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等我 作者:立正 八月三日 星期四 晴 其实我并不爱你,只不过离不开你罢了。 我不想过早把心中神圣的爱情供奉在创业的旅途中,也不想过早把“并不爱你” 的心里话告诉你;那样你就会象一只鸟儿一样怎样飞来又怎样飞去。昨夜缠绵的过 程中,你理智地问我爱你吗时,我不知该怎样回答这个我一直回避的问题。我只是 加速了抽动的频率,并加大了进攻的力度。一阵快感袭来,我在嗯啊声中避开了要 回答的问题,而你也被快意推向了高潮,幸福又疼痛的颤栗使你没有去追究你所要 的答案。这已是第三次遭遇又逃脱了的处境,下次遇到我该怎么办?我若说我并不 爱你,你有思想准备吗?…… 亚东浏览了一遍自己昨天记的日记,皱了皱眉头,又沉重地叹了口气匆匆地把 日记锁上了。他不想让尹凡破译他心中仅存的这一点秘密。他被诚实伤害的次数已 不少了。 秘密虽然锁住了,可仍如一块石头压在亚东的心上。他想到曾看过的书中有这 样一句话:爱与不爱,穷人得在金钱上做决定,情种只生在大富之家。便随手记在 本子上准备做为自己的一枚炸弹。然后,摇头晃脑地默念了两遍,不满意地皱了皱 眉。一段沉思之后,忽然又象找回了自己失落多年的心爱的宝贝一样的兴奋,疾步 走到书架旁,翻出了一本书,又回到书桌前奋笔疾书:我从不爱你,我以为你的外 貌虽有些粗俗但尚算动人。我有一种虐淫狂,你的粗俗实际上吸引了我。在你的罗 曼蒂克的脑袋中,你筹划了一出有关爱情互相报答的美丽喜剧。我未干预。其实我 并未享受与你共处的乐趣。我的信,仅是一种热情写作的操练而已。…… 然后,他如释重负地倒在床上,期待着尹凡的归来。 尹凡回来是在二十分钟以后,这期间他完全有充足的时间去准备午餐,这也是 尹凡临上班前交待的。然而,他没有心思做饭,他一心期待着欣赏自己的杰作到底 有多大的杀伤力。 2000年的夏季,天气是非同一般的热,连精干的柳枝都懒得去摆动,只有不识 趣的知了在拼命地为夏唱着赞歌。尹凡顶着炎炎烈日跑了半天的业务,有点中暑, 但她想着家中情人为他准备的可口的午餐,仍觉得精神抖擞。她买了个大西瓜兴冲 冲地回到她的小屋里。 门吱地一声开了。听到预料中的声音响起,亚东顺势翻了个身,把脸侧向墙壁。 尹凡环顾了一下屋内,没有饭菜的影子和味道。柔声问,你让饭和我玩捉迷藏吗? 亚东不吱声。她放下挎包和西瓜紧张地坐在床边去抚他的额头,生病了吗?他才有 气无力地摇了摇头。 好好的为什么不做饭?尹凡不高兴地问到。 我在看书写文章。 写的什么?给我看看。 亚东把桌上的本子推到尹凡面前,并翻到了他刚才记的那一面。然后又把头转 向一边,脸上掠过一丝狡黠的笑意,可能在想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的戏吧! 这是你写的吗?蛮好的! 不!摘抄的。第一节是从老舍的《骆驼祥子》里摘的,第二节是在《怎样证明 彼此拥有》中作者引用萨特的信中转抄的。他为他曾经读过这些书而自傲,所以说 得很自豪。 这是什么意思?尹凡掩饰着愤怒明知故问。亚东见目的已达到,便想把恶做剧 收场,随口说,没什么意思,只是觉得写得生动便抄了下来。 兴许是亚东给的这个下场台多少给了尹凡面子,她便决定请亚东去饭店里吃一 顿。亚东大功告成,装做很赏脸的样子跟在尹凡后面出去了。 