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总是不怀好意 作者:歇着了 我是一个自视甚高,而无太多心眼的女人。所以,容易受伤。——老丫 境由心造,你心里伤感,看什么都凄凄惨惨;你想得开,那么这山笑,那水也 笑。——舟 (一) 我每天都从同样恐惧的梦中醒来,这个梦已缠绕了我好些天,猛然惊醒后,只 记得住梦里的恐惧感。我在深心的恐惧中拨通了舟的电话,那些或悲伤或喜悦或恐 惧的心境,我固执地认为,除了舟再没有人能真正懂得。舟是我生活中唯一能揣摸 我心思的人;是唯一因太过了解我而给我造成危机感的人;也是唯一被我疏远的真 正的朋友。 舟,我是老丫。六年了,六年来我一直用自报家门的方式来开始我和舟的交流。 老丫,有事儿啊?舟较快的语速中声音略带一丝倦意。 昨晚舟的助手冲告诉我,舟辩护的一起刑事案件已由中院判了,是死刑,被告 人没有上诉,检察院也没有抗诉,并已层报最高人民法院核准了,7 日内交付执行。 舟举出的唯一能与公诉机关相驳的证据法院并没有采信,可这并不是他的失败。案 件的疑点清晰明了,定案的两份证据通过法庭调查、法庭辩论后仍不可置信,但法 院还是据此定罪量刑了。既便通过审判监督程序改判,人早已亡。舟正是因为这个 案件几乎一夜没有合眼,作为法律援助律师,接受法院的指派担任辩护人,他已以 事实为依据,法律为准绳维护了被告人的合法权益,裁判权在法院,抗诉权在检察 院,提起再审权在当事人及其近亲属、上级法院及本院院长提交审判委员会和检察 院。而舟只是一个辩护人,没有独立的上诉权。 舟,我知道你很忙。有些想法我还是想和你说一下,你找一些时间给我,我停 顿了一下,想听听舟会说些什么,但他并没有言语,等待着我的下文。我接着道, 我并不能保证短时间内能说清楚,同样也不能保证见到你我就一定能说出来。 好的,时间、地点你来定,下午5 :30以后再给我打个电话。舟用着一惯的电 话风格,简短明了地表明了他的意思。 嗯。我表示赞同。正当我要挂电话时,又传来了舟的声音,老丫,有什么事儿 不要太压抑自己了,你还有很多朋友的。 哦。我挂断了电话,我和舟之间从来都不言谢,不是不知谢,而是那份谢意深 藏于心中,总有一天,那些恩情将由我一并相报。 (二) 一天的工作并不繁忙,我也不想让自己闲下来。一闲下来我就容易胡思乱想, 我的思想是我痛苦的根源。我也不想设计自己和舟的交流对话,那些设计将毫无用 处。所以我选择了阅读,读余杰的随笔集《压伤的芦苇》。 “世事喧嚣,人生寂寞,我一直以为,支持我的生活动力便是罗素所称的三种 单纯然而极其强烈的激情:对爱情的渴望、对知识的追求,以及对人类苦难痛彻肺 腑的怜悯。而在这样的动力下生活注定孤独,无尽的近于绝望的孤独。我想,如果 还有一双眼睛同我一同哭泣,那么生活就值得我为之受苦。” 在《香草山》中,宁萱给延生的第一封信也是这样写的,她的信打动了他,后 来她成为了他的妻子,于是有了一个二十世纪末的传奇故事。 平静、安然是我追求的生活,我知道它格格不入地与世界对峙着,哪能怕生活 不怀好意的延续,这一份美好将是不变的定势。这封信也深深打动了我,很少有的 心灵共振。长久以来,我是多么寂寞的一个人,那种孤独和寂寞刻骨铭心的感受, 让我不知言语。 寂寞无语,便怨东风,便说新愁,便问斯人何处? (三) 我有思想的欲望,却丧失了思想的方式;我有沟通的欲望,却丧失了沟通的方 式。甚至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对自己的智商产生了极度的疑惑。在渴望的人与人之 间的交流中,我口吃了。可是谁也不知道我口吃的原因是我不歇的思考。一个接一 个的观点或想法似有意蜂拥而出,可是嘴巴却只有小小的一个洞口,在挤来挤去间 就什么也没有挤出来,所以很多时候,我茫然沉默着。 一个人有时比较寂寞,但很安全。