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海儿女情 亲情童年 “小凌——,小凌——”,杨月兰一边把手握到嘴边喊,一边四面张望。她的 脸略圆,五官长得秀气小巧,淡淡的眉毛下一对圆睛虽然不大,但也黑白分明。左 眼下有一颗痣,圆的脸上因热而胀得绯红。身量苗条。穿着碎花的中长连衣裙。 现在正值盛夏,草儿绿油油地长得满地,杨月兰走在约可三人同行的小路上, 前面有一道铺满绿草的土堤挡住了视线,爬上土堤,堤上又是一条人行土路。站在 堤上,一个不规则圆形的池塘,一大片清清绿绿的湖水便呈现出来,令人眼前一亮。 湖水另三面环山,黛青色的山峦与天上的蓝天白云一起倒映在如镜的水中。 顺着堤一溜地跑下来,站在湖边,湖边有一块半人高的大白石。杨月兰爬到石 头上坐好,从水里望着自己的倒影,又仰躺下去,眼前便是一片澄蓝的天空,悬着 几朵轻软的白云。远远浓青色的山峦与天相接,‘青山’,杨月兰轻轻笑着念出来, 却让自己吃了一惊,连忙转头看看四周。附近没有一个人影,青草堤只有零零星星 的小黄花和几只红头蜻蜓在停停顿顿地飞着。 已经接近傍晚,太阳依然厉害,月兰擦一擦汗,沿着湖边一条踩出来的小路往 山上走去,山中树冠连连,感觉顿时阴凉了。 高凌正靠着一棵树坐在草地上,看着地上一群大黑蚂蚁搬家,7 岁的他,已可 看出漂亮的轮廓,眉清目秀,唇红齿白。身材匀称灵活。穿着牌的白色镶蓝边套装 运动衫,脚上亦是一双牌的运动鞋。他才来不到一个月,因9 月份就要被送到学校 去了,摆脱了家庭教师,同妈妈一起来这新盖的别墅休假。虽然他现在的知识比同 龄人要丰富得多,但若不是来这里,他也还只在电视里见过这种地方,因此他现在 对他眼前所看到的一切都充满了惊奇。 抬头见到杨月兰,象所有喜欢诉说和询问的小孩子一样,他开始急急忙忙地问 杨月兰,这些蚂蚁为什么一直爬,而不肯停下来。 “因为它们在辛勤地工作,不肯休息一会儿啊。” “就像爸爸那样?”。 杨月兰望着他笑了,没回答他。 “我已经好久都没见过爸爸了。”高凌又嘟囔一句。 “该吃饭了。”杨月兰拍拍他的头。高凌便跟着她往回走,不一会儿便跑到她 的前面去了。 然而他在一片树木较稀疏的树阴中站住了。一阵凉风吹过,树叶沙沙地轻响, 地上稀稀落落的长着小草和覆着几枝枯枝,不远处的树根旁长着一丛白胖的蘑菇。 经常,高凌在这里都会碰到村里的霍青山大哥从田里回来,霍大哥回家本来是从山 脚下走过去,走这里反倒要多绕一个老大的圈子。 站了不一会儿,果然看到霍大哥高大结实的身影,正迈着大步朝这边走过来。 高凌知道这会儿,兰姐又该让自己一个人先回去了。不等她开口,便顺着山间小路 一口气往下跑,身后还传来兰姐的喊声:“慢点,小心摔跤。” 下了山,横穿过堤下来。又走过草地,高凌顺手扯了几根狗尾草,已经能看到 前面一栋棕黄色的二层别墅。青山绿水,飞草流云,本来是看不出岁月痕迹的,这 栋楼房却是唯一能显出它新鲜年龄的物件。显得不是很协调。 走进棕灰色的门,蓦然一凉。这前客厅总是把冷气开得很足。再推开一张玻璃 门,小客厅里又明显地感到温度升高。 妈妈窝在一张柔软舒适的软椅里,把那望着窗外的若有所思地眼神转回来望着 高凌,那种流露出来的无限怜爱也落在高凌眼里,几步跑过去,伏在软椅扶手上: “妈妈,我饿了。” “我还以为你不知道饿呢?”,叶惜荷露出了她那种若有所思的笑容,她的脸 庞苍白得异常,双眉很弯,几乎呈两个完整的半圆形,一双浮肿的大眼睛半垂着, 鼻子和嘴唇的线条很柔和。 叶惜荷身体状况不佳,几乎是以补药维生,书也读得不多,在家里几乎没有任 何的活动。在她16岁时她那喜欢自以为是的爸爸也曾带她看过一个有名的老中医。 但药方上只有每天步行5 公里这句话,当时就被她爸爸给撕得粉碎。 小高凌的出生是一个奇迹,虽然叶惜荷被从死亡线上抢救了回来,但她的健康 状况显然更糟了。 此刻她望着高凌,虽然好像在极力地责备,但口气是掩饰不住的柔和:“又让 你兰姐姐到处找了是不是?当初你爸爸怕我在这里寂寞,叫你来陪我,我还担心你 会过不惯乡下生活呢。” “妈妈,这里太好玩了,我们让爸爸也来,不回去了。”高凌的口气神情是被 娇宠的小孩子所特有的,但在父母的眼中,这也是最动人的。 “傻孩子,爸爸可是要工作的,你也要读书呀,读完书好帮你爸爸,” 高凌愣愣地望着妈妈,对妈妈脸上的神情有些不解:“我可真想爸爸了,妈妈, 你想不想他?” 妈妈不做声了,唇边那个淡淡的微笑却更令人难懂。 高婶端了饭菜出来,高凌指挥着高婶把一张小几抬到妈妈身边,就在旁边吃起 来。 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妈妈微笑着说:“夏婆婆家来了一个小朋友。吃过饭以后, 叫月兰带你去找她玩。” “好哇。”高凌答应着,心想:多了一个人,正好可用那个两人玩的游戏碟了。 “你兰姐是不是去找霍大哥了?”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妈妈又问。 “不,我们是在树林子里碰上的。” 妈妈淡淡一笑,“你第一次见到霍大哥也是在树林子里碰上的?” 凌霄不做声了,他和兰姐在山中遇到蛇,霍大哥来了,为了让他们先走,结果 他自己让蛇给咬了,脚肿得好粗。兰姐叮嘱过他不要说给妈妈听,为的是怕他妈妈 担心。 妈妈见他不说话,想他也不知道什么,便不再问了。 傍晚时分,杨月兰尚没回来。高凌不等了,要自己去。就在山那边,也不远的。 叶惜荷让高婶拿了两盒糕点给他提着,想了一想,叮嘱道:你可不要太顽皮了,那 孩子是来养病的,“ “又是养病?”高凌心里想:若又是有病的,那就不好玩了。点着头,就蹦蹦 跳跳地出发了。 山这边是个零零落落的住着农户的村庄,还有大片的一望无际的田野。田野纵 横交错,宽广无垠,在傍晚的微风中,绿油油的发出一片清香,弥漫在空中。 山这边都是农户,大都是霍姓人家。夏婆婆是例外,她的女儿夏清阳、女婿任 森林是私企创业人员。四年前任森林出车祸死了,夏清阳不让须眉,竟然将他们的 投资股份公司飞天集团越搞越出色。以前需要依靠大型国企长宇收音机厂的帮助, 现在长宇反而不及飞天了。任职长宇总经理的就是高凌的爸爸高家荣。高家荣从分 厂厂长做到总经理,在长宇近十年,算得上是年轻有为。长宇以前倒是轰轰烈烈, 很是风光,而如今,显然已经有些中气不足了。两年前高家荣见山那边小块地价格 便宜,风景又好,便用积蓄买下来,建了别墅给妻子养病。 天色已经模糊,但高凌对这里已非常熟悉,也不须辨路,沿着田野的小路跑着, 只觉得小路两旁丛生的花草灌木排着队儿迅速的向后倒退着。高凌张开了双臂,忽 然,脚被什么绊住了,重心一失就重重地扑倒在地,耳旁一阵笑声。高凌吃了一惊, 赶紧爬起来,拾起摔在地上的糕点。转头去望。 原来是一个个头跟他差不多的小姑娘,天色已经模糊,只能看到小姑娘那明亮 的大眼睛笑成了两个弯弯的月亮,还一边拍手,一边跳着欢叫起来:“小狗跑跑, 跌了一跤,小狗哭了。” “我没哭啊。”高凌看到小姑娘手里还拿着树枝,显然是她绊倒了自己。 “你是谁家的?我怎么没见过你?” 高凌不禁生气,还从来没人这么对过他,又觉得自己摔得挺难看,便一摇头, 说:“不高兴告诉你。” “你不说,我还要让你摔跤。”小姑娘倒没生气。 高凌瞪了她一眼,转身就走。担心还会有树枝,便一路低着头很小心地走着。 一直走到夏婆婆的房子前面。 和山这边所有的房子一样,夏婆婆的房子也是一栋青墙黑瓦、长条形的房子, 房屋前面有一块空的坪地,左右和背面都是高大的树木,在刚出升淡白色的月光下 面,房屋树木就象一幅水墨画似的静静贴在夜幕这块画布上。 房子里已经亮了灯,从窗户里能看到夏婆婆的身影,高凌高兴地跨进门,叫了 一声夏婆婆,鞋子却被卡住子,收脚不及地膝盖一弯就跪了下去,用两只手撑住了, 极快地站了起来。耳边又听到那清脆的笑声,低头一看,原来自己那双运动鞋的鞋 带早松开了,进门时被那小姑娘踩住鞋带,自己站立不稳,又摔了一跤。高凌气得 盯住那小姑娘。 夏婆婆听到动静走出来,小姑娘显然有些怕了,连忙跑到夏婆婆身边,指着高 凌说道:“外婆你看,他要打我呢。” 夏婆婆笑了,理理齐耳的短发,瞪了一眼小姑娘。那小姑娘便不再做声。 高凌望着摊在地上的两盒透过透明包装可看出已被摔散的糕点,心里又气又急, 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夏婆婆见他难过,忙说:“不怕,糕点摔碎也好吃呢。说着蹲下身来给他系鞋 带:”你年纪大一点,让着妹妹一点,以后你就经常来和她一起玩吧,她刚才正跟 我闹,说一个人不好玩呢。“ 高凌望着那小姑娘,她正站在桌子旁,一手扶着桌子,笑靥如花,说:“我叫 任水寒,妈妈和外婆叫我小水。” 高凌也说了自己的名字,还写了出来。在小水的要求下,也把她的名字写了出 来。 夏婆婆打开糕点招呼他们两个,任水寒高兴地跑过去吃起来,高凌让夏婆婆先 尝尝。夏婆婆听了高兴,满面堆笑地夸道:“真是好孩子。” 任水寒在旁听了,心里暗暗不高兴,斜着眼打量了一眼高凌。忽然一把捂住了 嘴道:“哎呀,你这什么蛋糕呀?怎么这么酸呀?把我牙都酸掉了。噫,好酸呀, 好酸呀。” 高凌奇怪了,明明自己吃过这种蛋糕是香甜松软的。又望一眼小水,见她的眉 眼鼻头都挤到了一起,一幅酸得难受的模样,便也拿起了一块蛋糕一吃,却是又甜 又香的,正尚自不解地望着小水,小水的五官就灵活的分开了,嘻嘻的笑了起来, 说道:“什么好孩子?还不是照样吃起来了。” 夏婆婆又是笑又是摇头。 晚上,两人捉迷藏玩得晚了,婆婆让他们睡觉,任水寒尚撒娇道:“我不睡嘛, 这么早,我还一点都不想睡呢。”说着,朝高凌使眼色,高凌便也跟着求情“都去 睡觉,明天再玩。”夏婆婆毫无商量余地。却也朝高凌做手势打眼色,高凌奇怪, 跟着夏婆婆进了她的房间。夏婆婆朝他摆摆手,又出去了。高凌默默地站在那间有 着老式雕花红木床和大藤椅的房间中间。大藤椅背上搭着一件他的外套,高凌知道 是兰姐来过了,但显然夏婆婆见他在这里玩得高兴,便留下了他。 木窗户和木床的雕花相似,都油着深红的油漆,但年月久了,油漆已经剥落, 露出斑斑块块的木头灰色来。高凌很羡慕这种老式木窗和宽大的红木床,觉得那些 富贵花样的镂空雕花实在漂亮。而自己家和这里别墅的窗户全都是一览无遗的大玻 璃。 过不多时,夏婆婆又进来了,拉着高凌的手在藤椅上坐下来,却不做声,头却 渐渐地低了下去,只能看到花白的齐耳短发,半晌也没动静。 高凌动了一动,夏婆婆才吃惊似地抬起头来,眼睛望着他却象是穿过了他似的 望着远方:“小凌,你是个好孩子,要知道,要知道小水……象你妈妈一样,是有 病的。”说到这里,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讲,迟疑了一阵,才接着说道:“但是跟你 妈妈又不同,小水她有一种非常严重的病,……嗯,这种病不能太多的运动,不能 跑,不能跳,否则就会有生命的危险,你懂吗?” 高凌可不知道一个人为什么不能跑,不能跳,不由得摇摇头,又点了点头,夏 婆婆看他点了头,脸上微微的露出了一丝笑容,但这丝笑容里仍然让高凌奇怪的觉 出了哀伤,又静了半晌,夏婆婆叹了一声,说道:“所以,我希望你以后和她一起 玩要注意多让她休息,你是个懂事的孩子,以后你跟她在一起要好好的照顾她,好 吗?”高凌见夏婆婆此刻的神情,不由自己的心也动了一动,一本正经地看着夏婆 婆,点着头说:“好。” 夏婆婆便满意地笑一笑,那淡淡的哀伤仍然布满在脸上,放开了高凌的手,说 :“好,去睡觉吧,明天煎饼给你们吃。” 第二天一早,在太阳还没有升起来时,高凌和任水寒两个就沿着山爬过来,爬 到山这边。任水寒边跑边跳,走到前面去了,高凌远远的落在了后面,使得任水寒 不停地回过头来催。 高凌刚走到山下,已经看到任水寒沿着湖边跑起来了,还不停地嚷嚷:“真好 玩,”又指着草地说:“高凌哥哥,你看,有好多好看的花朵朵,还有那么大一只 的蜻蜓呢。我们捉蜻蜓吧,我还要你把花都摘下来给我。” 说完,蹦蹦跳跳地跑到草地上开始采起花朵来。高凌也采了很多递给她,可地 上还有很多的花。高凌见任水寒撅起了嘴,忙说:“不要摘了,我把这草地都送给 你,花儿不就都是你的了吗?” “骗人,这草地是你的吗?羞,羞。”小水耸起鼻头,做了一个鄙夷的表情, 又用手指划脸蛋来羞他。 “不骗你,我爸爸说,等我长大了,这里就送给我。” “那,那你把那个湖也送给我吗?” “好。” “好,你说话算数”。任水寒伸出了一只小手指头。和高凌拉了勾,又要高凌 把自己和他的名字都写在了大白石上。 高凌便找来一块小石头,在大白石上歪歪斜斜地写上任水寒三个字,想了一下, 又在下面写上高凌两个字。 太阳升了起来,空气就变得闷热了,绿油油的草和嫩黄的花纹丝不动的呆着, 湖水像一面巨大的镜子一般平滑。只有当小水把花朵一朵朵抛下时,才会轻轻荡漾。 高凌撕下两条刚抽出来的嫩棕榈叶卷成牛角号的模样,这还是霍青山大哥教他 的,但是霍大哥卷的能呜呜地吹的很响,他卷的却总是吹不响。弄了半天,只好采 了两把黄色的叶子,和小水两人每人拿着一把象小扇子一样摇着往霍大哥家走。 走到霍家门口,却显然有一些不对头了。坪中以前堆置的杂乱物件都收拾整齐, 显得干净而宽阔,两边红黄的美人芭蕉花被扶正了,整齐而鲜艳的立在那里。那幢 方方正正长条形的砖瓦房也因此而显得精神多了。 往里面走,房间里也整齐多了,倒并没有添什么东西,也没少什么东西,可是 房间里显得又干净又舒适。 一直进了里间。只见霍青山坐着在那乡间自制的大藤椅上,把腿伸了出来搁在 一条小板凳上。 上次被蛇咬的伤还没好全,杨月兰正低着头检查他的伤口。 高凌同了小水走过去,两个人蹲下来,静静的看杨月兰给霍青山包扎伤口。 高凌和任水寒都坐在电脑前玩游戏,电脑背对着窗户,从这扇大窗户正好看到 屋前的绿草地,一条绿草横堤隔过去是青黛的山峦映在淡灰的天边。 “看,外婆。”任水寒突然指着说。 果然夏婆婆的身影已经远远地出现在堤上,站定了,遥遥地对着这里望了一会 儿,又下了堤朝这边走过来。 任水寒转身就朝外跑,高凌也跟了出去。穿过客厅他妈妈的身旁,便微微地站 住说了声:“夏婆婆来了。”他妈妈仍然坐在老地方,这里离窗口近,可以晒到一 些太阳,但怕有风,拉上了那层白的薄纱窗帘。 妈妈总是静静地坐在那里,身上穿着一件宽松的长衣,即使在这样的天气,也 还套着外套。脸色白得刺眼,因躺睡得过多而显得浮肿的脸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 病人的微笑。 高凌匆匆而过,与小水两个人走出房子,朝夏婆婆迎过去,然而夏婆婆的神情 怔怔地,竟然没有看到他们两人,从他们身边直直地向别墅走去。 “外婆——。”任水寒娇娇地喊。 夏婆婆转过身来,脸上的神情蓦地复杂起来,双眼红而阴沉,嘴角下挂,两颊 的皮肉本已年老松驰,再加上现在正是沉着脸,便显出了下巴两旁两陀坠着的圆肉。 高凌与任水寒见此神情大骇,不敢做声。 “你们在外面玩,不要进来。”夏婆婆哑声道。 “你外婆可真怪。”等夏婆婆走进了房子,高凌说“你妈才怪呢。” “我妈有什么怪的?”高凌不悦。 小水一边想着,一边说道:“有次在客厅里,你妈妈见到我就露出好怪的样子, 她拉着我的手说我可怜。真奇怪?我有什么好可怜的?你妈才可怜呢,整天坐着不 动,那多闷啊。” 高凌大气,把眉毛都立起来了,凶道:“我妈妈说你可怜,你就可怜,有什么 怪的了?爸爸说妈妈是天下最好的人。”说完,再不理她,转身就走。 小水一怔,跟着追了几步,却踢着石头摔倒了,随即哭了起来,爬起来,仍然 追过去牵住了高凌的衣服,哭着说:“高凌哥哥,我摔一跤。”哇哇哭着,连话也 说不出来。 高凌的怒气马上转移到了那块石头上,跑到任水寒摔倒的地方,使劲踹了几脚, 口里说:“不哭,不哭,看我踢它。”任水寒也哽咽着跑过去踢了几脚,两人又都 笑了起来。 天气转凉了一些,夏末的傍晚已经有阵阵的凉风,黄花都凋谢了许多,只有零 星的黄色在绿草中闪烁。高凌同小水坐在大白石上,望着被风吹得皱起的湖水。远 远的,两人看到一个小黑影从山上走下来,小水问:“是不是你爸爸来了?” 他们都知道高凌的爸爸该来了,因为高凌就该入学了。 “不是,我爸爸驾车。呜——”高凌托起手,做出开车的样子来。 “那是谁呀?” 那人影越来越走近了,可以望见是一个陌生人,小水说:“是个老爷爷。”那 个人也许并不老,只是神色很凄苦,头发零乱,瘦长灰青的脸上有几条深陷的皱纹, 衣服被撕扯得七零八落而且满身尘土。正自蹒跚无神地走过来。 “我知道了”,小水接着说,“是个要饭的。” 这时那人已经从小路走到了湖边,不知有无听到小水的话,只是呆呆地望前走。 蹲下弯腰捧那湖水来喝。 高凌见那老人神情很是悲切呆滞,不由得十分可怜他。从石头上滑下来,拦住 他说:“不要喝,这水不干净,喝了要肚子疼的。”那老头却不理他。 “到我家去喝茶吧?” 老头哼了一声,仍然不理他。 “老爷爷是聋子。”小水说“聋子?”那人开口了:“要饭的?我要真是个要 饭的聋子倒好了。” 原来他什么都听到了,小水吐吐舌头。也从石头上滑了下来,两人便一边一个 牵住老爷爷往家走。 一进大门,高凌便嚷着拿水。杨月兰闻声端了一杯冰凉的绿茶出来,见到那老 头忙问他找谁。 “不找谁,他来喝水的。”高凌说着抢过杯子递给那老头。那人却也不客气, 端过杯子便一气饮干。仍然把杯子伸给高凌:“再来一杯。” 高凌又递给杨月兰,杨月兰怔在那里,半晌才‘啊’的一声,说道:“那我再 去倒。” 高凌和任水寒站在旁边挺有意思的看着。 这次,杨月兰给端来了现泡的热茶,并请那老头坐下慢慢喝。高凌站在他侧面, 摸着他衣服上的几个破洞:“爷爷,你为什么要穿破衣服?我让兰姐去给你买新衣 服好不好?”老头微笑着不作声,望了高凌良久,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我是小凌。” “小凌”,老爷爷神情透出了严肃:“看得出你是一个好孩子,不过可惜,生 活条件太优越,恐怕将来也难以有成,就像他一样,本来是一个聪明不过的孩子, 却被我……。” “您说什么?我怎么都听不懂。”高凌疑惑起来。那老人显然不像是在和他说 话。 “虽然是一块资质很好的璞,但必须要有经过人和事的磨炼,否则,不成材反 而害啊。”那老头更像是自言自语了。 高凌更加不懂了。 小水抢着说:“我知道了,老爷爷您跟那街头的算命先生一样,会给人算命, 是不是?” 老人回过神来,苦笑着说:“我这么一大把年纪了,算命先生还不如我。” 小水看了他一眼,说:“我妈妈说这都是迷信,你说你比算命先生还要强一些, 那你说我还能活多久?” 老头似乎很奇怪地望着她:“我年纪这样大了,也不问能活多久,你这小小年 纪就这样问,──像你这样活泼可爱的小姑娘是一定能够长命百岁的了。” 小水笑着说:“我就知道你们的话都是信不过的,告诉你,医生说我有什么先 天性……心脏病,活不过二十岁。” 老爷爷看着这张带着甜甜的笑的脸,心里一惊,不动声色地说:“小孩子撒谎 可不好。” “我没有撒谎,在医院的时候,我听到医生对我妈妈说的,不信你问高凌哥哥, 他都知道。” “咦,你怎么知道我知道的?”高凌问“我知道”,小水得意地说:“知道我 有病的人都不准我跑,也不准我跳,你也一样”,又说:“其实,我又能跑,又能 跳,我能活多久这可得我自己说了算,我才不信算命先生和那医生胡说八道。” 老人似是一震,疑惑地望着小水,神情又渐渐转为鼓励:“对,能活多久得自 己说了算,你会长命百岁的。”说完,抬头对着亦站在不远处的杨月兰:“再弄点 吃的好吧?”使得杨月兰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向里屋走去了,显然是将这奇怪老人 的事去告诉叶惜荷。 不一会儿,杨月兰又出来了,望着老头儿抿嘴一笑,道:“你老等一会儿。” 果然,不一会儿,便将他们晚饭吃剩的几样饭菜都摆了上来。老头儿也是饿狠 了,竟然吃了满满一大碗剩饭,吃完后,也不跟杨月兰打招呼,便转身慢慢地走了。 天黑了下来,高凌与小水早把那怪老头给忘了,又捉起迷藏来,坪地里,田梗 边到处有堆得高高的稻草,对于捉迷藏是最好不过了。两人玩累了,又爬到一叠稻 草堆上,吹着凉爽的风,风中夹着一个男声:“那,你还没跟他们说吗?” 高凌轻声说:“这是霍大哥。”又听一个女的说:“是啊,等高先生来了再说 吧,我想,他们是会同意我们的事的。” 小水也小声说:“这是月兰姐姐。”高凌点点头,那边又说话了。 “一定要他们同意吗?” “当然啦,虽然我不过是他们请的保姆,但你想想,我刚到他们家时才十四岁, 那时能做什么?他们还送我读书,这些年又……”声音突然断了。 “又什么?” “不告诉你,”停了半晌,杨月兰的声音又笑说道:“给我介绍对象。” “啊!” “可我一个都没看上,不是当官的就是有钱人,我那里配得上。” “是他们配不上你。” “吓,就你配得上我。”声音完了就是杨月兰的笑声。 “可你只喜欢我。” “谁喜欢你了。”只听得一声响,似乎是杨月兰打了霍青山一下,又轻说道: “高先生他们人真好,也不知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因为你很好呗。” 杨月兰嗔怪地声音道:“你怎么变得这么油腔滑调的了?”顿了一顿,又说: “高先生明天就要到了,可能这里出事了。” “什么事?” “不清楚,反正今天夏婆婆来找荷姨时都像是要哭了似的,然后和荷姨在房里 谈了半天才走。荷姨倒看不出有什么,让我拨了高先生的电话,催他来。- 哎,你 不是说过今晚一起去看电影的么?” 霍青山应了一声,然后就没有声音了,似乎是走开了。 明天爸爸就要来了,高凌高兴得又蹦又跳。一直到从草堆上滚了下来,小水无 聊地趴着,居高临下地对他说:“我们也去看电影吧?” 在这乡村有一个简陋地用砖墙围起来的简陋电影院,高凌刚来时,杨月兰和他 去过两次,路不近,乡村的田梗路岔道多,又弯曲。但高凌不担心这个,第一次去 是他和杨月兰跟着村里人一起去的。第二次去时,杨月兰还没摸清楚路,他就可以 在前面带路了。他的记忆力是有天赋的。 两人便一同顺着田梗向村外走去。田梗路都不平,有时要爬坡,有时路会越走 越窄,走了半天,高凌走累了,见小水不肯说累,只好继续往前走。好不容易望见 了前面的一小片灯火和一些三三两两的村民围在一堆堆说笑。终于到了,正是进电 影院的时候,电影院的入口又比较的狭窄,许多人争着往里面挤。 高凌找了半天,没看到杨月兰和霍青山,突然想起一件事:“哎呀,我们没钱 买票。” “小孩子不用买票的?” “那也得跟着大人啊,又没看到杨姐他们。” “这个好办。”小水说完跑过去,走在一个年轻妇女的身后,先是紧跟着她, 等到进门的时候,便连忙轻轻地捏起那妇女的后衣摆,还转过头来望着高凌得意地 眨着眼睛,那守门的老头果然看也没看让小水过去了,小水转身朝高凌招招手。 高凌迟疑了一阵,门口的人已不多,不再拥挤。看一看四周,是一溜的有他两 个那么高的围墙。似乎是突然间,电影院里暗了下来,铁门被一把大链子锁锁住了, 门外只剩下墙上装着的几盏昏黄的路灯,门口的人连同那个看门的老头都像是消失 了似的不见了。 高凌围着这一带围墙深一脚浅一脚地转到电影院后面。越走越着急,心想:小 水一个人在里面,一定会害怕的。突然听得前面一个男孩在小声地催道:“快点, 已经开始了。”这声音是从墙头发出来的。 “知道了。”另外一个半大的男孩子说,他正站在墙外。高凌能看到他模糊的 人影。这里离墙的不远处长着一棵直直的大树。只见那男孩双手双脚抱牢了树干, 敏捷地互换了几个回合就像猴子那样利索地攀到树枝,又跃上墙头。然后听到里面 传来咚,咚地两声响。两个男孩都跳了进去。 高凌忙也来到树下,抬头望一望,树的黑影又高又直,学着用手抱住了。可是 自己就像块石头一样怎么也不能往上噌。不由得暗骂自己没用,他可不知道爬树可 是这里村童每日必玩的游戏项目,而他以前却连这种树也没近过。高凌的手一定是 擦破皮了,痛得厉害。咬咬牙,又往上爬,这次竟然一步步的越爬越高。高凌喘着 气,若是觉得没力气了,便用手脚死死地抱住树干,不让自己往下掉,休息一会儿, 又继续往上爬。眼看已经到了围墙的高度,高凌伸出一只手,够不着,离墙还远着 哪。一狠心,闭着眼朝那边跃过去,只觉身子就往下沉。原来他此时已是精疲力尽, 松开树倒不是往旁跃开,而是往下掉了。 高凌只觉得头被重重地撞了一下,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不知过了多久,高凌被一阵激烈的乐器声惊醒了。声音是从电影里传来的。高 凌的头疼得厉害。躺了一会儿,站起来望望那棵树。又往上面爬去。这次顺利的爬 了上去,高凌喘口气,用力一跃,竟然攀到了墙头。又翻过了墙跳下去。这里是个 长着些杂草的小院落。前面有一道半旧的木楼梯,通往一个小木房的木门,门是虚 掩的,高凌走了进去。里面是个小房间,堆满了破椅子、灯笼之类的杂物。 又有一条木楼梯通下去,前面还有一张木门。高凌先打开木门一瞅,一个小舞 台,一个大屏幕的侧面便现在眼前,还能看到台下黑暗中的观众。高凌吓了一跳, 忙关上了门,顺着楼梯走下去,这才到了观众席。 可小水在哪儿呢?高凌紧盯着坐在黑暗中的人群,透过银幕反射出来的一点光, 一排排地寻找着。从头到尾找了个遍,竟然根本就没有小水,高凌这下慌了。悄悄 地摸到门边,门已经上了锁,应该是不可能出去的。这时,高凌听到了一阵细细的 哭泣声,是小水。正躲在门角落里,看来已经哭了不少时候了。 “哎,你怎么躲在这里呀?”高凌有些不满,害他找了半天。 小水哭得厉害,话也说不上来:“你怎么才来?这里就有我一个人,那么多人 我都不认识。” 高凌指着幕台说:“不哭啦,电影多好看啊,快看。” 话还没说完,人们都纷纷的站了进来,像退潮的水一样往门口涌,小水抬起尚 未干透的泪眼问:“咦?怎么都走了?不看了吗?” 高凌也看看,正好看到白色的屏上出字了,便说:“电影完了,好不好看啊?” “我不知道啊,我没看?” “真倒霉。”高凌低下头。 “凌哥哥,我们以后再来,我就在这个地方等你,你就不用到处找了,好不好?” “好,我们以后再来看。” 