两个人同居的这段时间,表面上风平浪静,其实无论亚东制造出怎样的事端, 尹凡都海纳百川般地包容了;每当亚东因对尹凡不满而习惯性地皱起眉头时,尹凡 总是送几缕温柔的秋波使他的眉头舒展开来。这让存心破坏日子的他的利剑被她的 丝绸温柔地缠着,一点威力都施展不出来。 显然,他不能鸡蛋里面挑骨头——找碴!情场老手的他深谙情场技艺,他明白 女人一旦发起怒来比狮子还要凶狠许多倍。况且,钢过硬了也是要折的。温存才是 俘虏女人最好的办法。所以一旦他想说服尹凡去做什么或接受什么时,他总是在巫 山云雨中进行。让她的思想在麻醉中被灌输进他的观点。 而当一切如愿之后,亚东的温存吝啬到不肯多实施一秒的程度。相反,在尹凡 最需要他温存的时候他却视之如废物,且有一种说不出的厌恶。做爱?和一个本不 爱的人?他不愿去看尹凡那双眼,他不敢断言自已能准确找出尹凡的敏感区和兴奋 点,但他却清楚地找到了尹凡最令他反感的器官——她那双迷离着诡谲阴冷目光的 死鱼一般的小眼睛。他象躲避瘟役似地躲避她的目光,更别想求那种触电的感觉。 也许这只是生理、心理上的反应,却是与生俱来,挥之不去的。 这种感觉起始于第一次见面,结束于何时还是一个谜。 世纪之交的元旦,北京的天气似乎特别的冷,若不是科学推测,人们不敢相信 地球里面还蕴含有能量巨大的地热,因为冰雪已覆盖大地万物好几天了。但这并不 影响人们选择在千禧元旦定亲、结婚、旅游等,无疑这将是一种永恒的浪漫的回忆。 亚东和尹凡的首次会面便是在期待和恐惧中随千禧元旦翩翩而来的。三年的网恋终 于有了实质性的进展。 亚东是深爱网络的。他认为网络让他坐地日行八万里的梦想成为现实,网络成 为他人生舞台的排练场。世界通过网络被他操纵在手,真可谓:一网在线,看遍世 界。他感谢高科技的信息时代给他带来的诸多方便,他可以网上购物、炒股、看球 赛、电影、小说,甚至连谈恋爱都可以只在网上进行。他在网上聊天时演绎不同的 自己,游戏着人生。尹凡就是在网上被他的洒脱或者说是他那可恶的玩世不恭所俘 虏的。 如果网恋只在网上进行本无可厚非,双方有了感情基础之后再会面深交也可以 理解。但尹凡是爱情饥渴的女人,她对爱情的憧憬使她迫不及待地要和亚东会面。 她没有征得亚东的同意——根本就没让他知道,便孤身一人来到了亚东工作的城市, 这位不速之客让亚东来了个措手不及。假戏真唱到这般地步也只有破罐子破摔了。 手机响时,尹凡已经在北京西站的广场了。亚东没有一点思想准备,他为了给 自己一个喘息的机会,就要求3 点在动物园门口见面。 尹凡想:这个亚东是不是想争求点时间精心打扮一下?再不就是想给她准备一 个精美的见面礼吧! 亚东可没有这份心情,他不敢想象这个从某种意义上说算自己女朋友的人长得 是什么样子,他们网上聊天从没涉及这些实质性的东西。随意是无奈后的潇洒。他 在片刻的慌乱之后冷静下来,毅然决然地以自然的相貌、随意的心态去赴约。尽管 有足够时间修整一下自己零乱的头发和扎人的胡碴,他却没有这样做。在网络上很 少真实表现自己的他不敢对这种网络上的爱情抱有太大的希望,只是以普通友人的 身份来到了北京动物园门口。时间是2 点50分。 男女初次见面男士最好提前10分钟到,以显示自己的诚意。但也不能太早,以 免女士认为你没有时间观念。这是亚东从一本社交礼仪的书上学来的,他又为自己 的学问今天派上了用场而洋洋得意了一把。 