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佛罗伦萨的城市风貌还保持着中世纪的样子,好像几百年来从未改变过。生 活在这里有时会让人产生一种时光交错的感觉。克劳斯菲尼克斯的工作室就位于 老城区的奇维里纳大街,那儿离威尔第剧场非常近。说是工作室,其实就是他原 来住的地方,几个星期前他在郊外租了一套风景怡人的小型别墅,市区的房子就 用来堆放一些杂物和还没有来的及搬到新居的画作。他不愿意在自己世外桃源般 的新家接待警察,所以就选择了这里。 现在时间还早,画家就沿着威尔第大街慢慢地逛着。这条大街的两边开着许 多不太出名,但却别具风格的小店。他一边慢步着,一边欣赏着小店橱窗里那些 独特而又精美的陈设。大约走了十几分钟,画家停下了脚步。他停在了一间门面 不大的服装店前,很显然里面卖的都是女装。克劳斯菲尼克斯站在门口又停顿了 一会儿,仿佛在整理着思路,然后推开了店门。门后挂着一串风铃,门一打开碰 到这串风铃就会响起一阵悦耳动听的铃声,这铃声既清脆又响亮足以让昏昏欲睡 的人立刻精神大振。就在这曲风铃交响曲演奏到尾声的时候从小店里一块门帘后 面钻出来一个人。他看上去相当年轻,上身穿着一件皱巴巴的罗宾汗衫,下身是 一条已经褪色的牛仔裤,但肯定是某个大品牌的经典款型。他的皮肤白皙,可是 却一脸的倦意,头发也很凌乱。他用手抚平自己的头发,然后带着腼腆的微笑问 道:“您好,想要点什么?” 克劳斯打量了一下这位年轻的店主,然后又扫视了店里的陈设。小店的衣服 不多,但每一件都很别具一格,这正是克劳斯喜欢的风格。 “这些都是你设计的吗?”他问道。 年轻的店主轻松地耸耸肩:“是的,不但是我设计的,并且每一件都是我亲 手缝制的。” 克劳斯又认真地打量了一翻这个年轻人,这一次眼神中增添了欣赏。“很不 错。”他赞扬道。 “谢谢。”年轻人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然后他走到衣架前随手拿起一件 上衣问:“你想要点什么,我这里衣服不多,并且每一件只有一个尺码,但我接 受定制。不过我不做男装。”他又低下了头,声音也不知为何轻了下来。 画家看着他笑道:“没关系,事实上我看上了那条裙子。”他的头朝橱窗方 向转了过去。 年轻的店主马上绽放出了笑容:“你说的是那条红色的裙子吗。我给你拿下 来看看吧。”说着他便上前打算把这条裙子从模特身上扒下来。 克劳斯阻止了他:“不用拿下来,我还想再做一点改动,设计图在吗?” “在,在,请等一下。”年轻人又跑回到桌子前面打开抽屉,在里面一阵乱 翻。“啊,在这儿。”说着他把那张裙子的设计图交给了画家。画家看了一会儿 后对年轻人说道:“请给我一张纸和一只笔。” “桌上就有请随便吧。” 克劳斯半趴在桌子前把那张设计图放在一旁,一边画一边解释说:“瞧,你 原来的设计是吊带露背的,我想改一改。” 他只用了两三笔便在纸上熟练地画出了一个女人的身型,然后开始画裙子: “我不要露背,至少不需要露出整个背部。但要露出肩膀,就像这样。裙子的长 度也不用那么长,合适的长度是到脚踝,得把脚露出来。另外不要用那种纱作料 子,我想要的是丝绒,可以吗?”他画完后看着店主问。 “哦,可以,没有问题。”年轻人随意地甩着头。 “这是尺寸。”克劳斯在图样的旁边写下了几个数字,然后把这张纸交给店 主。 年轻的店主咽了一口口水问道:“还有别的要求吗,比如说颜色。” 克劳斯微笑着摇摇头说:“没有了,我就要那种颜色,绛红色,红的就像勃 肯地的葡萄酒。” 店主也轻松一笑:“那好吧,我会认真做好的。请写下您的姓名和联系方式, 裙子做好以后我会通知您的。” 然后当克劳斯写好了联系方式后他突然非常好奇地问:“您是给您的太太做 的吗?” “不。”克劳斯放下手中的笔说:“是给我的模特。” “模特?”店主的脸上浮现出崇敬的神色,他那对因为困倦而失色的双眼突 然之间像夜晚的星星那样明亮了起来。 “您一定是位画家吧。” 克劳斯点着头说:“我是个画画的。” 