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去哪儿,小姐。”开车的司机戴着一顶压得很低的帽子,他并没有转过头, 只是一边往前开车一边问,就像对待他每天都要遇见的许许多多的客人中的任何 一位。 “去……” 绮蜜张开嘴,不知该说些什么,她突然觉得自己其实无处可去,体会到一种 被整个世界在瞬间抛弃的感觉。只有在这个时刻她才感到其实自己在这个城市中 真的一无所有,也许除了弗朗切斯科。可是现在,在这种情况下她该怎么去找他 呢,她已经给他带去太多的烦恼了,她甚至已经在感情上背叛了他。更何况现在 去警察局,是多么具有讥刺意味啊!去自首呢,还是去报案呢,告诉他们我刚刚 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发现了一具死尸,并且这个人就是正在调查我的警察。上帝, 这是多么可怕的巧合啊。她的泪水慢慢滑落在了脸庞上,再一次湿润了她还未干 的肌肤。 “小姐!” “去列奥波多广场,在老区的郊外。” “是的,我知道那个地方。那可是个漂亮地方,能住在那里的一定都是有钱 人,你住在那里吗?”这时他把头瞬间转了过去,却惊讶地发现一个浑身湿透的 年轻女人正坐在后座上哭泣。显然,她根本没有听见他的话。 “小姐。”这一次他的声音轻极了,然后他把注意力放回到了开车上,告戒 自己要闭紧嘴巴。 雨似乎有越下越大的趋势,雨水不停敲打着车窗,绮蜜渐渐停止了哭泣开始 陷入了沉思之中。她觉得自己正被许多种无法言语的情感所困扰。它们交杂在一 起,像一根根的丝线把她牢牢地困在中间,她无法破茧而出。一方面和克劳斯所 产生的爱意让她十分地满足和快乐,可另一方面她却又不得不忍受在感情上背叛 弗朗切斯科的痛苦。单单这两种感情的夹杂就已经够让人心烦的了。可是,还有 谋杀,一桩又一桩的谋杀案,把她折磨得几乎要窒息了。她一直都在考虑着一个 问题,差不多从第一起谋杀案开始时就时刻在想着,这一切和玛哈有关吗?她有 时会认为当然是有关系的,但过了一会儿又觉得自己太可笑了,简直是疯了,毫 无疑问,这之间没有任何的关联。 但是她还是忍不住地经常要揣测为什么凶手要给那些被害的女人穿上她的鞋 子呢?猜测这中间的疑问是最让她头疼的,她时常感到自己的心就快被揉碎了。 不过,从头至尾,在她所有产生过的情绪中唯一没有出现过的,但确实应该出现 的就是恐惧。谋杀在她身边一再发生,她身在其中却没有害怕的感觉,甚至压根 就没想过也许下一个被害人就是她自己。所以,当绮蜜突然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 觉得很奇怪。 “我们到了,小姐。” 司机的说话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她向车外看去,确实到了。她在城中的另一 个避风港,克劳斯的家,也许是她唯一可以并且愿意呆的地方了。 计价器上显示着她该支付的车费,她知道自己身无分文,如果克劳斯这会儿 不在家她该怎么办呢?下意识地,她把手伸向了自己的脖子,感觉到了戴在上面 的K 金项链,她做出了要解下它的动作。 “千万不要,小姐。”司机马上阻止了她的行为,“如果你没有钱,那就算 了,这项链。”司机又深深看了看绮蜜红肿的双眼,“还是留着吧,毕竟它对我 没有用。” “但是请你等一会儿,如果我的朋友在家,也许他可以替我付钱给你。” “好吧,我等着。” 绮蜜下了车,走到门前,按响了门铃。大约过了两三分钟后,克劳斯菲尼克 斯打开了门。他看见绮蜜后稍微愣了一下,随后把她拉向自己,一直拉进自己的 怀抱。绮蜜木然地把脸紧贴在他的胸口,感受着他温暖的胸膛带给她的勇气。可 是她又哭了起来,然后她抬起头看着画家说:“替我把车钱付了吧,我从美术馆 出来时什么也没带。” 画家看看停在外面的计程车,跑了出去替绮蜜付了车钱,在他跑回来的时候, 他这才注意到绮蜜赤着脚。他惊异地看着她问:“发生了什么事,你的鞋子呢?” 随着他的问题的提出,绮蜜哭得更加厉害了,她像孩子般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道:“我把,把鞋子,我把鞋子……弄丢了。” 她无须再多加解释了,这句话意味着一切,画家什么都明白了。他沉重地叹 了口气,走过去把她抱了起来,穿过花园一直把她抱到他的画室里。 他把绮蜜抱进画室,放在软榻上,他看着浑身湿透正在发抖的绮蜜很长一段 时间,眼睛里有一种欲言又止的神情。后来,他找来一条浴巾放在绮蜜的身边, 然后自己像是有事般地走到法式落地窗前呆呆地注视着外面的雨景,眼神尽可能 地与她相避开。 