世界上有没有安全的感情;与一个人交往到 什么程度才算好;爱一个人到底能爱多久。有很长一段日子,我开始与舟和其他朋 友们恍若陌路,幻想过一种秘密而安全的生活。甚至绝望的认为只有住在坟茔里才 是最安全的归宿。 毕竟任何人不能脱离现实而存在,很快,这样或那样的想法最终被现实拉了回 来,我的生活也因一些变故完全改变了方向。我又成了一个活在希望中寂寞等待的 女人。 (四) 从单位出来,我没有直接回家。花上一元钱可以悠闲地坐在公车上细细注视我 的城市,干净、美丽还有一股夹杂着热闹的静气。书店是我常去的地方,购一些书, 强迫自己一定期限内的阅读量,再记下一些读书笔记来打发心灵空档的时光。阅读 的时候用脑不用心,就这样单纯的时光一晃而过。 看了一些书的序或前言,除了最近读的王小波、余杰,没有发现能一眼触动的, 不免有些失望。人在情绪不稳定的时候,往往容易悲伤和期盼,然后再滋生一些事 端。我也一样。在约定的时间过去了三个小时,仍然没有给舟打电话,长时间的沉 默之后不是言说的欲望,而是无话可说。 我的电话很安静,因为它已被关掉了。此刻的舟也许担心着我去了哪里,发生 了什么事情,怎么会一改常态的失约、不守时;又也许舟还在想那那个已判的案子, 怀着自己的心思,想着远方心爱的恋人。不管怎么样他的脑和心是不歇的,他的忙 是所有的人有目共睹的。 舟啊,老丫。我在书店播放着柔软的女声送客语时,拨通了舟的电话。你在忙 吗?如果是,我就不来了。我不知道自己退缩的理由是无话可说,还是怕被舟洞察 了心思。 老丫,你在哪儿呢?舟的声音比早晨时气力要足的多,他的普通话很标准,一 点都不生硬。不象有些南方人讲普通话就象发表演说词那样康慨激愤。 在准备回家的路上,我不来了,有些话说不出来了。我常常很清楚自己在这样 的情绪支配下,不仅不能自如表达自己,还有可能把事情搞得更糟。 老丫,我都等了你一个晚上了,不能你说不来就不来,再说我们也好久没聊天 了,来吧,快来呀。舟说的好象是他的这一晚被我浪费了一样,而且极为诚肯、热 情。他知道我对一些真诚而热情的话语不懂得拒绝。 (五) 当我决心去的时候,公车又难候了。我匆匆赶到约定的地点,发现舟并没有如 约等候。站在透亮的灯箱牌底下,我一袭黑衣红裙尤为引人注目,过往的路人频频 回首,我不得不挪到暗处。有些日子了,我害怕被陌生人注视,那样的感觉仿佛自 己随时会被撕扯成碎片。 老丫,这边,喂,老丫。舟的声音在我麻木等候时传了出来,我努力找寻那个 能解开我思想上结症的舟在哪里。 我看到舟在马路的另一边,摆着手,小跑着往前找出口。我随着他往前行,直 到接近世界和平公园的桥底下才有一个人行道的缺口。几个月没有见到舟,他还是 老样子,过多的操劳并没有让他瘦下来,年纪轻轻的将军肚就显山露水了。他的脸 上带着笑容,老远的时候就咧开了嘴。我也弯了弯嘴,以示回应。 (六) 春的气息过早的散落了,四月的天气已热得连猫都想下江游泳。世界和平公园 刚剪完彩,似还残留着上午的热闹非凡;参加AAPP会议的18国议长亲手种下了三峡 杉,只是都焉条条的。我踩着柔和的小曲小调,安静地走着。我什么都没有想,甚 至连过去的悲伤或喜悦都不知扎埋到哪里去了,但我很清楚舟就在我的身后,紧紧 地跟着,怀着自己的心思。我没有回头,也不想回头。 我的沉默也引发了他的沉默。我们一前一后或是并排行走,话语少到比陌生人 问路还要过。络绎不绝的行人维持着热闹,可还有一种充满过客匆匆的气氛。 舟,我不想工作。这句话从我的口里蹦出来一点都不惊奇,我一直在做自己不 喜欢的工作,哪怕是换来换去的也不如我意。 老丫,你是不想做你现在的工作,还是完全不想工作?舟显然吃惊于我的决定, 也许是太久我们都没有很深入地交流一些思想了,可是他哪里知道这个决定并不是 我一时的心血来潮,它是经过我长久的思考。 都有。