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女人们呆呆地出了好一会神,这才想起还有一个大活人蹲在不远处发着抖哩! 那人戴眼镜,穿黄军装,随肩斜挎着一只黄色军用书包,书包带子上串着个铁瓷茶 缸,一把军用水壶挂在屁股头上,此时正往外滴水,他的半边黄军裤一直到脚背, 就象不小心尿湿了一般,上面粘满了泥土,周嫂看见这人如此狼狈,咯咯大笑起来, 她这一笑,缓和了刚才的紧张气氛,白丫头也跟着笑,只有那周红梅不好意思,走 过去关心地问:“伤着没?” 没等那人开口,周嫂一下子从地上蹦起来,手几乎指到那人鼻尖,大声道: “你个小白脸,臭当兵的,你差点害死姑奶奶,知道不?” 那人不好意思地说:“谢谢姑奶奶......哦不!谢谢大嫂!” 周嫂斜着媚眼瞅着那人:“你是城里娃吧?干嘛大清早爬这乱草岗啊?” 那人苦笑道:“我叫高明文,是矿上的,刚从城里回矿,没想到迷了路。” “你是哪个矿上的?”周红梅问。 “乌鸦山矿的。”高明文刚才吓破了胆,只到此时还没缓过神来,说话有点结 巴。 “乌鸦山矿离我们村很近,昨天你们矿上还有人到村上找我大。” “你大?谁来找你大了?” “我没看见,问我大才晓得。” 高明文想再问仔细,周嫂道:“跟小白脸唠叨什么,你不上课,我们还要上工 哩!”说着话,周嫂担起自己的柴,匆匆往山下去。白丫头紧张地跟着,生怕后面 还有一群狼。周红梅担起柴,瞅了高明文一眼,也要走,高明文慌了,忙道:“哎 哎,同志!同志!你们还没告诉我回矿上的路啊?”周红梅头也没回地说:“跟着 走就是了!” 进了村子,才知道周村好大啊,足有三百户人家。周嫂、白丫头径自回去,赶 着上工去了。周红梅领着高明文回到自己家中,见到一位四十多岁的男人就给高明 文介绍道:“他是我大,我们村书记,他的腿是抗美援朝残废的,一等功臣。” “红梅,你少说两句不行啊?嘿!这孩子!”转身拄着拐杖对高明文说:“我叫周 仁志。你是矿上的吧?”“是的,他叫高明文,刚才差点让狼吃了。嘻嘻。”“哪 个让你说了?鬼丫头!”周仁志故意掭怪道。嘻嘻!周红梅吐了一下舌头。高明文 不好意思地点点头,然后说:“向贫下中农学习!”周仁志说:“别客气,小高同 志!你们工人同志才了不起啊,不但跟天斗,跟地斗,还要跟暗藏的阶级敌人斗, 哈哈!还有,要跟我们乌鸦山里的狼斗,了不起,了不起啊!哈哈!”周仁志的笑 声很宏亮,直震的屋顶簌簌往下掉灰。高明文听来,很感动,但一时又找不到话题, 直是陪着笑。忽然,他想起红梅刚在山上说的话,他要核实一下,便道:“周支书, 昨天,我们矿上有人来过,是谁啊?”周仁志道:“一个叫刘月亭,一个叫王小虎, 说是一连的两个排长,怎么?你认识他们?”高明文道:“何止认识!他们来干什 么?”“找我了解乌鸦山地质情况。怎么了?”“不怎么!你跟他们说了些什么?” “没说什么啊?哎!小高同志,你问这些什么意思?”周仁志开始警觉起来。高明 文道:“周支书,你别误会,我只想告诉你,你要注意,他们最近跟矿上一个叫 ‘洋拐棍’的右派分子打的火热,说什么要科学找煤,其实呢,就是散布乌鸦山无 煤论,你可要当心,别上当。”周仁志故作大吃一惊:“小高同志,问题真有那么 严重?”“当然!不过,刘月亭王小虎只是听信了‘洋拐棍’的谣言,不应该是我 们专政的对象。”高明文说话时故意显出老成持重的样子,让一旁的周红梅扑哧一 下笑出了声。周仁志瞪她一眼道:“笑什么?还不快去学校!” “是!我的书记大人!” 就到里屋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出来,说:“大,我上课去了,你给小高指路吧!” 说完,跟高明文做了个鬼脸。高明文心想,农村女娃子土气,怎么就土的这样美呢? 瞧周红梅的背影,真的好象《红灯记》里的李铁梅,那根又粗又黑的独辫快要拖到 屁股上了,在山上自己因为紧张,竟没有发现。高明文羡慕地望着,一直到红梅出 了院子大门看不见。周仁志故意干咳了一声,把高明文的注意力吸引回来,很友善 地说:“小高同志,你们矿上忙,我也不留你了。”高明文说好,就跟着周人志走 到村西口,周仁志伸出那双粗糙的大手握住高明文说:“小高同志,你顺着这条大 路往前走,上了土丘顶后有座道观,然后向右沿山路走,就进入了乌鸦山矿区了。 好了,小高同志,欢迎下次再来指导我们工作!”“哪里哪里!”高明文客气了几 句,却没有动身,周仁志心里有数。“这样吧,你是城里娃,脚板子软,我去叫辆 毛驴车,送你一程,你等着啊!”听了这话,高明文一时感动的不知说什么好。 周仁志走后,高明文站在原地等着。在那个时代,他是个紧跟形势,对革命充 满理想的热血青年,同时又是一个政治狂,强烈地向上意识让他变的很敏感,很新 潮,富于浪漫色彩。刚才他迷了路,就是因为他不愿意乘矿车,而是想独步走回乌 鸦山矿区造成的,他本想考验一下自己的意志,领略一下乌鸦山区的美丽风光,哪 知道差点让狼吃了,此时想来还让人后怕。好在他让人救了,那种对农民兄弟的感 激之情油然而生,心情颇觉欢畅,一时竟觉得村里那连连片片的低矮草房都野气的 可爱。当他的目光触及到一行挑担的女人时,他发现了一幅画,一幅由青山、蓝天、 绿野构成背景的生动地乡村劳动图画。他激动了,身子就晃动起来,口中就唱: “人民公社好,毛主席来领导!”刚唱一句,挑但队里有个女人老远朝他挥手,口 中直嚷嚷:“喂!小白脸,可别再碰见狼啊!再碰见了,可没有好运气了!”接着 传来一阵哄笑。高明文循声望去,那喊叫的人真是周嫂。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