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一 2002年春天,田蜜蜜重新回到我身边之后,我身上那截骨头就没了踪影。她在 我的生命里,经历了两次大规模的失踪,一次是二十年前,我与他读完了小说,她 就不见了,直到十年前,她在她哥哥田野的鞋店里突然出现。不久,她又失踪了, 直到2002年春天,她突然在耳城的成都火锅城出现。就是这次,她回到我身边之后, 我的身体里的疾痛,突然消失了。三次比超出来的结果,不仅让我难以置信,就连 给我看病的医生都感到莫名其妙。冥冥之中,我感到我的病能够好,似乎与田蜜蜜 有关。基于这一点,我对这个曾经与我反复有过缠绵的女人,重新有了兴趣。 田蜜蜜的身体,还是以前的样子,只不过上面多了一些时间的印迹。但是,我 一点也找到以往的感觉。少年时的春情萌动,青年时的奔放热烈,与眼前这个女人, 怎么也联系不起来。我只知道,她这次来自呙池城,她在呙池这么多年,我却对她 一无所知。但是,毫无疑问,她对我已经造成了诱惑。 过去,那截小骨头带给我的隐痛,是我最大的痛苦。它时时处处折磨着我,让 我没有片刻安宁。大白天时,它像一股潮汐,让我心神不宁,焦虑不安,而且,我 一点也感觉不到它的存在。一旦到了夜里,我一进入梦乡,它就变成了一截三寸长、 小指粗、白色的骨头,在我身体的每个角落里游荡。有时,它像婴儿磨牙的小柚木 棒那样大,有时它像一段小桃木,每到一处,它都会激发我大脑皮层分泌出一种液 体。那是一种惊悚,刺激着我,把我带到半醒不醒的状态中,饱受焦虑之苦,让我 夜无宁日。无论白天和黑夜,无论我做着什么事情,总有一团棉花状的物质,在抵 牾着我的心。 就是这种隐痛,一直困扰着我,让我一直处在心神不宁的角色里,始终不能静 下心来,专心去做某一件事情。当我打开稿纸,准备写几行诗时,我会突然想到, 煤气罐早就没气了,得去罐气了。当我拉出煤气罐时,我又突然想到,《圣经》第 十三页上有一句很好的话,我得把它记下来。于是,我又走进书房,寻找《圣经》 第十三页上的那句话。在我找这句话时,书上的字,像蚂蚁一样,在我眼前飞舞。 我找到了那句话,正要记录时,突然想到,我已经好长时间没与父母联络了,一想 到他们,按着《圣经》的手指,就颤动了一下,心里立即产生内疚,父母在秋风中 一幅可怜景象,也立即出现在我的想象里,于是,我拿出电话,8211456 ,我一个 数字一个数字,拔着手机的键。突然,一股衣服的气味,飘进书房,我又突然想起, 洗衣机里已经躺着我的19条内裤了。于是,我来到洗衣间,插上电,接上水,在临 放水前,我抓起十条内裤,放到鼻子前面闻了闻,一片片斑点带着腥气钻我的鼻子。 我想起来了,这是我与田蜜蜜的杰作。可是,我突然想到了自己十五岁的情人田蜜 蜜。就在那次第二次重逢之后,我的病好了。 可是,在前面这段时间里,我从诗,想到煤气罐,再想到了《圣经》,再想到 父母,再想到内裤,再想到爱情,可是,我一件事情也没做成,直到我想到了田蜜 蜜。正在这时,手机响了,是诗人司德和石板打来的。他们说,他们在成都火锅城 等我去喝酒。我放下手头上的事情,走出了家门。 诗人司德和石板都是单身汉。自从朱萸离开了我,我也成了单身汉。单身汉生 活最快乐的时光,就是与另外两个单身汉在一起。成都火锅城是我们常去的地方。 这儿近似单身汉俱乐部。因为,这儿往往会出现令人难以想象的美女。在这儿吃饭, 运气好的话,总有可能撞上一件二件艳遇。即使没有艳遇,饱饱眼福,也总是靠得 住的事情。每次走进成都,司德总是对我和石板说:我敢打赌,成都的老板不会认 识卡夫卡。成都的老板是个女人。她长得一点儿都不起眼。我们走到她面前,看着 她,我以为司德已经没有问她的激情了。没想到,司德还是问了她。 司德问:你与卡夫卡是熟人吧。 女老板说:你是说,住在呙池城的那个歌手? 司德笑了起,说:老板娘,你真聪明,我说的就是那个歌手。 