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乌尔曼小姐的办公室窗帘拉得紧紧的,灯却开得很亮,置身于这样一间房间 让人感觉像是在黑夜。这里没有通常在案发现场总会存在的恐怖气氛,也没有人 们想象当中的血腥味,只有一个用粉笔画出的人体轮廓痕迹,非常刺眼地出现在 这间被整理得井井有条的办公室正中间的地板上。 弗朗切斯科蹲着身体仔细观察着粉笔的划痕后问道:“尸体被发现的时候不 是面朝上的吧。” “是的,脸朝下,几乎是趴在地上的。”莫吉局长点起一支烟。 “怎么死的?” “初步估计是窒息而死。没有明显的外伤,脖子上也没有被勒过的痕迹,让 人奇怪的是,在尸体上我们没有找到一点儿挣扎的迹象。如果这个人是被闷死的, 那么我们应该可以找到她试图挣扎的证据,但是没有,她死得很平静。” “也许她被闷死的时候已经失去了知觉。”弗朗切斯科说道,“头部没有被 钝器砸过的痕迹吗?” 莫吉局长吐出一口烟,摇头说:“没有,我说过了没有任何的外伤。”然后 他意识到了自己的这句话并不严密,他扬一扬眉,看了一眼放在一边已经装进尸 体袋中的尸体说:“我是说没有任何可以致命或致晕的外伤。” 弗朗切斯科从地上站了起来,表情疑惑地看着局长:“那么还是有外伤的了?” “是的,我刚才说了尸体很有意思,就是指这个。我以前从来没有见过这种 情况,真是不可思议啊。” “什么情况?”弗朗切斯科催促着。 莫吉局长把手里的烟放进嘴里狠狠吸了一口,把烟头扔在地上,用脚踩灭。 然后走到尸体旁开始拉尸体袋上的拉链,“你瞧,弗朗切斯科。凶手看来并不打 算让被害人受多大的苦,这位桑托罗夫人很有可能是被事先麻醉了,然后用一个 枕头之类的东西给闷死的。尸体被发现的时候她身上的穿戴十分完好,她佩带着 的价格高昂的珠宝也经由两个以上的人证实没有缺少。但是让我们非常迷惑的是, 她的身上确实是少了一件东西。”莫吉局长的手突然停了下来,而此时桑托罗夫 人的大半个身体已经出现在了弗朗切斯科的面前。 “什么东西?” “她的鞋子。” 弗朗切斯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是说有人对这个女人身上的珠宝 视而不见,却只是偷走了她的鞋子。” “可以这么说,也可以不。因为凶手又为她穿上了另外一双鞋子,一双很明 显并不属于她的鞋子。” 突然,莫吉局长把尸体袋上的拉链一下子拉到了底,弗朗切斯科放眼望去, 觉得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给狠狠地撞了一下。他看见,他给绮蜜买的那双红色的 鞋子正穿在玛丽安桑托罗的脚上。 “你说什么!”绮蜜盯着索妮娅的眼睛,觉得她所说的不可思议。 “你的耳朵没出毛病,绮蜜。你的红鞋被发现穿在玛丽安桑托罗的脚上,并 且她死了,就死在你的同事乌尔曼小姐的办公室里。” “就在隔壁。” “是的,就在隔壁。” 绮蜜抬起头恍恍惚惚地说:“可是这怎么可能呢?” “有什么不可能的呢?” “我不知道,桑托罗夫人她怎么可能会死呢!”绮蜜还是很难接受这个事实。 “我们也不知道,但是一定会弄清楚的。” “可是这还是不可能。”这一次绮蜜的语气肯定了许多。“我见过桑托罗夫 人,知道她脚的大小,她不可能穿得上那双红鞋的。那鞋太小太窄了,我穿着都 嫌紧,她根本就不可能把脚塞进那双鞋子里。” 索妮娅冰冷的脸上闪过一丝让人琢磨不透的笑容,她慢慢地说道:“她是做 不到,可有人替她做到了。” “我不明白你的话。” “凶手,切掉了她的一部分脚趾,这样她就能穿上你的红鞋了。” “上帝。”绮蜜掩面叫了起来,“这太可怕了。” “事实上你的鞋子很漂亮,如果你还想要再看它一眼的话,尸体现在就在隔 壁。” 