两人尾随着人群出来,这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天上满天的星星,也有远处 村里偶尔的一些灯光,但已经混在一闪一闪的星光里分不出来了。人群都三三五五 的四散开了,人影都渐渐的走远了,消失了,刚才耳边还传来人们喃喃低语,交谈 的声音,不一会儿就只剩下寂静夜空中的一片虫鸣了。望着模糊的夜空和空荡荡的 山野,高凌和小水不禁都有点害怕。 小水大声提议说:“我们两个比赛,看谁先跑回家?”高凌也点头同意,两人 便沿着小路跑起来。嘻嘻哈哈地你追我赶,不一会儿就看到了那村里的稻草堆,高 凌已经超过了小水,听得后面小水轻微地叫了一声,回过头去却空荡荡的没有一个 人影。高凌喊了几声,也没有人应,只有自己的余音在四周响着,几座孤零零的稻 草堆无声的立在那里,还有远一些的树木在满天星光下现出的奇形怪状的黑影,蝈 蝈的叫声此起彼伏的在四周围响应着,但是没有半点人声,高凌望着四周围,以前 兰姐给他讲的那些关于鬼的故事便一个个浮现出来,心里害怕起来了。 一心只想跑到家里去找妈妈,但又转念一想:小水一定是跑我不过,藏起来吓 我呢。想着,便壮起胆子沿着来的路上到处找起来,虽然已经是半夜,但是在满天 的星光下,高凌果然模糊地看见前面有一小堆白色的东西,远远地问:“喂,你是 不是小水?。”“那堆白影俯在地上一动不动,高凌等了一会,才慢慢地走过去, 走近了,果然是小水,头发和裙摆都散在四周,静静地趴在地上。 “小水,你睡着了?”高凌走近了一些,疑惑地轻声问,等了一阵,见她没有 回音,便又走过去把小水的头搬起来,借着星光凑近了去看她。看见她平常活灵活 现的眼睛安静地闭着,动也不动,嘴也紧紧地闭起来,“原来是睡着了。”高凌想 着,只觉得自己的头也痛得厉害,用手一摸,不知什么时候肿起一个老大的包,真 是又困又累了。便拖了小水一齐到稻草的旁边,手碰到小水的脸,只觉得很凉,便 把自己的脸贴着小水的脸,一躺着稻草堆就睡熟了。 夏天的早晨,微风轻轻地吹着,红色的太阳缓缓地透过染红的云层升了上来, 慢慢洒下一天一地的金黄,照亮了稻草堆旁边两张带着浅浅绒毛的小脸。 昨天深夜的凉意,使得他们拉了许多的稻草盖在自己的身上,只露出两个沾着 稻草的头,就象两只黄茸茸的小鸡挤在母鸡的翅膀底下。 小水翻了一下身,可能觉得阳光有些刺眼了,侧过身把头埋到高凌的身下。 高凌张开了眼睛。却意外地看到爸爸厂里的文叔叔坐在一旁的稻草上。正把头 扭向一边,漫无目标地望着远处,脸色沉着,紧锁着两条眉毛,一副心事重重的模 样。 “文叔叔?”高凌叫起来,文叔叔到了,那么爸爸一定也到了。高兴得从草地 上一跃而起,许多稻草屑随着他一起飞舞起来,在阳光下金色的稻草缓缓飘散着纷 纷落下去。人还未跑到,已先一连声地问道:“我爸爸呢?” 文杰忠愣了一下,转过头来,他有着同身材极其相称的瘦长脸,架着一副金丝 眼镜。对着高凌故意地拉长那张本来就够长的脸:“你都成野孩子了,你妈妈还说 你睡在夏家呢。” 高凌也奇怪,以前自己睡在夏家,既使找人回家去送过信了,妈妈也会叫杨月 兰来看一下,送件衣服什么的。昨晚却没出来找他。 “走吧,你爸爸来了。”文杰忠似乎无心再批评他,却显得垂头丧气。 高凌叫小水也去,文杰忠似乎才注意到另外的这一个人,又打量了一下,吃了 一惊,轻声说道:“这不是任……小水吗?” 任水寒不理他。只指着他对高凌道:“你不要跟他玩,他是大坏蛋。我妈妈就 是这么说的。” 文杰忠的脸色变了一变,尴尬地望着小水笑:“你妈妈可不该这么说。”又怔 了一会儿,方转过头来朝高凌耸耸肩,拉了高凌的手朝回走。 高凌看他的神情不对头:“文叔叔,你在想什么啊?” “嗯,文叔叔在想一个难题。” “有什么难题呢?” “这个……” “这个难题很大吧?。” “是啊”。 “连我爸爸都帮不了你吗?” 文杰忠的眉头锁得更加紧了,低声地自言自语:“这一次,你爸爸恐怕是无能 为力了。” 刚下堤,果然远远地望见了房前停着的汽车,心中一阵欣喜,急不可待地往家 跑。 杨月兰闻声走出来,脸上似有泪痕,却强笑着拉住他去冲凉:“你爸爸现在有 事呢,看你那么脏,先过来洗一下。” 高凌极快地洗好了,又跑到客厅去找爸爸,客厅里静悄悄地一个人也没有。连 妈妈经常坐着的那个位子如今也空在那里。一转身跑到妈妈的卧房,但门关着,高 凌又跑到走廊上,在卧房窗底下立起脚来看,果然听到爸爸那低沉的嗓音问:“夏 婆婆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妈妈轻轻的声音道:“就说了长宇解体的事,说你要接受什么调查,还有,她 说,这都是飞天害的。” “还有呢?”爸爸似是很关心这个问题。 “就这么多了。”顿了一顿,妈妈又柔声说道:“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所以遇 到事情从来不告诉我,怕我担心,但这次这么大的事……,不过,我想,这也没有 什么大不了的罢?” 爸爸在房间里走动了几步,站住了,高凌看到了侧着的半边脸。然而,这还是 爸爸么?高凌使劲地眨了眨眼睛,怎么耳朵边有那么多的白头发呀,黑黑的脸,挤 出了几条皱纹。这哪里是高凌印象中那个高大英俊,声音欢快的爸爸呀。只见他咧 嘴烦躁地说道:“你知道什么?”停了一停,声音低了下来:“这次,我真是完了, 这么多年的心血,我以为可以给你,给小凌的安定生活……,我,我做不到了。” 眼圈一红,用双手捂住脸蹲在地上。 叶惜荷苍白着脸,不知说什么好,只是不停地揉着他的头发。喃喃地念道: “家荣,家荣。” 爸爸竟然哭了,高凌百思不得其解,怔在那里了,耳边又听到爸爸突然笑了起 来,那种带着哭腔的笑声:“家荣,家荣,这名字取得真好。现在家即不荣,厂也 受累。夏清阳,飞天,我是不会放过你们的。” “夏清阳?不就是小水的妈妈么?”高凌想。一转身向山那边跑,他得去找小 水问个清楚,一路跑下山来,正好看到小水朝这边蹦蹦跳跳地过来,远远地看见他 便笑着嚷道:“高凌哥哥,我正想去找你呢。” 高凌一愣,还未开口,小水抢着说道:“告诉你,我妈妈要带我回家啦。” “什么?”高凌怔了一怔。只觉得舍不得,又忙问:“你妈妈为什么要害我爸 爸?”“害你爸爸?”小水瞪大了双眼,又认真的想了一会儿,说:“是么?我回 去问我妈妈,好吧?” “好”,小凌点点头,答应了。 “有个东西很好玩的,给你。”说着,小水拿出一串小巧精致的白金项练, “你看,这个也是我妈妈送给我的生日礼物,妈妈说这是我的命根子,有了这个, 就能保佑我长命百岁。” 那是一串由很细小的十字架组成的项练,在每个细小的十字架上都带着受难的 耶和华像,精致细微,又是纯白金的,因此非常华美。但奇怪的是由众多十字架组 合而成的项练,练坠却是一尊由纯白玉制成的慈眉善目的观音像。 高凌没看出有什么好玩的,小水眨眨眼睛,把那个甚是逼真的观音像练坠打开, 说:“你看,这是我在看着你呢。”高凌凑过脑袋去看,果然看见一层水晶里面有 一张小水的照片。高凌觉得挺好玩的。又想:还没看到爸爸的礼物呢。不知道这次 给我带了什么礼物来?想着,对任水寒摇摇手赶忙往回跑。 跑进客厅,爸爸已经坐在客厅里的沙发上,文叔叔也坐在一边,还弯着腰凑过 去,两个人皱着眉头在轻声地商量什么事情。高凌便不做声,只是轻轻地走到另一 边沙发上坐了下来,只等他们谈完了,便准备跳起来向爸爸要礼物。 爸爸的声音是与平常不一样的沙哑:“你知道为什么这次……我除了你谁都不 带来?” 文杰忠显然怔了一怔,随即苦笑一声:“那是高总最信得过我。” “不错,一直以来,最让我放心,最得我信任的人就是纪通明和你了,”高家 荣的目光中突然充满了怨恨,死死地盯着文杰忠看了半晌,文杰忠的脸在他的注视 下渐渐的涨红了。只是沉默着不开口。 高家荣闭上了双眼:“你进长宇时间比我还要长吧?嗯,是十三年,想想那个 时候长宇上万名员工,是何等的兴旺。你觉得长宇怎么样?你觉得我怎么样?”又 轻声地自言自语说:“十三年,这可不是一个吉利的数字。” 文杰忠强笑说:“高总对我?那还用说?只求以后有机会再报答了。” “你的机会太多了,飞天集团就一直想从你这里打开缺口……” 文杰忠霍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吃惊地望着高家荣。呐呐地连声说:“高总, 您跟我,长宇跟我是什么关系?您还信不过我吗?” 高家荣靠在沙发上不做声,过了半晌才说:“飞天知道长宇开发新软件也许不 奇怪,将近三年来,长宇投入了无数的人力、财力设计这个新的无线信息传输系统, 以致如今弄得资金周转不灵。你就是主要负责人之一,我当然信得过你!也相信你 知道,长宇除了这项三年来的发展成果,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存亡全在于这 次发明的回报。但我们刚刚接近尾声,飞天就与美泰联资抢先将此设计公布于众, 这是什么原因?” “这,同行,巧合。” “巧合?巧合到零配件的进货渠道都丝毫不差。” “你……,有什么证据?” “证据?哈”高家荣显然想笑,但脸上却丝毫没有笑意:“不错,指控我的证 据倒是能拿出不少,谁会想到你?一直以来,长宇跟飞天的关系,我跟夏清阳的关 系,所人的人都只认定我,接受调查的也是我,能出卖资料给飞天的人除了我还有 谁?”高家荣并不给文杰忠说话的机会:“这项发明你的心血也不少,也许你认为 你必须获得更多的回报,为了钱你才这么做。飞天……也有它的原因,你为了逃脱 罪名也只能让我来背这个黑锅。可你们为什么要和美泰合作,你们知不知道美泰是 美资企业?” “我,……知道。” “你又知不知道在高速信息方面,中国已经比美国落后了多少年。多年来,我 倾长宇之力发展这个信息传输系统为的是什么?” “那不关我的事,……” “你只管卖资料、只管盗取我们这么多年来的心血。你不要否认,我确实没有 证据,我只知道这个设计面世前你曾在大富豪与夏清阳共进晚餐。”又用手抬了一 抬,阻住了准备说话的文杰忠:“我知道这证明不了什么,象这种工作性会餐是经 常性的。所以……你,可以走了。” 文杰忠低着头,脸是猪肝一样的乌红色。高家荣也靠到了沙发上,那张突然苍 老下来的脸显出了他的精疲力竭。 文杰忠低着头抽泣起来,全身不可竭止地抖动着,突然身形一矮,猛地向前两 步,扑地一下跪倒在高家荣的面前,泣不成声:“高总,我对不起你,不错,我是 复印了资料,可是我也知道这些资料对长宇有多么重要,我犹豫了好久。虽然最后 我把资料带去了,可我也没下决心把资料交给夏清阳呀,千不该万不该我会在她的 酒席上醉得一踏糊涂,高总,我当时真的是醉了呀。对了,还有纪通明,他是一起 去的,他没醉可他不阻止我,他也有责任。”文杰忠显然想拉一个同伴出来抵消部 分责任。 “他没喝酒,半路就退席了,他当时也不知道你是怀着这个目的拉他去喝酒的。” 高家荣轻轻地说,似乎已经不屑再开口。 文杰忠红着眼死死地盯着他,等他开口,望着望着,悔恨的神情却渐渐的转变 成了愤恨:“好,这次是我对不起你,但你也不想想,现在是什么时候了?长宇已 经在走下坡路,已经不是从前的长宇了。你睁开眼睛看一看,这么多搞国企的都肥 了,可是我们呢?这么多年来,为长宇付出了这么多的心血,我们又得到了什么? 你倒好,十年中还赚了个名。什么十佳青年,什么创业先锋,。可我文杰忠有哪点 比不上你?员工由我管理、项目由我主持,所有策划几乎都由我们在做。 我的才能不如你吗?还是经验不如你?可为什么总是你出风头。只因为你是幸 运的,你老爸会给你找门路,毫不费力便坐享其成,又轻易拥有了贤妻良子。而我 们呢?为了得到一点点成就,需要付出多少艰辛的努力?我们不断的奋斗,不断的 拼博,这点你体会得到吗?可你还是看不到眼前的形势,刚愎自用,自大成狂,风 流成性。我已经耗了十几年,我再也看不下去,也再也不能跟着你这么浪费下去了。 “ 高家荣怔住了,多年的大型国企总经理已经让他只听到赞美而听不到这种话了, 几欲气昏过去,浑身止不住的颤抖起来:“好,你好,这么多年了,我怎么就从没 看出你是这种人面兽心、畜牲都不如的人?你给我滚,滚出去。你们别以为已经赢 了,别得意,就凭你?弄不垮我的,你休想!飞天也休想!你们都弄不垮我,弄不 垮长宇。”尽管文杰忠已经逃了出去,高家荣仍然在声嘶力竭地吼着。高凌又吃惊 又害怕,哭了起来。 长宇的解体,导致高家荣必须接受相关部门的调查,尽管这栋别墅几乎花掉了 高家荣的所有积蓄,但也属被怀疑其来因而封查的项目。高凌他们得搬了。 高凌也不出去玩了,他再小,再不懂事,屋里笼罩的愁云总是感觉得到的。高 家荣总是一天到晚往外面跑。他以前的朋友、亲戚、同事都找到了,但他所有认识 的人都躲着他,千篇一律地出差了,唯恐避之不及。高家荣从没有受过像现在这样 的冷落和屈辱。 高凌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到爸爸从书房里走出来,现在已经是晌午了,今天 他显然出去得晚了些。其实也实在没什么可找的人了。望着爸爸沉重的脚步。被冷 落的高凌心里充满了不解,只能睁着眼睛望着他,爸爸愣了一下,走过来,慢慢的 在他面前弯下了膝盖,正好让高凌平视到那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高凌仍然没动, 突然被爸爸紧紧地抱住了,他感觉到爸爸的头在耸动着,然后肩膀上湿了。 “爸爸没用,小凌,你不要怪爸爸。”过了半响,才听到爸爸哑声说。 这时妈妈也踱过来,望了一眼这边,在爸爸的身边慢慢蹲了下来。高凌便伸出 两只手一边一个搂住了爸爸妈妈的脖子,在他们耳边轻声地说:“告诉你们一个秘 密,你们是世界上最好的爸爸妈妈。” 黑了下来,爸爸还没有回来。高凌静静地坐到爸爸的书房里去看书,一边等爸 爸回来。 已经看不见书上的字了,但高凌没有开灯。拉开窗帘望着窗外,这时不仅仅是 天色晚了,而且那大片的乌云也赶了来,密密地堆满整个天空,乌云很低,仿佛一 伸手就能触摸到那沉而厚的云层,房间里变得更阴暗了,高凌趴到窗边看那乌黑的 天空。突然,一条银白色的闪电象一条极快的蛇一样从云朵里一钻而没,跟着而来 一声沉闷的雷声,雷声也是一条,在它巨大的炸裂声震焊了人心以后,后面还跟着 有隆隆的余音。随着这一声响,满天泼水一样地下起雨来。 雨点纷纷敲打着玻璃,发出杂乱的噼叭声,外面漆黑的雨夜被高凌望得久了, 竟然也能望出那深浅的轮廓。大片的雨水在走廊灯光的照射下是带着微白的反光, 前面的草地和草堤都是呈深黑色,若不是仔细看是分辨不出来的,渐渐地,也能分 辨出远远的山峦了。然而,屋前不远的地方似乎多了一个黑影。高凌细细地盯着瞧, 不错,是有一个黑影,一动不动的,像是一块石头。一条长长的银白色的裂缝在天 边划过,就这么一闪,高凌看出了那个黑影竟然是爸爸,失魂落魄地蹲在雨里,不 顾那结成堆的雨水象锤子一样毫不留情地锤下来,脸上和身上象瀑布一样向下淌着 水。 高凌吓呆了,顺楼梯爬下一楼,低声叫着爸爸,见他没听到,又跑到雨中大声 地叫,高家荣显然吃了一惊,看到了站在雨里的高凌,用手半推半提地把他弄到了 走廊上,轻声说:“小声点,别让你妈妈听到。该睡觉了,去睡吧。” 高凌点点头,转身回房间里去,一边走还一边回头去看。 回到自己房里,靠在床上,听着那哗哗不绝的雨声,渐渐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他好象来到了一个从未到过的陌生地方,四周都是悬崖峭壁,就他一个人,好像爸 爸和妈妈就在前面的某一个地方,为了看到他们,他拼命的翻山越岭,天上有一只 巨大的黑老鹰,有着弯弯的尖嘴和尖硬的利爪,老鹰盘旋着,不断俯冲下来想把他 叼走。他一边躲避着老鹰,一边爬着。还跌了一跤,甚至都明显的感觉到了因跌破 膝盖而引起来的痛,但他又飞快地爬起来继续爬,可是四周除了他自己之外,什么 人都没有。他能怎么办呢? 这是高凌懂事以来做的第一个梦,或者是第一个印象深刻的梦,梦中的他很伤 心的哭着。到第二天早晨,他才算是睡熟了,直到被杨月兰急急的摇醒。还睡眼腥 松地伸出了双手:“妈妈,我要妈妈。” 杨月兰替他换衣服时一阵又急又重的拉扯使他清醒了过来,然而还是怔怔的, 任随杨月兰匆匆地给他穿衣、洗脸。然后又拖着他往外匆匆地走。 “去哪?”高凌被拖得用小跑的步子跟上,只来得急问了这么一句。 “医院,去看你爸爸。” 爸爸就近送到了这个镇上的医院。那是一栋半旧的方方正正的四层楼建筑,‘ 人民医院’四个半旧的大红字镶在正面。门前是一个水泥坪,四周种着一些万年青 之类的绿树。大门很宽,但只有一半开着。进去又是一个厅,里面有两、三人在走 动。高凌被杨月兰拉着匆匆地穿过,又上楼梯,过走廊,拐了个弯,便进了一个病 房。 妈妈已经坐在病床边,病床边还站着一个瘦小精干的人,是长宇的纪通明叔叔。 正弯着腰和病床上的爸爸细细地说着什么。 高凌茫然地望着,没过多久,他又被带走了。 他没有再回别墅。杨月兰已帮他清理好了衣物,直接地送到了霍青山家,她自 己又匆匆去了医院。霍老爹还有霍青山的妹妹给高凌做了饭,他就住在霍家,霍家 的人对他都很好,但除了叫他吃饭、睡觉以外,跟他说话却很少。 过了几天,霍青山大哥带他又去了另一个医院。这是一个大医院,但很远。坐 车坐到高凌难受极了才被霍大哥抱下车来。仍然是一间白的单人病房,苍白的日光 灯无力地发出光来。高凌仍然茫然地站在那里,望着白的床单下露出那张憔悴灰青 的脸和闭着的眼睛。望着床旁脸色苍白消瘦,眼却红肿得厉害的妈妈。还有站在一 旁哭泣的兰姐。 一个脸上满是皱纹,黑黑的老医生轻声说:“经过最后的抢救工作,他已经, 不行了。你们几个今晚都可以留在这里。还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叶惜荷哭泣得说不出话来。 医生空洞地安慰了两句便离开了,高凌默默地望着闭着眼的爸爸,一动也不动。 渐渐地,看到那眼皮里似乎动了一下,说:“爸爸醒了。” 妈妈和兰姐立即停止了哭泣,都把眼光投在了病床上,果然,爸爸慢慢睁开了 眼睛,眼睛里竟然很有光彩,目光转向叶惜荷,颤抖着嘴唇,用清晰地低声道: “我对不起你。”妈妈早已经泪如雨下,说不出话来。爸爸的精神似是好了一些, 竟然能一口气地说:“我心里难受,只想雨淋一下舒服一点,没想到……你,你能 不能看在小凌的份上,坚强一些?”又转着头:“小凌呢?” 杨月兰推了高凌一把,高凌便不由自主的向前一步,几乎对住了爸爸的脸。 爸爸抬手摸了摸他的脸,问:“这几天谁照顾你?” “霍大哥他们。” “高先生你安心养病,小凌我会照管好的。”杨月兰接着说。 高家荣不语,半晌说道:“你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啦。”刚说到这里,似乎气 喘看来,鼻翼大幅度地扇动着,脸开始慢慢地泛上红色。霍青山几步跨出去叫医生。 医生赶了过来。所有人都去关照着病人,没有人理高凌。这天晚上都没有回家, 高凌在一张木沙发上睡觉。第二天很早就醒了。 房里仍然是这几人。爸爸的样子好看了一些,正握住霍青山和杨月兰的手,向 他们说着什么。高凌望了望杨月兰,又望了望霍青山,见他们几乎是同时点了点头。 高家荣露出欣慰与感激的目光,接着说:“请你们放心,小凌他将来一定不会 让你们失望的。”转过眼神定定地望着高凌,再也不移开了。 “小凌,你会做得很好,是吗?” 高凌不知所措地点点头。睁着眼睛不说话。 “小凌,爸爸对不起你,爸爸有话要告诉你,你要记在心里,……夏清阳,就 是飞天为了报复不择手段,甚至不顾及民族发展,这是不对的,你懂不懂? 高凌点头。 “文杰忠这种,这种唯利是图,无耻背叛的行为也是不好的,你懂不懂? 高凌仍然点头。 “还有,你爸爸懦弱无能,不能为社会做半点贡献,不能发展家业,更没有好 好的照顾过你们,他……” 高凌还来不及回答便被妈妈抱住了,耳边听到妈妈轻轻地声音说:“小凌,答 应妈妈,你以后吃饭每顿都要吃够两碗,经常锻炼身体。” 高凌点点头,妈妈这么温柔地跟他说话,不管说的是什么,他都会答应的。 爸爸喘了一口气,又接着说:“让我说完。小凌,现在形势是不同了,只要有 本事你就一定会有出息的。你一定要努力,你要证明给他们看,我们高家的人即使 不依靠父辈的能力,也会成功的。” 爸爸停了下来,妈妈接着贴着他的耳边说:“读书要认真,要诚实,交朋友要 交人品好的,不要和人打架,也不要让人欺负,读书的时候不能抽烟、喝酒、交女 朋友……” 高凌一概地点着头。杨月兰有些诧异地轻声岔开:“荷姐,你越扯越远啦,他 哪里听得懂这些。” 高家荣这时双眼都微微闭上了,轻声说:“好了,我有些累了,你们都回去吧, 有惜荷在这里陪我就行了。” 杨月兰、霍青山都不肯,又不便让叶惜荷回去休息。最后,他们终于答应先把 小凌送回霍家吃过饭再来。 回到霍家吃过饭,昨睡没睡好觉的小凌不知不觉趴在藤椅上睡着了,霍青山把 他抱进了房间。 一直睡到了傍晚时分,高凌突然醒了,应该是被人摇醒或是惊醒的。因为,他 一睁开眼睛,眼前便正对着一张流着眼泪鼻涕,哭泣得变形的杨月兰的脸,那张哭 脸带着哭腔说:“小凌,你爸爸妈妈死了呀。” 友情事业 (一)(十五年后) 春风微微地拂过随处可见的方正气派的大楼、森严的树木和修剪得整齐的花园, 一条不宽阔但干净平整的道路把它们隔开。顺着主干道路,能柳暗花明、变化莫测 地看到赏心悦目的风景。此刻,在这座南方的大学校园里,一个长着一副娃娃脸, 戴着圆眼镜的青年正面带喜色的从这里大步走出来。一边自言自语:“好消息,好 消息,”一边用手中的资料拍打着另一只手。时而有同样年青热情的青年或者饱学 的教授在路边踱过。 “韦超,嗨,机器猫。” 圆脸青年站住了,抬起那张疑惑的脸向来声处望去。路两旁是高高耸立,修剪 成圆锥形的两排青松,右边隔过去是一片不大的树林,林间靠路边的石椅旁两个年 轻女孩子正冲这边望着。 其中一个朝他招手。 韦超一眼看见的却是另外一个,长发披肩的校园美女华清。不自觉地用手指理 一理头发,轻快地朝那边跑过去。 华清有着一头可以拍洗发水广告的黑亮长发、下颌有些宽,但奶白的皮肤遮掩 了这个不足。 在这美女不多的大学校园里算得上是多年难得一见的尤物。是无人不识的校花, 追她的人摆明了的就有不少,可韦超喜欢她却似乎还有另外的原因。 在现代这个社会,年轻女孩子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开始从羞怯被动变得大胆主动。 一个个猖狂得不行,高凌就因为长得高挑帅气,就常常在校园里遭到女同学的跟踪、 堵截。华清就不一样,斯文、大方,正符合韦超梦中情人的形象。 “嗨,华清。” “喂,可是我先叫你的,啊,你别眼睛里除了华清就没别人了。”王燕不依地 说,脸上还故意露出坏坏的笑。 韦超心头一火,正想顶两句,望一望华清,见她只是不做声地笑一笑,那雪白 的肤色衬得黑油油的眼珠正望着她。火气便也没了。问道:“有事吗?” “有件事求你,哎,看你刚才那个高兴样,是捡到金元宝啦?还是跟女朋友约 会去呀?”仍然是王燕开口说话。 “你瞎说什么?什么时候见我有女朋友?上次你们见到跟我一起的那女的是我 老乡。”韦超正好趁这机会辨白一下,但注意到华清的脸上稍稍疑惑了一下,似乎 想不起来什么时候见到他和别的女孩子在一起。不由得心头一暗:“快说吧,找我 什么事?” “你别不耐烦,可不是我求你,这可是人家校花找你办件事。” “哎”,韦超这下重视起来,这段时间华清的神情不对头,他早就想问一下了 :“有什么事?” 同样一句话,口气却大不相同了。 “啊”,华清正看韦超跟王燕斗嘴,见问到自己身上,一迟疑才摇着头说: “也不急,再过一段时间再说吧。” “究竟什么事?你说吧,只要我能做到的,什么事都行。” “其实也不是找你,”仍然是王燕代说:“我们是想求高凌。” “原来是找他呀,”韦超的心沉了下去,“那你们找我干嘛?” “高凌这人不是挺难接近的么?你不是他好朋友么?” “你们怎么知道他难接近?”虽然说话的一直是王燕,韦超却偏偏拉上华清, 脸冲着王燕,眼睛盯着华清冷笑:“高凌收到的那不少的约会纸条里面就有你们写 的吧?怎么?熬不住了?想采取行动了?想采取行动别拿我当垫脚石呀?我又不是 拉皮条的。”韦超越说火越大。 “你这人怎么这么说话?”王燕的脸刷的气白了。 “算了,”华清说着一拉王燕:“还不急呢,再想办法。”口气也已不愉,拉 着王燕走了。 韦超怔怔地看着她们的背影走远,才‘啪’地打了自己一个嘴巴子,恨恨地骂 了自己一句,刚才的好心情都没了,一时恨不得马上找过去道歉就好。呆了半晌, 也想不出一个挽救的办法来,脑海中蓦地窜出了一个人,便急冲冲地出了朝路口的 校门,往离学校不远的一个五颜六色的商场走去。 那是一个花枝招展,春光明媚的大市场,占地面积有两万多平方米。全部为一 层结构。正对面一扇玻璃门,门前左右摆放着可以以怒放来形容的牡丹为主的漂亮 花篮。迎面是零星的一些盆栽、花束、花篮和职员办公室。办公室后面又有四进和 一个露天广场。这里的花束就更加拥挤,在四个被隔出来的大棚之内和整个广场都 是一片片花的海洋,因按不同品种摆放整齐,以花的颜色作为界线一眼可以看出每 个花棚大概有多少种花。其中一个最大的,可自动调节室温的棚内是最为壮观美丽 的。一大片黄绿相间,拇指大小的小花近在眼前,千朵万朵,娇小可爱。远一些是 一片火红中露出些绿叶的颜色,距离远了,已经看不出花形,只看见那一长片火红 得令人眩目的颜色,火红过后又是黄色,但这个黄却黄得更加灿烂,是静静的金黄 色,离得更远了,看上去已经不能分辨是花了,就象是一条金黄色的绸带似的停在 那里,金黄那边是一带幽幽的暗蓝色,远远的看来闪着莹莹的蓝光,蓝色过后是白 色,白色后面是浅红色。随着视觉的关系,远的便越显得窄一些,浩浩荡荡的稍带 了一点弧度。露天广场有一扇关着的大铁门。另两侧亦有相同的大铁门,这三扇门 才是供货车进出的。 五年以前这里还不过是一个铁皮小花棚,但是现在,这里已经是一个规模不小 的鲜花批发市场了。许多近的远的大小花店、酒店、娱乐厅、旅馆、公园、公司工 厂等都有在这里订购鲜花和盆景。 韦超走进去,穿着红白条相间制服的店员遇到他都会向他点头微笑,韦超也向 他们点头,迎着各种花的浓郁香味,韦超急急地穿过一条过道,穿过两边五颜六色 的鲜花。