女老板听了,笑了起来,声音笑得很响,笑完了她说:她经常从呙池城打的来 我这儿吃饭呢。 司德说:她最喜欢的一道菜,叫甲壳虫,你应该知道。 她说:什么呀,你说的什么呀。 司德回过身来对我说:白炭兄,她是个傻咪咪。 我说:她不傻,是你傻,人家干嘛要知道卡夫卡呀,一个外国人,与她有屁相 干,人家真要是知道他,不笑你才怪哩。 司德说:白炭兄,你没有英国人的幽默感。 我说:我本来就不是英国人,我是中国人。 我们说笑着离开吧台,司德的舅妈就迎过来,她总是笑眯眯的,她问司德:先 生,几位? 司德用眼睛直盯着她,也笑眯眯的,说:舅妈好,舅妈我们有四位。我们每次 去成都,都只有我、司德和石板三位,可司德总是要多报一位。司德有他的理由。 他说多报一位,他的舅妈就可以按四个人给我们安排火锅,我们就能多占一份便宜。 司德一直为这一点儿小技巧感到得意。 他说:从这件小事里面,就可以看出一个诗人的智慧。 司德的舅妈大概只有十八、九岁。最初我听他叫舅妈,就问那女孩子多大,她 说:十八。我对司德说:十八岁的女孩子,根本不可能是你舅妈,除非虚构。司德 就反复对我和石板说,她长得与他舅妈一模一样,就是他舅妈。从此,司德叫她舅 妈,叫得真心实意,情真意切。每叫一次,司德就对我们说:她长得真和我舅妈一 模一样。他还说:一次在耳城车站,他看到一个五岁的小孩子,长得和他父亲一模 一样,他就追着那个小男孩儿看。 那个小男孩子问他:你干嘛盯着我看呀。 他说:你长得和我爸爸一模一样。 那小男孩儿说:那你就叫我爸爸。 司德就叫他:爸爸。 小男孩儿说:喂。 司德不停地叫他,他不停地答应着,被小男孩儿的爷爷听见了,责备起他的小 孙子来。 司德说:老爷爷,你不要说他,他确实长得和我爸爸一模一样,我喊他,他答 应,我心里好舒服。 老爷爷说:孩子,你爸爸一定不在人世了吧。 司德说:我像他这么大,我爸爸就不在了。 老爷爷说:难怪哩,你觉得叫得舒服,就叫吧。司德又叫了一声爸爸,那男孩 儿却不敢答应了。司德失望极了。 后来,司德把这件事情讲给我们听,石板说:连长得像毛爷爷的人都很多,何 况你爸爸一个普通人,一张普通像。 我说:有时间,回老家给你爸爸烧几刀纸吧,你十二成是想你爸爸了。 司德进了成都,总是叫那个十八岁的女孩子舅妈,他也总是长时间盯着他的舅 妈看。他一次次解释他叫舅妈的理由。他总是在重申着同样的理由。 我私下问他:你别是在暗恋你的舅妈吧。 司德说:恰恰相反,我恨她,因为她总是变着法子占我们家的便宜。 走到司德的舅妈面前,石板惯常的动作,就是打上一个喷嚏,水气在他鼻孔里 发出的响声,又总会催动我的尿意,我就会说:你们点菜,我上一下洗手间。不同 的是,今天石板把一个喷嚏打到了我的袖口上了,我的尿意就来得更猛。我朝成都 的角落走去,走到一个楼梯口上,我看到了一个染头发的女孩,正从楼上下来。我 的眼睛粘住了她,就不放开了,尿意也知趣地退回去了。她的身体,尤其是那一对 乳房,特别显山露水,从我的鼻梁前划下来,让我目不遐及。她朝我走来,我想看 得更多一点儿,就上了楼梯。她下得太快了,我一上楼梯,她就与我擦身而过。这 时,我飞快地看了一下它们,它们之间的沟很窄,像峡谷一样。我心里蹦出司德说 的话:那就证明她的奶很大,它们大得连乳沟都没有了。我还想起石板的一句话: 就怕她用布垫,那会是个假象。我也说过:不管它们是真的,还是假的,只要看上 去有感觉就行了。现在,我还想看一下,可是已经没有机会了,她已经下去了,我 只能看她一秒钟,它们就必须从我眼里逃脱。但是,我还得往上走,像模像样的, 我不能让人看出来,我是为了刚才那个红头发女孩子的乳房开始爬楼的。必须继续 爬上去。我就来到了二楼的宴会厅,可是我的脑子还在那女孩子身上。 我一走进宴会厅,就听到一个女人在叫我:白炭,白炭!她从饭桌上站起来, 脚下有什么把她绊了一下,她跳了一下,又恢复了正常步态,向我走来。 我的目光像冬天的太阳,又稀又薄,她走在我稀薄的目光里,一边走一边叫我 的名字。