对于索妮娅的挑衅绮蜜很气愤,但是她不想在索妮娅的面前流露出恐惧。虽 然感觉天旋地转,她还是支撑着向外走去。她伸手扶着墙壁寻求一点支撑,可是 大理石墙面刺骨的冰冷透过手指传到了她的身上,让她禁不住地颤抖起来。虽然 两间办公室只是相距几步路,可是绮蜜却觉得异常漫长。 乌尔曼小姐的办公室没有上锁,绮蜜把手放在球型的门把手上深深地吸了口 气转动了一下把手。门开了,绮蜜向内望去,只第一眼,她就看见了她的红鞋和 穿着她红鞋的那双还留有血迹的双脚,还有整具玛丽安桑托罗的尸体。 “弗朗切斯科。”她绝望地发出一声很微弱的叫喊,向站在尸体旁的男友伸 出一只手,就昏倒在了地上。 弗朗切斯科把绮蜜抱到一张后背高大的椅子上用手轻拍着她的脸,把她唤醒。 “绮蜜,醒醒,醒醒,绮蜜。”他呼唤着。 “这样没有用警长,你得用点力。”索妮娅靠着门框说道。 弗朗切斯科回过头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责备道:“你不该让她到这儿来的。” “是她自己想来看看她的红鞋的。” “你应该知道像她这样的姑娘是受不了看见一具尸体的。” “我原以为。” “莱恩小姐。”莫吉局长干咳了一声命令着说道:“我想你该去外面看看情 况怎么样了,请你出去的时候把门锁上。” “那好吧。”索妮娅无所谓地耸耸肩。她没有表示异议,只不过出去时重重 的关门声显露出了她对局长在如此关键的时候把她剔除出去的不满。 绮蜜终于在弗朗切斯科温柔的呼唤声中慢慢地苏醒了过来,她努力地回忆起 刚才的情景,然后面带恐惧地看着不远处的尸体。虽然现在尸体袋的拉链已经完 全拉上了,可是一想到桑托罗夫人就躺在那里面,还是让她心中直发颤。 “好些了吗?”弗朗切斯科轻抚着她的秀发温柔地问。 绮蜜努力挤出一丝微笑点点头。 “你不该到这儿来的。” “对不起。”绮蜜不自觉地低下头轻声说:“我影响你们的工作了吧。” “不,事实上我正想请你来,小姐。”莫吉局长斩钉截铁的声音从弗朗切斯 科的身后传来。 绮蜜和弗朗切斯科同时向他望去,两个人脸上的表情都是带着同样的疑惑。 绮蜜咽了一口口水问道:“我能为你做什么?” 莫吉局长走到绮蜜的跟前,蹲下,声音尽可能地温和。因为他几乎从不这样, 因此显得十分做作:“小姐,你能为我们做很多,比如告诉我昨天晚上都发生了 些什么事。因为我觉得被害人桑托罗夫人并非死于一次蓄谋很久的谋杀,而是被 某个人一时的冲动而杀死的,昨天晚上在乌菲兹一定发生了什么事,让那个人起 了杀心并且这么干了。” 绮蜜倒吸了一口冷气:“会是谁呢?” “会弄清楚的,但是我们需要你的帮助。告诉我昨晚发生了什么,尽可能详 细些。” “可是昨晚来这里的人太多了,我该说谁呢,说我自己吗?” “不。”莫吉局长摇着头:“我要你说的是维托尼罗馆长和乌尔曼小姐。” “你怀疑他们?” 莫吉局长站了起来,脸上露出他所习惯的冷酷表情,这到反而使他看起来更 自然:“我亲爱的小姐,我怀疑所有昨天晚上来过这里的人,尤其是乌菲兹美术 馆里的人。” 这一次绮蜜显得非常平静,她抬起头看着身材高大的莫吉局长说:“这里面 也包括我对吧。” “我还不能把你从怀疑人的队伍中排除掉。”莫吉局长回答得很坦白。 “那么我所说得你都能相信吗?” “这个我们会做分析的,你只需要把你所见到的都说出来就可以了。”他停 下来,想了想后又说道:“再说,我虽然还不了解你,但是我并不认为你是一个 能把自己的漂亮鞋子套在死人脚上的人。弗朗切斯科。”他喊了一声站在一边的 警长。 虽然不大愿意,但是弗朗切斯科还是从口袋里摸出了纸和笔,他准备开始做 记录。莫吉局长也拉了一把椅子在绮蜜的对面坐了下来。 绮蜜闭上眼睛回忆着昨晚的情景,出乎意料的是首先出现在脑海中的景像是 那位美国画家克劳斯菲尼克斯。