一直走到那玻璃门拦住了的办公室前面,办公室的两边竖着两个有大朵的 牡丹还有零星的满天星的巨大花篮,好象是站岗似地立在那里,懒得敲门,韦超直 接推了门进去,何利光被这突如奇来的声音吓了一吓,从办公桌后站了起来,他的 身材高大略胖,一站起来就给人一种气势压人的感觉,三十岁左右的年纪,五官似 乎是很随便地安在脸上,眼睛不大,却隐藏了不少的精明强干。穿着十分考究,贴 身的名牌西装,配上那幅满不在乎的神情,显得潇洒自得,风度翩翩。 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韦超:“哎,你不是找雷经理取我们今年营业额的资料吗? 照说,今年的营业额是有喜无忧呀?” 韦超来了兴头:“不错,你倒猜猜看。” “你可别忘了,能最快估算结果的是我何利光。”何利光的神情自信得令人折 服韦超耸了耸肩:“可是算得正确无误的总是雷经理。”说着,打开手中的那卷资 料:“正确的结果是:百分之一百七十一点四,怎么样?是好消息吧,快拿酒出来。” “这也就对老板来说是好消息,”何利光尽管这样说,可是也高兴了起来,搓 着两只手,嘻嘻笑着:“你是不是真有那么糊涂,怎么倒来找我要酒?”说着,转 身敲敲玻璃窗,不一会儿,一个女店员端着两杯咖啡推门进来,“那这怎么还象个 烂番茄似的?”何利光又指指他阴沉着的脸。 韦超的愁容又勾了上来,他这人脾气不定型,喜怒都容易得很。苦着脸将刚才 在校园里与华清发生的口角讲出来,遇到的却是何利光那惯常的不以为然的眼神。 似乎在奇怪他怎么会紧张这种不值一提的小事。 “这好办,她很漂亮?”何利光问。 “那当然……不过”韦超警觉起来:“不是你喜欢的那种,你可别打她主意。” 何利光呵呵一笑,凑上前来说:“怎么样?漂不漂亮?什么时候介绍我认识认 识?” “不要再说了啊,再说你又没好话了。”韦超突然看不惯他的神态语气。 何利光不在意地嘻嘻一笑,韦超赌气不再求他,转身透过玻璃门望着外面繁荣 的街道。正见到纪通明沿着公路朝花店走过来,早已忘了生气,便问道:“是纪叔, 他从哪里来?” “他?去青湖园转转。” “就是上次说的那家公园吗?听说需要一大批盆景搞花展的,他是去联系吧?” 何利光点了点头,似乎是开着玩笑地不经意地纠正一下:“他只是侦察一下, 看看这次要采取第几号方案去拉单。” 韦超也笑了,想起上次那个娱乐城,纪通明竟然把自己推出去,何利光与雷振 奇都颇不以为然,以为他肯定会弄砸。谁知他一过去亮出自己大学生的身份,立马 就赢得了对方老板的好感同信任,再加上自己颇带些孩子气的单纯和热情一感染, 竟然将这批订单搞得不小。后来,纪通明半开玩笑的把他们的推销方法整理出三十 六条编成了方案。当然,这里面主要还得靠何利光,何利光不仅脑筋转得快,而且 说话漂亮,常常在不经意间就能让对方顺着他的意思谈下去。 韦超用手搔了搔头发,突然兴起,把脸贴到玻璃窗上,说道:“让我来猜猜侦 察的结果。”说着,眼看到纪通明已进了花店,正沿着摆满了各式鲜花盆景的小道 上不急不慢的走过来。 纪通明已经上五十岁了,瘦瘦小小的个子,面孔又小又皱,有点象猴子,一件 灰色的半旧茄克套在身上,无论走到哪里,就象一个最普通不过的退休老人一样混 于大众之间,前额很高,一直向头发里伸去,小小的三角眼倒还有神。 纪通明也没有敲门就推门走了进来,脸上毫无表情,不动声色。韦超见何利光 讽刺地望着他笑,知道他笑自己从纪通明脸上什么也没看出来,也不在意,问纪通 明:“嘿,纪叔,怎么样?用哪一号方案?” “方案外的方案,”纪通明说,他说话总是很慢,让人恨不得替他说才好,用 手指了指何利光:“明天你去,喝点酒,十拿九稳。” “为什么?”何利光问,他的聪明外露,纪通明聪明内藏。不知为什么,他对 纪通明总是有那么一点对立情绪,认为他喜欢故弄玄虚。 “姓卜的好酒,烈性酒,还有个负责的小姐很漂亮,”纪通明仍然用那不慌不 忙的嗓音说。 “你也会看女人了?”何利光故作惊奇地笑:“再说你不是不喝酒吗?” “他们我都还没看到,”纪通明不知是故作神秘还是示以歉意地笑一笑:“我 只看到了卜总办公室的书柜上,摆了一套酒瓶形的小装饰物。” “前年‘桃花酿’精品酒的小礼品。”何利光脱口而出。 纪通明点头:“还有秘书桌上几束还带着卡片的鲜花。” 韦超笑了,抢着说道:“那非得何利光出马了。” 何利光没有说什么,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注意书柜里的小装饰品,会不会看到 秘书桌上别人送的鲜花。即使看到了又会不会联想到什么。 几个人就这个方案开会,韦超却心神不属,会一开完借口学校还有事便离开了。 这几天,韦超发现华清的神情更异,总是一副忧心忱忱的模样。想找机会问问 清楚。但这段时间正是花铺的旺季,他们几个都忙不过来。 韦超放学后是照例到花铺帮忙。雷振奇也在。雷经理不高,但十分凝重踏实, 双眉浓黑,眼光凌厉,神色威严,他做事向来认真细致,五年以来的每一笔帐目, 甚至花店里的每一盆花,都印在他的脑里。 随着门响,远远地便闻到一阵酒香,何利光红光满面的走了进来。 纪通明、雷振奇、韦超都暂停了手中的工作,等待着他带回来的消息。 何利光嘻嘻一笑,说道:“这次只是小事一桩,你们不要这么紧张嘛,有我何 利光出马,还有什么是摆不平的?” 三人的神情便都轻松了,韦超笑着说:“知道你的答案一定是OK,红玫瑰我们 也早帮你准备好了。怎么样?” “又是红玫瑰?”,何利光不以为然地说道:“这个送花是要有技术性的针对 每个女人的不同喜好的,不能每次都是红枚瑰嘛。”说着,打开门叫了声小袁,一 个穿着花店制服,二十岁左右的男孩子应声进来,笑望何利光。 何利光拿出一张花卡抄地址和姓氏,一边笑嘻嘻地说道:“你去帮我挑一朵刚 开的黄色百合,按这个地址送去。呵呵,记住啊,黄色百合,这事就交给你了啊。” 那姓袁的男孩子显然做惯了这项工作,答应一声,就轻快的往外跑。跑到门口 也没注意就撞在一个人身上,抬头一看,是高凌,一个同样年轻,穿着洗得发白的 蓝色牛仔裤和一件半旧灰白色套头衫的男孩子,很普通的打扮,身材匀称健康、面 目俊气的高凌穿着也显得漂亮,他的神情却颇严肃而显得老成。小袁抬头朝他笑笑, 将手里的那朵百合花举起来给他瞧一瞧,就又带着笑匆忙的跑出去了。 (二) 高凌微微一点头,迎着熟悉的浓郁花香,顺着过道朝里面走去。一直走到了那 有着两个巨大花篮站岗的玻璃门口,玻璃门并不隔音,雷振奇、何利光正在争论着 何利光把一批待报废的贵族兰送出去而没有与任何人商量的事。 “老板没空啦,你们也都忙啦,别说这种小事,有什么事是我何利光摆平不了 的?贵族兰的成本多高?这不送出去就是损失啊。哎呀,你们不用担心,真出什么 事,让他们来找我。” 和雷振奇那严厉的声音相反,何利光始终是一种油滑开朗的开朗腔调。 “这事,高凌不知道吧?”纪通明也问道。 “这种小事没必要事事都通知老板,对不对?我们自己搞定就行了嘛。你们也 知道,现在他们都是毕业班了,韦超,不是说你们那个秃头李大妈挺讨厌的吗?毕 业班学生所有搞家教的、干什么的都必须统统辞掉。听说还非得让老板退学?有没 有这回事?不就是眼红老板半个月赚的钱比他一年薪水还多嘛。” “你给我闭嘴,口气放尊重点啊,哪有这样说我们主任的?”韦超象一只斗鸡。 李教授是他们的教导主任,是一个瘦小干扁的小老头子,衣服总是穿得一丝不拘, 仅有的几根头发也梳理得整整齐齐,一双脚也很小,他的绰号就叫‘李大妈’。 何利光当然不会与他计较,微微一笑不再做声。倒是雷振奇沉着脸对韦超说: “你用这种口气说话,是你不对呵。”何利光无所谓地笑笑:“早两年,我说话还 不是这样?再过两年就好了。” 知道韦超一定是生气了。高凌轻敲了一下门,然后推门走了进去。 纪通明等人便纷纷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带笑打招呼。 纪通明和何利光关心地问着他退学的事怎么样了。 高凌点点头:“我请主任照顾我一下,他已经答应了。” “他怎么这么好说话了?”韦超惊奇地问。 其他几个人便笑笑,何利光笑着说:“不是他好说话,是钱好说话。” 韦超一时不明白,便愣在那里,何利光像想起什么,推了推韦超:“你不是有 事约高总吗?” “我,没……”韦超正想说根本就没有找高凌,又恍然大悟地想起华清,感激 地望一眼何利光,才说:“是啊,高凌今晚七点你有空吗?在校园……喷水池那儿。” 高凌有些奇怪韦超有什么事不能在这里说的,正想问他,却见他话刚说完,就 埋着头冲冲地赶出去了。 雷振奇也出去工作了。何利光已把韦超从纪通明那儿拿来的资料递给他看,高 凌翻了翻,结果与他心中所估计的一样。 他虽然今年才二十二岁,但是他已经做了五,不,应当说是六年的老板了,在 花店之前,他16岁时还和同学一起合伙搞了一个电脑室,并没有设计什么软件、程 序,只是摆了十余台二手的破旧电脑供小学生们玩游戏,支持了半年就散伙停止营 业,算是失败了。 他利用课余时间打短工、派传单,工作过的最有收益的短工便是后来为城北的 两家花店送花。 他吸取了上次盲目鲁莽,不调查市场等教训,对鲜花行业进行了详细的市场调 查,他发现城北的小型花店、公司工厂不少,而城南的酒店、夜总会、公园等娱乐 场所很多,这些地方所需的盆景和鲜花品种好一点的几乎全部靠进口,品种较普通 的也需城外调进,而这些却没有一个较好的中转市场。这肯定将是一个有发展机会 的契机。 良机有了,资金呢?同学们已经没有人敢跟他合作了,再说他们也拿不出多少 钱。时机不等人,高凌想从银行贷款,可是他不到18岁,也没什么可抵押的。他想 到了何利光。 何利光是最不愿意别人提起他的往事的。看着他如此神气迷人的外表,很难让 人相信他是来自吃穿无着落的边远贫困山区,连他自己也几乎忘了。 当初高凌出世时,他爸爸欣喜若狂,再加上当时长宇也是风风火火,在全国也 排得上号的大企业单位。当时曾以公司名义拨款捐了一笔钱给希望工程。 按照希望工程主办单位提高透明度的愿望,那些盼望已久,终于能背上书包进 课堂的小受益者们纷纷给捐赠者来了信。刚刚学会写字的笔下无非是珍惜机会,好 好读书,不辜负恩人的期望之类。高凌的爸爸看了不过一笑,妈妈看了却颇受感动。 左右在家无事,便细细地给这些也许还看不大懂的小朋友们写回信,安慰、鼓舞、 同情、期望兼而有之。一天,捡出了一封信对丈夫说:“你看,这个孩子倒有些意 思。” 丈夫接过去一看,同样稚嫩的口气却别出一格地写道:“我也会赚很多很多钱, 像恩人一样,也要帮助别的小朋友。” 这个年仅八岁就口气非凡的孩子就是当时的何利光了。通过一年余的信来信往, 他的聪明讨巧越来越得到叶惜荷的喜爱,志向也得到高家荣的看重。信来信往,也 就越来越合契。 高家荣夫妇去世见报后,何利光请了半个月假,扒着运货的火车站了三天,葬 礼是赶不上了,他只是带着凌霄趴在遗像前认认真真的磕了三个响头。又转过头来 对凌霄说:“不要哭,你以后有什么事,可以找我。” 凌霄之所以在10余年以后还会想到何利光,就是因为他还记得这句话,虽然在 那次见面以后,他们就再也没有会过面,仅有的联系也就是一年三、四封的短信。 趁暑假,高凌按着信上的地址坐了两天车,赶早不如赶巧,正好见到了已经一 切都准备就绪,就要出国的何利光。其时,何利光觉得国内的发展机会不大,工作 了两年,赚够了路费钱,各方面的关节也已打通,就等着澳洲的护照下来后出国深 造了。 高凌把情况都给他说明了,何利光问:“你要我做什么?” “由你出面,向银行贷款。我们一起来执行这个计划。”高凌答其时,何利光 虽然也年轻,但他的熟人朋友多,关系路子也广,借贷个十来万是不成问题。 但他们两人都知道,如果由何利光出面贷款的话,那他就至少在近年内是不可 能出国的了。 当天何利光没有给他答复,让他住了下来。高凌晚上睡不着,又把带着的厚厚 一摞花店的资料翻给他看,详细地就花店的开设、进货渠道、销货渠道、运作、今 后的发展等各方面事宜作了分析。高凌平常的话不多,肯定不如何利光的左右逢源、 口若悬河。但如果他决定了一件事,再想说服别人的话,那他就会以诚言恳词和极 强的感染力打动别人,使他人信服。 两人一起在何利光那间已收拾一空,显得简陋的小房间里谈到了东边灰白。何 利光用不加掩饰的惊奇望着他,笑着说:“昨天,我还以为你是意想天开,今天才 知道是虎父无犬子。”高凌微微一笑,他想到去求何利光其实是存了饶幸的心理, 完全是有枣没枣打一杆子的想法。 在他的想象中,何利光是一个玩世不恭,甚至是重利轻义的人。却没想到,看 上去大大咧咧地他很重感情。 纪通明不知什么时候又走了进来打断了他的思路:“怎么?在想什么?”高凌 微微一笑,想起花店刚建起来不久,早已提前办了退休的纪通明就赶了过来。高凌 还记得他,以前长宇的纪叔叔。他看到刚建的的花铺,不断的点头又摇头:“不错, 有志气,可惜,来晚了一步。” 当时,他就预言花店的前景不如电脑软件。但既然已经投资建成,他也就无话 可说了。 不过,布置起来宽大的铁皮棚,纷纷的花世界,四、五名员工,这些都与一个 不足17岁的幼稚少年连在一起,眼前的这些情景仍然令他大跌眼镜。他问他:“你 究竟想怎么样?” 高凌回答:“至少要达到长宇的规模。” 纪通明望了他半晌,说:“我帮你,10年时间建一个你自己的长宇。” 纪通明留了下来,没过多久,他带来了雷振奇。 “我在想着转型。”高凌回答纪通明。 5 年来,从以前租来的铁皮房到如今漂亮的市场。多少艰辛焦虑都体验过了, 激动兴奋也都尝过了。纪通明、雷振奇、何利光的能力是使他开始走向成功的关键, 他们都是完全可以独当一面的人物,而他们都只是默默地为高凌做着贡献。但高凌 不觉得委屈了纪通明他们,高凌清清楚楚地知道,他的野心并不止于此,他还年轻, 才二十二岁,跟着他的人,以前没有后悔过,以后更不会后悔。 玻璃门又被撞开了,高凌回过了神,这次进来的是雷琼,畏爸爸雷振奇如老虎 的一个十六、七岁的圆脸女孩,手里端着一盘茶,嘻嘻笑着说:“凌大哥、纪叔叔、 何叔叔喝茶。” 高凌见是她,便问:“怎么是你,小黄呢?”黄心慧做的事务较杂,算是高凌 的秘书。 “她正忙呢,茶是她泡的,被我半道拦下了。”雷琼说。 何利光呵呵笑着说:“我们这是托高老板的福,小琼常来玩也可是难得给我端 次茶。” 雷琼眯起圆圆的黑眼睛笑,露出一个小小的酒窝。把茶给过纪通明和高凌,却 偏偏不给何利光:“何叔叔不讲道理,我倒经常来花店帮忙,你不给我发工钱不说, 还要我给你倒茶喝,凌大哥你看是不是何叔叔不讲道理?” 何利光便皱起眉头,假装生气地说:“啊,你这个胖妞,说过多少次了,不要 叫我何叔叔,应该也叫我何大哥,你看我有那么老吗?再说了,你来帮忙也是帮高 总的忙。” 高凌微微一笑,却根本没有听到他们说话,喝着茶,以前种种的辛苦已成过去, 更重更艰巨的任务还在以后。如今,一切都已基本步入轨道,但却难以有更大的发 展,高凌皱皱眉头,站了起来,把手托在窗台上,望着已经暗下来的天色:“爸爸, 妈妈,我究竟要怎么做呢?” 何利光走了过来,他个头跟高凌差不多,却要胖了许多,脸上带着满不在乎的 神情向他报告着花店分店准备的事宜。 纪通明显然明白高凌的心思,望了他一眼,说道:“骑虎难下呀。” “你说什么?”雷琼听不明白。 纪通明不理她,左看看,右看看,自言自语地说道:“咦?刚才老雷还在这里, 这会儿跑到哪儿去了?” 雷琼怔了一怔,随即做了个鬼脸:“纪叔叔,你不要吓我了,我问过段大哥我 爸出去了才进来的……” 这时,玻璃门被呼呼敲了两下,也不等里面的人回答,门就被打开了,段长青 探进头来:“阿琼,你爸来了。”段长青是一个个头矮小的青年,虽然他是最近才 招幕进来,不象纪通明他们这样的元老,但他很有创新精神,点子多,也敢试。所 以高凌很看重他。 雷琼听了脸色一变,望着高凌:“怎么刚出去又回来了?凌哥,怎么办?” 高凌知道雷琼怕她爸爸怕得要命,向外面望去,透过五颜六色的鲜花可望见闪 动着一些穿制服的身影,并没有望见雷振奇。拉着雷琼走出来,却已看到雷振奇结 实稳重的身影向这里走来,两人一转身躲进一个大花篮后面。雷振奇已经大踏步的 走得近了,那鹰一样的脸孔带着一股迫人的气势。走路和他为人一样从不左顾右盼, 一直走进了办公室。雷琼长长的松了一口气。高凌望她一眼,他也知道雷琼奇的为 人,但雷琼毕竟是女儿,没想到他女儿比起旁人来要更害怕他。高凌轻说道:“幸 亏是雷经理,若是纪总管,他一定看得到我们。” “要是纪总管,我们就不用躲了。” 走出来。站在阳光底下,雷琼吐了一口气,拍着胸口说:“好险,差点让他抓 到。” “其实,你用不着这么怕他的。”高凌安慰地拍拍她。 “不怕他才怪呢。他都好少笑的,平常在家里,我们也没有话说。”说着,说 着,雷琼的眼圈便红了,垂下头来:“从小到大,我都在想,要是我有妈就好了。” 高凌不由得也有点酸酸地感觉,过了半响,才说道:“至少,你还有雷经理, 其实他很爱你。” “才不呢?他只会看我的成绩单,然后骂我,平时都不管我的。我还记得有一 次小时候,放学下大雨,同学们都有爸妈送伞来,都高高兴兴地被接走了,只有我, 等到晚上爸爸也没来。 还有一次,我跌一跤,膝盖跌伤了,好痛。可他连知都不知道。“ 虽然雷琼低着头,但高凌仍然看到了晶莹的水珠滴落下地,安慰道:“要知道, 以前,你爸爸工作很辛苦,又要照顾你,他也很难,你应该多体谅他,记着以前的 这些事,又有什么好? “”可这些事确实令我很伤心啊。“雷琼已经是哭腔了。 “走,我陪你回家补习功课,你这么聪明,成绩一定能赶上来的。”高凌转变 话题。 雷琼带着眼泪狡黠地一笑,说道:“你知不知道?有时候考试,我是故意考差 的,这样爸爸就会骂我了,总比他不管我好。” 高凌想了一想,慢慢地说道:“其实,我爸爸忙着他的工作,早出晚归,十天 倒有八天见不到人影。妈妈呢?身体不好,他们也很少管我。但是,如果能让他们 生活在我身旁的话,我愿意拿一切去交换。” 雷琼向前跳了两步,转过身来和高凌面对面地倒着走路,一边笑着说:“不说 这些了,闷得很,你也可怜,我也可怜,我们以后就你照顾我,我照顾你,相依为 命算了。” “好。”高凌笑一笑,看到前面地上有个坑,怕雷琼摔着,把雷琼往旁边推了 一下,前面出现了近郊村民自建的平房和楼房,每一幢楼的建筑都不会太大,也不 相同,但房门前都有路直通到这条大道上。路旁有着零零星星的几棵大树,道上不 时有一两只鸡闲庭胜步,直等人走到跟前了,才‘阁阁’几声急急的走快几步,逃 到路边。也有的院里拴着大狗,突然兴起了,会狂吠几声,但显然对高凌和雷琼都 没有兴趣,懒懒地不理他们。 高凌不明白雷振奇怎么一直没有买房,在这里向村民租的一栋平房里一住就是 好多年了。 这是一栋很平常的灰白色的平顶房,并排着五扇黄色木门,中间的房门特别宽, 里面是一个大厅,旁边各有两张平常大小的门,是房间和厨房。 这栋房没什么奇怪的,但大厅的那扇门却不见黄色,露出黑乎乎的洞口,高凌 见厅门是敞开的,便问:“你家有人吗?” 雷琼一边摇头,一边也转身去看,倒不由得愣了一下:“会不会是小偷?。” 高凌却想着,是雷琼家来客人了,要不然,是他们出门时忘了关门而已。走进 厅,赫然见坐在客厅半旧沙发上,一边喝着一罐啤酒,一边吐着烟圈的人雷振奇雷 经理。高凌真是再也想不到会是刚去花店的雷振奇,不由大惑:他不是去花店了? 怎么倒这么快先我们回家了? (三) 雷振奇却不理高凌,把啤酒放下,眼盯盯地直望着雷琼。雷琼又惊又奇,最后 还是一贯的惧怕占了上风,脸色白了,躲到高凌背后,小声说:“高凌哥哥,这次 你可要帮我。” 雷振奇对雷琼偏着头说:“你,你怎么不叫我?” 高凌把雷琼拉出来,他跟雷振奇在一起共事多年,知道雷振奇虽然要求严厉点, 脾气大点,那是他秉性正直,其实他却是热心慈善之人,与高凌的外冷内热颇为合 拍,高凌平常看来虽然最依靠者纪通明,谈话最多者何利光,最合得来者韦超,但 其实,他与雷振奇二人却最是投缘,最有默契,因为他们性格相近,所以也最能理 解对方。 “爸爸,我,我刚出去。”雷琼结结巴巴地说。 高凌见了雷琼的可怜样,心想着也要帮她说一句好话,正准备说:是啊,她特 地叫我来帮她补习功课的。却注意到雷振奇的脸变成青白色了,他的神色跟平常大 不一样,显得颇为激得,手里的啤酒罐也在不自禁地抖动着。眼睛却动也不动地望 着雷琼。 高凌正自微奇,却听雷振奇挤出一丝笑来说:“你声音太小了,大声一点。” 雷琼显然也看出了什么不对劲,倒把惧怕之心去了不少,挨过去坐下,奇道: “爸,你喝醉了?” 雷振奇望了半晌,说道“你很怕我?对了,我是很凶,真不该常常打你。”说 完,眼神里变成了探究的模样,仿佛想观察出雷琼的反应来。 “你可从来没有打过我。”雷琼小声地反驳。 雷振奇似乎微微的松了一口气,口气也兴奋起来:“看,我有一样礼物送给你。” 两手不知从哪里拖出一个几乎有真人大小的卡通熊来,雪白的长毛,头上还扎着鲜 红的缎子带,两颗圆溜溜地玻璃眼和可爱的小红鼻子,再加上圆圆的头和胖胖的肚 子,可爱极了。 高凌与雷琼面面相觑,看看雷振奇手中的啤酒罐,若不是高凌深知雷振奇是连 白酒也当白开花喝的人,还真要以为他是醉了。 “哦,你怎么了?我可没喝醉。”他这话当然还是对雷琼说的,从一开始,他 就没有看过高凌一眼。说完,又象是想起什么似地,他又问道:“玩不玩牌?要不 下象棋?下跳棋总会罢?” 见雷琼总是摇头,他也想不起什么好玩的了。叹了一口气,说道:“既然你们 不欢迎我,那我就走了。”起身走了两步,象是才看到高凌似的,看了他半天,才 掉头就往外走。 “他怎么了?”雷琼抱着那毛毛熊问。 “也许是喝多了。”高凌说。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帮雷琼复习着功课,高凌真的觉得雷琼很聪明,雷振奇还 没回来,看来又在花店里加班了,带着雷琼在外面吃了饭,看看时间,便匆忙地朝 学校喷水池走去。 池水幽幽地泛着蓝光,吸水女神不知为何停止了喷水,静静地立在那里,高凌 平常很少来这里,即使经过也少去看一眼,现在站在这里竟然觉得陌生,天色已经 朦胧,这一带也没有装灯,在模模糊糊的环境里。高凌看到有不少一对对的情侣散 步,小声地说着悄悄心。高凌觉得难为情,正准备去韦超宿舍。背后却听得一声稍 为迟疑的女声说道:“对不起,我迟到了。” 声音当然不是韦超,高凌转过身去,站在后面的是华清,在夜色中仍然可看清 她穿了一件淡绿色的衬衣和一条白色的半截裙,一双白色的半高跟凉鞋。此刻黑色 的眼珠儿正是望着他,高凌左右看看,确定她是在跟自己说话。才奇道:“你?找 我?” 华清点点头:“是我请韦超约你的。” “有什么事吗?” 华清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事情似乎很为难,但高凌不作声,他在等着华 清先开口说话。 华清脸上的神色更为难了,两只手合到一起使劲地绞着手指。神情似乎是要哭 出来的模样,高凌假装没有看到,望了望四周,说道:“咦?我记得这个女神瓶里 是会倒水出来的,怎么没有水了?”他当然是想把华清的话引出来。但却没想到华 清会哭了起来,轻声地哭。高凌倒吃了一惊,周围已经有人朝这边好奇的探头。 高凌的经历多少比同龄人要丰富些,因此表面上看起来还是很平静,其实心里 已经慌得不得了,站在原地动也不敢不动,不知怎么才好。等了半晌,好不容易华 清才自己慢慢地停止了哭泣,他才敢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华清擦着眼泪,她也感到把高凌约出来,却只管站在这儿哭有些难为情,脸上 露出羞涩,终于鼓起了勇气说道:“高凌,我,我想向你借钱。” 原来是一件这么平常的事,高凌想,这女孩子也挺奇怪,借钱就借钱,有什么 难以开口的? “你要借多少?” “很多,你有没有一千万?” 一千万?有没有听错?高凌半响说不出话来,又不由得苦笑,还真是看得起自 己,竟然会以为自己能拿出一千万,她当我是谁?大富翁?他知道同学们都在背地 里议论他现在多有钱,多富有。但却没想到到了这个地步,一千万?高凌现在虽然 资产不算很少,但现金并不多。 现在还是正好筹了一笔开花店分店的钱。但能拿出来的最多也不足一百万,望 一眼华清,她的脸已涨得通红,只得问道:“你要这么……多的钱做什么?” 华清见高凌的口气平静,勇气便也增加不少:“你也知道,我们家是开着一个 灯具工厂的,厂子虽说不大,也有百来个人,一直靠着美国一家较大的客户做了十 几年了,工厂虽说没有什么大的亏损,但也一直都没什么盈利。”说到这里,华清 飞快地望了高凌一眼,见他在认真的听,便接着说下去:“去年年初以来那美国客 户订单却不断减少了,因此灯具厂渐渐地闲的时候倒比忙的时候多了,每个月都亏 损,债务也便越来越大,直到今年,我们已经拖了工人们几个月的工资,外面的欠 债和贷款也都在向我们逼债。 “那工厂大概欠了多少债?” “债务超过了一千万,不过,我们在外面也还有些帐没有收回来。” “为什么不向银行借?” “银行?现在逼债都唯恐不及,哪里还会再借给我们,再说,我们现在也没有 什么可以抵押的了。” “那你凭什么向我借?” 华清不作声了,高凌顿了一顿,又说道:“我的意思是,我没有这么多钱,但 多少能拿出点,但你爸爸能怎么还我呢?” “只要能渡过这次难关。也许,到了下半年,生意就会好起来,我们就能还钱 给你了。”华清边说边看着高凌,见他不置可否,便又勉强一笑,说道:“我不过 是随便问一下,没有就算了,我们再想别的办法。” 事情也只好这样了,高凌想,这是不用考虑的事。然而望一眼华清,那掩饰不 住的失望似乎是他所熟悉的。 告别了华清,高凌朝男生宿舍走去,天色已经全黑了,天边有着几颗淡灰色的 星光。在宿舍楼的明亮灯光下显得黯然失色。华清的眼神又出现在高凌面前,到底 是什么表情呢?高凌想,为什么自己会觉得在哪儿见过? 走过干净的走廊,门还没完全推开,高凌就被一个人给拉了进去,只听得韦超 的声音嚷道:“怎么回事?是什么事情?华清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没事,她想借点钱。” “哦,借钱?她需要用钱?借多少?怎么会想起找你这只铁公鸡呢?