可是,因为那个红头发女孩,我的心还沉浸在对她的遐想里,她叫我,我 的目光才落到她身上。我发现,她的乳房,比刚才那位女孩子的还要大。她的衣服 鼓鼓的,像有两个球要从里面弹出来。可就是这个人,她竟然离开了饭桌,从众多 男人的目光中间,向我走来。人们一个个停下了手中的活儿,向她张望,有几个男 人开始讪笑,有女人同桌的,就烦男人几句: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她仍然向 我走来,她的臀部,两边摆动,差一点碰掉了一只碗和一双木筷。中国人总是喜欢 用木筷子。有一只筷子,直指着她身体的某一个地方。筷子在调戏她,可她一无所 知。她专著地看着我,向我走来,直到她走到了我面前。我突然想到,我应该看看 她的脸。她脸上有一种光泽,像一种入肌入理的油彩,而且是白色的。起初,我想 到用豆腐比喻她的脸,豆腐的意义太传统了,容易被人们忽视,我就放弃了这个比 喻;我又想到了桃花,还是很老套,我想到一个人,她就像一个人,可是小说里还 没有这种比喻,我觉得她像金喜善,那个拿着TCL 手机的金喜善。我原来就喜欢金 喜善。自从我第一次看到了金喜善之后,我就对她有了好感,就越看她越美,尤其 是张艺谋手下的金喜善,真是光彩照人。她就像金喜善。不同的是,她比金喜善更 丰腴一些,她的乳房,不像是长在她的身上,倒像是一件活物件,或者说是会弹动 的球,给人随时都在跑动的感觉。我克制住自己,不再看她那个地方,我想看看还 有没有女人,在这个宴会厅里的女人,能够在乳房上超过她的,这样,有比较才有 鉴别,然后,借机赞美一下她。我向四周望了一下,在场的女人,没有一个比得上 她。那个瘦俏的,肩看上去很有味道,可是她胸部平平;那个丰满一点儿的,看上 去总算还有一些堆头,可是,相对海拔却低得可怜,一点也激不起人的遐想;那个 弱骨丰肌的,看上去不小,可是她用整个身体把它包围着,好像整个身子,只是那 物件的城堡,把它们窝得没有了形状。和她比起来,她们身上的一切,都只能叫人 失望。 我前妻失萸走后,我之所以一直单身,其中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和女同志的 乳房与臀有关。我找女人,除了一个条件,其他的条件都很宽,这个条件就是她得 是大奶子和大屁股。有人说我很庸俗,其实我的理由也不乏高贵,大奶子奶孩子, 实施母乳喂养,可是国务院提倡的事儿,大屁股天生就能生养,中颠覆不破的真理。 我想,没有哪个人不认为这也是庸俗的想法吧。它们都大的话,完全可以让我设想, 我的后代成群结队,像我老家的牛羊一样,那该是多幸福的事情。当然,顺便带给 我一些其他的享受,在这里就不提了,提多了,有人又会着急。 所以,朱萸走了这么多年,我对想要进入我生活的女人,总是牢牢把握着这个 尺度,她们谁要进入,就必须是个丰乳肥臀的MM. 有许多MM,听了我这个理论之后, 就自觉地离我远了。现在,在宴会厅,在成都火锅城,在二楼,在我刚刚欣赏完一 只“鸡”的丰乳之后,一个大乳房妹妹就出现在我面前,而且向我走来。 她竟然叫出了我的名字。白炭是我的姓名,我姓白名炭。我的体内,总暗藏着 一截骨头,在自由游荡,它让我常常突发奇想,让我产生不安,让我在一会儿想起 很多事情,而且一件也不深入;隧洞;电话;床;女人没有衣服的背;秋天的雨; 水。它们总是乱糟糟的,挤在我脑子里。我上厕所,走到了厕所门口,突然看到了 一只“鸡”和她的乳房。我闻到了乳牛的气味,然后我看到了楼梯,看到了自己的 脚步在上升。我的目光对她的乳房是爱怜的。然后,我来到二楼门口,她站在了我 面前。我站在她面前。她一步一步向我走来,赶跑了那只“鸡”带给我的感觉,可 是,她让自己的身体,把我撞得昏头昏脑。她站在我面前,脸上带着笑容,一种熟 人的笑容,让我很局促不安,脑子里一片空白。她用手拍拍我的脸。她说:白炭啊 白炭,你连我都认不出来了。