菲尼克斯先生纯净的笑容给她忧愁的心中吹来一 丝快乐。不自觉地,她的嘴角和整个脸部肌肉开始向上弯曲。但她马上就控制住 了自己,并且把克劳斯菲尼克斯的身影暂时搁到一边。弗朗切斯科正在给自己找 椅子,没有注意到她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但是这一切却没有逃过莫吉局长如老 鹰一般锐利的观察力。 “我实在想不出昨天晚上有什么不正常的事发生过,维托尼罗馆长和乌尔曼 小姐就更谈不上了,一切似乎都很正常和合理。招待会举办得非常成功,主客都 很满意。被请来的客人可以说大部分都是对艺术很有见地的人,所以招待会始终 充满了高雅和艺术的气氛。招待会大约从八点开始,在刚开始的十五分钟左右我 一直都和馆长先生和乌尔曼小姐在二号展厅的门口迎接客人。” “这期间你们一直呆在一起吗?” “差不多吧,后来等到桑托罗夫人来了之后,我离开了一小会儿回自己的办 公室给弗朗切斯科打了个电话。”说着绮蜜朝着男友看了一眼。 莫吉局长也朝他看去,弗朗切斯科点了点头。 “你们都说了些什么?” “没什么,电话只打了两三分钟,我告诉他晚上不用来接我了,我会搭同事 的车回家。接着我就马上返回了二号展厅,维托尼罗馆长正在接待一位美国来的 画家。交谈中我们了解到彼此都对戈雅的画很感兴趣,所以我就带着这位画家进 入二号展厅里去参观了。我想在那之后一段时间里维托尼罗馆长和乌尔曼小姐应 该还是在门口接待客人。大约一个多小时之后,我曾经四处张望过想找我的大学 里的导师乔尔瓦尼教授,结果我看见他正在和桑托罗夫人讨论着什么话题,教授 在欧洲艺术史和绘画鉴定方面都是专家。我还看见馆长正在和两个市政厅的贵宾 聊天,乌尔曼小姐则和考古博物馆的馆长和他的夫人呆在一起。” “在这之前的一个多小时之内你都没有注意过他们俩人吗?” “没有。”绮蜜摇着头说。 “那么这段时间里你都在干什么呢?” 绮蜜看着莫吉局长低下了头,长长的睫毛笼罩着她的眼睛,让人无法看清在 它的后面绮蜜有着怎样的眼神。“我一直都和那位画家在一起谈论戈雅的绘画, 没有注意其他的人或事。” “难道一整个晚上你都和这位画家呆在一起,就没有和别人交谈过吗?”莫 吉局长开始不耐烦起来。 “也不能这么说,招待会的尾声,菲尼克斯先生,就是那位画家、乔尔瓦尼 教授、桑托罗夫人、乌尔曼小姐、维托尼罗馆长还有我曾经坐在展厅的休息区里 闲聊过一阵子。可是时间并不长。维托尼罗馆长说要去给妻子打个电话先离开了, 接着桑托罗夫人说要去洗手间,然后我和乌尔曼小姐也去了那里,等我回到二号 展厅的时候教授说要先走了,接着是菲尼克斯先生,最后我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换下了礼服后就和答应让我搭车的同事一起回家了。” “在你回办公室的时候展厅里的客人还多吗?” “几乎没剩几个了,在这段时间我也没有看见维托尼罗馆长和乌尔曼小姐。” “那么说在你去洗手间之前的那个时候是你最后一次见到桑托罗夫人的时候, 对吧。” “是的。” “那好,现在让我们说点别的吧,你丢了一双鞋子。” “这个警方已经都很清楚了,不用再找我求证什么了。是的,我的一双鞋子 掉了,不过刚才我看见它正穿在桑托罗夫人的脚上。” “我听你的同事乌尔曼小姐说昨天晚上你曾经穿过这双鞋子。” “没错。一开始我是穿着它的,我觉得它和我的礼服很相配。可没想到的是, 几分钟以后我就感到了很不舒服,太紧了,我觉得脚被挤得很疼。”绮蜜低头看 了看自己的双脚,然后把它们向前挪了一点。因为穿着凉鞋莫吉局长和弗朗切斯 科可以看到她的两只脚的小脚趾旁各贴着一块胶布。 “你是在什么时候换上第二双鞋子的?” “大约一个小时以后。” “既然一开始就觉得不舒服为什么过了那么久才换呢?” “我是想如果可以的话我就坚持一个晚上,毕竟那是一双非常漂亮的鞋子。” “可是你为什么最后还是换了鞋子呢?” “因为实在疼得受不了了呀。” “所以你就离开了二号展厅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去换了鞋子,对吗?” 绮蜜摇着头:“不,昨天晚上除了回家去,我只离开过二号展厅一次那就是 我和乌尔曼小姐一起去洗手间的那次。” 弗朗切斯科停下了手中的笔疑惑地问道:“那又是谁为你去换的鞋子呢?” 绮蜜看着他犹豫了一下说:“菲尼克斯先生。” “那个美国画家。” “是的。” 弗朗切斯科沉默着低下头把绮蜜所说的写在了笔记本上。绮蜜一直看着他, 希望他能再抬起头看看自己,可是弗朗切斯科却像是知道她的心思似的故意不肯 抬起头来。 莫吉局长再一次向绮蜜发问道:“小姐在你于招待会快结束时返回办公室换 衣服的时候有没有发觉红鞋不见了?” “没有,我根本就没有注意,已经很晚了,我只想早点回家去,根本就没有 留意那双鞋子。” “啊,是这样。小姐不知道你是否想过,我们遇到的是一位十分有趣的凶手。 看起来他似乎很想让桑托罗夫人穿上你的红鞋,可是实在是很可惜,桑托罗夫人 的脚太大了根本无法穿上你的小鞋子,所以他就切掉了她的一部分脚趾,这样桑 托罗夫人就能穿上那双漂亮的鞋子了。你认为凶手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会是凶手 杀人的动机吗?” 绮蜜觉得这位局长和刚才的索妮娅一样,都喜欢提一些无聊的怪问题,她无 所谓地耸耸肩道:“我怎么能知道呢,也许这一切都是一个变态杀手所为,他杀 死桑托罗夫人只是因为他不能忍受她长着一双大脚。” “绮蜜小姐。”莫吉局长气乎乎地打断了她的话。“你不觉得这样说太不合 理了吗?有谁会为了别人长了一双大脚而去杀人呢?” “我不知道,是你问我的,找出真凶是你们警察的事。” “那好,你觉得乌尔曼小姐会是那个凶手吗?” “你在怀疑她。”绮蜜把眼睛睁得又大又圆,故意露出诧异的表情。 “别忘了尸体是在这里被发现的。” “那又怎么样,这样就能说凶手是乌尔曼小姐了。” “不能。” “哈。”绮蜜突然笑了起来,“如果说有谁是因为长了一双大脚而该死的话, 那么乌尔曼小姐是最该死的那个。” “什么意思?”莫吉扬起了眉毛。 “局长先生,等你下次见到乌尔曼小姐的时候好好看看她的脚你就明白了。 不过,依我看你们完全没有必要在这一点上过分纠缠,我不认为有人会无聊到这 种地步,这非常不合逻辑,除非——” “除非什么?”莫吉局长感兴趣地把身体向前凑去。 “除非还有第二次,第三次,甚至第四次谋杀的发生。” “你认为还会有吗?” 绮蜜露出了一幅天真的表情:“我不知道,也许有,也许没有。” 莫吉局长失望地向后靠去,叹了口气,突然他皱着眉头问道:“什么味道?” 绮蜜在椅子里转动了一下身体,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说:“是麝香,乌尔曼小 姐喜欢在办公室里点香。我的办公室里也有一个现在流行的精油灯。”她用手指 着办公室里一个古色古香的木柜说:“不过乌尔曼小姐喜欢古老的香熏方法,那 个柜子上摆着的,样子像是一对佛手的红木香炉是一个中国清朝时期的古董。把 香支放在底座上点然它,烟就会从两手之间的指缝中间冒出,她就是用它来熏香 的。不过这种味道。”绮蜜又皱了一下她的鼻子说:“老实说,我不喜欢。” 莫吉局长又点起一支烟,一边吸一边说道:“我也不喜欢。”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