风象刀子一样刺着亚东的脸,并肆意地往他脖子里乱钻,他象乌龟一样紧缩着 脖子,在门口徘徊着。人们以为这是一个神经有问题的人,要不为什么大冷天的一 个人在这儿瞎转个啥?那不解的目光令他好生尴尬。心里在暗骂尹凡为什么不早来, 也后悔自己来的太早。 3 点10分时,一位穿黑色长大衣戴白绒帽白口罩的女子向她走来,他不认识这 个女子,但她的目光却是坚定得不容回避的。 你是亚东吗?!那女孩一只手取着口罩一只手伸向亚东。 你是…… 两只手象征性地握了握。 亚东心中仅存的一点美好想象瞬间也逃循得无影无踪。网络上聊天伪装也有情 可原,既然见面为什么还包装这么严,是纯粹为了御寒还是为了掩饰自己的丑陋, 抑或为了制造神秘感?总之,亚东不喜欢这样的见面。何况那一双死鱼一般的迷散 着诡谲阴冷目光的小眼睛刺得他躲也躲不开。尤其是那厚而外凸的嘴和里面透出的 酸菜味使他觉得避之唯恐不及。他在心里暗自叹着:多情应笑我,妄生幻想! 极度的失望使亚东的热情冷却成地上的冰块。他无意掩饰自己的失望,而是让 它自然地流露在脸上。他没有象主人那样友好地带她去京城的名胜古迹游玩,也没 有带他到王府井去吃美食,他不知该何去何从,唯一清醒的是他不能把她带到单位 去,那样同事们事后不嘲笑他才怪呢! 她不知是不识趣还是不愿就这样算了,便想法去打破僵局。她递了一片绿箭牌 口香糖给他,他却随手掏出了自己口袋里的口香糖放入口中。她伸出的手顿了一下 又收回把糖放入自己的口中。他想,你为什么不在来时的路上就先吃一点压压那满 嘴的酸菜味呢? 相视无言。他们只好沿着那条不知名的大街漫无目的地走着。 人都说沉默是金,此时的沉默却是死一样的可怕。天寒?心寒?热情冷却语凝 绝,此时有声胜无声。 尹凡呢,一副客随主便的姿态把主动权交给了亚东,她想从他的言行中对他进 行细致的观察了解。而亚东总是有意地保持着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说着言不由衷的 话带着伪善的面具。为了保持距离,他已走在了路边的冰雪上,吱吱地声音随着他 散漫的步子流泄开来,音调极不合谐。当她再次用身子接近他时,已被逼到路的最 边缘的他又巧妙地转到了左边,这样左右颠倒了几次,尹凡放弃了努力。 看似很近的距离有时却是永远赶不上的。 这次的会面是不欢而散的。临走,她要求他去车站送她,他呢,不拒绝也不打 照面。她只记得在分手最后一刻他说的那句话:有些人你永远不必等!也永远不要 让一个爱你的人去等你,等一个人是很累的事。 如果你不爱这个人,千万不要和她深交。只到今天,当亚东和尹凡鬼使神差般 地同居了的时候,亚东才明白这么一个道理。真是:当断不断,必受其乱。这也是 深明亚东内心的好友在他的信箱里发的电子贺卡的主题。警钟有时也起不了作用, 最重要的还是自己把握自己。 在本能欲望满足后,他们会谈起相识、相处的点点滴滴。苦也好,乐也罢,回 忆有时是一种忧伤的潇洒。 有一次亚东以责备的语气问尹凡,第一次见面你为什么去那么晚? 尹凡媚笑着说,你没听说过女孩子第一次见面一般都要晚去10分钟吗?这样 才显得矜持高贵。说完又加上一句,书上说的! 书上说的?唉!我怎么只看了男士那部分怎么就不知道去了解一下女性那部分? 早知道这样,我就晚去七八分钟照样说早去了十分钟她也不会知道。要知道那天多 冷呀! 心里这么鸣不平着、追悔着,可他嘴上却硬着哩。