我觉得应当看看她的脸,她的脸就是金喜善的脸,长 丰腴了的金喜善,我想到了TCL 手机,想到了我那只女式手机,那是朱萸送给我的 ;她送给我一只女式手机,是想让我再送给另一个女人;她已经厌倦了我,但是她 要求,这只手机只能送给我下一个老婆;她让我尽快找一个老婆,找不到就勾引一 个,她亲手教了我一些勾引女人的招术;她说:反正我是收不回你了,不如让你再 找一个,安安稳稳过日子。她就送了我这只手机,而且,她让我不要再给她打电话, 不要有任何联络,她就要离开耳城,回到她的呙池城去了。我对前妻朱萸说:十年 前,田蜜蜜也是去呙池城了。我们这儿的女人,总是把呙池城当成逃避的地方。在 耳城,她们的生活一遇到不如意,就逃到呙池城里去,扎进去了就不出来了,呙池 城就像大海一样,耳城和耳城的女人,就像小河里的水,一流进海里,就再也找不 到了,溶入了海里,成了一滴没有任何个性的海水。呙池城就是大海,耳城和耳城 的女人就是河水。在耳城,仅我一个人就有二个女人流进了呙池城这座大海里。她 们是朱萸和田蜜蜜。 站在我面前的这个女人说:你该醒醒啦。她的脸让我一下子联想了这么多。这 是我的毛病。她的话,让田蜜蜜和朱萸在我脑子里一下子就消失了。我眼里就只有 面前这个女人了。司德和石板也上来了,他们可能在找我,然后不用解释,他们就 明白了我在干什么,这也是他们希望的事情。 司德站在我身边上,用胳膊碰碰我,说:夏日的艳遇,在美食工厂发生。 石板说:充满了传奇的树叶,落了下来。 女人总是带给司德和石板诗的激情;女人也会让我莫名其妙地富于创造。可是, 我身上的那段三寸骨时时作痛,总是让我三心二意。她的嘴里有一股气息,它们吹 到了我脸上。 她再用手拍拍我的左脸,我又把右脸迎了上去,让她再拍了一下。她说:你真 的不是白炭,白炭的白,白炭的炭?我的白炭? 这是上小学一年级时,紫草老师向同学介绍我的话。我们的启蒙老师,紫草老 师是位温柔的妈妈;还没上学之前,我们家就经常到她家去;她有一个与我同龄的 女儿;顺便说一句,我家经常去她家,可是我没有与她女儿青梅竹马的意思,至于 我家与她家有没有这个意思,我不清楚,可是,我确实是喜欢紫草老师那种妈妈的 样子。她和我说话时,脸总会绯红;她也总是拉着我的手;她有一个女儿一个儿子, 她待我们很温柔;我向往她给予我们的母性,也认为她很美丽;她的女儿,长得却 像她父亲。我很喜欢紫草老师,她像一位妈妈,在她面前,就像在妈妈面前一样, 她总是为你理弄衣服,好像我就是她的儿子,她总是让我从里到外变得更加整齐。 上学第一天,她就这么介绍我:白炭的白,白炭的炭。 班上的同学,都刚刚走进学堂,对什么都新奇,特别爱笑,不像现在的孩子, 初上学还哭鼻子。我们那时就是爱笑,一笑就显热情洋溢,显得很有生机。紫草老 师这么介绍我时,同学们都大笑起来。 紫草老师却很认真。她一点儿也不笑,问我们:是我说错了,还是白炭有什么 好笑的?她一下子严肃起来,转身拿起粉笔,在黑板上,规规正正写上了两个大字 :白炭。同学们都不笑了。 紫草老师看了我们一会儿说:每个人的名字,都是最不能忽视的事情,虽然它 们只有几个简单的字,可是,它们背后就站着一个活生生的人,他们有父母,有兄 弟姐妹,有感情,会哭会闹会吃饭,他们都是人,在这个世界上,最高贵的就是人。 紫草老师说完这些话,教室里一直安静着。对她的话,我们似懂非懂,我们只 安静地听,安静地想一想,记了下来,好让有一天,再来明白它。这时,一个很洋 气的女孩子举起了手,她是班上第一个举手的人。紫草老师在我们报名时说:你从 现在起就是一名小学生了,记住,有问题就举手。她把这句话送给了我们每个人。 可是,第一个把这句话变成现实的,是这个长相十分洋气的女孩子。四十多双眼睛 转向了那只小手。那只手长得太白嫩了,从她的手就能看出来,她养尊处优,她一 点也不像我们这些住在村子里的孩子,她一定住在镇上。