年轻的店主用仰慕的眼神看着克劳斯:“您知道我曾经在佛罗伦萨美术学院 学习绘画,我也梦想着成为一名画家。不过,”他突然又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有人说想成为画家你就得有挨五十年饿的本事,我得养活自己,所以就开始搞 服装设计并且还开了这家店。” 克劳斯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鼓励道:“你干得很不错,坚持下去你一定会成 功的。” 年轻的店主看着自己被画家拍过的肩膀开心地笑着,他的脑中忽然闪动出一 个好主意。 “先生,您想不想再要一双鞋子。我不收钱,我可以用做裙子剩下的料子做 鞋面,我过去在鞋厂当过学徒,手艺不算太好,但还行。” 克劳斯一边向外走去一边说道:“不用了,小伙子,她赤着脚时才是最美丽 的。” 一阵风铃声又响起,克劳斯已经离开了这家小店。 画家打开房门,一股久未有人住的房子常有的怪味向他袭来。他皱一下眉头, 走进客厅打开了窗户,然后在窗沿上坐了下来。从这里俯瞰整座城市,佛罗伦萨 显得异常迷人。城市中矗立着的一座座具有历史意义的建筑物,壮观而又辉煌。 屋顶的图案勾勒着隐没于市中的小巷的走向。四周小山环绕,宁静而又和谐宜人。 粉色、陶土色、石头灰与橄榄和柏树的绿构成了城市的色彩。这整窗的景色既熟 悉又美丽,也许正是这一窗的景色才让他选中了这套公寓。(他想起了在哪部电 影里,一位夫人在饭桌上向大家大声宣布,在佛罗伦萨——你一定得有一间看得 见风景的房间,她说的没错。)他从窗台上下来,走到一个摆在窗前的画架前, 上面还架着一幅画。克劳斯想起来了,这幅画是他搬家前不久开始动笔的一幅新 作,他拉下画布,审视着这幅他的最新作品。 一个多月以前艾米莉就是坐在现在这幅画所在的位置上让克劳斯为她作画的。 她那充满自然光泽的红发随意披散在肩膀上,身上只穿了件朴素的白色麻布裙子, 披着一块有一种正在往下滑的趋势的黑色披肩。这身衣服是他选择的,在刚开始 动笔的时候他觉得这套衣服和她身后的景色是那么的和谐,可是现在情况有些改 变了,但他一时之间还找不出究竟哪里不对劲。他突然有一种拿出画笔和颜料重 新创作的冲动,可是门铃响了。 弗朗切斯科按照说好的时间来到了画家的家门前,不知是他故意还是别的什 么原因,时间竟然刚刚好,一点儿不早一点儿不晚。站在门前,他觉得自己的心 砰砰地跳得厉害,想要伸出手按门铃却好像没有力气把手抬起来,手心里居然还 在出汗。他把手放在外衣上狠狠地擦了擦,然后闭上眼睛不顾一切地猛按了两下。 门开了,弗朗切斯科终于见到了这位他特别想见却又似乎害怕见到了美国画家。 “请进吧,警官先生。”克劳斯友好地把他请进屋来。然后在他意料之中的, 弗朗切斯科脸上闪过一丝诧异的表情。 “对不起,我刚搬了家,所以这里很乱,而且什么都没有。否则我可以请你 喝一杯,请坐吧。”他为弗朗切斯科拉来了一把看起来很舒适的扶手椅。弗朗切 斯科一屁股坐了下去,接着忽然间他发现整间屋子就只有这一把椅子。因为克劳 斯又走到窗前在窗沿上坐了下来。 “那么,好吧,你想跟我说些什么?”画家摊开手掌问道。 弗朗切斯科把手伸向他的衬衣纽扣,他原打算解开一颗扣子的却发现他已经 解开两颗了。他摸索着第三颗扣子最后还是扣上了一颗。他干咳了一声后说: “对不起菲尼克斯先生我很抱歉来打搅你,但是发生了一些事我们必须找你了解 一些情况。” 画家随便地耸耸肩膀:“这没什么,我十分愿意配合警方,究竟发生了什么 事?” “是昨天晚上的事。” “昨天晚上,你是指乌菲兹。”他的眉毛一扬,有礼貌地表示惊讶。 “是乌菲兹。” “天呐,难道有画被盗了吗?” “不。”弗朗切斯科摇摇头:“比那还要糟,有人死了,是被谋杀的。” 画家几乎从窗沿上跌落了下来,他大喊道:“上帝,是谁?不会是乌菲兹, 乌菲兹的,的人吧。” 弗朗切斯科看着结结巴巴的他又一次摇摇头:“不是。