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南京西站宛如沸腾地海洋,挤满了工、农、商、学、兵的代表。那些高举着大 大小小的欢迎牌子和用布条扯成的条幅,象海洋上漂浮的航标,随着人群的波动上 下起伏。火车尚未进站,人们的情绪跟浇了汽油的干柴,一点就着。口号声此起彼 伏,直贯云霄。在这沸腾而狂热的人群中,有一个人面色严峻,一言不发,他就是 刚刚成立的江南煤田开发指挥部总工程师唐凯山。他为什么一言不发呢? 难道他对欢迎仪式不满意?还是对北方来的志原大军不赞成?当然都不是!不 说别的,就在这趟南来的列车上,便坐着他留德好友煤矿地质专家胡子明,夫子云: “有朋自远方来,不也悦乎?”唐凯上心里自然高兴,而且也被群众的热情所感动, 只不过他现在有个天大的难言之痛,却无处诉说。那是一个月前,唐凯山还就职于 中国煤矿开发总公司,忽然有一天,他接到上级指示,要他马上迁职南京,到了南 京后,他看到了他不愿意看到的事实,那就是过分的热情同现实的巨大反差。在煤 矿总指挥部(下称“煤总”)报给中央的的报告上,写着这样一段话:“在旧中国, 国民党反动派所谓的学术专家,到处散布江南无煤的论调;在新中国,他们的谎言 将彻底破产。据科学估算,仅南京东郊就分布着钟山、湖山、青龙山、乌鸦山等矿 区,储煤量将达几亿吨,可供开采一百多年。这项伟大事业的成功,必将给国民党 反动派以及世界上一切敌对势力一句响亮的耳光......” 这哪里是什么考察报告,分明是一封充满政治色彩的战斗檄文,对于稍有一点 地质结构常识的人是不会相信在南京东郊不大的丘陵地带会隐藏如此巨大的储煤量。 那么是何人又是根据什么确定这样的“伟大蓝图”的呢?这就是唐凯山痛苦的地方。 一九六六年在北京某次全国煤矿分析报告会上,他曾做了个报告,他在报告里认为 江南特别是在南京东郊丘陵地带,具有煤矿地质生成条件,可以通过进一步勘探加 以确定,如果发现有,可以缓解华东地区用煤紧张状况。就是这一番话,引起南京 军管会的高度重视,他们组织了一个政治色彩很浓的勘探班子,在很短的时间内对 东郊做了勘察,随后由军管会某高级秘书起草了上面那个东西,这种不尊重科学、 完全违背实际的做法能不让唐凯山痛心吗?当他向上级谈自己的担心以及看法的时 候,首先就遭到苏定远总指挥的反对。苏定远说:“老唐,我理解你所说的要尊重 科学。但是,干革命有时光靠科学也是不行的,还要有群众的热情。再说了,开发 江南煤田是中央决定的,不论情况怎么样,都是革命政治的需要嘛!好了好了!你 是专家,千万不能碰到敌人就当逃兵。还是毛主席说的好,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 嘛!”苏定远说完,双手把腰,哈哈大笑。唐凯山看着他,无可奈何地摇摇头,他 知道靠他一个人去阻挡一群乃至一批人的狂热心态,无异以卵击石。现在,不论在 大会还是小会上只能听到一个声音:开发江南煤田,改造国民党旧首都,创一番伟 业,放几颗卫星......唉!唐凯山 歇气了,他知道在目前的情况下他唯一能做的 事就是尽量减少上马规模以及搞好基础建设,尽量减少国家损失。当他感到孤掌难 鸣的时候,他忽然想到了他的同窗好友胡子明。于是写了一封信,力邀他南下,助 自己一臂之力。 回信很快。 尊敬的凯山兄你好!来信才知道你已离开地质司到了南京。说实话,我们这里 的情形比你那儿好不了多少,到处是声援“开发”的呼声。在这样的氛围里,你是 无法用什么科学来阻挡人们的近乎宗教般的狂热,如果你违背了他们的意志,你就 是他们的敌人,他们就会从精神到肉体把你彻底消灭。我就是说了几句实话,举了 几个国外的经验,被扣上了右倾的帽子,并给我 取了个外号叫什么“洋拐棍”。 哈!这些我都无所谓,重要的是他们还让我活着,只要活着,我就能为党为人民做 点有意义的事。 凯山兄,你来信问我家庭情况,我告诉你自从我被打成右派以后,那个女人就 领着儿子走了。唉!不说了!还是说点高兴的吧!看到你邀我南下的信,我真的好 高兴啊!你知道那儿是我放飞青春的地方,我有很多的梦留在那里了。我决定南下, 重新寻找一片属于我的天空。谢谢你,凯山兄,咱们南京再聊。 此致 革命的敬礼! 子明 六八年二月十一日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