绮蜜看看浴巾,又看看克劳斯,突然悲从心起,她感到一阵后悔和羞辱的感 觉。就连他也不相信自己是清白的。但是,半天以前她的确还可以毫无愧疚地宣 布自己是清白的,不过现在一切都改变了。她没有杀人,但是她的心却因为自己 的行为而套上了枷锁。 她挣扎着站起来,可是疲惫和失落让她很虚弱,刚站直,脚一软又摔倒了。 克劳斯急忙跑过去扶住她,看着她不怎么健康的绯红的脸颊,柔声说道:“你病 了,把身体擦干,然后躺下休息一会儿。”说着,他拿起那块浴巾帮她擦干了身 体,又找来了绮蜜曾经穿过的那条白裙子交给她,在她换裙子的时候,他在他常 用的那个酒杯里倒了半杯白兰地,又从一个小药瓶中倒出两颗药丸,走回来把它 放在惊魂未定的绮蜜的手中,严肃地说道:“把这些吃下去。” 绮蜜看着他,表情有点怪异,但是没有要吃的打算。 “来吧,对你有好处。”他加重了语气,但没有加重音调。 绮蜜咬咬嘴唇,接过了杯子,把药丸往口中送去。可是克劳斯马上就发现, 不知是太虚弱还是太紧张,绮蜜甚至不能自己握住杯子。她的身体已经不再颤抖 了,可是双手还是不住地颤抖着,酒洒在了她的手臂上。他看着她叹了口气,走 到她的身边坐下来,一手接过酒杯,用一只手搂住她,把酒慢慢地喂到她的口中。 “咳,咳。” 白兰地滑入了绮蜜的气管中,她的身体弯成了一个虾的样子急促地咳嗽着, “绮蜜。”克劳斯的口中发出一声含糊不清但却满含着某种温情的叫喊。绮蜜觉 得他似乎想要吻她,不知出于何种原因她把头掉开了一些。 “我害死了一个人。”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可是如果不找个人说出 来她就要疯了。 “一个?” 绮蜜抬起疑惑的眼睛看着他,“当然是一个,你认为是几个?” “我不相信,绮蜜,我不相信你会伤害任何人。” “不。”绮蜜突然紧紧抓住他的手臂,“上帝会惩罚我的,会的。” “不,不会的。你太紧张了,你需要休息。任何事都不会发生的,我向你保 证。” 然后,他的吻不偏不倚地落在了她的额头上,当他的双臂紧紧地将她环抱住 的时候,所有的心理挣扎都消失了,毫无疑问这是此刻她最该留下的地方。她那 素来敏捷的思维停止了,就像一个傻瓜般什么都不想了,都不想了,至少在这里 她不再想了,他的怀抱就是她的伊甸园。 又过了几分钟,她开始清楚自己刚才吃的是什么药了,她觉得困了,不同寻 常的困。它突如其来,是过去从未有过的感觉,她感到克劳斯慢慢地把她平放在 软榻上,又为她盖上毯子,接着她睡着了,什么也不记得了。 醒来的时候,外面虽然还是黑漆漆的,但是已经能看出一丝曙光就要到来的 迹象了。她推算应该是第二天的清晨了,天就快亮了。借着那唯一的一点点亮光, 绮蜜感觉到画室里没有人,克劳斯并不在这里。但是有一样她所渴望的东西在— —她的画。就在画室的中央,她不记得昨天曾看到过它,好像是克劳斯在她睡着 的时候有意放在那里的。 她走过去,拉开那块长长的白布,看到了画着自己的画像。她的脸,一瞬间 以前恬静中还显得那么优美端丽,突然显现出一种异样的好奇、不解和傲慢,但 却又认同的神情。但是这都是转瞬之间的事。她眯缝起眼睛,好像在回忆什么。 然后,她感到身后有两条手臂抱住了她的身体,她一动不动。她已经熟悉这 种拥抱了,那是和弗朗切斯科所不同的拥抱,她能够区分出来。 沉默良久后,她平静地说道:“克劳斯,你的画证明了你是一个写实的画家, 也证明了你是一个诚实的人。至少,你不愿意对艺术撒谎。这幅画中的我没有任 何生命力,就像一具睁着眼睛的死尸。” 画家说道:“我原来设想画你的模样应该是,在你微笑上翘的嘴角上含着沉 思得出了神的,似笑非笑的笑意的样子,可又像是随时就要落泪般。但是你真的 这么微笑过吗?没有,这只是我想象中你最美丽的一副表情。可惜你几乎从来有 表露过这样的表情。不,虽然很渴望,但这太虚假了。如果我这么做了,画中的 你将没有灵魂,只是一个美丽的摆设。” “也许,我真的已经失去了一些最珍贵的东西了。” 突然间,绮蜜迅速转过身把滚烫的脸颊贴在克劳斯的胸膛上,双臂向上伸去 挽住他的脖子,无助地哭喊着:“我快不行了,我就快要死了,我现在就像一条 绷紧了的线,越绷越紧,越绷越紧,就快断了。 她说完长叹了一声。立刻,她的脸上呈现出严肃的神情,好像石化了。时间 也仿佛在那一刻静止了下来,就连她脸上的泪珠也停留在了原地,不再下滑了。 带着这副表情,她的面孔变得比以前任何时候更加妩媚动人了。但是这是一种新 奇的神色,完全不在画家描绘在那幅画像里的那种失魂落魄、心不在焉的神情范 畴以内。 “绮蜜。”他喃喃地自言自语般地唤着她的名字,此时此刻他知道任何的语 言都是多余的了。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