他说,书上说,书上说,就 知道从书本上照搬理论,生活中能用吗?书上说有情人千里能共蝉娟,可是现实中 呢? 跟你学的! 说的也是,自己不老是以本为纲,缺乏实践吗?这样想着,他便不再说了。 亚东随手拿来尹凡的影集来看。里面除了她的生活照外就是亚东送给她的那些 照片。让亚东惊奇的是里面还有几张同一个男人的单身照。亚东的眉头又习惯性地 皱了起来。 还在躺着的尹凡见亚东的皱眉就知道又有他不高兴的事了。赶紧坐起来,一看 是那几张照片,脸上浮过一层阴云,但随即又晴朗起来。 那是大学时的一个同学的。她没有去掩饰。过份的掩饰只是心虚的表现,这点 她估计亚东一定懂得。 他置疑地盯着她的脸,发现她说谎时的样子其实比平实还较吸引人一些。只是 长久的注视使她觉得非给他做详细解释不可。 他叫玉龙,我们曾好过一阵子,但认识你之后我就和他保持着朋友的身份而没 有更进一步。况且我也好久没见他了。最后一次见他是在我们见面之后我回去的那 年春节,他上我家找我,我们长谈之后,我已明确地告诉他我和他就此为止,他虽 然想不通但我的坚决已迫使他远走他乡了。也许他还在等我回心转意,但那真是不 可能的事了。我们虽为青梅竹马,但感情的事是说不清楚的,我不爱他,我怎么能 和他结婚? 我不爱她,我怎么能和她结婚呢? 他?她? 最好不要让一个爱你的人去等你。要知道等一个人是很累的事。 是的,可我已经拒绝了他。 但你并没有说服他。 那不是我的事。 爱与被爱都有这种义务。 不! 那么,请你不要为将要到来的后果惊讶。 哼!你想想自己吧!第一次见面时你不是对我说不要让一个爱我的人去等我。 好,我成全了你,我才拒绝了他,亏你现在还能说出这样的话。 我?哈哈!我是说你不要等我,让你到家乡那个爱你的人那里!你不是在家乡 曾谈过一次吗? 我理解错了吗?她有些懵了。 连我的话都听不懂,能成吗?亚东暗自嘀咕着。 同居的日子对亚东来说是蜜月,而尹凡还必须每天照常上班。那天尹凡上班走 之前,从柜子里拿出一个笔记本说,这上面是我写的诗歌,也有几首是我哥哥写的, 你闲着没事给我看看吧! 亚东没有反应,尹凡把本子放在桌上出去了。 亚东坐在镜子前孤芳自赏了一番之后,心想:我的英俊清秀的外貌虽然不能和 郑伊健、谢霆锋媲美,但若要和尹凡放在一起实在不甚般配。若结婚以后生的儿子 不满意怎么办?开弓没有回头箭呀。更可怕的是万一儿子长大后抱怨父母没给他一 副好容貌那该怎么办? 这可不是一个人的事。越想越怕,索性不去想它。 他拿起尹凡放在桌上的笔记本不经意地翻着,发现里面有一首她写给玉龙的情 诗,心里泛着阵阵醋意,迫切等待她回来好让自己发泄。 写的很肉麻吗!什么……什么……的。为什么要留给我看,刺激我吗?我并不 喜欢吃醋,我不止一次地告诉过你!尹凡一进门,就被亚东劈头盖脸数落一通。 她看见亚东手里的笔记,心里明白了一些,但一副理直气壮不甘失弱的样子。 她说,吃不吃醋不关我的事,我写什么也不关你的事;她说,还没结婚就想这样约 束我,你不觉得你是太平洋上的警察——管得宽吗?她说,他就是比你好,咋了? 她说,你不撒泡尿照下自己,工作不景气,又体弱多病,没钱没房还牛气个啥?… … 她象是憋了一肚子气眼看要爆炸而急需放气的的气球似的,大概是今天在公司 挨批了吧!也许是沉默后绝望的呐喊呢。 那你为什么不找他来陪你睡呢?他不是比我强壮吗?亚东很吃惊自己竟说出这 样的话。他实在找不到更有力的回击了。 