肯定不行 的啦,钱我也有啊,跟你这几年也有个五万、八万的了,你有没有借给他?” “没有,我们的钱不够,她要借一千万。” “一千万?” “嗯,看情形,她家灯具厂可能要垮了。” “哦,是,难怪这些天来华清那么急,我知道她是肯定有什么事了。原来是这 样。那。”说到这里,韦超盯住高凌:“你能不能想想办法?” “一千万,我没有办法。”高凌到床边坐了下来:“破产而已,做生意,每天 都有人会面临破产。” “可华家只是个家庭作坊式的工厂,他们从来没有申请过有限责任。”韦超惨 呼一声在椅子上坐下来,一脸完蛋了的表情。 “什么?”高凌也吃了一惊,无限责任公司的倒闭只能意味着家破人亡,这点 他肯定清楚,可自己又能帮得上什么忙?虽然帮不上忙,高凌的心里还是沉甸甸的, 商场的风险,失败的悲剧又发生在身边了。 华清几天没来上课了,问王燕,她也不知怎么回事。高凌决定这个星期都见不 到华清的话,就叫上韦超、王燕利用周末的时间去华清家看看。 华清的家就在本市,离学校不远,也就将近两个小时车程,位于市东附近,市 东本来就是工业集中的地方,各种类型的工厂在这一带此起彼伏,人口密度也很大。 灯具厂是一栋四层楼的半旧四方环形建筑。中间是一块长方形的空地,四周是 一圈的走廊和走廊之后的房间,若是从上看下来,一定会是一个较扁的“回”字形。 楼外顶上有突出的大招牌,还能看出灰尘和破旧下的“华明灯具”几个字样。楼体 也已经显得破旧。以前是蓝色的外墙,现在变成了蓝灰色,布满了不少的灰尘,墙 边地角还长着不少杂草。 就这一栋楼,看样子车间、员工宿舍都在这一起了。 传达室门站着一个花白头发的老头,正拉长着脸在那里喝茶。他显然和王燕已 经很熟,瞄了她一眼便起身开门,王燕问:“华清在家么?” “在咧,几天没出门了,去看看吧。”老头叹了一口气,又嘟囔着:“还是你 们学生好,还肯来看看。老板的那些亲戚朋友现在可都没有一个上门的了。” 华清一家住在一侧的最顶层,敲开门,来开门的正是华清,因未想到有人会来 或是无心梳理,她的长发显得有些凌乱,脸也显得有些黄黄的,高凌只看了她一眼, 就突然想起来他在哪里见过这种眼神了。当年,他爸爸在他的面前跪下,正好让高 凌平视到那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那种绝望、无助的眼神。又清晰地出现在他的眼 前。见到华清长相显得苍老的爸爸华乐山以及瘦小显得慈祥的妈妈唐素贤,同样的 高凌熟悉的绝望从他们的眼里流露出来。王燕走过去安慰他们,韦超低声地和华清 说着话,却都是一筹莫展,爱莫能助。 高凌忽然觉得压抑,他受不了这种气氛,这些似乎已经压了他十几年,他不能 再置身于这种环境当中。看着他们都在低声说话,便轻轻的走了出来。高凌下了楼, 不由自主的朝工厂走去。地上和工厂周围长了不少杂草。工厂由整个楼房的一、二 楼打通而成,高大宽敞,一眼望不到头,十几台高大的金属机器摆放在房中央,四 周摆放着另外一些小型的机器。全都静悄悄地立在那里,甚至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灰 层。人都不知哪里去了。但高凌能想像出,当生意繁忙时,在这座几乎看不到尽头 的大厂房里能热闹成什么样子。 巨幅的玻璃窗也都蒙上了灰垢,不少地方已经破损,有的甚至整扇窗只剩下木 框架。高凌慢慢踱过,观察着那一排圆柱体形的大机器,不少机器看上去还不算旧, 这种机器最外层一圈有粗大的链条控制,看样子是可以活动的,下面连着一圈的气 嘴。机身上钉着小钢片。小钢片上记着机台的生产日期、转数、产能等。高凌掏出 随身带的一个小本悉数记下来。把这些都看过了,高凌又走上二楼,这里也是车间, 都是一些小的机器和零配件,杂七杂八的左一堆,右一堆,油渍和垃圾使这里脏乱 得很。但这里却有着一个五十岁左右的老头,个头不高,但神色挺威严,半秃着头, 正奇怪地打量着他。 “你好,”高凌打招呼:“你是谁?在这里做什么?” “什么?”那老头更奇怪了:“这话应该我问你才对。” “我姓高,在这里,看看这个工厂。”高凌想想也对。 “我姓李,大家都叫我老李,这个工厂是我负责的。”老李看起来很爽快。 “你是来清查资产的吧?” “不是,看看而已。” 老李确实很爽快,聊了不久,高凌就知道了灯泡的基本制作工艺及这个工厂的 历史。原来灯泡的原料都可以利用很廉价的废料,成本较低。但在制成成本过程中 所需接触到的材料即广且杂,无所不有。 天渐渐黑了下来,高凌出了厂门,上楼回到华家住房前。韦超和王燕正在找他, 王燕低声对他说:“看来我们来得并不是时候,华清他们没心情招待我们,我们也 帮不上什么忙,不如先回去吧。” 高凌点头,去向华清告辞,顺便安慰华乐山:“华叔叔不用太着急了,也许能 想到办法的。” (四) 回到工厂,当高凌提出暂停花市分市,转而投资华明灯具时,除了韦超同意, 段长青持保留意见外,纪通明等人都持反对意见。 纪通明分析得有条有理,雷振奇骂得恰到好处,何利光的开通工作也做得不能 说不周全:“你想转型是不是?交给我何利光啦。我帮你找信用可靠、盈利可观的 多种企业供你选择,包你满意行不行?”但高凌对自己的决定却很坚持“如果进行 对内整顿,对外沟通,工厂不能说没希望。投资的事我已经决定了,对你们的能力 都有充分的信心。六个月怎么样?我们尽自己能力做足六个月?” 大家都知道,半年是一个企业扭转的最佳期限,长了不行,照目前的形势,工 厂绝对拖不到半年以上。短了也不行,改革毕竟是需要时间的。 高凌知道这一着冒险,他的稳重向来是连纪通明等人都信服的。但是他这一次 还是冲动了一些。他知道,按目前华明这样的状况。有人能站出来给予帮助,才会 有一些希望,反而如果没有一个人肯帮华家的话,悲剧又将重演。众人不再多言。 审计资产、入股、公证、合同等事项马上由雷振奇承担了下来。高凌只需开始着手 工厂改革的大计了。 华明灯具厂就开始忙起来了。几个人坐在一起,由纪通明布署出近一个月之内 的行动计划,何利光同老李乘早上的飞机一早就飞往美国。 工厂里,高凌首先把清洁和整理工作搞下来。因为灯具厂近十年来的管理确实 混乱,又让雷振奇和华清带队把帐务整理出眉目,并与相关单位核对。段长青及黄 心慧负责员工的管理和培训。韦超追债。各司其职,都忙碌起来。高凌的心情倒有 些莫名其妙的兴奋,自从花市上轨道以来,他就很少这样真正的操心忙碌了。 头两天,何利光每天都会打通电话回来报告一下那边的进展,第三天就改用长 篇的电邮发过来了。高凌知道何利光的电脑中、英文输入水平,电子邮件必定是别 人帮他代发的,而且一定是漂高女性。何利光就有这个本事。高凌暗暗想:时间这 么紧张,希望他能以工作为重。 通过何利光每天的报告来看,一开始显然求见无门,没有人肯接待他这个小角 色,但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方法,接下来几天的成绩都显然是喜人的,进展渐入佳境。 高凌渐渐放心了,虽然深知何利光报喜不报忧的老毛病是怎么也改不了的了。但只 要他自己能解决的问题,高凌也不想做多的过问。 这几天,高凌一直在看有关灯具和同行业的资料,毕竟这一行对他来说还是空 白,华清、韦超都在工厂和雷振奇、纪通明一起忙着,唐素贤给他们送了消夜过来, 雷振奇尚在望着几份文件,然后指着对华清说道:“这个是你做的?” 华清看了一眼,是本周的财务计划,点着头,不知出了什么问题,有些害怕地 望着雷振奇。 雷振奇不看她,把文件朝她面前扔过来:“拿去重做一遍。” 唐素贤见了雷振奇对女儿的态度,自然不高兴,微微皱一皱眉头,又不便说什 么,只是催道:“工作做不完,都快吃了消夜去睡吧。休息不够难免要生虚火的。” 华清不好意思起来,脸也涨红了。雷振奇倒没听出来,只是嫌她在这里碍事,便望 了她一眼。唐素贤便有些害怕了,低着头望外走,却差点被从门外跑进来的华乐山 给撞上。华乐山站住了,笑着连声说:“不得了,出事了。” 众人连忙问怎么回事。 华乐山道:“刚才英士公司找我,是董事长英格斯,他问我从哪里找出来这么 一个能言善辩的的外交家,说他们从上到下都乱了套,拿他毫无办法。” 高凌知道他这讲的是何利光。 华乐山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笑:“我听出他讲的是何利光,怕他会谈到订单的事, 就认真地听下去,谁知道那个董事长只是一连声地说,何先生是中国人里面杰出的 代表,说他们公司需要象何先生这样的人才。”说着华乐山停下来,望着高凌。 在华乐山眼里,英格斯既然这样说,那么何利光在那边的工作一定很出色,工 厂第一步的工作必定已经可以说是圆满完成了。当然是值得高兴的。至于何利光留 不留在美国,跟他的关系也不大。 高凌的心里却暗暗叫糟,他知道,美国是何利光一直向往的国家,心想,当初 不知该不该让他去美国。纪通明去自己也许更信得过一点,毕竟纪叔曾经历经爸爸 和自己两代。 纪通明也愣了一愣,只是慢慢地吃着消夜。 雷振奇瞪着他们:“你们以为,何利光会留在美国?” “要是我,就不回了。”韦超说。 高凌心里不肯定,扫一眼其他人,纪通明一如往常平静而难以捉摸,雷振奇却 是坚信不疑。 高凌不由暗暗惊奇,在他的管辖下,他认为何利光像水,不拘小节,无所不至 ;雷振奇像火,光明正直,不容微瑕。而在一起的两人却是最难容让相处的。也是 经常让他头疼的。 夜深了,众人都已回房休息,高凌却是辗转难眠。思虑良久,翻身起来拨通美 国的电话。电话响了两声就听到那边似远忽近的何利光那满不在乎的声音。 “是我,高凌。”高凌说,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高总。怎么?还没休息啊?”何利光顿了一顿便开始滔滔不绝地向他讲起那 边公司的情况以及他的工作进度。详细具体得让高凌有身临其境之感。高凌自己的 话不多,但每次和何利光讲话都不会出现冷场,这使得高凌和他在一起时感到很轻 松。但今天高凌的心事不在这上面,便不象平时那样感激他的口若悬河,反而觉得 有些罗嗦。 “你们那边的生产量现在怎么样?我估计这次会拉几十只柜的单。”何利光的 口气轻轻松松。 但高凌相信何利光肯定闯过了不少难关,否则,堂堂一个跨国大企业的董事长 又怎会垂青于他? “今天英格斯先生亲自打电话来了。” “哦,是不是提起我何某人了。”何利光马上想到了。显然英格斯已经找他本 人谈过了。又问:“那你找我,想说什么?” “我只是想告诉你,如果你还记着我爸爸资助你读书的事,那么这五年来,你 早就已经还清了。” “当年的事就免提好不好?呵呵,”何利光笑,又极快地回答:“我心里可是 一点压力都没有的。等着我好消息,星期五,胜利凯旋。” 果然,周五中午,何利光带着满皮包的战果风尘扑扑地满载而归了,仍然是漫 不经心的笑容。 只是他身后的老李却显得甚是疲倦,脸也沉沉的,似乎在和谁赌气似的。又有 半个月没有见了,这半个月里,何利光拿到了订单,并且还联络上了与灯具厂以前 唯一的客户英士公司有一点关联的另一家公司德连劳公司。 “这次内、外部都收获不小,大家都辛苦了。”高凌摆庆功宴。 “你知不知道最大的收获是什么。”何利光颇有感慨地说。“出了一点小事故, 你们几个就轮流打电话来。”顿了一顿,才说道:“现在才知道,五年以来,我们 原来早已经有了这么深的感情。” “婆妈哎。留在美国不好?你干嘛还要回来?”雷震奇说一句,脸上却也已有 笑容。 唉,何利光长叹一长气,是那种开心的叹气。不管怎么样,这毕竟对他来说是 一件很有面子的事:“知道艾丽是怎么说的吗?她说,你真有个性,我喜欢。” 韦超、段长青几个年青人便饶有兴趣的追问艾丽是什么人。 高凌注意到老李的脸色不好,知道他一定有事没有说出来。 回办公室整理一下何利光的报告和他的收获,望着他张罗到的样单,高凌嘴角 露出了一丝并不常见的微笑。望着望着,蓦地心一沉,起身拉开办公室的门大踏步 朝老李的办公室走去。 老李看到他显然有一些意外。 高凌人还未走近,就远远的责备道:“你怎么不来找我。” 老李显然很吃惊:“你……怎么知道……?”。 “那些样单我们根本就不能够做,是不是?你既然知道为什么不提出来?有没 有跟何经理说过?”高凌的口气有点凌厉,心情也够紧张的了,本来以为何利光这 次的胜利,没想到拿回来的样品单大部分是他们的机器和工人根本无法生产的。叫 他怎么能不急? 老李的表情仍然有些惊愕,灯具产品千差万别,但很多听起来都差不多。既使 刘主管等在这个工厂做了十几年管理而不是做技术的人也不一定能分别得出来哪些 是工厂机器能做的,哪些是不能做的。他没想到高凌对灯具产品已这么熟:“你也 知道,我听不懂他们叽叽呱呱说什么,那些圆溜溜的字我也不认得,但我能看图样, 我一看到这些产品就知道我们根本就没有做过,也跟何经理说过几次,可他根本就 不听我的。他对灯具根本就不懂,以为做个灯泡是很简单的事……我承认他是很能 侃,可他起码得对他所推销的东西有一定的认识。” 现在说这些显然已经没什么用了,单都很急,必须在近期内出货柜的。高凌朝 老李挥挥手:“叫上他们所有人包括何利光到会议室去”。自己一转身,走过几步, 推开了纪通明的房门。 正是午休时间。纪通明仰面坐躺在一张沙发椅上闭目养神,嘴里轻轻哼着戏曲, 灰色茄克敞开着。架着的二郎腿轻轻抖动。已经开始谢顶的稀松花白的头发也在轻 轻晃动。听到门的响声,微微睁开一条眼缝,见到高凌才站起来,一边问:“什么 事啊?”一边慢悠悠地晃晃腿,甩甩手,在办公室里走动着。 “何经理接的单,有很大一部分我们都不能生产。” 纪通明也愣住了,站着半天没动。半响才用手摸摸头发,把晃动着的花白头发 都往后抹平了,笑着说:“那我们都是白高兴了?早就应该想到了,社会在发展啊, 产品都是新产品。机器呢?老罗,都老罗。”说完,便又走动起来,仍然甩着手。 “时间很紧,必须尽快想到对策。” “办法不是没有。”纪通明又用手抹头发,虽然那些并不多的头发都已经很服 贴地贴在脑后了。不等高凌开口,接着说道:“我看了何利光接的单,价格都不错。 能做的单我们尽量做,不能做的话……转给同行做,也许我们还有得赚。” 高凌有一种蓦然放松的感觉:“去开会,看究竟哪些我们自己能做?哪些不能 做?转给什么厂?怎么转?这些都必须尽快决定。” 纪通明点点头,仍然是慢慢地踱了出去。望着他瘦小的灰色背景,怎么看都只 是一个普通的退休老人。高凌微微一笑,可是他总是能及时地解决问题。 现在对华明灯具厂来说,只要不再出现意外,已经能些微地看到活的希望了。 然而高凌并不会大意,他知道生意场的变幻莫测。 几个月过去,纪通明等人不知疲倦的忙碌已经令得灯具厂初步起死回生。虽然 仍是负债累累,但生产已基本运转起来了,高凌又得准备回头猛啃一阵书本了,幸 亏这已是最后一学期,要再这样下去,他肯定会撑不下来。为了庆祝及感谢,明天 华乐山还要请他们吃饭。工作轻松了一些,今天不再熬夜了,缓步走出门。夜风凉 凉地吹过来,很是舒服。沿着厂区走一走,墙边长着杂草,不知哪里传来虫歌蛙鸣, 这让高凌想起霍家村,心情更好了一些。墙这边的大幅玻璃窗有的开着,有的关着, 前面那间洗衣房里传出隆隆的洗衣机的声音,夹杂在这声音里,一个轻轻的女声说 :“你说谁呀?”高凌一听就知道是华清的声音。又听到另一个声音:“高凌呀, 你这孩子,我是你妈,你还跟我装糊涂。”高凌好奇地站住了。 “什么?真没懂。” “就今天你爸那个意思呀,我看高凌又聪明能干,人也挺忠厚,要模样有模样, 要个头有个头,要本事有本事,就不错。” 华清没有作声,隔了半响,唐阿姨的声音又道:“我们家就你一个女孩子,如 今这工厂又是他起死回生,厂子不交给他也说不过去,若是把你交给他呀,你爸就 放心了。” 华清轻轻一笑:“妈,高凌现在想的都是他的事业,现在不会谈这个的。” “不谈,不谈那他这么辛苦为的是什么?几百万哪,你以为他冒的风险不大? 有件事你可能还不知道,他这笔钱哪,本来是扩展他自己生意,打算开个新的花市 场的。可现在却用来投在这个半死不活的工厂。我看他也不傻哪,为什么?” “这是他们生意上的事,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我告诉你,你看看你的模样,多么漂亮可爱,这种小年青呀,最 容易热血冲动,为了象他们所说的那种轰轰烈烈的爱情奋不顾身了。别看高凌老成, 到底也是年青人。我看他这样不顾一切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你。”高凌怔住了, 真是人不可貌相,平常看起来家庭主妇一样的唐阿姨,竟还有这么一大篇话在肚子 里。 “不行,你知道他在学校里有个外号……” “不是资本家么,我常听王燕他们叫的。” “不,那是当着他叫的,背地里我们都叫他印刷机,那意思好象是说他除了赚 钱,对别的都是冷冰冰的,没有感觉的,要是长久跟他在一起,那岂不是难受。” 高凌才知道自己原来还有这个外号,想想也是,学校里的同龄人都是三五成群, 有各种活动、组织,只有自己向来是独来独往,除了韦超,他在学校里再没有一个 能说得上几句话的人。 外面生意场上的朋友倒是不少,可惜都与学校无关,难怪自己有这么一个外号。 印刷机,高凌苦笑一声,慢慢地往回走。其实自己并不想呀,难道自己不是年轻人 么?难道我不会去踢足球、蹦迪,追女孩子么?可是,自己不同呀,又习惯性地望 望天空。爸妈还在天上看着我呢,我现在是辛苦点,可是爸妈一定会感到很高兴, 一定会为我骄傲吧。等我赚够了钱,恢复了高氏并且超过了飞天以后,等到那个时 候,我要痛痛快快地玩,就象我本来应该去做的那样。 (五) 阳光普照,是个好天气。坐在酒席上,随着韦超热情洋溢和何利光口若悬河的 商场应酬话,对着华乐山赞不绝口的称赞,夸奖,高凌只是频频的推辞。没有外人, 气氛也随便一些。酒过三巡,华乐山又给他倒满了酒,按照经验,高凌知道他这会 儿该说到正题了。 果然,华乐山开口说道:“工厂如今到了这一步,你看怎么样?” “只要我们肯下功夫,会成功的。”高凌充满了自信。 华乐山脸上露出了笑容,说:“自从十二年前我开了这家灯具厂,一直都没什 么发展,我现在年纪也大了,没有心思再管这些闲事了,工厂虽然经过你们的辛苦 已经有了不少改善,可是要回到我的手里,恐怕又没活路了,再说你们忙了这么久 也不能白忙吧,你的股份又多,又年轻,工厂要是交给你管理那就再好不过啦。 高凌心里也已隐隐有数,工厂本来就已经是资不抵债,他的投资以及他靠抵押 花店所贷的款项的投资已经占了大部分股份。当初他肯插手进来,其实已经和华乐 山也明文规定了。华乐山这么说只是比较客气的正式说法而已。 高凌不语,韦超却显然有些不平,对着高凌说:“你好精啊,就这样把华叔叔 踢出去了?” “话不可以这样说。”华乐山连忙打断他:“韦超你虽然年纪跟高凌差不多, 但是为人处事却还差得远呢。我自己年纪大了,真是没有能力和精力再进行管理了。 再说,我有个兄弟在澳洲,我早有打算同老伴一起过去,只是被这个工厂给拖住了, 如今正好将工厂交给你们。只是……还有这个,华清这书念到一半,我想让她大学 毕业后再出国。华清也是这么想的。我们这里也没什么其他的亲戚朋友。要是男孩 子还好,这女孩子多少总让人放心不下的。” 高凌知道华乐山的意思,明摆着照顾华清的事是要他答应下来,也只得说道: “有我在这里,华清有什么事我都可以帮忙的。” “你我还有什么信不过的?”华乐山笑得鼻子两旁的虎纹更深了:“不如你们 先办一个订婚仪式。我们老夫妇俩就更好放心地走了。” 高凌等了约半分钟,但华清并没有先提出反对意见来。才说道:“现在我们年 纪都小,订婚什么的现在还谈得上,再说我们和华清都是朋友,她在这里有什么问 题,什么困难,只管来找我就是了。” “这个,”华乐山也瞥了一眼华清,便也不再说什么。同高凌一起举起杯来, 一饮而尽。 灯具厂里的事务一切都变得积极有序,厂房后面的空地上也正在进行扩建。事 务仍然是繁忙的。 毕业考考过了,论文也写过了。在这一边,高凌终于彻底轻松下来。另一方面, 在这大半年之中,华明灯具厂已被更名为“新华明”,并以有限公司形式注册。在 纪通明等人的共同努力下,工厂已出现了生机,购入了新设备,员工结构进行了一 番变更,增加了四十多人,产量开始直线上升。 毕业后,韦超一边继续考研,一边也像往时一样留在灯具厂帮忙。 毕业后的一些工作都完成了,高凌抽出时间回家看望霍大哥和兰姐。谁知,韦 超、华清、雷琼他们都要去,连段长青也想去。几个人便结伴而行。 高凌充当司机,他刚满18岁那年就考了驾照。这里也只有他一人有。这是一辆 小型人货车,还是在花市时用于送货的。高凌虽然有驾照,但私人并没买车。公司 倒是有一辆凌致小车,但一般都是何利光使用较多。段长青坐他身旁的位置,韦超、 华清、雷琼一男两女坐后座。 韦超高谈阔论,话很多,雷琼叽叽喳喳话也不少,两人抢着说话。华清只好应 一声雷琼,又和一声韦超。 雷琼拍着高凌肩膀:“看你老是念念不忘的,那里一定特别美吧?” 韦超也说道:“听说山青水秀,早就想去了。” 汽车驰上了柏油马路。路两边是一色的青山,零星地隐隐露出房顶,有时也能 见到近一些建在路旁的房屋,空气似乎清新了不少,众人的心情也愉悦起来。高凌 望着眼前熟悉的景色,霍大哥家就要到了,高凌转过了方向。 车徐徐地开进了一片草地,眼前立即清爽起来,绿草、黄花依旧,高凌指着通 向山坡的小路:“我们下车吧,翻过那座山就到我家了。” 几个人下了车,走在草地中的小路上,穿过一些摇曳的黄色的小花,还有几只 蜻蜓和蝴蝶从他们身边飞过去。雷琼童心大声,去抓蜻蜓和蝴蝶。 段长青望一眼高凌说:“难怪,地灵才会人杰。” 几个人都见到了别墅,雷琼忙问:“原来这里还有人住,是何方神圣?凌哥, 你知不知道这别墅可不可以出租的。如果可以的话,等我考上大学时,就邀上同学 一起来这里休假。” 韦超笑着说:“你不是说最少也要游欧洲吗?怎么降级了?这里不行,我要是 屋主,就绝不租给你,你肯定要把这里弄得乌烟章气。听到你这一句话,这里的土 地神也要担心了。” “你说话就那么夸张。” 高凌早就听说这个屋主只是派人来定期打扫,从没有住在这里过,便说:“只 要你考上了大学,如果想租这里的话,我帮你租下。想去欧洲我也资助。” “真的吗?好棒,那你陪不陪我去?”雷琼想想,又垂头说:“算了,想想你 也没时间的。” 高凌不置可否:“继续往前走啊,到了前面还会有令你们意想不到的美色。” “哦,是吗?”韦超连忙兴冲冲地大步向横堤一路小跑,雷琼追着一只蝴蝶正 团团转,被华清拉住了,说道:“前面有好看的,我们走。”走上堤,眼着现出了 一片在夕阳的余晖下闪着金色波光的池塘,在微风中波水轻轻地晃动。 众人都被迷住了,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却说不出话来。转眼望去,才发现韦超 已经跑下堤,站到湖边了,头转向一边,一副目瞪口呆相,雷琼笑指着,说:“你 们看韦超那个傻样。”对着湖那面的青山,雷琼把手张着,啊地大叫了一声。三面 青山也隐隐地将回声传来。 韦超被惊醒了,忙转过头来,一脸惊异莫名,竖着食指轻嘘,似乎是怕雷琼的 喊叫会惊动了这周围沉寂的神灵似的。三步并作两步,狼狈地爬上堤。一边象是吓 傻了似地喃喃自语:“不可能,不可能,真是不可思议。”高凌、段长青、华清都 望着韦超发怔。倒是雷琼问道:“怎么了?” “不,太不可思议了,”韦超爬上堤紧紧抓住高凌,语无论次:“高凌你说这 里的景色是不是和你小时候一模一样,没有改变?” 高凌想了想,点头。 “天啦!”韦超长呼一声:“难道这里跟童话故事里的睡美人一样,在那个国 家里一切都沉睡了,沉睡了五百年,而这个地方也一直沉睡着,沉睡了十几年,所 以才会一成不变。” 高凌一脸的疑问。 韦超仍然语无伦次地说:“你不要不相信,真的,你不是说到了这里会有令人 意想不到的美色吗?是啊,既然连这个也十几年如一日的在这里,那就非同小可了。” 说着把手一指。 在高凌的记忆里,知道韦超所指的地方不过是有一块大白石罢了,和华清、雷 琼顺着韦超的手指望去,果然顿觉眼前一亮,原来,目光一直被韦超的神情所吸引, 竟然没发现在那湖边的大白石上,正睡着一个年轻姑娘,长袖白线衫,浅白色长裤。 乌黑的柔发散在周围,象在拍卧具广告一样。远看着是一个清秀修长的女孩。高凌 亦怔了一怔,段长青与韦超对了一个眼神,两个人轻手轻脚地走下堤,偏着脸凑近 去看侧卧着的女孩的脸。 “哎,你们干嘛?”雷琼跟上去“有美女你怎么不去看?”华清问高凌。高凌 觉得华清的话有些酸溜溜的,心里有些不快,便只是望着韦超与段长青。韦超转过 脸来朝他招手,夸张的把嘴张大,却又不出声地虚拟着哇,哇。来证明那女孩子的 漂亮。 段长青与韦超走开了一些,转来转去,似在低声商量着什么。韦超又求救似地 望着高凌,指指他,又指指脑袋。高凌看不懂他在做什么手势,便摇着头。段长青 和韦超又指着那女孩,仍然指着高凌比划脑袋。高凌不明所以的摇着头。 “他们让你帮着想办法,怎么样好让她醒过来互相认识。”华清说。 “何经理要在,就有办法。” “有他在,你们想都不用想了。”华清笑看了高凌一眼。 韦超见高凌没反应。便又往上爬,谁知草地滑,又爬得急了。便跌了个跟头, 一屁股坐在草地上,直滑了下去。雷琼、段长青俱大笑。连高凌、华清也忍不住笑 起来。 那女孩子被惊醒了,翻身坐起。好奇地望到沾着草坐在草地里的韦超,也笑起 来。段长青便凑机去搭话。几个人在下面说起话来。 高凌站在堤上,听不到他们的说话,只见到韦超红胀着脸,吞吞吐吐地似在在 问着什么。他们又说了好一会儿,韦超他们几个人才告别那女孩。 “她还不走?她住这里的吗?”高凌问他们。 “让我告诉你吧,”雷琼抢着说:“她姓程,今年20岁,是路过这里的。她本 来是出来找工作的,可是她说她找工作很难。” “她还小啊。”高凌说。 “是啊,这个我也不理解,象她那样的条件,找工作应该不难的。”段长青感 叹着说,年轻漂亮不管干什么都是一项有利条件。 “可她还要靠她爷爷养她,她爷爷都七十多岁了呢。”雷琼回答高凌。 “对了,韦超,我看你脸红红的,一开始你就问这么多?”华清望韦超。 “不是啊,韦超笨死了,他竟然问路。” 问路?高凌忍俊不禁,显然这就是段长青与韦超想出来的主意,他们明明已经 站在霍家村的地界了,竟然还想到去问路。 “那当然啦,要不然,我们这么多人围着她,没个理由,不把她吓坏才怪。” 