如果能做一份自己热爱的工作我肯定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毕竟我深知工 作对我的重要性。 那,老丫,你都觉得自己适合什么样的工作? 记者。在时候我就喜欢象记者这样的工作性质,不必每天守在办公室里一杯茶 一张报纸的养老。 不适合。舟听到记者这个词的时候,眼球突了出来,那吃惊的样子不压于911 事件,他想都没有想说不适合。 为什么?我惊诧他没有经过思考的话语。 舟并没有马上回答我的问题,他把话题转向了,你不做律师了?这可也是一份 自由的职业啊。 做。但是正如你说,连冲这样不错的人也不是一样找不到案源的吗?再说你认 为我用不足20天的时间复习考过了你就长翅膀飞的吗?我有意制造一些幽默的气氛, 可话一出口却变成了哀怨。 你的能力和基础我是知道的,那些话还不是逗你玩儿的。舟笑了笑,又接着说, 老丫有一份象你这样的工作难求啊,你拥的时候不觉得,等你失去的时候就不一样 了。 嗯,我明白,可我厌恶平庸的心依旧不妥协,不退守。 老丫,我们不谈这个问题,有些事情我只说一次,你自己要听一听才行。你知 道吗?从近半年发生的事情来看,我对你有很多的意见。算了,还是说说你和林的 事儿好吗?舟每次都是点到即止,绝不会把话说得过于明了和直白。 二个多月了,我只见了他三次。你说我们能怎么样呢?舟让我谈谈林,我真不 知道如何谈起,毫无头绪。 他这个人到底如何?我没有见过,这可是人生大事,慎重些好,你也没有时间 耗下去了。 恋爱和婚姻不是要分开来的吗?年轻的时候惊天动地地爱一场,然后找个殷实 可靠、前景悦人的丈夫,不是很好啊。我望着舟努力地笑,我不再是那个认真去回 忆过去生活的人了。那些生活好象是一个看腻了的旧片,再回过头来看就会很疲倦。 所以我以为现在的心态才是成熟的,也是现实的。 舟沉默了,他紧紧跟在我的身后。他与我有同样的经历,或许在他的心底是认 同我这句话的。 舟打破了我们再一轮的沉默。老丫,鸽子都不怕你。我侧目看到假山旁的和平 鸽形态各异的定着。 假的。我转过头笑了笑。忽然心生悲伤,泪水直涌眼眶。我迅速转过头,用双 手轻拍脸颊来掩饰忽如其来的悲伤和不安。事实就是这样的,太多看起来真实的东 西,却是假的。我是一个自视甚高,而无太多心眼的女人,很多时候我丧失了辩析 的能力,所以,容易受伤。 是呀。舟似在自言自语,又似在暗示些什么。我的眼泪已锁不住地往表现下倾 泻,重重地点了两下头,泪珠滚落在我黑色的上衣上。透过泪眼我看到自己的黑衣 红裙在夜风了张狂地舞着。 舟没有发现我的异样,在他心里一直铭记着另一件事:不论何时何地老丫和舟 都要像亲兄妹一样相亲相爱。他时时处处地提醒自己,也太在意这个老一辈的承诺 了,以至很多时候,我们之间有了一种局促和生分。这样的感觉让我无法真正表达 自己,我继续沉默着。 老丫啊,你现在的眼神不错嘛。他努力在使气氛变得柔和些。 嗯。我表示了肯定。象我这样的女人,能不再睁大双眼吗?白天在强烈的日光 下我可以稍做放松,而到了晚上我必须象猫一样的自卫。 我说得有些激动了,舟扳正了我因为激动而过于擅抖的身体,他看到了我脸上 的泪痕。 老丫,听我一句,境由心造,你心里伤感,看什么都凄凄惨惨;你想得开,那 么这山笑,那水也笑。舟总能一语道出我心里的结症,只是现在的我,已丧失了对 美好事物的追求,他现在的话对我来说就是一句听见的话了。 我又沉默,只有用沉默来抑制自己的焦虑和不安。终,我还是没能忍住地仍泪 水疯狂落下。我没有去拭它,也还没来得及与舟道一声别,冲出了公园跳上了车。 舟对我这样的行为一定会感到诧异,但我知道,舟他不会介意,他会在我情绪 平静下来的时候,弄清一切缘由。 从车的后视镜中,我看到此刻的世界和平公园象一个绝美的烟花,冲释着诱惑 还有些些温情。 -------- 西陆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