我知道昨天晚上在乌 菲兹举行了一次聚会,去那儿的宾客大部分都是与艺术有关的人士,你也是其中 之一对吧。” “我是。” “我要说的是被谋杀的人是一位艺术品交易商,名字叫玛丽安桑托罗。你认 识她吗?” “不,我不认识。昨晚之前我从没有见过她,也没有听说过她。” “是吗?”弗朗切斯科扬起了一道眉毛:“据说她在艺术品界可是个响当当 的人物啊,你是刚来意大利的吗?” “谈不上刚来,有几个月时间了。” “那么还是请你谈谈昨天晚上的情况吧,请尽量详细。” 克劳斯点着头回忆并且整理着思路:“请柬上印着的招待会开始的时间是八 点,我去的比较晚,大约是八点十分左右吧。用来展出那些普拉多绘画的是美术 馆的二号展厅。维托尼罗馆长和另一位乌菲兹的管理人员,她的名字我想应该是 乌尔曼,他们就站在二号展厅的门口迎接来宾,我和他们打了招呼并且和他们稍 微聊了一会儿。” 弗朗切斯科突然打断了他的话:“接待你的就只有他们两个吗?” “一开始是的,后来当我准备进入展厅的时候维托尼罗馆长突然叫住了我, 结果他又为他介绍了另一位乌菲兹的工作人员,是一位讲解员。” “她叫什么名字?”弗朗切斯科只能明知顾问。 “叫绮蜜。是一个华裔姑娘,她的出现相当令人意外,你知道她就这么突然 地出现在我面前。”克劳斯笑了起来,表情像是正在回忆昨晚的场景。 “然后呢?” “然后?”克劳斯微笑着看着弗朗切斯科:“然后一整个晚上我都和她呆在 一起,也许只分开过几分钟。” “为什么分开。” “第一次是因为她的脚被一双新鞋挤得很疼,所以我替她去办公室换了一双 鞋子。” “鞋子。”弗朗切斯科喃喃地说着。 “是的,鞋子,一双红色的皮鞋,漂亮但不舒适。” 弗朗切斯科回想起了绮蜜站在橱窗前盯着这双红鞋看时的欣喜表情,那时候 他也认为这双鞋子简直太美了,可是他没想到它被穿在脚上时会不舒服,更没想 到它会被发现套在桑托罗夫人的脚上,他感到很后悔,觉得自己真不该为绮蜜买 下它。他甚至隐隐约约地感到如果没有买这双鞋,这场谋杀也许都是可以避免的。 “第二次。” 克劳斯菲尼克斯的话打断了弗朗切斯科的思路。 “你说第二次,怎么样呢?” “第二次是因为她去了一趟洗手间,时间很短。你瞧,这很简单。” 弗朗切斯科看着自己的鞋尖,微微有些发愣地说:“除此之外你们一直在一 起吗?” “完全正确。” “和被害者桑托罗夫人有过交谈吗?” “有过。招待会的尾声,绮蜜想要和她的大学教授呆会儿我们就在门口休息 用的沙发上座了一会儿,然后桑托罗夫人也来了,又过了一会儿馆长先生和和另 一位乌菲兹的工作人员,就是那位乌尔曼小姐也走了过来,我们大家坐在一起聊 了有近半个小时吧。我就是在这个时候和桑托罗夫人随便交谈了几句。” “你是在几点离开乌菲兹的。” “大约十一点左右,教授最先提出要走的,然后是我,我本想送绮蜜小姐回 家,可被她拒绝了,所以我就自己回了家。” 弗朗切斯科点点头,到目前为止,克劳斯菲尼克斯的回答非常简洁流畅,没 有显示出任何不自然和值得怀疑的地方。不知为什么,他觉得自己似乎是在渴望 着这位画家能露出一点破绽或者表现出一些惊慌的举动,但是他没有。弗朗切斯 科依稀感觉到自己是在吃醋,他讨厌这位画家在谈论自己女友时的样子,尽管绮 蜜认识他只比他自己早一天。但同时他又被另一种情绪所捆扰,那就是他不得不 把私人感情带进工作中,虽然他深知这样不好尤其是他现在正在处理的是一件谋 杀案。 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克劳斯也从窗台上站了起来。弗朗切斯科向他伸出一 只手说:“谢谢你的合作,菲尼克斯先生。如果有必要我们可能还会来找你。” 克劳斯菲尼克斯无所谓地笑笑说:“乐意效劳。” 然后他们两人握了握手,奇妙的事情发生了,两个人几乎在同一时刻心中闪 现出绮蜜的影子。弗朗切斯科害怕地赶快把她赶走,克劳斯则让她在自己的心中 肆意地蔓延开,他突然很想知道乌菲兹美术馆今天会不会开门,也许不会吧,明 天呢,他决定明天要去乌菲兹看看。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