韦超辩白着。 (六) 翻过山,远远的,山脚下已经露出了几座青砖黑瓦的房子。景象都是熟悉的。 这些山、田地甚至房屋仿佛象是一张永恒的画,永远也不在乎岁月的流逝而依然如 故。一串从大到小三个孩子从房里跑出来迎接他们,大的是男孩子,约莫十一、二 岁了,长得瘦瘦高高,骨骼却很粗大,一双眼睛又大又灵活。老二也是男孩,这一 个要矮一些,胖一些,脸圆圆的,黑里透着红。最小的女孩不满4 岁,五官都长得 秀气,明显带着杨月兰的影子。三个小孩见到陌生人都显得害羞,不敢看华清他们, 只是吃吃笑着,去围住高凌,雷琼赶快把带来的礼物分给他们。一边走进了房。 杨月兰、霍青山的相貌是唯一有所改变的,霍青山显得身材瘦长,骨骼粗大, 脸色依然是黑,一笑便露出一口可以拍牙膏广告的白牙齿。杨月兰精瘦得脸上髌骨 突了出来。倒显得一双眼睛更灵活了,肤色也亦晒成黄黑色,一笑也露出白牙齿。 高凌发现他们两人的长相现在竟然越来越相似了。 兰姐是照例准备最合高凌口味的饭菜,也只有这个时候,高凌才没那么严肃, 对兰姐的手艺赞不绝口。 本来准备至少呆一个星期的,但纪通明一个电话打过来,香港一个为期一周的 商谈会必须得他亲自参加。霍青山、杨月兰固然舍不得,却也理解地不留他,反而 催他快些动身找着一个机会,杨月兰把高凌一个人留在房里:“那个长头发的妹子 是你女朋友嘎?” “不是。”高凌摇头。 “那是那个圆脸的?那个妹子年纪不大吧?” “也不是,都是普通朋友。” “年纪不小啦,也毕业啦,该找个女朋友了。”杨月兰见高凌肩上不知从哪儿 赠来一块白灰,便伸手去拍干净。“这次走了,下次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 “孩子都大了,你留他做什么?”霍青山走了进来,顺手把手里的一件衣服扔 到椅子靠背上。坐着点了支烟来抽。 “我没留他。”杨月兰回头回了一句,不作声了,过了一会儿,又说:“不要 老给家里寄钱,我们不缺。都给你存着呢。” “留给他们读书用吧。” “他们你又不是不知道,老大呢,还强一点点,老二那个本事,是班上有多少 人,他就能考多少名。都不是读书的料子。” 霍青山又打断她:“不要记着家里,出去好好混,混个名堂出来,我们又帮不 了你什么。” 高凌点头不作声,他注意到杨月兰的眼圈红了。 杨月兰送高凌出来,霍青山似是不送的模样,却又隔着几步跟着后面。走在田 边小路上,霍青山、杨月兰就象是一国之王走在他们的王国里,田里的稻子已经抽 穗,一大片一大片青色的谷粒。高凌望着这些,心想:他们是这么大片土地的主人, 拥有土地上的收成,比起自己纸印刷出来的钞票,确实是更加富裕。 望着土地,霍青山的眼里也露出了自豪,指着远一些的地方,说道:“不管你 要不要,以后那边相连的三块地是留给你的,你要不回来,就让老大、老二种,你 什么时候回来,这地总是你的。这边是打算给老大、老二他们的,他们要是不争气, 读不出书,这几亩地也养得他们活了。” 高凌以前曾打算接霍青山他们到城里去住,但是现在已打消了这个念头,象霍 青山这种人,在这里生,在这里长,最终也将死在这块地上。 告别了霍青山、杨月兰,高凌觉得心里沉甸甸地,从懂事起,高凌心里一直存 在着一个疑问,爸爸妈妈为什么要将自己交给霍青山?亲戚朋友不是没有,妈妈这 边有外公,爸那边有个大表哥,家庭环境都不错。还有,高凌还记得小时候,家里 总是有不少的叔叔、伯伯、阿姨过来看他,总是要拍拍他的头,扭扭他的耳朵,和 他逗几句。相比起来,这些人和他家的关系要比霍青山、杨月兰亲密多了,家庭条 件也要好得多。而小时候,对于在节假日他们就不顾自己反对坚持把自己送到并不 喜欢的外公家,他感到是很委屈的,直到外公去世的那一年,他们才停止了这种高 凌认为他们不喜欢自己的作法。但是现在,高凌却已经理解他们的深意了。毕竟在 外公家里,他学到了很多在霍家村根本无法见到的事物。如若不然,也许他就不是 现在的高凌,也会跟霍家三个小孩差不多了。高凌也完全明白了父母的心思。霍青 山、杨月兰这种人就有这种足以值得人信赖的最朴素的本质,他们答应了你一件事, 就根本没想到不去做。 同韦超一起从香港回来。韦超先回工厂,高凌又往北京跑了将近一个月才回到 工厂。就在二楼有个简易的办公室,所有的管理人员平常都在里面办公。这里平常 进出的人多,是没有人守门的。但高凌今天刚一进门就被人叫住了。“喂,你找谁?” 高凌转头,映入眼帘的是靠门边桌子上堆得横七竖八,高高垛起的文件夹,高 凌偏头,就正好见到从文件夹后探出头来的一张漂亮的脸,脸上尖巧的鼻梁显得略 为单薄,鼻梁下是不厚不薄、不大不小的最出色的属于东方人的红艳嘴唇。脸蛋也 是属于东方人的,这不单指细致水嫩的皮肤,当那嘴唇轻抿,便露出的圆酒窝,和 笑时双颊荡开稍陷的神情尤其可以证明。 高凌觉得有些眼熟,稍一思索,便想起她是那个在湖边见到的姓程的那个女孩。 只是不明白她怎么跑到新华明来了。小程显然也记起他了:“哦,我们见过面的。 你来找韦经理吗?” 高凌向她走了几步:“我也是新华明的,你没有听说过?” “没有人介绍过你啊,等等,你不要过来。”她桌上的那些文件夹的封皮本来 就是滑的,又堆得太高,显然发生了倾斜。小程手忙脚乱地阻止文件夹,不让他们 掉下桌面,但越碰越滑。 终于,文件夹接二连三地从桌面掉下来,高凌的脚被狠狠匝了一下才退开。 “啊,不是说过让你不要过来吗?”那女孩说,现在文件掉得差不多了,能看 到她穿了一件宝蓝色V 型无领中袖职业外套,显得人很清丽。 高凌反倒无话可说,看样子那女孩即没打算道歉,也没打算起来把文件夹捡回 去。一旁的老李和正路过的卜梁连忙帮忙去捡,一边对高凌打招呼,那女孩似是才 明白过来:“啊,你就是高总,真看不出来。我叫程冰,是新来的。” 高凌点点头:“有时间把桌子整理一下,太乱了。”等脚背上的痛稍稍过去, 估计不会腐着腿走路了,方才走过去,进了里面自己那一单间办公室。 纪通明看到他,随后就跟了进来。高凌即知道何利光不在。照往常经验,在这 种情况下,第一个跟他进办公室的人应该是何利光。 “对了,小黄请了半个月假,暂时让小程帮几天忙。”纪通明说。 黄心慧是高凌的秘书,工作能力倒不错,不过高凌仍然嫌她工作不够积极,只 完成份内工作和他交办的工作。可是,比起现在这位小程来,她已经算是太好了。 “为什么不找个年纪大一点的?她还是个小女孩。” “年龄不是问题,你象她这么大的时候,已经赚到百万了。”纪通明笑笑说: “她也怪可怜的,我跟她爷爷又那么熟。再说,她很聪明的,稍为栽培一下就好了。” “你认识她爷爷?” “嗯,程子安哪,”纪通明看看他的表情:“你们这一辈连程子安都不知道了? 十几年前商场上赫赫有名的,刚改革开放那会儿,弄了个建材门面。后来又自己包 工弄建筑,正好碰上建设的好时机,也就富起来了。那时富起来的人并不多,他算 得上是资格最老的了。只是那一年,十几年前吧,他家庭发生一场变故,从此就心 灰意冷,退出商场了。”顿了一顿,又说:“我和他当年可是铁打的交情,按辈份, 程冰还应该叫我爷爷呢。” 高凌知道,在他手下,何利光、雷振奇、甚至韦超都多多少少有他们的“自己 人”,只有纪通明,为他真是做到了鞠躬尽瘁的地方,却从来没有利用过这一份特 权。既然他如此对待程冰,高凌自然不再说什么。 纪通明出去,高凌跟程冰通话,让她把一个月积压着等他签名的文件拿进来。 以为会很快的,谁知等了良久方进来,高凌有些不耐但一抬头,却看到门边的程冰 是坐着的,一直坐着。颇显困难地一手推门,一手抱住资料。她坐的椅子很特别, 最显眼的便是两个细巧精致的大圆轮,除了不大的座垫外没有靠背,没有扶手。两 边轮子内侧往后各伸出一条弧度优美的扶把手。是一辆线条简洁,轻巧灵便的轮椅, 虽然完全不同于高凌印象中轮椅的笨重,但还是轮椅,只有特殊人员才坐的椅子, 高凌的双眼不由自主的落到她的腿上,虽然穿着深色西裤也可看出修长的双腿的轮 廓,看不出和正常人有什么不同。 程冰也坦然地盯着他,神色倒是愉悦地:“你是不是就只有这一种表情啊?每 次见到你们都是这么一副吃惊的样子。” 高凌感觉到自己的失态:“上次没有看到你的椅子,我不知道你是……” “不想让我到你这里做事啦?” “不是。”高凌不明白这有什么关系。 “不想就说吧,没关系的。” 高凌又摇摇头。程冰已经抱着文件把椅子移到了他的桌前。资料很清晰,程冰 说话也确实有条理。是一个逻辑性强并且积极的一个女孩子,只是可惜……。 最感到可惜的是何利光,当然是背着她跟高凌说的。“真是太可惜了”,他大 幅度的摇头叹气。 工厂现在最大的困难便是资金周转困难,高凌在香港看到一套很不错的进口设 备,正适合现在工厂使用。而且以北京为首的内陆市场需求很大。但是没有资金, 再有本事也无从下手。 这几天,几个人都是东挪西借的,但也解决不了多大的问题。高凌叫上雷振奇 等人,临时凑到会议室想办法,会议室就在三楼,是一大间空荡荡的房子,四周都 挂着厚重的红绒窗帘,若不开灯房子里便显得昏暗。会议显得沉闷而迟疑。几个人 闷着头不作声,一会儿又你争我吵地说几句,然而却都无法解决根本的钱的问题。 突然,传来了卟吓的一声笑。众人呆了一呆,以为是雷琼,“雷琼?快出来。” 雷振奇脸上已经不悦。 “是叫我吗?我可不是雷琼。”从窗帘后转出来的是程冰:“你们快过来看, 窗台上有几只笨蚂蚁。” “看蚂蚁?她是挺能干,但还是不脱孩子气。”高凌暗想。 何利光首先站起来,有女孩子招呼,他没有理由不动身的。纪通明看了程冰一 眼,竟然也走了过去。高凌、韦超便也走过去看。 果然,窗台下有一群,而不止几只的蚂蚁,正围着窗台上的死苍蝇和一颗青豆, 围成了两堆,但显然这两样东西对它们来说都很沉重,便都忙得团团转,可就是动 不了。 “不过呢,这些蚂蚁还不是那么笨的,他们会一样一样地把这些东西弄回去的。” 程冰又说。 纪通明微微一笑,不作声。果然,不一会儿,青豆那边的蚂蚁便纷纷地跑到了 苍蝇这边,只留下三、四只还在那里转着。蚂蚁增加了,那只苍蝇便也慢慢地移动 起来。 再回到座位上,众人都沉默了,高凌朝程冰点点头,“你也过来一起开会。不 过我希望下次开会时不要有人躲到窗帘后面。” 何利光忙起身把程冰推了过来,先说道:“不错,可以考虑把花店卖掉,一时 之间找不到买主也可能租出去。先弄好工厂再说,这样的话,那边还能拿出上百万 流动资金。” 高凌知道,这是程冰也是大家现在唯一能想出来的办法,意见显然已经统一了, 只等自己点头。可是,这个工厂真的会有希望么? (七) 这个问题暂时告一段落,程冰又说道:“现在工厂的运作已上轨道,但是工厂 的主要负责人包括高总在内都没有明确职责分工,至少没有这方面的资料。所有的 事情都是大家一把抓。 大家都是积极,努力地工作,可是这样总归有点乱,工作也显不出节秦和效率。 “程冰望一眼众人,眼光停留在高凌身上:”我建议根据大家现行职能做一个明确 的分工方案。“ 高凌点头,其实他早就有这个想法了:“你这个想法很对。” 下班时,高凌叫上纪通明等人在办公室继续讨论着,隔敝办公室却传来一阵嘻 嘻哈哈地笑声。 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情况,高凌不由得一阵茫然。 “是程冰、华清和雷琼她们。”韦超说。 “真是三个女人一台戏。”何利光笑着说,一边站起来:“走,我们也去看看, 她们都笑些什么。” 韦超连忙跟着走了出去,纪通明、雷振奇也笑咪咪地,高凌只得把手里文件放 下来,宣布吃饭。 虽然现在烦心事不少,但高凌还是没有丢下他的锻炼,每天清晨的晨跑是多年 以来持之以恒,必不可少的。现在,每天他都会碰到路边的程冰。高凌并没有瞧不 起她的意思,但是实在想不清楚,坐着轮椅的她大清早能出来干什么? “早啊”,照例是打招呼。她笑咪咪地:“真是难得啊,你每天那么忙还抽出 时间来锻炼。” 高凌原地跑了几步,停下来,去推她:“你这么大清早出来干什么?” “呼吸新鲜空气啊,”程冰做了一个深呼吸的动作:“早上的空气可是最纯净 的啊。啊,你看,还有蝴蝶。” 高凌也看到一只大蝴蝶翩翩过去,但不明白程冰为什么那么一副惊喜的表情: “是啊,这地方昆虫不少。” “真希望可以做蝴蝶啊。”程冰一脸的神往。又望着高凌道:“你这么注意身 体的健康,可是怎么从来没有关心过另一方面,嗯,精神方面的健康呢?” “精神?你是指这儿?”高凌指指自己的脑袋。 “不,不是这样的,你这儿很聪明,没有几个人能赶得上。可能,就是因为你 的思想太复杂了,所以才……”程冰用手指点着高凌的心窝:“我说的是这。” “这有什么问题吗?” “有啊,认识你这么久,从没有见你笑过。” “这也算问题?”高凌不置可否。 “你可不要小看哪,当然你是当老板的,但是,你也是一个不过22岁的年轻人, 你不觉得不正常吗?。” 高凌不觉得。但又听了程冰的建议,决定抽时间预约心理医生。 高凌不知道这种医院是公立还是私人性质的,但这栋小楼房虽然不大,却真是 漂亮。四四方方的白绿色相结合的外墙面似乎是木质的,只有两层,不,应当说是 一层半高,因为第二层只占了一层屋顶的一半左右,其它空出的屋顶和二楼的屋顶 不象常见的房屋那样是平台,而是古典建筑中那种人字形的砖瓦式房顶。房顶不知 是琉璃瓦还是其它材质,是新绿色的,与房子外面的绿色一致。在高凌心里,这种 以人字形建筑的斜对称房顶的房子最有家的味道,简简单单的线条下面嵌着一个窗 子,看着让人舒服,让人觉得,里面的房间和里面的人,一定也是很让人舒服的。 前面若再铺上一片草地,背景若再衬上一片澳式田园风光,这栋房子就很象高凌在 澳大利亚看到的小别墅。 王医生长得慈眉善目,看上去很儒雅而和气,女性到了她这个年龄,如果能拥 有这份气质,自然是最好的了。 她并没有面带笑容,但仅仅凭她的长相就让人如沐春风,她说话也很平常,声 音象是从嗓子里往外流的,声音轻而带着恰到好处的一点点沙,这是上了年纪,让 人信赖的女性嗓音。这间房间若是没有这么安静,她的音量一定会偏低,但是现在 却达到了一个最适当的听觉效果。 但是,尽管她的表情再随音,声音再轻柔,她给人的感觉也是有力而让人信服 的。 王医生随意地问着高凌一些毫不起眼的问题,诸如,家住哪儿?今天都干了什 么等。高凌也渐渐放松。 “你目前最关心的事是什么?”王医生问“我的工作。” “刚才你说过你在创业,象你这种年纪的年轻人,有很多现在连工作都没有着 落的,你很顺利,有试过失败和挫折吗?” “有,以前失败过,现在我也很警惕,意外随时都有可能来的。” “你目前最关心的人是谁?” 高凌一时无语,他竟然想不起谁是他最关心的人。 王医生很自然地把问题又扯开,但都是一些轻松的话题。 “有没有人陪你来?”最后,王医生问。 “我一个人。”高凌回答,他想,医生怎么这样问?是不是有什么话不好对我 说的? “你的工作太紧张了,应该休息、放松一段时间。可以参加一些比较轻松的活 动,最好和朋友一起出去旅游。平常多看看喜剧电影、幽默书籍啊什么的。” “工作紧张?我认识的人差不多都这样。” “但是我怀疑你有忧郁症,紧张的工作只能暂时掩盖但治不好你的病。时间长 了就会产生副作用。” “忧郁症?”高凌可是第一次听到。 “嗯,程度不深,但时间应该不短了。” 看来是真的了,王医生看起来就不象是一个会让人起疑的人:“那么,我需要 到精神科去做检查吗?” “你先照我刚才说的去做,过一、两个月再到我这儿来一趟。到时如果效果不 大的话,再决定。” 高凌对忧郁症的概念不多。不知道王医生凭什么不过问了自己一些无关紧要的 问题就说自己会有这种症状。旅游?对目前的他来说是完全不可能的。“我想知道 忧郁症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嗯,病情有不同,后果也不一样。你不用担心,照我刚才说的,参加一些轻 松好玩的活动,可以定期做你喜欢的运动、干点体力活,多交往性格开朗活泼的人。” 高凌点头:“谢谢你。” 一路开车回厂,高凌还在想着:忧郁症?难怪程冰说他太严肃了,别的年轻人 是怎样的? 回到工厂,程冰正从过道走过,远远见了他便移过来:“回来了?怎么样?” “轻微忧郁症。”高凌说。 “什么?”程冰没有听清楚。 高凌看到何利光大踏步朝程冰走过来,摇摇头不再做声。这些天,谁都可以看 出何利光对程冰兴趣不小。但程冰显然不领他的情,这让何利光可够尴尬的了。一 个残疾美女而已,他竟然会毫无办法?但高凌看到何利光确实是毫无办法。当他满 腹自信地提示程冰喜欢自己时,程冰一脸的惊奇:“为什么?” “为什么?你看到我时笑得这么甜,这么可爱罗。” “我对动物园的黑猩猩可也笑得够甜哪。”程冰一句话让何利光无言以对,颜 面尽失。他本来倒只是闹着玩,但程冰一味地拒绝倒提起了他的兴趣,他偏不信这 个邪。又找机会在过道上摆放样品故意档住程冰。“你能不能让让啊,”程冰试了 几次,轮椅都无法通过。 “什么?”,何利光装做视而不见:“呵,不好意思啊,我正在清理样品,你 看我站这里行不行?”何利光换了一个地方,但是仍然挡住了程冰。 “行啊,”程冰前后左右的打量了一下方位,又笑了:“你站这里面南朝北, 当然行了。”说完,倒退轮椅,自己退了回去。 程冰笑起来时,红艳的嘴角上翘,双颊陷下,实在可爱而让人收不回目光。何 利光一时看呆,怔了半响,问一旁的纪通明:“嗯?她什么意思?” 纪通明认真的思索了一会,亦认真的回答:“应该是……不是东西吧。”一旁 的高凌和韦超便笑。简直是太过份了,但是何利光亦笑,韦超打趣何利光:“何经 理,你脸皮够厚的啊。” “对女孩子嘛,有什么脸皮厚不厚的。”何利光依然是一脸的不以为然。他当 然是开得起玩笑的人程冰才会这么口不择言。程冰也不是那么没有分寸的人。 近段时间他和程冰的一追一讽便成了办公室里的一道风景线,也是办公室其他 人员的开心一刻。连高凌亦时不时的被他们逗得开怀。 “你干嘛不答应我的邀请呢?我长得很难看吗?” “你长得难不难看我不清楚,不过你还跑出来到处问人,那就是你的不对了。” 程冰笑嘻嘻地说。幸亏何利光对自己的容貌及气质极为自负。否则,真不如一头撞 死算了。再说面对美女,何利光是怎么也不会生气的。 当然高凌也知道何利光只是习惯使然,并不是真的认真,他曾见过何利光婉惜 :“可惜她是残废,要不然我肯定要把她追到手。”但是最近,何利光的态度又有 大改观。他突然对程冰大力讨好奉承起来。即使对高凌,他也不曾如此惟命是从。 “这是怎么回事?”在高凌办公室韦超偷偷地问纪通明:“何利光是不是认输 了,可他干嘛那么拍程冰马屁?” 纪通明点头:“不错,他好像很怕程冰。” “怕?”何利光会怕一个小女孩子?高凌怀疑:“要不问问何经理?” “我问过了。”纪通明说:“他打马虎眼,看样子根本不想告诉我。” 那也无法。高凌倒是很关心,不过,现在工厂的事多得很。高凌知道,现在他 们这几个人都已经是在超精力地透支了,但是工厂就是象停下山脚下的破车一样, 任凭他们怎么努力也拉不动。设备陈旧、资金缺乏、职员的积极性不高,这一些不 利条件在他的面前形成了一条死胡同。一条高凌作梦都在想着如何去突破的死胡同。 幸好这时他的身边多了一个程冰。程冰工作领悟力极强,有灵性且思路敏捷。也许 是因为她爷爷对她从小有教导。高凌偶尔也会猜想程冰是一个有着特殊天才的人, 因为她对生意和商业管理等方面的事出奇地熟悉和老练,能给他繁杂的工作理出头 绪。为他出谋划策,帮他解决了不少难题。但是对商场以外的事,她则表现得很天 真,比同龄人显得要更单纯一些。比方说,她有不少简单的日常工具都不认识,甚 至说见都没有见过,而且过马路竟然不会看红绿灯,吃热面包也总是不记得把包装 纸先撕下来。不管怎么说,高凌承认,在工作上程冰减轻了他相当大的一部分压力, 已经在短期内就成了他身边一个不可缺少的人物。她真是好样的。高凌暗暗地想: 就象纪通明等人一样,她一定得留下来。 (八) 下班时间又到了,程冰抱了一摞文件跟进来,开门时不小心给弄得洒了一地, 连忙滚动着轮椅一份份地捡。有一页稿纸飞到了她轮椅后面轮间的杠上,程冰正在 那里转动着轮椅,可怎么样也够不着。高凌走过去帮她捡起来,程冰接过了:“我 看起来是不是很象个傻瓜啊?” 高凌笑笑:“不过,现在好了,何经理对你那么好,他很少对一个女孩子认真 的。” “他对我很认真吗?不止吧。”程冰用夸张地表情笑。 “是啊,他对你很好,跟他对别的女孩子的态度不一样,这谁都能看出来,问 他,他又说不出原因来。” “那你们怎么不问我呢?” “这,”高凌语塞,“你女孩子,怎么好问?” “不是这个原因吧。”程冰笑着盯着他,天真但不幼稚。“你们还不够信任我, 没把我当自己人,而你们都已经合作多年了。”又给自己鼓气道:“不过,没关系 的,很快你们就会把我当自己人。哦,对了,我刚才看了同事业绩,以前的黄秘书 工作表现挺好嘛,为什么被辞退了?” “她工作方面不是很积极……有问题吗?” “我自危啊。现在我也是做这个工作。” “你,很好。” “是吗?怎么个好法?” “嗯,你比较负责,又聪明。” “就这些啊。”程冰露出不满意地神情:“拜托你说多一点好不好……” 高凌亦一直认为话不多是自己的缺点。不置可否。 程冰又笑着盯他:“我听说,黄秘书是因为爱上你了,所以才会炒掉的啦。” 高凌一下子无所适从,仅管他和下属们的关系都不错,但是还从来没有人会这 么跟他说话。 “所以呀,虽然你觉得我很好,我可觉得你很不行啊。” “怎么?”高凌问。有这样一个大胆的下属给他提提意见也是好的。 “太严肃啊,况且就因为她爱上你就把他炒掉,这也未免太不近人情,太伤人 家心了吧。我看她的照片,虽然显得老成古板了一点点,长得也不难看哪。为什么 你要拒绝人家呢? 高凌认真想了一想,自己并不曾有值得伤到黄秘书的地方,也不屑与程冰争辩 :“上班时间,不要说与工作无关的事。” “早就过下班时间啦,开个玩笑,这么严肃干嘛。我刚才看到你档案,原来你 才比我大两岁哪。真是令人不敢相信。” 程冰一边玩看着他桌上的一盆茉莉花,一边自顾自的说话:“你很喜欢花吗? 否则也不会想到开鲜花市场吧?” “说不上,”高凌很认真地回答,仿佛这是个大问题似的:“当时我是给两家 花店送花的,比较熟这一行,认为有商机。” “你好厉害呀,赚了不少钱吧?那这花不是你自己摆的,是人家送的罗,是华 清吧?” “嗯。” “华清可是很喜欢你,你总不能也炒掉她吧?她可也是小股东。” “是吗?”高凌有些吃惊。 程冰象是要说悄悄话地凑近高凌,嗓门却挺大地一字一顿:“华清爱上你啦。” 又解释道:“你没看出来啊,她跟你在一起可是有些怪怪地。” 高凌是认为华清过于拘警,程冰又自顾自说下去:“你知不知道你最喜欢什么 花?” “花市里的花我都喜欢。” “假如这盆茉莉不换的话,再过三年五载,你肯定会喜欢茉莉的。” 高凌也不反对,毕竟,一盆花如果养那么久,多多少少也是会有感情的:“说 得我这么没性格?” “套句佛语,有即是无嘛。”程冰转转眼珠,她已决定,趁高凌不注意时偷偷 地换上一盆花。 正说着,雷琼撞门进来,门口还有个人影站着等,显然是华清。雷琼冲进来连 声说:“凌哥,吃饭了,你可不许虐待程冰哟,还不放她走。” 高凌望一眼程冰,心里苦笑,刚刚明明是程冰缠着他在胡说一通,如今雷琼却 来派自己一个不是。瞥见门口的身影,不由得脸微微有些发烫,都是程冰说的,高 凌想,不知道刚才的话华清有没有听到。 “走啦!”程冰敲敲高凌的桌子。同着雷琼、华清嘻嘻哈哈地走了。 高凌摇摇头,也准备离开。清理一下桌面,却发现桌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 钱包,是男式的。好像是何利光的。但是今天何利光并没 爱情生命 (一) 工厂其它方面的损失确实算不上大,又有保险,银行、客户、供货商方面都没 有受到什么影响。工厂其他三个分厂都仍在繁忙的运作。办公大楼也已建起,他们 正好迁往新址。新厂房高17层,米黄色的房墙,整个结构呈椭圆形,有着很耐看的 米黄色弧线。看上去崭新、漂亮。这栋新华明大厦耗费了不小一笔贷款。幸亏新华 明的信誉及与银行的交情,火灾后才未导致银行的催款。 高凌的办公房占了16层的一个单元。因为是匆忙搬进来的,办公设备购置得并 不多,亦还并未完全装修好。100 多平米的室内显得空阔。靠里的办公台和办公椅 也显得孤独可怜。高凌站在落地窗前。这里是繁华的市中心,下面是象一群群大黑 蚂蚁一样的熙熙攘攘的人群,人们目无表情、匆忙地来来往往。此起鳞比、拥挤的 高楼大厦也都木然的耸立在那里,在薄薄的日光中投下了一片参差不齐的阴影。高 凌把头抬起来,望向天空,天高得很,是灰白色的。然后他竟然见到了一只蝴蝶, 一只小小的,翅膀很单薄的灰白色蝴蝶在上下回旋,越飞越远。高凌压低声音,却 忍不住眼泪,他哭了起来。 傍晚,小李给他递上一张名片。是王求宝。他想不到王求宝有什么事来找他。 来到那间同样是米黄色系列,整栋大楼唯一已经完全布置好的宽敞会客厅,斯斯文 文坐在那里的果然是眉清目秀的王求宝。 高凌的脸上掠过一丝尴尬,他注意到王求宝的脸上亦尴尬,便尽量让自己显得 自然一些。 “我听说了你们的事故,查到原因了吗?”王求宝问。 高凌不知他为什么要提起这件事,那是一栋旧建筑,厂房、住宿、食堂都在一 起,本来就不符合消防规定,但是经过调查,楼房的失火存在着一个奇怪的现象, 那就是四个楼层均有起火点,而且几乎是是同时起火的。摇着头:“目前还正在调 查中。” “你有没有想过,有可能是人为放火?” 高凌怔了一怔,王求宝不会眼巴巴地跑过来跟他假设这么一个问题。“人为? 谁?钱万毫?” 王求宝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说:“我只是假设,我什么都没有说。” “那你可以说什么?”高凌知道王求宝也有他的难处。 “我来只是想通过你,转告何利光不要再去找黎玉容了。” “钱万毫知道了?” “不清楚,何利光黎玉容虽然很小心。但是也不一定瞒得过的。你知道,我不 能去找何利光,他也不愿意见到我。所以我想通过你转告。” “就因为这样?他对住了一百多人的厂房放火?”高凌觉得恐怖,“你怎么了?” 王求宝很关心的望着他。 高凌知道自己的面色一定变了。摇着头:“我没事,我会告他,你能不能为这 件事做证?” “做证?你有证据吗?我也没有依据,就算你查出是属人为放火也不可能将这 件事扯到钱万毫身上。” 可事情不能就这样算。