前。但是她的样子 让弗朗切斯科十分担忧。 “不知为什么,多年来我一直期盼着和她相遇的一刻,可当那一刻真的到来 时我又变得很紧张,甚至感到害怕和神经质。”她的双拳紧紧地攥着。 弗朗切斯科心疼地拉起一只她紧攥着的手,忧伤却又无助地问:“我能为你 做些什么?” 绮蜜睁开眼睛抬起头看着他说:“陪我去乌菲兹,去看看她吧。”她知道她 的要求不会遭到拒绝的。然后,她稍稍转过头下意识地扫了一眼身边的橱窗补充 说道:“也许,你可以先为我买下它。” 在她的双眼注视下是一只红色的皮鞋,除了鞋底,整个鞋身都雕刻着镂空的 花纹。一只闪闪发光的银制托盘盛着它,安静地躺在橱窗里。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