她竟然没有掉一滴泪。 一张已经破得没有必要再补的网,为什么还要用心去织补呢?这边刚补好那边 又破了,何时能补好呢?不过在能力估计上,人们往往显得过于自信了。 亚东是南方人,精细纤秀,凡事讲究。尹凡呢,西北人,大手大脚,马马虎虎。 用亚东的话说这叫水火不溶,而尹凡说这叫优势互补。 亚东希望尹凡能象自己一样精细讲究,但尹凡做不到。不过她能够不张扬自己 个性,一般情况下也能附合亚东的观点。 睡觉时,亚东想开着风扇驱热赶蚊,而尹凡却受不了电扇那嗡嗡的噪音。选择 衣服时,亚东喜欢那种独特有个性的服装,而尹凡却喜欢那种大众化的服装。做饭 时,同样数量的菜,亚东总爱每种炒一盘,而尹凡总希望大杂烩。亚东不喜欢菜里 放醋,而尹凡是每个菜若不放醋就不想吃。有时两个人是相互迁就的,他们总是把 醋瓶放到饭桌上而不是倒在菜里。他们中午炒盘晚上就是杂烩。但也有时会觉得迁 就一辈子太累,想找一些解决的办法。在没有出路的情况下,尹凡会说,你们搞艺 术的不是讲个性吗?这就叫保持自己的个性。何必改变自己呢,我们慢慢会变得彼 此适应的。 生本不乐,适应的过程是更加痛苦的,为什么不直接找一个合适的呢? 你认为世上有十全十美的人吗?有性情、爱好和你一模一样的人吗?十足的完 美主义者! 也许会有呢!追求完美有什么不对吗? 他们相互的迁就没能从根本上把生活过好,正象织补破网的渔民一样,他们对 自己的能力过于自信,结果还是力不从心。 亚东最不能接受的是尹凡的虚荣,她总以为拥有他是一种荣耀,喜欢把他当作 金项链一样戴着四处宣扬。和莱温斯基拿与总统的关系去游说演说一样让人难以接 受。亚东最怕就是把俩个人的恋情上升到婚姻高度上去,而她偏追求的目标就是这 个。 把事情的进展夸张到本没有达到的高度是危险的,在虚无的爱情没做定性结论 的时候把日子当夫妻来过是不安全的。这种不安全常使亚东要以全副力量把她摆脱 掉,但他们都假装不留意这种存在着的情态。 这么久的相处,亚东没有真正和尹凡接过一次吻。尹凡在他的引导下已初步掌 握了做爱技巧,对接吻的技巧却一无所知。每次做爱时,尹凡去吻他的嘴,他总是 把头一歪,好象初次见面时尹凡厚而外吐的嘴里的酸菜味还一直存在似的,她的嘴 便只能触到他的耳朵或头发。做爱可以没有感情基础,象那些强奸犯和嫖 客们, 他们不可能和被奸者和卖身者有感情基础;而接吻必须有感情基础才能成为艺术。 可见他对她只有欲望,绝无爱情可言,既便有,也是少得可怜的同情的施舍品。而 他想,天真的她是不懂个中道理的。 每次做爱,亚东总要灌输一些观点给尹凡。那天,他在她身上的时候说,因为 对你有爱就不能成为夫妻。尹凡找不到其中的逻辑在哪里。她说,我也听说太爱一 个人便不能和她结婚,不过我不明白其中道理。 这个社会上有太多的道理我们都不能搞明白,只要记住这些经验就行了。亚东 行家似地说着,尹凡象求知的学童一样认真地听着。 我是一个无能的人,一个无政府主义者,完美主义者,隐遁者。我只会孤芳自 赏,步入社会便成了废物。我没有经济基础,没有房子,没有私车,你应该找一个 值得你爱的人,忘了我的人。别再认真! 我觉得你有创造力,这是当今最可珍贵的财富。你的孤傲和洒脱证明你内在的 才气,我想,金钱和物质都是属于勤奋创造的人,贫穷只是暂时的,只要我们结合, 一定能够创造一切! 她拿出他写给他的一百零八封情书,兴奋地沉醉于其华丽的文笔中。