高凌不再强求他。王求宝又说:“你现在一定挺恨何利 光,你不要怪他,他当初也是为了我。”王求宝苦笑一声,接着说:“何利光其实 是一个很讲情义的人,当他知道我跟钱万毫的关系后,他,很恨我,也想找钱万毫 抱复。可他当时根本不能拿钱万毫怎样。他是故意去接近黎玉容的,他说他这点本 事还有,他要让钱万毫戴绿帽。” “可他对黎玉容是真心的。”高凌怎会恨何利光? “是,所以就算他结婚了,后来还是忍不住跟黎玉容恢复了关系,现在很有可 能已被钱万毫有所发觉了。” “钱万毫,到底重不重视黎玉容?”高凌望了一眼王求宝,不知该不该这么问。 “你也知道,他是双性恋。但黎玉容对他来说意义不一样。再说钱万毫能挣到 如今这个地步,不一定全都走的正道。所以,他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这件事 情变得复杂了,钱万毫还会不会采取下一步的行动?应该怎么样才能让他受到应有 惩罚?高凌叫来纪通明,让他多注意一分厂出来的员工,不止一个的纵火人员肯定 就藏在他们中间。高凌还召集所有分厂、办事处、公司机构的领导人员布置了防备 工作。他真的担心还有下次。 没过几天,黎玉容竟然也来找他了。 在那间同样的会客厅里,长相妩媚,女人味十足的她却比王求宝要干脆爽快得 多。一副精明干练的模样,说实话,高凌是很佩服这种女人的,也难怪何利光这么 自命风流的人也会看上她。 “希望你们这次火灾损失不会太大,我会给予适当赔偿。今天我已看定了两栋 厂房,现在把地址给你们,你们可以去实地察看一下,若是没意见的话,我会马上 划一笔款子到你们的帐上,厂房设备可以立即购置。希望能将你们的损失减小到最 低限度。”黎玉容说。 “你赔偿?为什么你要赔偿?” “那我收回赔偿这个词,改用帮助好了。”黎玉容很精明。 高凌想:黎玉容到底是什么意思?她这样做摆明了是更激怒钱万毫。不由得衷 心道:“现在何利光也已结婚,事情弄到如今这个地步,不管你们是不是真的相爱, 你们应该为你们当初的决定负责。” 黎玉容带些奇怪而复杂的瞟他一眼。不作声了,但高凌看得出她在犹豫,她肯 定知道什么。 果然,黎玉容说:“纵火确实与钱万毫有关,但不是因为何利光和我?” “哦?”高凌想不通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原因。 “我知道你对钱万毫的事略有所知,他不会为了我做出这么大的事。至于他放 火的原因…… 国土局局长文杰忠,你认不认识?“ “文杰忠?”高凌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思虑一会儿便想了起来:“以前在 长宇时是我爸爸的手下,就是因为他出卖资料才间接害死了我的爸爸妈妈。” 黎玉容点点头:“钱万毫做地产生意跟这位国土局局长已有多年的关系,他们 进行过不少交易。虽然钱万毫的生意做得大,但是民不与官斗。再说,钱万毫可能 有把柄捏在文杰忠手里。 所以当文杰忠有什么不好出头的事时,就会指使钱万毫为他办好。而钱万毫每 次都是尽心尽力。“ “你是说这件事也是他指使的?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黎玉容耸耸肩,这件事就不是她能明白的了。 高凌也陷入了沉默。 一阵门响,何利光推门进来,看到黎玉容,两人相视而笑,神情暖昧。高凌也 拿他们没有办法。 黎玉容要走。何利光连忙放下手中的报告送她。不多久,何利光又返回,报告 着工厂将恢复生产的好消息:“只是我们的新产品推出的资金被挪用,新产品推出 时间要延期了。”高凌看着这些资料,在下面签了字再收起来。 “你知道黎玉容刚才说你什么?”何利光笑嘻嘻地说。 “什么?” “她说你是很特别。你小子有你的,我都没有被她这样夸过。” 高凌觉得周围所有人的处事为人是和自己完全不同,仿佛是处在不同的世界里, 各自都有一套完全不同的行为准则似的。只听得何利光的声音已经不再嘻笑:“她 还说,她会帮你把这件事情弄清楚,找出证据。” 高凌高兴与忧虑并生,想起文杰忠的手段:“你让她小心一点。” 何利光点头叹道:“这个女人不简单哪。” 高凌点头不语。文杰忠,如今新仇旧恨交织,高凌暗中发誓一定要将文杰忠绳 之以法。 他必须得采取点什么行动了。何利光出去不久,纪通明就推门进来,慢慢地在 高凌的房内踱来踱去,他最近越来越不喜欢坐下来休息,似乎是在暗暗反抗渐渐来 临的衰老,于是不停地找机会活动自己。 “工厂的员工有没有可疑的,对了,那个跑回家的清洁工,你有没有重点查查 她。”高凌问。 纪通明沉思着点头:“那个人没问题。至于工厂的这些员工,我三天之后查出 来给你。”高凌点头:“文杰忠现在是国土局长,你知不知道?” 听到文杰忠这个人名,纪通明猛地一震,反应之剧烈使高凌觉得奇怪,然而纪 通明也只是慢慢地说道:“他倒混得不错。” 高凌一拍桌子,道:“我爸爸死得冤枉,他倒能步步高升,我就不信这世道真 的这么不分是非,纪总管,你能不能帮我查夏清阳现在的住址。”就当年的事,现 在只有夏清阳能证明谁才是出卖长宇的人了。 纪通明怔怔地望着他,半响才说:“文杰忠并不如你想象的那样坏。至于夏清 阳,你找别人查吧。” 纪通明是什么意思?高凌没有去琢磨,夏清阳并不好找,飞天已不及当年,夏 清阳也已卖掉了大部分股份。不知去向了。但高凌如今也并非常人。董立夫与飞天 就一直有生意来往,而高凌与董立夫的交情也非浅,很快就找到了夏清阳现在的住 址。 现在,华清经常来帮高凌整理,可要不是高凌找不到程冰送给他的那个饮水杯, 他还根本就不知道这些,“我的那个杯子呢?”他问。 “拿给阿姨去洗了,一会儿就会送过来。”华清回答。 高凌有些惭愧:“谢谢你。” “哦,你今天下午有空吗?我帮你预约了王医生。”不等高凌回答,又说: “我觉得你现在应该找她谈谈。” 王医生?高凌想起来是那个心理医生,他有好久没去找过她了。 而王医生还认得他,满面笑容地打招呼,声称有在财经杂志上看到他的消息。 “你也常看这方面的杂志吗?” “那些杂志经常出现的人也常出现在我这儿。你知道,我的收费并不便宜。” 王医生笑笑:“我小时候家里很穷,总是以为有了钱就有了幸福。” “幸福?”高凌想,这个词真是无奈。 “前些日子,我的一个病人,他可以随便用几百万美元买一匹马,可是他自杀 了。”王医生完全象是在和老熟人聊天。 “你说的是TOM ?根据财富杂志世界大富豪排名第17位。他在中国也有投资。 化妆品贸易行做得很大,可是却莫名其妙地自杀了。” “在中国的投资只是他所有资产里面最小的一部分罢了,可他还是自杀了,从 自己的大厦顶层跳下来。” “为什么?”高凌问,恐怕所有人都难以明白这样一个世界级富豪自杀的原因。 “忧郁症,忧郁症严重的后果就会导致精神失常以及自杀。” 话说完,王医生及高凌都短暂地沉默了一下,高凌才摇着头:“我不会。” “可你还是发生了什么事情?”王医生问,声音很轻,但是很有力:“我记得 你最后一次来找我时已经差不多完全变好了的,那时,你已经找到让你感兴趣的事 或者人了。但现在,你的忧郁症又回来了,你必须把发生什么事都详细真实地告诉 我,我才能帮助到你。” 高凌低头不语,看看时间:“对不起,我还约了人,有点事。” 王医生点头:“那就下次吧,记着,出去旅游,或者做一些你喜欢的体育运动, 这些对你都会有好处。” 谢过王医生出来,高凌记着还约了见夏清阳。 (二) 夏清阳应该算是他的仇人,高凌答应她去她的别墅怎么都象是身入虎穴的感觉。 但电话的联系中,夏清阳始终都不答应出来,没办法,他只有到她家去见她。 他驾车来到围墙围着的大铁门前,铁门是大开的,看样子夏清阳正在等着他。 里面是一座较为豪华的别墅,有一个小庭院,种了一些绿色植物。厅门也是敞开的。 高凌心内有些惴惴,但他管不了这么多了。走进宽阔的大厅,四周空落落的,家什 并不多。厅后端有一条欧式的宽敞扶梯正对着门口。高凌正不知该不该敲敲门或直 接走进去,楼下便不知从哪钻出一个中年瘦骨女人。那女人带他上了楼。 夏清阳在等着他,当高凌望着坐在沙发上的那个中年女人时,他的第一眼感觉 是觉得似乎在哪儿见过这个人。在见夏清阳前,高凌给予了不少的想象,但夏清阳 不符合他任何的想象,她在女人当中算得上高大,微微有些发胖而显得福态,看体 形挺象高凌印象当中那种爽快率直的东北妇女,肤色很白,但当然不是少女那种水 嫩的白,只好象墙上刷的白石灰,上面落着几点细黑的斑点。她的眼睛也很黑,还 很亮,头发也还乌黑,有烫过的痕迹,如今在脑后编着一条年轻姑娘那样的粗辫子。 看得出倒退二十余年的话,她应该是个大美人才对。高凌在暗暗打量她,任夏清阳 却是明目张胆地瞪着他瞧,喃喃地念道:“真像。”脸上却是怔怔的,说不出来是 什么表情。 刚才带高凌上楼的女人端了茶进来,才打破了高凌和夏清阳之间的沉默,高凌 低头喝茶,发现正是自己平常喝的银针绿茶。 夏清阳似是微微叹了一口气,说道:“你真像你爸爸,刚才,我还差点以为又 见到他了。” 高凌把目光转到窗外,窗外的天正被落日映照成一片绚丽的色彩,他冷冷地说 道:“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他死得早,近二十年了,我长大了,你也……老了, 可在我们映象当中,他的容貌,年龄都没有变化,所以,你才差点会把我当成了他。” 说着,又掏出那条早已准备好的嵌着任水寒相片的项练:“这个还给你,小时候我 不知道它的价值,所以收下了。” 夏清阳接过,看了半天,才说道:“原来在你那儿,我还以为是小水弄丢了, 还骂了她。至于说价值,你应该不会在乎。听说,光新华明大厦就花费上亿?能把 一个本来普通的产品做出你这样的成绩,你确实了得。” “大厦是贷款而已。其实,我只是做出了我的努力,我也没想到结果。”高凌 顿了一顿,言归正传:“当年的事我还有不清楚的地方,你能不能告诉我。?” 夏清阳低下头:“我也没想到会那样的,不错,我当时那样做是想狠狠的整他 一下,你要知道当年……” “原因已经不重要了,”高凌反应过来,夏清阳的他指的就是自己的爸爸。 “你为什么原因那样做你可以不用告诉我。我来这儿,是想请你把当年的事实说出 来。” “事实?”夏清阳抬起头一脸疑惑地看着他。 “对,事实,不是我爸爸出卖给你长宇的资料,而是当年的开发主任、现在的 国土局局长文杰忠。” 夏清阳收回目光:“我答应过当事人永不说出去的。” 高凌不语,这时,他也希望自己能有何利光的口才,纪通明的狡黠,程冰的聪 颖,能把夏清阳的话都骗出来。 “但是我要告诉你我那样做的原因,”夏清阳接着说:“这对你肯定是重要的。 以后你就会明白的。” 高凌猜想,也许夏清阳是为了得到谅解。这么多年来她一定也不会心安的。 夏清阳轻声说道:“从哪说起呢?我结婚时还年轻,任森林也是一个有理想、 有抱负的年青人,我以为我是爱他的。结婚后,才发现两个人的性格都好强,不服 输,根本就合不来的。 为了现在看起来不过是微不足道的事情就起争执,我们经常吵架,甚至打架也 是常事。现在最后悔的是,我怀了小水以后脾气不但没有收敛,反而越来越烈。小 水的心脏病肯定是因为我当时的心绪不宁,情绪暴躁才造成的。“ 高凌想问问小水的近况。但夏清阳不过是稍一停顿又接着说下去:“任森林也 被逼得整副心思都扑在事业上,因此年纪轻轻,他的投资公司就发展得不错。但没 过多久,他就死于一次车祸。我当时也很伤心,后悔在他生前不该老是找他吵架。 我接手了飞天。发誓要把飞天做到最出色。于是,我拼命的工作,直到认识了高家 荣。” “你认识了我爸爸又怎样?是不是长宇一直都在暗助飞天?” “是,你爸爸一直在尽力帮助飞天,使飞天达到了鼎盛期。知道原因吗?” “不知道。” “因为他爱我,我也爱他。” “这样吗?” 夏清阳眼中有泪:“有了高家荣,我才知道什么才是爱。是他让我醒悟过来我 是一个女人,是一个漂亮的女人。你跟他长得很象,但他更喜欢笑,一笑就会露出 一排整齐的白牙。我跟他才应该是夫妻。如果我们能在一起,一定会一生一世都幸 福的。” “我爸爸和你?” “是,他答应我要离婚娶我的。” “不会,我爸不会丢下我妈的。” “如果不是因为你,他早就那样做了。”夏清阳显然有些激动:“我跟他在一 起他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清阳,为什么我们不早点认识?” 高凌不语,承认了他们的相爱:“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要害他?” “一开始我以为即使家荣不离婚,我能偶尔和他在一起我就会很满足。可是后 来,我眼看着高家荣越来越不可能为了我离婚。我不甘心。”夏清阳把手放到高凌 的臂上,神色及神作都温柔无比:“我真的没想到结果会弄成那样,受伤害最深的 是你。” “其实你用不着说这些,我爸死时并没恨你。” “我怕你恨我,恨我们家,我将实情告诉你是希望你能谅解。” 出了夏家,高凌开车回到公司,公司里已经没有了程冰。高凌一定要找到可以 告文杰忠和钱万毫的证据。他叫来纪通明,询问调查情况。 “有可能部分员工的人事档案情况不真实,查起来很棘手。不过现在疑点集中 在三人身上,” 纪通有交给高凌几份档案:“这三个人都是最近差不多同时进厂的,填写的个 人资料都不真实,已经查清了,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都曾是万毫地产的中 层业务人员。” 高凌点头:“好,组织查一下其他所有分公司、供销点、分厂的员工,把档案 查清楚,如果还有这类型的人,你找人悄悄的监管起来,不要露声色。”高凌也知 道这样从上万人中查出一、二人的难度很大,但目前也没有其他办法。 纪通明点头,想往外走,又迟疑着,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还有事吗?”高凌奇怪,他难得见到纪通明这种犹豫不决的神情。 “你,见夏清阳了?” “是。” “她,怎么说?” 高凌想,当年的这些事,纪通明一定知道:“她拒绝讲出不是我爸而是文杰忠 出卖的长宇。” 纪通明愣了一会儿,神色竟然一时显得苍老。 “怎么了?”高凌去扶他,他发现这么多年来,纪通明真的老了不少。纪通明 摇着头,喃喃地说:“还有一年,我说过帮你十年的。只差一年了。” “是啊,我也记得,你说要用十年的时间帮我重建一个我自己的长宇的,但是 现在新华明已不输于过当年的长宇了。” 电话响了,高凌接起电话,看着蹒跚走出去的纪通明,心想着,也许该让纪叔 休息休息了。 电话里是模糊而压得很低的男声:“你那儿有没有其他人?方便听电话吗?” 高凌奇怪:“你是谁?” “我是王求宝,你不要出声,听我说,”王求宝低声一连串的往下说:“黎玉 容被监视了,我有东西要交给你,电话里说不方便,明天下午三点正,你到阳光广 场的旗杆下,不,旗杆的阴影,你记住了,旗杆阴影的最顶端等我。” 话音刚落,就传来了嘟嘟声,显然是匆忙地挂断了电话。 阳光广场是一个集百货、小食、游乐场所于一体的大型广场,是人口最集中, 最热闹的地方了,王求宝选择这个地方,而且连站在旗杆下等人都担心引人注意。 高凌意识到事态的严重。 黎玉容和王求宝,他们到底有钱万毫与文杰忠的什么证据? 高凌按时来到广场,今天是休息日,游玩的人更加多。好不容易才找到车位走 出来。外面是阳光明媚的天气,在阳光底下,拥挤的人群纤毫毕露。四周是林立的 商铺、食铺和娱乐场所。 高凌穿过一群群的人,这些人有的显得欢声笑语而愉快,有的却神色木然而慵 懒。高凌望着旗杆的阴影,太阳底下细细地影子很清晰的拉得颇长。他看到王求宝 了,正自神色不安而紧张地四处张望。穿过人群走过去,王求宝显然也看到他了, 朝他嘴角牵动了一下,算是微笑。 也向他走过来。 突然,高凌在人声嘈杂中奇怪地听到一声轻响,不远处的王求宝站住了,表情 一时变得奇怪异常,直到他往后倒下时,高凌才发现他的胸口象泉水一样往外涌着 一股血水。高凌迅速地看看四周,他周围的人尖叫着四散逃离。高凌跑过去扶起王 求宝,用衣服去堵那股血水。一边拿出电话先叫救护车,再报了匪警。 高凌想知道王求宝想交给他的是什么东西,但是他的眼皮动了动,却没有睁开, 以后再也没有睁开了。他送上救护车,高凌去了公安局后也再也没有见过他了。高 凌本以为是到公安局提供一些当时的情况而已。但是这晚,他却被留在了看守所, 看样子,他被当成嫌疑犯了。 纪通明、何利光、华清都来看他,但还不能替他担保。何利光神色已经不再嘻 笑,情绪变得低沉。王求宝的父母都已来了,这件事显然作透了两位老人的心,何 利光费了不少功夫把他们安置好才赶过来,哑声对高凌说:“我请几天假,今晚就 走,送他们,送我弟弟回去,他必须回到祖宗们居住的地方。” “死者身上的遗物,他们也都拿到了。”纪通明说。 “有些什么东西?” “钥匙,钱包,打火机,一个钻戒。”何利光答道,说着,拿出一个钻戒来, 交给高凌道:“我要走了,这个你见着钱万毫就还给他。” 高凌一边接下,一边问道:“就这些东西?”他明明记得王求宝说过要交给他 一样什么东西的。 高凌得在看守所再留一晚,华清给他准备了生活用品。 何利光临走前还给他带来一个人,游天达,一位资深的律师。三十多岁的年纪, 还年轻,但是在法律界已经相当出名。他的五官和脸型算不上英俊,但是一丝不紊 的发型,毫无挑剔的服饰,使他有着一种成熟、成功男人的魅力。除此之外,最特 别的是,他浑身还无时不刻地散发出一种特殊的气质。高凌跟他相处不久就明白过 来,那是一种绝对的自信。那种坚信真理握在自己手中的自信。让人信服而敬佩。 又不同于何利光那种令人欣赏而亲近的自信。 高凌被担保回了公司,游天达已经将情况都基本了解清楚。他认为,突破点在 黎玉容的身上。 但是,已经赶回来的何利光不同意:“王求宝已经死了,你们还想怎样?想黎 玉容也死吧?” “正因为这样,才要把她摆到明处,反而比她现在的处境要安全。”游天达说。 不用他分析,高凌等人也明白,黎玉容现在的处境是够危险的了,相反,如果 让她出来指证的话,即能寻求警方的保护,钱万毫等人也不敢明目张胆的下手了。 “还有,高总,你和我一起再去找夏清阳,当初文杰忠出卖长宇,这就是他的 动机,这件事一定要摆出来。” 纪通明似乎是犹豫了一下,然后对游天达说道:“一、二十年前的事真这么重 要?” 何利光拍了拍游天达的右肩,他们显然很熟络:“他说的最大,我们都听他的, 照做就行了,保管云开见月明。这可不是一般的律师,他在英国还开过两年的私人 侦探所,算是那个叫什么福尔摩斯的弟子啦。” 纪通明低下头,满头的白发都晃了出来,游天达把一只手撑到桌上,脸凑近了 他的头部:“如果你还知道什么,就说出来。你隐瞒得越多,我就越无法求证这件 事情。” 纪通明抬起了那张已布满皱纹的脸:“将近二十年前的那一天,夏清阳宴请文 杰忠,文杰忠很犹豫,把本来不想去的我也硬拉了去,在席上,我一直都拒绝喝酒, 文杰忠酒量不行,那天心里也有事,很快就醉得稀里糊涂,他根本什么都没说也什 么都没做。” 高凌望着纪通明,他一直最信任的人。近十年来为他呕心沥血,令他感恩戴德 的人。他也有想过,纪叔为什么要对自己那么好?事情果然是有因有果的。雷振奇、 何利光也怔住了,段长青、华清等人虽不尽知情,却都面面相觑。只有游天达保持 着镇定。“这么说,是你把资料交给了夏清阳?” “是我,文杰忠以为我不知道他去喝酒的目的,但我早已经猜到了。” “那么?”游天达思虑片刻:“这件事是这样的,文杰忠准备好了他打算卖给 夏清阳的天宇机密资料,并且带去了夏清阳准备的酒会。而你,是你将这些资料交 给夏清阳,夏清阳和你都知道这件事,她也答应永远为你保守这个秘密。但是文杰 忠不一定知道,或者是他完全不知道。” “他不知道。” “你把资料交给夏清阳后怎么样?” “我退席,先走了。” “那么当文杰忠酒醒,见不到资料的时候,就以为是自己亲手交给了夏清阳。 但实际上,他也是怀着这个目的去的,所以,是谁亲手交给夏清阳的,这个问题不 重要。” “但是夏清阳一开始只是请他喝酒,可能是打算劝服他,如果不是我交出来的 话,并没有想到他已经带了这些资料去,” “哦,”游天达一副明白过来的模样,“谢谢你。”说完,便朝外走:“明天 我再来找你们。” 游天达一走,会议厅里的气氛一时尴尬。雷振奇先打破沉静,是对纪总管提出 的询问,所有人的目光也注视到了他身上。但雷振奇的话没有问完,高凌挥一挥手, 他便自动地打住了问话,与其他人一起轻轻地走了出去,只留下纪通明。 “我也没打算瞒你,”纪通明的声音显得苍老:“我怕我说了,你就不再接受 我在新华明,所以打算满十年之后再说出来的。今天说出来也不是冲动,自从你去 找过夏清阳以后,我就一直在考虑说不说出来。这是我经过考虑之后的决定。” “那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高凌轻声的问,他其实并不在乎原因,他向来 就只重结果,不问起因,这也许也是他能成功的原因之一。但是,他不忍心看纪通 明现在那种苍老的模样。 如果让他解释出来,一定会令他安心不少。 “再说原因也没有用了,我今年虚岁55,我已经全明白了,人是多么涉小,困 在这一生早已经是上天安排好的命运中苦苦挣扎,苦苦追求。那时候我还没结婚, 我以为还能有希望跟夏清阳,只要你爸爸跟她分手,只要你爸爸恨她。” 又是感情,高凌想,他们都可以为了所爱的人做出违背本性,令其终生后悔的 事来,而自己,从来也没有为程冰做过什么,恐怕,也会后悔终生的吧。 “还有一件事我不明白,”高凌问:“就算文杰忠以为是他出卖了长宇,就算 他现在知道了新华明是我的,但他突然就这么放火是不是显得愚蠢了一些?” 纪通明怔怔地望着高凌,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高凌微微一点头:“如果你不 介意的话,就再帮我一次,帮我渡过这次难关,新华明真的需要你。” (三) 现在的关键,是必须联络上黎玉容,但何利光的几次设法都无功而返。他们得 到消息,黎玉容即将出国旅游了。他们都担心黎玉容的安危,也担心高凌的安危。 王求宝既然能被枪杀,那么高凌和黎玉容也可以说随时都有生命危险。 游天达的调查工作也有了进展,他查出,导致文杰忠直接指使钱万毫放火新华 明的原因是,有匿名信件到信访办揭发文杰忠与钱万毫的种种幕后交易,甚至有一 段话明显地暗示了当年文杰忠出卖长宇资料的可能性。而匿名信件,正是来自新华 明。 这人到底是谁?所有人都毫无头绪。 高凌这段时间都处在紧张的状态下,再加上程冰的事又让他一直神情恍惚,又 开始定期预约王医生了,王医生确实能令他放松不少。他把这段时间来发生的事情 源源本本的都告诉了她。 王医生对他所说的新华明属人为放火似乎不甚吃惊。 “你好象对这种事情司空见惯似的。”高凌说她。 “是啊,做我这一行就像外国的神职人员一样,顾客发生什么希奇古怪的事情 都会说给我们听的。再说象这种案例,我们以前经常分析的。对了,我有没有告诉 过你,我以前选修的是犯罪心理学。” “嗯?” “说给你听就行了,你不要传出去,否则这些顾客都再也不肯来了,就砸了我 的饭碗了。” 王医生笑笑。“刚才你说到你对程冰的感情?” “嗯,我认识她的时间不短了,可是每次见到她我都会很开心,跟她在一起感 觉很舒服。这世上恐怕再没有别人能给我这种感觉了。”若是面对别人,高凌不会 说出这番话,但是说出来以后,心里舒服多了。“失火的那天,我本来打算向她求 婚的,可是,我现在都不知道她会不会答应我的求婚。” “她是一个非常可爱的女孩,性格活泼,以前认识她时,她很少能在一个地方 呆满半年的,可是她在新华明一呆就是四年,而且坐在轮椅里。” “你跟她熟不熟?”高凌问,当初就是程冰介绍他认识王医生的。 “程子安当年是我老师的病人,程冰跟我算得上很熟。” 原来这样,高凌想:难怪觉得王医生一直对自己特别照顾似的。“说点她小时 候的事来听,她小时候一定也很可爱吧。” “我是医生,应该是我听你说才对。” “我没什么好说的。”虽然这样说,高凌仍然想起,他背着程冰上山看日出的 情景。他们加班到凌晨,然后一起到山上去看日出。出发得早了一些,爬石阶时, 天还是漆黑的,上到山顶时,将近黎明的天色更黑了,找了个地方坐下来,山顶有 阵阵的凉风,高凌上山时出了微汗,被风一吹冰冰的,但还是把外衣给程冰穿上。 程冰靠在他身上,他就很自然的搂住她。 程冰笑问:“你跟黄柳看流星的时候也这样吧,你是不是把我当成黄柳了。” 高凌搂住程冰,其实一开始纯粹是为了让她坐得舒服点,暖和点,感觉就好象兄妹 那样。然而,程冰这样一说,高凌的心情就起了一些变化,因为毕竟黄柳跟她是不 一样的。暗暗地把手松开了,吓她:“你再说,我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她真的 不敢再说话了,而且在整个日出的过程里,一直抱住他的手臂,不敢松手。他却才 知道一向看起来坚强的程冰原来这么胆小。 “既然你不愿意说,那也不要想了。我不赞成人活在回忆里面。”王医生真的 很了解他。 高凌点头,听到她的助理已经在接待下一个预约者,便起身告辞了。刚走出门 打开电话,铃声就响了起来。是游天达催他回公司。 令游天达催促高凌回公司的是两名纪检委的公务人员。高凌以为他们是调查王 求宝事件的那批检察人员,但是不是。他们是来查证15年前长宇资料泄密事件的。 到他这里来,也只是因为他是高家荣的后代而做的例行手续。事件发生时,他还小, 检察人员也没真想从他这里问出什么来。而当高凌说起,仍然记得文杰忠曾当着爸 爸和自己的面承认是他出卖了长宇机密的时候,显然引起了他们的兴趣,又反复询 问了当时的情况才离开。 “他们是在调查文杰忠吗?”高凌问游天达。 “是,我查到文杰忠在国土局期间,曾经利用职权占用民宅,又侵吞了赔偿款, 还有另外几起事件,我都已经劝服当事人递交了投诉信,已经引起纪检委的重视。” “原来还有这些事,再加上他杀人,放火,哇!这些在古时候都是最厉害的罪 吧。”何利光问。 “放火的事也已经有一个人证愿意出庭,但是指证的是钱万毫,跟文杰忠丝毫 没有关系,现在的关键,仍然是在黎玉容身上。”游天达说“黎玉容已经出国了, 好象去了加拿大。”何利光说。 “加拿大?我们也去,你能不能找到她?”高凌问。 “不,出国是假象,她还在家里,连家门都没有出过。”游天达说得很肯定。 “我已经调查过了。” “你真厉害,我有内线都不如你,真不愧是当过福尔摩斯的。”何利光夸他。 走到墙边低声接了一通电话又走回来:“你厉害,我还比你厉害一点,最新消息, 玉容已经逃走了,钱万毫正私底下到处找她。” “她会在哪里?”游天达与纪通明同声问何利光。 何利光笑一笑:“有个地方,我跟她的秘密基地……” “快点,事情很紧张的。”游天达的声音已经严厉,何利光的笑容凝住了,望 望纪通明,纪通明亦是凝重的一点头。何利光敏捷地弹起来:“跟我走。” 高凌拦住纪通明、雷振奇、段长青等人,让他们留下。同游天达一起上了何利 光的车,何利光的神情又已换回笑嘻嘻,对着游天达:“你的枪呢?” “枪?”游天达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我是律师。” “哦,把你当成刑警了,呵呵。”何利光话音没落,车速已经转到了180. 40 分钟后,车驶进一片著名的海滨花园住宅区,高凌看看四周,这里的环境、楼价等 都应该比何利光自己买楼的地方要好得多,而且似乎……这就是万毫集团的地产, 就在钱万毫的眼皮底下,这倒不失为何利光的聪明风格。 何利光带着他们迅速走进一栋高层住宅,随电梯上到第19层。就到了何利光的 秘密基地了。 防盗门同房门都关得紧紧的,也不知道是否有人。何利光掏出他那一大串钥匙, 随手挑出了一片。但被游天达拦住了,游天达走过去在门边侧耳听了听,里面寂静 无声。方伸手按了门铃。 过了片刻,门锁轻轻一响,房门开了,来开门的正是黎玉容。头发仍然是随意 地挽着的,穿着家常的服饰。吸着拖鞋。 “我们是来保护你的,你不用怕。”何利光拍拍黎玉容。然而,他往里走了几 步就站住了,高凌与游天达也走过去,看到钱万毫亦穿着家常服饰,很舒服的陷在 柔软的沙发里。 “稀客,”钱万毫看到他们露出了一丝笑容,指着沙发?“请坐,喝点什么?” 游天达望着何利光,轻声说:“秘密基地?”何利光耸耸肩。 “你们来找谁?找我?还是我老婆?”钱万毫问,好象这里理所当然是他家里。 “我跟你们都不是很熟,平常虽然见过几次也没打过什么交道的。你们是我老婆的 朋友吧?对了,知道她明天就要走了,来给她送行的?我也是,今天特意空出点时 间来给玉容收拾点东西的。 “你什么时候走?”游天达问黎玉容。 “明天,明天下午四点的飞机。”仍然是钱万毫替她回答,到时候我开车送她 去,你们就不必送她了。反正加拿大嘛,也不远。还是要回来的。没想到玉容还有 你们这群朋友。你是新华明集团的老总高凌吧,久仰大名了。平常请都请不到的, 今天你无论如何都要赏我一个脸啊。还有这一位,何经理,是现在财经杂志上的大 红人啊。这一位是?老婆,来了朋友也不给我介绍介绍?“ 钱万毫很热情,就是太热情了,高凌等人连插话的机会都没有。只得找个机会 打断钱万毫的话离开。“这么早就走,还没吃饭哪。”钱万毫颇遗憾地说:“高总, 有些事我要跟你单独谈谈,今晚之前,你无论如何都得再来一趟,我就在这里等你。” “是啊,来一趟吧,我还有话要问你。”黎玉容突然也说。 “老婆,晚上我想和他单独谈,你有什么话现在就问好么?”钱万毫说。 黎玉容点头:“我只不过是想问问他,上次答应给他的那块地他看了没有,觉 得好不好,如果好的话,我就买下来送给他,就当做是你……”望一眼钱万毫,黎 玉容不再说话。 出了门,坐上车,何利光即对高凌说:“高凌,今晚你可不要来,钱万毫这王 八蛋没什么好心,要不,我跟你一起来。” 游天达也表示,钱万毫可能会对他不利。劝他做事谨慎点。 “不知道王求宝想交给我的到底是什么东西?”高凌只是说。他好象已经不在 乎他的安危,心里甚至隐隐有唯求一死的感觉。跟失去心爱的人的痛苦比起来,死 已经是一种解脱了。 晚上,高凌还是来见钱万毫,黎玉容已经不在了,只有钱万毫一个人。这在高 凌的意料之中。 但高凌还是问:“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哦,你问玉容啊,她先休息了,明天要出远门,今天可不能累着哇。”钱万 毫道。 “我以为文叔叔会在这里等我。”高凌说,其实他也知道文杰忠不会露面,他 只是想告诉钱万毫,这件事情的始末,他们已完全清楚。 钱万毫的神色果然变了一变:“文……” “文杰忠,我小的时候叫他文叔叔。”高凌又提醒一句。 “哦,你是说文局长,”钱万毫很快镇定下来,恢复常态:“看样子,你跟他 很熟吧。” 高凌把小时候的事情简单的说了一遍,钱万毫虽然没有什么表情,但看得出来 他一直听得很认真,他本来显然也不明白文杰忠为什么要对付高凌,但是现在知道 了。 高凌见钱万毫神态如常,便又说道:“那王求宝呢?他的事你也不想吧?” 钱万毫的脸色果然一变,却借着倒茶掩饰了,说道:“王经理,他是我们万毫 集团的楼盘经理,听说,他是在跟你的见面当中出的意外,他的事,应该是我问你 才对。” “其实今天我根本用不着来找你,你也没什么事好跟我说的,不过,你也知道 有样东西……” 高凌说的是钻戒,上次何利光让他交还钱万毫的,他正是准备将钻戒交出来, 但是他却发现钱万毫的脸色变了,变得异常恐怖,他知道一定发生什么事了,就是 刚才那番话使得何利光如此惧怕。便不作声了,静静地盯着他。 “这么说,你真的拿到了?”何利光颤抖着嗓音问。 高凌不明白钱万毫说的话,但他知道何利光一定是误会了什么,仍然不作声, 等钱万毫继续说下去。 钱万毫却已呐呐说不出话来,高凌注意到他神情惊惧得可怕,甚至全身都颤抖 起来。似乎无力站立,他瘫到了沙发上:“你既然拿到了,还来干什么?出去,你 滚出去!” “你没什么可说的吗?”高凌见钱万毫神情古怪,不想错过这个追查的机会。 “出去?”钱万毫咆哮起来。 高凌就这样毫无所获地回到公司。游天达、纪通明等人都在等着他。他们在会 议室里团团坐下。高凌把见到钱万毫的情况说出来。众人便都陷入沉默。会议室很 快就布满了众人吐出的烟雾。 “这样东西看来很重要哎。”雷振奇说。 “哇,对他的威力这么大,这肯定不是一样简单的东西,我敢打包票,一定是 钱老头的罪证。” 何利光说。 “王求宝,有可能就是王求宝想给我们的。”游天达的话一说出来,就得到了 大家的认同。 段长青虽赞同,又提出疑问:“王求宝到底想交什么给我们?他遗物中不就是 钥匙、钱包这些东西吗?没有什么值得人怀疑的。” “他可能并没放在身上,”纪通明沉吟着说:“他可能早就把东西藏在某一个 地点,见面只是想告知这个地点而已。……有一件事,你们白天去的时候,黎玉容 问你地看得怎么样,她有没有必要在那种气氛下面提起这么一件并不重要的事情?” 高凌如醍醐灌顶,何利光也拍起了巴掌:“还是你这个小老儿聪明。” “我马上就去看看,”高凌站起来。何利光等人都表示要同去。 高凌、纪通明、雷振奇、何利光、游天达、段长青、华清七人正好坐满一辆面 包车。何利光驾车,朝着黎玉容给的地址走。 地方并没在主干道路上。须顺着一条不宽的破旧脏路前进两千余米,看得出这 里较为偏僻。 除却几座铁皮房外,可看到两三块的平地。 “就是这里了。”何利光说一声,把车停在路旁。众人下了车,走到空着的平 地中央。空地有两边都围着未开发完的山。铲了一半的山露着光秃秃的黄土面对着 他们。只从周围和顶上可看到绿色的树木。 “这块地不行。”何利光又说:“地势这么低,象个盆地。要是下雨,两边山 上的水都会往这里流。” 游天达指着对面场边:“看到没有,那里歪着插着树枝,会不会是什么记号?” 众人走过去,拔下树枝,果然插得很松,看样子象是被人动过的痕迹。段长青、 何利光连忙双手并用,扒起土来。不一会儿。就露出了一个深蓝色硬壳薄子的一角。 段长青稍一用力,把它扯了出来。何利光抢过,拍了拍土后交给高凌。 这是一本普通的财务用记帐册。翻开,是一笔笔的帐目,只限于万毫地产和文 杰忠私人之间的交易。最早的一笔从将近七年前开始。时间、事件、原因、经手人 都记得清清楚楚。仅翻了几页,就涉及到文杰忠、钱万毫私相买卖国有土地的帐目。 高凌紧张激动得全身都在轻微颤抖,用尽全身力气稳住发抖的手指头翻着帐页。看 来钱万毫做事稳重,为提防文杰忠翻脸而留着这个凭证。却被王求宝偷了出来。 高凌的心跳得厉害,再翻下去,却只觉得帐目上的字跳来跳去,已经怎么也看 不清楚,深吸了一口气。把帐本抱在胸前,他看到纪通明等人的脸色亦变了。“我 们先把它拿回去。”高凌说,这帐本是危险物品。 (四) 帐册交出去,纪委很快就会派员调查。高凌不再那么紧张,反而觉得空虚了。 他想起TOM ,自己会不会也走到那一步? 信步之间,高凌又来到王医师的诊所,我一定要听她讲讲程冰小时候的事情, 高凌心里想着,便又走了进去。候诊室里坐着两、三个人,两个大人和一个小孩。 助理小姐不知道去哪儿了。 桌后的座位空在那儿。 高凌没敲门就进了里面的房间。以前他不会,但是最近他做事总有点心神恍惚。 王医生也不在,一个年轻女性面窗而立,只能看到背影。 高凌这才想起在门上敲了一敲,那临窗之人回过头来,只一眼。高凌呆在那里。 ‘程冰!’高凌的眼一定直了,却双眼发黑地什么也看不清楚。过了半晌,他才能 思想,他想:不可能的,一定是思念太多产生的幻觉,年轻女孩长得漂亮的很多都 会长得像,只是相似而已。紧紧的闭上眼,再睁开,窗前已没有了人。环顾房内, 确实是没有人。高凌再闭一闭眼睁开,还是没有人。 侧门微响,高凌一紧张,但是开门进来的只是王医生而已。 “咦!你来了,”王医生有点惊讶地跟他打招呼。 “刚才站这儿的女孩是谁?”高凌来不及打招呼。 “女孩?……没有哇”王医生四周看看,又说:“是不是唐助理?” 高凌不作声,为自己的失态而沉默着。 “告诉我,文杰忠、钱万豪他们的事怎么样了?”王医生随意地问道。 “已经有了有力的物证。” “假如再有我这个有力的人证的话,会不会更好办了?”王医生笑笑。接着说 道,“我答应了一个人,帮你出庭作证。” “谁?你作什么证?”高凌问一问,忽然想到:她是心理医生,她以前也说过, 她这一行就象国外的神父一样,病人有什么事都会向她说的。那么钱万毫也有可能 是他的顾客之一,那么她多多少少应该知道钱万豪的一些事情,由钱万毫自己亲口 说出来的话,当然是最清楚不过的人证了,自己怎么以前从来也没有想过来找王医 生?只是……王医生这么做肯定是超出她的职业要求之外,她以后恐怕再也做不了 这一行了。 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王医生笑一笑:“虽然说,我这一行有我做职业的道德, 但是我为人更有我自己做人的道德,再说我已经五十多岁,也该退休享福了。” “你答应了谁?是……”高凌突然一怔,他想起刚才看到的人影,他当然不笨, 不但不笨,而且应该是绝顶聪明,他不相信他刚才看错了人。 他想起工厂小齐也说过,起火的时候看到程冰往楼下跑的。以往还有不少可疑 之处,他不止一次的抱过和背过程冰,虽然她总是穿深色的厚长裤,但当他的手所 触及之外,也能感觉到她的腿跟平常人的没什么不同,柔软而有弹性,还带着体温 的双腿,怎么可能是残疾?她自己家里和宿舍的物品摆放的高度也跟正常人没有什 么不同,还有她的那双手,柔软而保养得很好的一双手,如果一个人的双腿不方便 的话,那么她的双手就至少不应该会保养得那么好。 今天看到的这个身影,让高凌对以前所奇怪的地方豁然开朗。 那么,她就有可能是装出来的残疾?先不想她为什么好好的要装残疾那么奇怪, 至少可以证明一件事,如果这是真的,那么程冰就没有死,不但没有死,而且,高 凌想起出事前程冰神态的奇怪,她平常不是一个情绪低落的女孩子。那么,工厂的 内奸,纵火的凶手,莫非…… 是她? 高凌望了王医生一眼,他知道王医生跟程冰的关系非常亲密,所以,这中间的 事情她一定清楚,莫非程冰良心发现,又让王医生作证来帮他? 这中间当然还有疑点,如果换了是别人而不是程冰的话,以高凌的聪明,就一 定会想得到,程冰到新华明也不止一天两天的事了,如果她是内奸,要害新华明、 害他的话,那么机会就太多了,也不至于等到现在,因为她是程冰而不是别人,所 以她以往对新华明的尽心竭力,对高凌的无微不至,高凌也全都想不到了。只想到 程冰以残疾欺骗他在先,以死欺骗他在后,足足地把他的感情玩弄了一把。这些足 以使高凌愤怒得蒙蔽了思想。 高凌觉得再也没有什么对王医生说的了,虽然他知道这次王医生真的将帮他一 个很大的忙,但是,她也有事情在瞒着他。高凌离开了这家别墅式医院。 有了帐册和王医生的帮助,纪检委和刑侦部门很快就联手展开了调查,游天达 一直跟踪着这件事。从他的报告可以看到:钱万毫用煤气在公寓内自杀,文杰忠离 家出逃,目前已冻结了他的所有银行帐户,正在全国搜捕之中。 高凌的生意不但没有受到影响,反而提高了不少知名度,虽说他是老总,但新 华明的发展甚至都由不得他的控制了。 纪通明更加尽心竭力地为他工作,倒使高凌过意不去了。纪通明不知道高凌已 见到程冰,却注意到高凌不再表现得那么伤心,这一着倒出他意料之外,反而以为 高凌是为了程冰的事伤心过头,倒真的有些耽心了。 纪通明对他说:“假如我说程冰并没有死,你相不相信?” 听纪通明这样一说,高凌更加证实了自己的假想,也才知道原来纪通明也是知 情者,但他不作声。 纪通明有些疑惑,虽然相处近十年了,高凌这个人也还是不太能让人了解。他 笑着说:“我带了个人来,你见了千万莫要吓一跳才好。” 高凌办公室门上半部装的是印花玻璃,所以,直到门被完全推开,高凌才看到 门口的人,正是笑意盈盈的程冰,竟然还坐着轮椅。 纪通明、程冰一定以为他应该大喜才对,他却是怒从心生,甚至连表情也已不 能再维持平静,用下巴点了一点门口道:“纪总管,你先出去。” 纪通明和程冰都有些奇怪,但纪通明还是走出去,且把门关上了。 程冰仍然望着她笑,笑得甜而纯粹,眼睛里和酒窝里俱是笑意:“高凌哥哥, 现在,我终于知道了,你还是在乎我,关心我的。” “你来找我有事?”连高凌自己都觉得自己的声音冷冰冰的。 “什么……事?”程冰也觉得高凌的异常,却没有什么惊慌的表情,只是在高 凌的眼光下显得有些疑惑。 “起火的那一天,你为什么会心绪不宁?火灾后,为什么不敢出现?” “我……没有啊,因为我有……腿伤,这是病啊,那天,我只是有些不舒服, 而后,我也病了,直到现在才好,我也听起你的这桩官司,我好担心,所以,现在 病还没有完全好就赶过来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担心?你担心我会不会把你说出去?” “啊,你不会以为放火的人是我吧?” “不是你是谁?” “高凌,你……” “你,你呀,你,”高凌打断她,一步步地走向她,程冰又气又急又无可奈何, 神情颇为可怜,不由自主的转动轮椅往后退去。 “你本来不是残疾,是个正常人。”高凌接着说道:“怎么不站起来说话?” “你怎么知道我是装的?”程冰有一点儿惊慌了,不过怎么看都只是女孩子通 常撒点小谎被人揭穿时不好意思又不认输的神情。“虽然我不是残疾,但是,我这 么做也是有我的原因的。” “好更方便行事?” “我懒得跟你说啊,你可不是不讲道理的人,既然你认定是我放的火,怎么又 不把我供出来? 咦,关心则乱,是不是因为你关心我,所以才这么不可理喻的?“ “你去哪儿?这儿已经没有你的位置,要是这里再有什么意外,难道还能不出 人命?”高凌看着程冰还是一副清白无辜的面孔,恨不得上去打她一耳光,把她打 出羞耻之心来就好。正想着,‘啪’的一声,他的脸上却挨了不轻不重的一记,程 冰已站在他的面前,跺了一下脚:“是啊,是我放的火,怎么就没烧死你这个混蛋 呢。”说完就转身跑走了。 房里又只剩下了他一人,高凌心烦意乱,他早就想到程冰会再出现,也早已在 等待着这一天的到来,他猜想着程冰会有什么样的表情,设想自己会怎样将她狠责 一顿。但是现在?一切虽不尽如他意,也算是结束了,他却反而心绪不宁。 (五) 纪通明又敲门进来站在门口,高凌还以为他是为了程冰的事来劝他的,正准备 一口回绝,却听纪通明带着笑容说:“这次这个人高总一定想见了,丁友安回来了。” 高凌果然微喜,忙朝外大步出去,倒差点被那张轮椅绊一下。走到外面,只听 得好一阵热闹,原来罗柱、崔伟立、周国平等人正拉着一个人,那个人剃着短平头, 圆脸虽然胖了不少,也显得更加成熟了,但那嘻嘻而笑的脸却正是任新华明马来西 亚老总的丁友安。他正在那不停重复着:“等我先见老总好不好?回来再跟你们谈。” 却是脱身不得。 高凌忙去把丁友安拉过来:“来了怎么也不去见我?” “老总,你来得正好,我是没办法呀,我只是分厂的老总,这些都是总部的领 导,他们不让我走,我可是一步也不敢动啊。” 罗柱等人自然起哄,一边说不敢当,他们都不如丁友安是堂堂老总,不等他们 说完,高凌和丁友安已经离开,来到里间高凌的办公室。 “怎么样?不会是马来西亚有什么问题吧?”高凌拿过茶壶,丁友安早接过去 倒好茶。“没有,没有,那边发展得很好,又扩大了不少,只是老总您忙得很,有 整一年都没飞那边看一下了,我怕您生意越做越大,把我们那个小工厂给忘了,所 以特意飞过来给您请示请示。” 高凌笑笑,他是已经很少出远门了,连那次在波士顿颁发的国际产品创新大奖 也是何利光去参加的,至于亚洲这些分厂,平常都由纪通明、雷振奇等人全权代表 往来。丁友安的话虽然说得圆滑,只怕也有这个意思在内。正准备说话,电话响了, 高凌接起,原来是明光电子集团对一批产品的投诉。高凌听了,让周国平进来,却 朝丁友安做个手势,让他自行喝茶。 周国平进来,把这个事件都原原本本说了,是三分厂李建宾负责的货物,雷振 奇也有经手的,高凌听了不置一词,只是道:“那你去处理一下。”周国平答应着 去了。丁友安喝着茶,表面虽不露什么,心里却想:只是听说他很聪明,不是个糊 涂昏头的人,自己虽然是他栽培出来的,但他在能力方面只怕还远远不如自己,能 把灯具这个产品做出这么出众的成绩,也许也不过是因为他的运气好罢了,如今看 来,他原来是个什么事也不做的闲人。 正想着,有人敲门进来,却是长相斯文的服务部经理杨兴元,杨兴元刚过而立 之年,是一个精细的人,不管什么时候看到他,他的头发总是梳理得分线很直而黑 滑顺亮,衣物也是一丝不紊,皮鞋总是擦得光亮如新。外表打扮固然偏于女子气, 心思细密也不下于女子,这也是高凌看重他的地方。他说的却是产品调价的事,把 各项资料都给高凌简介完了,又顺带说道:“刚才周经理已经准备让三分厂全部重 新生产,重新送货,还有,跟丁总一起来的小于还等在外面呢。” “哦,对了,我这次来还让小于准备了一些特产呢。”丁友安听了,说。 高凌却先不答他,对杨兴元说道:“你马上去把周经理叫回来,就说这里有另 外的事少不了他,明光那边的事交给段长青去处理。” 杨兴元答应着去了,高凌才对丁友安道:“是什么好东西?” 丁友安却想着:不管怎么说,高总知人善用这点优点还是有的。见高凌问起, 才想起把小于叫进来。 小于是一个长相敦实的年轻人,看样子办事应该是老道的。所以丁友安也放心 一手交给他办,带过来的却是一些精美的糕点吃食。高凌一笑,想起曾进上次也从 越南捎了一盒绿豆糕给他,这次丁友安也是同类的糕点,他们倒也真是难兄难弟, 不过他知道,绿豆糕也确实就是越南还有马来西亚的特产。 跟小于进来的还有另一个年轻人,却也是丁友安一起从马来西亚带过来的,丁 友安喜欢任用年轻人是出了名了,不过,这两人倒也凑巧,这人偏偏也姓余,也唤 做小余,生得清秀,总厂这边的人一时还没有把他们两人分清楚。 小余先向高凌打了招呼,又去向丁友安道:“这次糕点不好,下次再捎点过来 吧。” “为什么?”丁友安奇道。 小余看了高凌一眼,凑到丁友安耳边说了几句话。丁友安的脸色便变了,对着 小于怒道:“这些糕都是你准备的?” 小于不知怎么回事,忙答是。 高凌也问怎么回事,丁友安尴尬地说:“这些糕点恐怕是变质了,这个小余在 路上吃了一些,拉肚子拉得厉害,幸亏他先吃了,若不是送给你们,你们不说我下 属办事太糊涂,还以为是我有心的呢。”再对着小于,脸色自然是难看,他的治厂 严厉在新华明是出了名的,当年高凌就是看中了他这一点,否则,新华明内学历高、 能力强的人也还大有人在,他多半是凭了这点才能在新华明以至后来发展到马来西 亚。如今,小于却让他在总厂这边出这么大一个丑,看样子是非狠狠教训小于一顿 了。高凌自然不便于管这些事,随手拿了一盒绿豆糕走出来,把房门轻轻关上。 晚上,说好了跟丁友安他们好好聚一聚,崔伟立、丁友安他们先去了,高凌正 准备出门,却被纪通明拦住了,高凌见他还在这儿,便问:“你怎么还没去?走, 我们一起走。” “可是,还有一件事。”纪通明说。 “什么?” “这楼下左斜对面50米处有一小酒吧,你知不知道?” 高凌隔着走廊的落地玻璃向外面找了找:“怎么了?” “有一个女孩子在那里喝了一下午的酒,只怕现在醉得厉害,一个很漂亮的女 孩子。” 高凌怔了一怔,方叹了一口气:“纪总管,你去代我陪他们多喝几杯酒。就说 我有事不能到了。” 出了门,高凌向那家酒吧走去,最近,他已很少来这种费而不惠的地方了。现 在天还未尽晚,酒吧门口虽然彩灯闪烁,里面的顾客却只有两、三个,高凌一眼就 望见了程冰,她一个人占着一张台,头趴在小桌台上,黑发散在四周,两只手象长 臂猿那样垂下来,一副醉熏熏的模样。 “喂,”高凌推醒她,程冰醉眼盯了高凌半天,才笑嘻嘻地嚷嚷:“你是高凌, 你是混蛋,你竟敢冤枉我,你这个大混蛋。”嗓门真是大得可以,高凌想:周围这 些人莫要真以为我是混蛋才好,背起程冰,这个动作倒是熟练得很,以前以为她是 残疾人,现在却是她喝醉了。程冰本来睡得好好的,如今被弄醒,更是激起了酒意, 一边扭动着身子,一边挥着双手,大声地嚷嚷:“高凌,混蛋,高凌是个大混蛋。” 出了酒吧,高凌即不能伸手掩住耳朵,又怕程冰摔下来,倒比平常背得十倍的 辛苦,只得也提高音量对她说:“别动,再动就把你摔下来。”程冰醉酒的人,哪 里听得到他说什么,不停的踢着双腿,又扭着身子,大声喊着:“我再也不要理你, 混蛋高凌,我再也不要再见到你,混蛋。”虽然醉酒,她的语音却清晰,一字一句 清楚得很,且每一句必有混蛋二字。眼看就要进新华明大楼了,虽然是晚上,里面 只怕最少也有上百的高凌的员工。高凌正无可奈何,却只觉后脑‘砰’的一声,随 着好一阵痛,身后的人却也再也没有声音。原来程冰酒醉,头重脚轻,头正扬到半 空去骂,却猛的掉下来,前脑盖正好撞中高凌的后脑心。高凌自己即痛得厉害,见 程冰没有了声音,更担心她撞得不轻,好不容易进了电梯,所幸晚上人少,现在前 后也没看到有别的人。 一直上到顶层,这里有单间宿舍可以休息。把程冰放到床上,还好,她并没有 昏迷过去,只是前额撞出了一块青皮。高凌握着程冰的一只手,他以前见惯了男子 醉酒的可恶模样,今天望着程冰脸飞桃花,眼含秋水,双唇更是娇艳欲滴,才见识 到女子醉酒的可爱处,不由心中砰然而动,俯下身去在她唇上亲了一亲。程冰却呻 吟起来,想是额前疼得厉害。高凌吃了一惊,心想:程冰向来说我无情,此刻更应 该坚持。想着楼下还备得有膏药,便起身待走,程冰那只相握的手却不肯松开,再 望一眼程冰,她无意识的睡着,头微微偏在一边。高凌心中既不忍又不舍,却又硬 下心轻轻挣脱开来。 整栋办公室已显得清静,高凌找了几瓶大大小小的黑鬼油、红花油堆在办公桌 上,却坐在沙发椅上抽了一支烟,方始携着药物上顶楼来。 刚到门口,却听到房里的轻声哭泣,高凌怕程冰是疼得厉害,忙推门进去,见 程冰正伏在枕上哭泣,枕上已湿了一大块。高凌忙问怎么回事,谁知程冰见到他又 不哭了,道:“你怎么又站在这里?我还以为你再也不理我了?” 高凌把药水替她涂上,道:“不是你自己说的再也不要见我了?怎么我一走, 你又在这里哭鼻子?”却见程冰鼻息均匀,已安心睡着。 高凌心中又爱又怜,却再无他念,仍用一只手与程冰相握了,搬了一张椅子在 床边坐下。暗想:她对我如此情深义重,就算是她放的火,我也认了,至多以后与 她日夕相守,形影不离,不让她再有机会这样做,再说,她说不是她做的,我应该 相信她。程冰却渐渐不再安稳,不时唤着他的名字,每叫一声,高凌就把手紧一紧, 让她知道他就在身旁,却见她一忽儿说:“高凌,你要相信我。”一忽儿又说: “高凌,你不要怪我。”高凌倒疑惑起来:她即说不是她做的,让我相信她,却怎 么又怕我怪她? 也不知过了多久,许是差不多要天光时分,高凌也伏在床边睡了一会儿,只觉 程冰似乎动了一动,便也惊醒了,却见她正望着他微笑,见他也醒了,便极快的凑 过来,也亲了他一下,高凌才知道,原来昨晚的事她都知道。却见她笑意盈盈地说 :“高凌哥哥,你这么关心我我好高兴,高兴得都快要死了。” “胡说,”高凌怪她用死来形容高兴的程度。 “高凌哥哥,你们不是已经抓住纵火的人了吗?为什么你还要冤枉我呢?” “我想不通你为什么要装残疾?” “其实我……”程冰顿了一顿,又说:“你不是见过夏清阳吗?她当年做了错 事,你会不会怪她?恨她?” “说不上来,”高凌突然有了一个还不是很清晰的设想:“不过当年,我是很 恨她的,有很长一段日子,我都在暗暗地诅咒她,也诅咒她的家人。” “我是任水寒,你也诅咒我吗?” 高凌盯着程冰,现在应该是任水寒,她的神情纯真,绝不是在说笑。 见他不说话,任水寒又说:“我是夏清阳的独生女儿,任水寒。” 高凌仍然没有作声,也没有什么表情,他只是站起来,走了出来。天色已经微 明,透过走廊的巨幅玻璃,可看到外面一幢幢楼房在晨曦中显出了灰色的轮廓。高 凌推开一扇窗户向下望去,由于这是顶层,所以视野开阔得很。其它矮一些房屋的 屋顶,公路、远一些的人工草地、树木都尽在眼中。三三两两象是玩具模型的汽车 在公路上来来往往,也有了早起的人,小得可笑,甩着小膀,迈着小步走着。在高 凌的眼中,楼下就象是一个与他完全不相干的小人国那样。可是,他也只是其中的 一员。 下楼时,他见到了早起的纪通明。在高凌手下,纪通明几个虽然已经是元老了, 但是从来没有摆过元老的架子,不仅雷振奇的工作准时性雷打不动,纪通明也是更 加早到晚归,这些也是高凌感到满意的地方。 把纪通明叫到办公室,纪通明显然也明白发生什么事了:“你都已经知道了?” 高凌点头:“你当然是一早就知道的了?” 纪通明也缓缓点着头:“我知道,我跟夏清阳虽然已经没有什么联系,但是却 一直认得她,她认程子安做爷爷的时候,我也在场。” “在你们眼里,我是一个怎样的人?”