对于一个 创作上一度受重创的亚东来说,有人如此欣赏他的情诗对他是一种微妙而深深的阿 谀。但他不能靠这些阿谀去生存,要想生存得好,就必须断绝现在的情丝。 所有的情诗不过是拾人牙慧,全是艺术家的文字游戏,甚至有些是克隆而来, 你还陶醉其中,真是可笑! 他越是解释打击她越是爱他,觉得他真实可靠。他的含着警告和恳求的提示对 话没有达到预定目的,反倒弄巧成拙。 金钱和爱情是当代社会两种疯狂的欲念。为了满足这两种欲念,人们往往断送 了前程和生命。没有欲望的人活着无精打彩,欲望强烈的人活着提心吊胆。凡事把 握度是最重要的。 亚东对尹凡金钱上的依赖和尹凡对他爱情上的需要是同样的迫切。 要不他怎么会当断不断,她怎么会意乱情迷?婚姻是他们挂在嘴上经常争论的 话题。 他说,严重地说婚姻是一座坟墓,简单地说结婚只是一种形式。 她说,生命的历史使命决定它应建筑在婚姻这一形式之上,坟墓本就是它的最 终去处。我看你应在无政府主义者,完美主义者,隐遁者后再加一个虚无主义者的 名号了。 游说无望,他只有苟且地拖延着。 这样,生活的空气中便浮荡着倦怠的感觉。暗夜里,他再没有打开灯欣赏她裸 体的情致了,担心那会把他仅存的本能的欲望压制下去,他只是疯狂地发泄,那动 作只可以称得上是性交,但远算不上做爱。爱是不存在的!他坚信。爱人之间也在 相互利用,你需要我的青春才情,我需要你的抚慰和金钱,这就是爱!实实在在的 感觉就是金钱和肉体。 她给他购置了一套昂贵的衣服,同时也为了装点自己。他拒绝不了时也学会了 逆来顺受,因为世事都不是以个人意志为转移的。他有点累了,他不明白那些精于 算计的人是怎么活了一辈子的。他甚至懒得去思想了。 这几天我把自己完全交给你,你想怎样就怎样。她听出他语气里的无奈和厌倦, 这是她不期望出现的。这种爱情是可悲可怜的。是不是他对我对他金钱上的资助的 感情回报?她问自己。 不过她还是抓住时机说,晚上我想请公司几个朋友到家来吃饭,你看怎么样? 你我。我们。家。 无疑这把他们的情人关系以爱人身份推到社会世人面前。他的本能是抗拒的, 可是又不能收回刚才的话。他只有把自己当作商品再次出卖。 不能投入地爱一次,也要投入地演一次爱人的角色。这样想着,他决定不违背 自己“一旦进入剧情必须演好自己的角色”的宗旨。他演好了自己网恋中的情人角 色,理所当然也要演好生活中爱人的角色。对抗换来的只是所有人的不高兴。 他们精心备了一桌丰盛的晚宴,恭候客人的光临。经理、主管等四人相继到来。 亚东和尹凡俨然一对新婚夫妇的样子出现在公司同事面前,让她公司的人都夸 他们眼光好,将来一定会幸福的!尹凡很快就沉醉其中。 觥筹交错中亚东忘了身边的尹凡,他想尽力招待好两位领导。迷迷糊糊中他听 到尹凡的一个老同事在叫暂停。 他说,你们看,尹凡和小高在我们喝酒时窃窃私语,频频举杯,好象我们都不 存在似的。我建议大家惩罚他俩每人一杯酒。怎么样? 猛然想起,今晚尹凡和小高的言行确实有点过份,尤其让亚东在大家面前很没 面子。他仍是装做不在乎地夹菜往自己口中送。 此刻尹凡和小高好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稍有所收敛。心甘情愿地接受了惩 罚。然后尹凡要求亚东和她一起敬大家一杯。亚东拒绝了,她很不是滋味,他却独 自品味着报复的快感。 随后他独自一人敬了大家每人一杯,敬了和尹凡讲悄悄话的那位姓高的男士两 杯。 很快地,亚东醉了。醉得稀里糊涂。客人也陆续地散了。亚东跑到外边呕吐不 止,饭菜和郁闷统统地吐了出来。 尹凡送走客人,赶紧来扶亚东回去,问他要不要去诊所输液,要不要吃点水果, 亚东不耐烦地摇着头,推开她搀扶的手自己摇摇晃晃地回到屋里躺在床上便呼呼大 睡。尹凡为他脱了衣服和袜子后去收拾碗筷了。 亚东醒来是在凌晨2 点左右,睁开眼便看见尹凡坐在床边守护着他。她见他醒 来,惊喜地问:你怎么会醉成这样?好点了吗? 我没醉。 每个喝醉了的人都口口声声说自己没醉。 醉了又怎么样? 我看是醋意大发所致吧! 亏你还记得。要不是你的老同事给我打抱不平不知道你们俩会发展到什么地步 呢! 冰冷的语言使对话产生了断路。 一阵愤闷袭来,他猛地一个翻身把她压在了身下,粗暴地进入了她的身体。一 阵紧似一阵的进攻使她痛得乱叫,他随手用枕巾塞住了她的嘴,更加猛烈地抽动起 来。她用手指狠狠地抓他的脊背,他不顾一切地发泄着。 报复!?象狗一样。动作稍慢时尹凡冷冷地骂。 不见得比你做的过份。是的,你有你的自由,不属于我的私有财产;我不能也 不想干涉你的各种事情。我现不是你的丈夫,将来也不可能会是。可是你在人前称 我是你男朋友,为什么又在公共场合和别的男人鬼鬼祟祟?我按你的旨意本份地演 自己的角色,你这不是存心拆我的戏台制造不合谐吗? 尹凡欲辩无言。夜又恢复死一般的沉寂,郁闷的房间里只有亚东最后那句话中 的“不合谐”几个音在久久回荡着。 亚东自从掌握了尹凡的这张黄牌,气焰变得更加嚣张。 星期六,尹凡的老乡华美来找她玩。亚东听尹凡说过这个女孩是个滥情的女子, 曾和她们公司的主管好过一阵子,情人一段时期换一个,是见一个爱一个的那种女 人。他就想在她身上做点文章。 中午留她吃饭,亚东和她眉目传情,并且故意做给尹凡看。在生人面前从不爱 说话的亚东此刻变得幽默风趣,总是想法子逗她乐。 他嬉笑着说:小姐你今天是风情万种啊! 她娇柔地应:便纵有万种风情,更与何人诉? 他说:蓦然回首,那人就在灯火阑栅处。 她说: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的?! 他说:伸手可及也!我愿有情人,千里共蝉绢! 她说:一餐尽余欢,恐又别梦残! 他说:醉时同交欢,醒后各分散。春宵一刻值千金! 她说:但愿修得同船渡,浪漫一生最风流! 最后他主动邀请她到他单位去做客,她又付之一个媚笑。其亲密之情比他和尹 凡之间有过之而无不及。 尹凡不堪承受如此之辱,一个人跑到厨房心不在焉地去做饭了。她当然明白他 醉翁之意的险恶用心,但还是听之任之。 见尹凡已气鼓鼓地走了,他便收场了。然后来到厨房,她不识趣地也跟了出来。 尹凡以讥讽的口气说,你们两个在里边多聊会吧,出来干什么?他俩相视一笑算是 回答。 晚上,他们开始了冷战,长期唇枪舍战使他们都觉得累了。冷战使他们僵持了 一晚上。黎明时分,尹凡的同事打来传呼,留言:六点公司全体人员到长城游玩, 务必提前十分钟赶到公司。他们俩个大眼瞪小眼地望着,最后还是双双调整心情, 认为不管昨晚如何,还得演好自己今天的每一场戏。 游玩的那天亚东依旧是落落寡欢。在同事们的怂恿下,他和尹凡不 得不照了几张合影。他曾对她说过决不和她照合影,以免以后拜拜时留下隐患。 照片洗出来了,亚东一脸的不情愿,而且身体老是趔得离尹凡老远,好象她是 个浑身是刺的刺猬似的。 