高凌问,一个人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他 自己恐怕也是最难以弄清楚的,所谓: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而已,他 七岁时所发生的事虽然对他的一生都造成了不可磨灭的影响,但是他并不是那种仇 恨深种的人,即使后来再见到夏清阳,他也能心境平和,若不是文杰忠后来的作恶, 他恐怕也再也记不起这个人。他宁愿面对丑恶的现实,也不愿意被善意的欺骗,可 是,纪通明、任水寒为什么都要把这些事瞒着不告诉他? “这个,说实话,我也还不是十分了解。你这人初看冷漠,不近人情,处久一 点就会发现你品德高尚,智力超群,值得人敬佩,有时候呢,你似乎是从骨子里透 出来的果断无情,相处久了又会发现你心地善良,心胸广阔。每个人的性格,本就 善恶交织,复杂得很,也很难说得清啊。”纪通明说道,他知道高凌问这话的意思, 因为他纪通明和任水寒的一再瞒骗,使得高凌对他自己善失了信心。可是,他与高 凌虽然认识已久,但高凌喜怒不形于色,本是让人难以猜度。想当初,他即无情的 不答应帮助华清,却又默默地承担起重振新华明的重任,而在这份承担下,新华明 的发展前进又不知将多少灯具企业无情地碾在轮下。见高凌不作声,纪通明又道: “我想,任水寒不敢告诉你的原因也和我一样,我们都想拥有你善良高尚的那一面, 却害怕面对你冷酷无情的一面。而最终我们的和盘托出。一则因为被你的品德所感 染,一则也因为你是个重旧情的人。” “她,我是说任水寒,我记得她有病,现在好了没有?” 纪通明摇头:“如果好了,也用不着坐轮椅了,她进新华明时本来已经是晚期, 但是,尽管她在新华明也很辛苦,她却一直心境愉快,没怎么发作,看起来,反倒 跟常人没什么不同。 只是那次大火,倒可能让她病了一场。“这件事,纪通明显然也不清楚了。 高凌点点头,不再作声,中午时分,他打电话到一楼大厅服务部一问,知道任 水寒天还没完全亮就走了,显然是在他离开没多久她就走的。 (六) 丁友安一行三人又要回马来西亚了,丁友安全家已办了移民,以后回中国大陆 的机会可能也不多了。高凌把他们送出大楼,已派了司机开车送他们去机场。他也 只送到这里了,对着小于道:“下次,再挑好的糕点捎过来。” 小于不语,这次在总部,丁友安虽然不好明目张胆的处罚他,只不过给了他几 天脸色看,但是,一回马来西亚便显然会大祸临头,自己明天还在不在新华明都不 好,别说下次了。低着头先上了汽车。 高凌又问小余道:“你现在好点没有?” 小余受宠若惊地连声道:“这两天好多了。” “你真的是吃了绿豆糕就拉肚子的吗?” “是啊,那天就吃了绿豆糕,没吃别的,可拉了我整整一个星期,现在才好点。” 高凌点点头,不再作声,小余便也上了汽车。 高凌和丁友安又说了几句闲话,丁友安也要上车了,高凌才说道:“那些绿豆 糕我们都吃过了,都还好,没什么事。” “噢?”丁友安一时弄不明白,华清在一旁笑着说道:“当时高董拿了一盒, 他自己尝了,觉得味道不错,就多吃了几块,到第二天也没事,就分给我们七男五 女十二人吃了,也还一直都没事,不但没事,味道还美得很,我们都还不够吃呢。” “你们吃了真的没事吗?那小余怎么说变质了?” “真的没事,这些天除了周经理打了几个喷嚏,再也没有其他事了。”段长青 说丁友安的脸色便有些变了:“难道是小余搞鬼,唉,这都怪我妹妹。” “这又关你妹妹什么事?”高凌等人都奇得很。 “他们这两个同时在追求我妹妹丁灵已久了,其实,我倒是蛮看重小余这个人, 论长相、学识他都稍占上风,却没想到,他会耍这种小花样。”其实,正是因为这 是小花样,他才没想到要查一下,证实一下,若是比较大的事情,丁友安也是自然 要查清楚的。只是这次,丁友安也完全相信了种种对于高凌如何聪明的道听途说。 把以前只是以为他是什么事都不做的闲人一概都打消了,自此从心底里佩服起他来。 至于小于回去知道后,自然是对高凌感激寄于工作,成为高凌的又一心腹,新华明 的得力干将不提。 送丁友安时不过是在大楼底层转了转,高凌即发现不远处两个男人鬼鬼祟祟的 盯着他,一边还交头接耳。高凌躲进楼里,让小李叫来了已充任他法律顾问的游天 达。 游天达不以为然地说:“不用查了,一定是狗仔队。” “新闻方面,我不是让何利光全权代理吗?” “可老总毕竟是你,全世界能找到几个象你这样年轻的亿万富翁?再说你这样 躲是不行的,新闻就是这么一回事,你越神秘就越能钓起人们的胃口。以后出去, 你的一言一行只怕都要落在公众的眼里的。这也是你选择当名人的代价。” “我找你还有另一件事,你帮我查查一个清洁工。”胡锦凤,正是那次失火消 失后又出现的那个。 游天达答应着出去了,第二天下午,他就给高凌带来了资料,高凌也同时让小 李把那个叫胡锦凤的女清洁工叫进来。 这个人是同程冰差不多时间进来的,资料不出高凌所料,并不是一个普通的清 洁工,而是跟程冰大有关系的一名资深的心脑血管主治医师,她当然是程冰或是夏 清阳安排进来照顾程冰的。 胡锦凤进来了,她容貌、身材都极普通,却有着似乎是医生招牌的那种安静祥 和的音容举止,细看果然不怎么像是一名普普通通的清洁工。因为程冰已离开,她 的工作任务也算是完成了,其实也已经打算明天就离开,只是没想到今天就被叫到 了高凌面前。 “我想问问程……任水寒的病情。”高凌直截了当地说。 “小水的具体病情只有她的主治医生柯子文,还有柯子文的老师徐海峰最清楚, 我只是柯医师的助理。我所知道的是,五年以前,她就已经是晚期,那时候柯博士 正针对她的病情去了德国进修,否则,一定不会让她这么任性的。不过,她在新华 明期间倒一直好得很,一点也没有有病的迹象,这也是后来柯博士、任太一直答应 她留下来的原因之一。当然,得除了失火那一次,我们都以为她活不成了,谁知道, 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她竟然又象没事人那样活了下来,连柯博士和徐老师都说不 清楚原因。” 高凌才知道以她的资历也只是助理而已,当然任家给他的薪水绝不止普通助理 那么多,否则也不能屈身来这里当清洁工了。至于她所说的柯子文和徐海峰当然是 这方面的专家了。本来,通过五年以来与‘程冰’的相处,他这两天还一直侥幸地 以为:任水寒的病已好了,至少没什么大碍了。现在听起来却大大不然,似是随时 都有生命危险。 “能彻底治好吗?钱不是问题。” “钱,任太可没少花,不过……小水这孩子脾气拗得很,她不同意做安装心脏 起博器和心脏移植的手术,若不然,至少还有几分希望。我还是那句话,你要想知 道她的具体病情,最好是能和柯子文谈谈。”这么多年了,胡锦凤当然也知道高凌 与任水寒之间的关系。 “那,你替我约他,好吗?” 胡锦凤点头淡笑:“你这个大忙人都抽得出时间,柯博士那边应该没问题的。” 柯子文应约了,答应来他的办公室和他谈谈。 其实柯子文在心血管方面,尤其是心脏研究方面,在医学界已经享有极高的声 誉,他致力于研究,本来无意考博,只是他的一篇研究论文被美国心血管疾病组织 和心血管疾病医院联合授予了名誉博士。但是隔行如隔山,在以前他即不认识高凌, 高凌也没听说起过他。他们只是在见面前随意了解了一下,高凌知道柯子文是医学 专家,柯子文知道高凌是亿万富翁,仅此而已。因此,当双方一见面,都发现对方 是出人意料的年轻,比自己想象中的要小着几十岁而感到吃惊。 柯子文也才三十出头,身量略比高凌矮点,偏瘦,容貌普通,但言谈举止间自 有一股医师的风度,学者的气质。 高凌说:“以前我读书不行,所以很佩服读书人,医生的宗旨是治病救人,也 是我所敬服的,你现在二者兼容,好难得。” 柯子文不作声,半晌才说:“我是一个书呆子,不会说客套话,要说难得二字, 也应该是用在你身上。其实,我从学医,后来又被老师介绍认识任水寒起,我所做 的一切,所得到的一切荣誉、奖章,都是因为她。”柯子文笑笑又说,“窈窕淑女, 君子好逑。”他当然也看透了高凌。 高凌也看出柯子文对任水寒有着的那份超出医生和病人之间的情感。“听说, 任水寒不接受心脏移植手术?” “就算她接受,一时也找不到合适的心脏可以替换。” 高凌也知道,心脏源本就少之有少,中国人对火葬这一形式都还未完全接受, 又怎么轻意愿意捐献出身体器官?至于合适的心脏,那更是可遇不可求了。“我签 个合同吧,如果我有什么意外的话,就把我的心脏捐出来。”只有心脏,其他器官 他也还想保留,他也只是一个传统的中国人。 “这种合同我们医院当然是欢迎的。”柯子文说。 柯子文走后,高凌也莫名其妙的大病一场,整个人象火炭似的发烧。病未完全 好,他又是更加投入到工作当中。 纪通明五十五生日到了,何利光等人都决定好好的为纪通明庆祝一番,如此日 子当然不会是去酒店用餐了,就在家里,决定由每人都做出一个拿手菜来给纪通明 庆祝。 纪通明笑得开开心心,脸上的皱纹都笑得皱了起来,这几年来他也老了不少, 头上的白发添了许多,众人都望着他,唱起了生日歌,等到唱完歌,众人便都纷纷 的把自己的拿手菜端上桌来,何利光用手托了一个盘子出来,高高的举在头顶,众 人仰起头来只看见那盘子细白瓷上淡青色的花,极是漂亮。纪通明看了便说:“是 什么好东西?快拿过来给我瞧一瞧。” 众人都抿着嘴笑,何利光便把菜盘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放到了圆桌之上,说 道:“这是我的满园春色。” 纪通明看得把眼睛都瞪大了,只见那漂亮瓷盘里堆着一盘滚烂的呈烂浆糊状的 物体,心里迟疑起来,问道:“你这个是用来吃的么?” “当然,我何利光亲自为你下厨的。”何利光故做不悦的说道。雷振奇不等他 说完,也从里面端了一盘菜出来,说:“这是我做的。” 纪通明又用那双完全绝望的眼睛望过去,只见雷振奇那同样白瓷青花盘中的菜 肴倒是硬的,只是看上去黑糊糊的,也不知道凭自己那一幅老牙齿是不是能咬得动, 正胆颤心惊,又见段长青、韦超都纷纷献出了自己的手艺,纪通明还来不及叹口气, 高凌和雷琼就分别端着盘子走了出来,雷琼端的是炒鸡蛋,走过来不好意思地笑了 一笑,说道:“对不起了,纪伯伯,我只会做这个炒鸡蛋。” 纪通明分别看了一看,叹道:“唉,你这个已经是好得不能够再好的了。”那 些莫名其妙的菜都堆到了一起,纪通明看了那桌上做得一踏糊涂,不知所云的菜, 脸上露出发愁的神情,在双眼睛所含的却是另一种感情…… 何利光嘻嘻一笑地说道:“怎么说,我们几个现在可都是鼎鼎大名了,你不把 这些菜全部都吃光怎么对不起我们?” 纪通明愁眉苦脸的望着面前的不明物体,连筷子也不敢伸过去,鼓了好几次的 勇气,最后还是只得求情地说:“好了,好了,你们几个看在我已经一把年纪,经 不起这样折腾的份上,饶了我这一次吧。”说着,瞪一眼段长青。 段长青是纪通明带出来的,一直到现在有时还叫几声师父,现在被他这么一瞪 便心虚了:“那,我就代我师父尝一些就算了吧。” “不行,”雷振奇一声,段长青哪里还敢说话? 纪通明又求高凌,高凌何尝想不到纪通明不过是见他近来太过烦忧,借着生日 这个事由逗他开心的。也只得打起精神道:“算了,这次放过他了。” “既然高董说了,那就拿蛋糕出来吃。”何利光高高兴兴地说。蛋糕是华清亲 自烤的,倒是漂亮得多了。谁知纪通明又道:“等一下,你们的心意,我还是应该 尝一下的。”说着,伸了筷子过去,在每个盘子里都夹起一些吃了,说道:“味比 起色来好多了,也难为你们了。”他竟然又吃起来,且慢慢地细爵慢咽着,倒似乎 那些菜肴都有着无穷的美味似的,慢慢地说道:“我有一句话想对你们说。” 高凌已经知道他想说什么,纪通明当年加入凌氏时曾说过帮助高凌十年,现在 十年已过了,现在不仅新华明已实现并远远超过了高凌当时的目标,纪叔的年纪也 大了,是该退休的时候了。 果然,纪通明说道:“高董,你还记不记得?十年前我找到你,说过要助你在 十年之内建一个你自己的长宇的,现在我也总算没有食言。当年的事,我也多少可 以心安了。”顿了一顿,又说:“一个人的精力毕竟有限,我年纪来了,思想也旧 了,好在新华明现在智者能人众多,也是该新人出头的时候了。”说着,拿出一叠 用钢笔字写的稿纸来:“这是我这几个月来为新华明写的一些建议,也算是五年以 来工作的一个总结。” 高凌两只手接过来,道:“我会看的。” (七) 纪通明也走了,他临走前所赠的手稿十分完整细致。其中人材方面有讲到杨兴 元心细有余,但过于谨慎,在新华明的职位也似乎应到此为止,崔伟立又过于孟浪, 亦不堪再任重职。倒是罗柱,聪明有见识,对新华明也忠心。几个分厂的厂长都有 提到,而纪通明特别推荐了二分厂一个叫宋善的,他首先创出将溶炉三道工序合为 一道工序的做法,效率提高了一倍,人聪明,敢尝试又老实本份,可接纪通明的班。 纪通明更是大力谴责了现在受到重用的熊德进,说他口甜舌滑,专会吹牛马屁,没 什么真本事。同行业中纪通明讲得最少,只预示了另一家小企业私自调阶掩乱市场 是自取灭亡,绝对撑不到两年即破产。供货商方面,纪通明对韦超亦放心,只说希 望能广开渠道,多方攀比。客户方面,纪通明亦很乐观,现在大部分国际知名的电 子方面大企业与新华明都有生意来往,在五年之内应当只会有增无减。使纪通明堪 忧的是,新华明花费越来越大,浪费成风,尤其是海外分厂方面,虽然生意红火, 最后的盈利却有限得很,可派雷振奇、段长青等人亲往整顿。节约开支,勤俭持之。 高凌用通宵的时间看完,感慨不已,捡其中的重点又看了多遍,最重要处记录 下来,然后交由何利光等人传阅,何利光等人看了也不由得感慨纪通明之用心良苦。 公司的效益越来越好,高凌全身心的投入到工作当中,在很多年以前,他也曾 如此把自己完全当作了一架高速运转的工作机器,他日渐消瘦下来。 华清劝高凌去找程冰,高凌摇头。 “为什么?”华清问道:“当年的事我也听说了一些,不过这些事跟程冰可没 一点儿关系,她这些年为你做得还少吗?你,太固执了。”看高凌无动于衷,华清 也无可奈何。 何利光推门进来,与华清对了一下眼神,又朝她做了一个眼色,华清便出去了。 何利光走过来,趴在高凌桌上,笑嘻嘻地说:“高董,今晚咱俩出去玩玩儿,你请 客?” “你有空吗?”高凌反问,昨天他见到何利光老婆红姐,红姐说何利光一个多 星期没有回家了,而何利光竟然说是出差了,高凌还得帮他圆谎,想想也气愤。 “有啊。” “有就回家吧。出差这么久,也该回家看看了。” 何利光做了个鬼脸,却又随即心事沉重的叹了口气:“那个家?如果不是看儿 子,我是一天都不想回了,你说我这条件也提得够优厚的吧?她就是不同意离,我 都不明白她这样拖下去有什么意思。” “真的过不下去了?离婚以后又怎么样?跟黎玉容复合。” “我是这样想的,再看吧。”何利光想想又不对,他本来是打算进来劝高凌的, 怎么扯到自己家事上去了?又转念一叹道:“本来打算劝你,外面那么多女人,不 要一棵树上吊死,如今我也不劝了,这年头,能象你们这样爱得死去活来的可比熊 猫还熊猫了。爱了就爱了吧,我看着还挺羡慕呢。只是你怎么不去找她?” 高凌抬起头来,把手里的文件夹关上:“你们放心,我没事的。” 何利光果然不再多说,只是说道:“那我不说了,我清楚你的为人,知道你向 来做事有打算,可比我有分寸多了。” 高凌话虽如此,但等何利光出去之后却再也安不下心来工作。他觉得房子里太 闷了,便走出来下了电梯。 外面的天空是一片的晴空万里,太阳炽热地把耀眼的光发散出来,不管落在什 么物体上都闪出白晃晃的象火球一样的亮点,正是晌午,一天当中最热的时候。一 出大厦,阴凉的感觉便一扫而光,浑身包围在一片火热的空气中。 穿过小坪便是一条宽阔整齐的被太阳晒得发亮发烫的公路,不远处有座大天桥。 公路在桥的两边都有延续。高凌平常出入都自己有车,现在步行在路边,一时不知 何去何从。在太阳底下眯逢起了眼睛。“喂,喂”远处有人叫他,声音是高凌所熟 悉的,他一时还以为是幻觉。 “喂——”,又是长长的一声,这次没错了,高凌眯起眼睛望过去,对面路边 停着一辆车,任水寒穿了一件中袖淡紫色连衣薄裙站在旁边朝他挥手,见他望过去, 她便露出招牌式的甜甜一笑,高凌第一次见她穿短裙,一时竟看得呆了。 任水寒笑了一笑,便穿过公路向他跑过来,高凌又呆了一呆:“这家伙,她不 会走天桥的吗?” 任水寒跑过了那条左向的公路,一时右向这边公路还连贯有车,不便过来,一 辆大拖车开过,带起一股脏风,任水寒掩住鼻子,皱着眉头向后退了两步,这一退 却正好退到左向公路上了。 高凌眼见那边公路有车疾驶而来,也顾不得了,从两辆车中穿过去,把任水寒 向前拉了一拉,刚拉过,那辆车就呼啸着和他们擦身而过,任水寒暗暗吐吐舌头, 却甩开高凌,过了马路。 高凌也过来,指着天桥道:“你不知道过马路要走天桥的吗?”神情已颇凶, 他原是个不会轻易发脾气的人。 “知道啊,不过一见到你就忘了。”任水寒理直气壮地说“谁跟你来的?”高 凌示意地望了望对面停着的那辆半旧的宝马。 “我一个人啊。” “你会开车吗?”高凌可不知道这回事。 “嗯。” “驾照拿来我看看。” “……暂时……还没……” “你什么时候学开车的?” “前几天,我缠着江叔教我的。” 就这样,她就上路了?看样子,车也是她从她甚么江叔那里偷开出来的了。不 过想想,这也象是她的作风。 也许是看到了他一脸的怒容,任水寒叹了一口气,道:“是不是知道我是任水 寒之后,你就再也不会给我好脸色看了?”高凌转身往大厦里走,任水寒跟在后面, 一边说道:“其实,我也不是存心骗你的,我知道,当年是我妈妈对不起你,所以, 我想帮她补偿你,后来,你一直把我当成行动不便的程冰,对我好得很,我更加不 敢说了。” 高凌却不上楼,就在一楼大厅两旁的排椅上坐了下来,说道:“以前的事就不 要说了,你一个人以后也不要随便开车。” “好啊,”任水寒也在他身旁坐下来:“你叫我不要开车,我就不开了。不过 ……,我怎么回去呢?” 高凌当然知道任水寒的意思,但不看她,说道:“我叫个人送你回去。” 任水寒便抿住嘴不作声,似是生气了:“我不要。” “那叫计程车吧?” “不要。” “叫江叔来接你?” “不—要。” “我送你。”高凌站起来。 “不,啊,要要要。”任水寒差点顺口拒绝,又奇道:“你干嘛不问我为什么 来找你?” 高凌当然明白任水寒在想什么,她来并不是来找他,而本来就是带高凌到她家, 夏清阳也一定就在家里等着他,任水寒知道他们之间的问题所在,理由当然地认为 高凌还在恨着她们,所以一片好心的想化解这段往事恩怨。但高凌却明白,他跟夏 清阳之间已经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而任水寒,虽然还是一样的神采飞扬,高凌却看出她亦消瘦不少,不知是高凌 心理作用还是真的,他觉得任水寒现在反而散发出一种楚楚可人的气质。 高凌一直的沉默不言,使得任水寒也不再作声了,她本也是倔强不服输的人。 车静静的开着,没有一点声音,空调也在车里静静的吹出凉爽的空气,整个车厢里 静悄悄的,任水寒伸出手去,去扭开录音机的键钮,而在这时,高凌一边开着车, 也一边空出一只手来伸出去显然也是去开录音机,在伸出去的半途却触到另一只柔 滑地从自己手指尖拂过去的手,录音机已经打开了,高凌连忙抽回了手,车厢里慢 慢地弥漫着一股轻柔古典的音乐,两人仍然默默无语地坐着,几个小时间谁也不曾 开口说话。任水寒干脆把头侧靠在靠背上睡觉。 再一次来到这扇棕色门前,这里没有程子安家那么偏僻,但相处也不远,不到 半个小时车程,离霍家村显然也是差不多的距离。 任水寒让高凌上楼见她妈妈,自己却不上去,她显然是一早就想好的,让他们 两个谈心,把以前的事都化解开来。 虽然和任夏清阳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但高凌不忍拂任水寒一片好心,登上楼 梯,来到二楼的小厅,任夏清阳仍然坐在她上次坐的沙发上,见到高凌便淡淡一笑 :“你看,我们都拿她没有办法。” 高凌点点头,他突然发现任夏清阳的这丝笑容很熟悉,这种带着一丝哀伤的笑 容,他妈妈曾经常浮现。 “以前的事,你也清楚了。”任夏清阳慢慢地说道:“既然小水让我们谈,那 我们就谈谈吧,小水同我并不一样,她表面上虽然有我的心高气傲、精明能干,但 是在心底里,她非常的纯洁善良,平常看她聪明伶俐得很,糊涂起来时却也傻得厉 害。至于你跟你爸爸虽然长得很像,你们的性格也不尽相同,你爸爸当年意气风发, 性格豪爽,我对你虽然不是很了解,却也知道你沉稳持重。你们两人跟我们当年的 结局也应该完全相反才对,我只想问你一句话,你要明白告诉我。你爱不爱小水?” 高凌默然,保持着沉默。 任夏清叹了一叹,又说道:“我知道当年是我对不起你们,可是你不应该怪在 小水身上,她…… 已经有病,这已经是我的报应了,只要你在小水的有生之年对她好,你要我怎 么样我都愿意。“ 高凌不由自主的接口道:“我跟你一样,只要她好,不管怎么样都愿意。” 夏清阳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说道:“小凌,我知道你现在发展 企业,是受到当年的影响,而现在的成功,你也完全为你爸妈挣回面子了。可是, 你要知道生意或者说赚钱对我来说已经毫无意义,你不知道,等到一个人的钱赚到 一定的程度的时候,钱对于他来说就只是一种空幻的符号了,只有小水对于我来说 才是真实的,只要你同意以后帮我好好的照顾小水的话,我愿意把我在飞天的股份 全部转送给你,飞天集团的总裁也非你莫属。” “不,我不能答应你。”高凌心想怎么回事?飞天集团确实让人动心,可是用 它换回来的幸福是真实的么?夏清阳难道还不明白这个?或者是爱女心切,别无它 法? “为什么?”夏清阳果然不解:“难道是小水不够好?可是我以飞天之财不过 是想你好好的对小水几个月,也许只是几天,你明知道她的病已经靠了她的意志力 而捱过了死的期限,她已经……随时都有生命危险。你……还记着当年你父母的仇? 我已经在教堂里做了一名执事,以后与社会上的俗事都毫无瓜葛了,请你对小水好 一点,请你了。”任夏清阳已经有些语无伦次了。 高凌也呆不下去,匆忙说道:“对不起,我先走了。” 下得楼来,高凌正待出大门,小水已从身后追上来:“你就要走了么?怎么样? 你们谈得怎么样?” 两人已走出门外,天色已黑,夜风清凉地从喷泉那边吹过来,喷泉的水珠象雨 水似的晶莹的在夜空中洒下,一轮圆月映在水池里的清水中层层荡漾,夜风中含着 清水的淡淡清凉。这么好的夜晚,是情人的夜晚。 任水寒拦住高凌的去路,双眼在夜色中晶晶发亮:“你以后还会不会不理我?” “首先,你必须同意接受心脏移植手术。”高凌道,“你说什么我都可以答应 你,可是,这一个,我不想,”任水寒说着,用手去接喷出的水珠,调皮而动人的 一笑,在月光下,真有羞花闭月之容。说道:“如果我换的心,不够我现在这样爱 你怎么办?” 高凌如躲闪不及的猛受重击,慌忙着埋头走开,走出了围墙,又沿着街道走起 来,天色已黑,这里也不是繁华地带,偶尔有一辆车带着灯光从他身边驶过。他并 没有开车来,也并没有叫车,不过他现在也不记得这些事了,他甚至都没想要到哪 里去,一气走着,突然耳边却传来一个男声,‘高先生’,‘高先生’,高凌停下 脚步,转过头来张望,只见一辆黑色的宝马紧跟在自己身旁,坐在车里的一个年轻 男司机一边慢慢开着车跟着自己,一边伸出头来唤他,高凌的思绪还没有回过神来, 只是不由自主的停了脚步,奇怪的望着他。 那人见他停下,便也把车停了下来,然后下了车,满脸堆笑地说道:“高先生 走路真是专心,我一路跟着您叫了几十声了。”说着,仍然替高凌开着车门:“我 是任家的司机,任太让我把车开来给您,你看什么时候有空再让人送回来就是了。” 说着,仍然是满脸堆笑地站在车门旁边, (八) 回到新华明,高凌又全力地投入了工作,因为接连几次的新闻发布会、记者招 待会他都没有参加,新闻界都已经发布这位年轻的凌氏总裁其实是一位工作狂的言 论了,高凌那办公室墙上挂历的红圆越来越多起来,高凌的脸色也越来越凝重起来, 雷振奇等人虽然表面上不说,但是心里都在深深的担忧着,都是暗暗地替他分担一 些工作。连雷琼来找他也很难看到他脸上的笑容了。 高凌阅读着几份手里供应商的材料,听到敲门,头也不抬的说:“进来”。一 抬头,进来的是雷振奇,高凌稍一点头,说:“雷经理,有什么事?” 雷振奇瞪了他一眼:“今天我们不是和德连劳公司的董事长约好了在酒店见面 的吗?”高凌也不禁愕然,他天天忙,却显然忙得不得要领,德连劳是他们一家最 稳定长期的大客户,而他意忘了要给德连劳董事长接风的事。 两人一起驱车来到那五星级的大酒店,穿过转门进入了那富丽堂皇,宽阔的大 厅,大厅各处被擦试得明晃晃的闪闪发亮,雷振奇环视了一下整个大厅,说道: “高董事长只怕还没有来。” 说完掉过头来,高凌也点了点头,却注意到身边的雷振奇频频朝一个方向看, 看了几眼之后猛地把身子转了过去,浑身象中了定身法似的目瞪口呆起来,高凌奇 怪地望了雷振奇一眼,便顺着他的眼光望去,只见不远处的沙发转椅上,坐着一位 把头掉过来,同样惊呆了的美妇人,雷振奇和那妇人起码对望了和两分钟之久,高 凌渐渐明白是怎么回事。拉着雷振奇走了过去。 那女人身旁坐着一男一女两个人,那两个看到了高凌,便都站起来,高凌也认 识他们,他们是德连劳在中国方面的负责人陈远飞以及秘书。 陈远飞抢上来迎新住了高凌,介绍道:“这是德连劳公司董事长高吕心仪,你 们知道她是中国人,应该想不到她还是个女的吧。” 一听名字,高凌更加确认了,只觉真是无巧不成书,想不到雷振奇与吕心仪还 有见面之日,更加想不到吕心仪便是德连劳的董事长。拉住陈远飞及那女秘书道: “他们是认识的,我们且去那边谈。” 吕心仪也站也起来,与雷振奇面面相望,半晌,吕心仪才说:“你还好么?” “好。”雷振奇答,“女儿还好么?” “好,今年就大学毕业了。” 吕心仪叹了一叹:“辛苦你了。” “你好不好?”雷振奇问“也好。” 雷振奇一眼瞥见吕心仪手指上戴的钻戒:“你结婚了?” “嗯,这德连劳也是我先生的。”吕心仪顿了一顿,又说:“我后来回部队找 过你,只在档案上查到你被开除了,就没有线索了。”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