尹凡没好气地说,看样子真是强扭的瓜不甜。 亚东沉默。他在想,你要真明白就好了! 她要把照片送给他做纪念,他说,你留着吧,我这个人向来不喜欢保存别人的 照片。 说实在的,这样的女友他是拿不出手的。虚伪,男人的本性吗!他这样为自己 找借口。不过他又想把全部有他的照片都要过来然后偷偷地烧掉。不知为什么他没 有这样做。 假期马上就要结束了,意味着他们同居的日子也将划上一个句号。 她想让他和她的亲人见见面或者聊一聊。 我不想在电话里聊。你把你哥的网址和腻称告诉我吧,我在网上和他聊聊。 你只有在网上才是人吗?整天带着一副面具在网上和人交流,谁知道你是何人, 在何处,长得何样?虚伪!无聊!骗子!我才不告诉你。 那你别怪我对大舅子无礼了哟!小舅子那边呢? 他不上网,只有通过电话联系。 尹凡拔通了电话说亚东明天要走,她弟弟调侃地说,你们俩粘乎这么久呀!处 得还蛮开心的吗!走不走不关我的事。她要求亚东和弟弟通话,亚东早逃到一边去 了。 尹凡放下电话,亚东过来怨声载道,你为什么不说我早就走了?你意为我们在 这儿偷情是什么正大光明的事吗?是不是要普天下的人都知道你才高兴啊? 她有点想哭。 当你真正属于我手心逃不掉的猎物时看我怎样宰割你吧!想到这儿,她反倒笑 了起来,笑声是那样的阴森恐怖。 晚上,他们去唱卡拉OK,他别有用心地唱了张宇的《月亮惹的祸》和《永远的 恋人》。她则选了《爱我的人和我爱的人》和《心太软》来把自己的心思表达。 回去后,他即兴在她的日记里写了一首歌词:哦,算了吧,我有点累了。我的 配角戏也该演完了,满不满意就这样,留下一段空白去琢磨吧! 哦,结束吧, 我有点厌了。爱情的故事本没有结局,温存总是有限的,相爱一场永远去回忆吧! 他们深感此地一为别,孤蓬万里舟。一个晚上竟做了五次。他边做边唱:再见 了心爱的梦中女孩,我将要去远方寻找未来,假若我永远不再回来,就让月亮守在 你窗外……有些事情你现在不必问,有些人你永远不必等…… 你什么时候还来陪我? 也许永远不再回来了! 你要对你所做的一切负责。 这并不是一个人的错。两厢情愿吗! 难道你真的只是为了寻找创作素材和灵感才与我相处吗?这是在利用和亵渎我 的真情! 不完全是,但我确实……,情急之中,亚东差点把“根本不爱你” 的重型炸弹掷出来。 确实不想和我继续下去吗? 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做你永远的红颜知已,但你若想把这种关系更进一层,那 我只有拜拜了! 既然这样,长痛不如短痛……说完之后她哭了,哭得伤心欲绝。他刚想为自己 终于解脱欢呼,又被她的涟涟泪水所拴住。他就软软地趴到她的身上,在她耳边低 语道:别哭了,我只是和你开个玩笑,我可能会回来看你的。 回来我不一定会再接纳你!不过到时你可能只有回到我身边这一条路了! 为什么?他从没有过的心虚。 到时你自然会明白。她从没有过的坚定。 第二天一早,他们赶到火车站时发现列车晚点了。他说,你先回去吧!不一定 要等多久呢。 我等着吧,它总会开过来的! 通联:北京市中关村南大街解放军艺术学院文学系 李向阳 邮编:100081 电话:010 —66869611 传呼:191 —1224083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