这些,仅仅从她的手就能 够看出来,那只手就是她的身份证,虽然那时还没有身份证,那时只有户口簿,那 种小红本本,就是她的皮肤,她的头发,她的衣服和她白花花的大米饭。否则,她 就得和我们一样,皮肤晒得黑黑的,衣服穿得皱皱的,成天吃着红薯和洋芋,过着 乡野的生活。还有说话的腔调,走路的姿势,甚至连一举手一举投足,都可以看出 你是不是小镇上的居民。那时叫非农业人口,这是一个相当概念化的词语。可是, 它关系到的问题是那么具体。它让非农人口与农业人口形成了一种等级,形成了无 法跨越的鸿沟。就拿那时的婚姻来说吧,非农一般都只找非农,农业人口只能找农 业人口,谁想要跨越这道鸿沟,简直就是白日做梦。唯一可以打通的,是农业人口 的优男,可以找一个痴呆傻样的非农女;或是非农的傻男,可以找一个农业人口里 面的优女。那个时候,我才七八岁,就见过不少农业人口的优男优女,削尖脑袋想 成为非农业人口,发生了一些错乱的爱情故事。这些故事让我明白了非农与农民有 一条难以跨越的鸿沟。 所以,那只手,看上去简直就是一只贵族的手。在我眼里,它充满了高贵,以 致紫草老师介绍我时,我羡慕的只是那只小手。 紫草老师说:田蜜蜜,有什么事,请说。 紫草老师无异把这位贵族少女,一下子送进了我们这些少年的记忆,永远的记 忆。她让我们在一秒钟之内,一辈子记住了这个少女的名字:田蜜蜜。因为她长相 高贵,因为她第一个举手,因为她是洁白的镇上女孩,我们记住了她。 她站起来,一字一顿地说:就是说,就是说,白炭同学,白炭同学,就是,就 是,最高贵的,最高贵的。 田蜜蜜说完,全班同学又大笑,笑声把木窗棂和窗叶震得啪啪作响。田蜜蜜坐 下来,不好意思了,也笑了一下,皮在笑,肉没笑,那只小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脸, 二下,三下。她摸了自己脸三下。我敢打赌,她这个动作全班人都记住了。不过, 我比别人记得更真切。 紫草老师听了她的话,也笑了,她笑得我都不好意思了。她说:田蜜蜜同学说 得非常正确,不仅白炭同学是高贵的,我们全班同学,每个社会主义的新苗都是高 贵的。做人,最要紧的是高贵,有了高贵,你一辈子就什么都有了。紫草老师像是 在自言自语。 站在我面前,几次抚摸我的脸,还笑意十足,这个女人不是田蜜蜜,还有谁呢? 我想,即使在十年前,我们曾经走在了一起,很深地走在一起的那种。可是,我还 是最先想到了她小时候的样子。想起十年前我们的恋情,我觉得,我们应该像电影 里十年不碰头的老恋人一样,见了面就紧紧抱在一起。我想,我一定要这样,不然, 我们的重逢就太平淡了。于是,我张开手臂,一下子把她抱在了怀里。我的两片嘴 唇,饱着血液,上下左右奔突着,我感觉得到,我嘴唇在跳舞,它们在寻找另一张 嘴唇。可是,理智告诉我,我不能这样。我抱着田蜜蜜,我的嘴唇找不到其他方式 了抒情,只好说:你是田蜜蜜。 我很快就感觉到,田蜜蜜开始在我怀里反抗,很猛,她一用力,她向我就靠得 更近,她将她的上身往内弓,可是她的胸一点也不听使唤,紧紧抵着我。于是,她 只得将整个人绷紧,往后退,可她无法让手使到力,相反她会把她的下身弄到了我 身上。 她终于挣脱了我的双手,她的身体,只离开了我一秒钟,又重新回到我的怀抱。 她不犟了,反而将手环到我的脖子上,让她整个身体偎依到我怀里。她喘着气,说 :唉呀,累死我了。她叹了一口气。我清醒了。我怀里抱着田蜜蜜,我二十年前的 同学,十年前的恋人,而且我们还站在成都火锅城的宴会厅里,这里有一双双眼睛 在看着我们。耳城是个小地方,小地方的眼睛,对我们这种举动,是一丝一毫不会 放过的。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我松开了手,与田蜜蜜保持了距离。 田蜜蜜抚摸着一只肩膀,很委屈的样子,还有点疼的样子,说:死白炭,你弄 疼我了。 田蜜蜜的脸在嗔怪我,但是,她的脸色介于忧伤与快乐之间,而且,一转眼就 露出了笑容。她的眼睛低下去了,眼光却在我的脸上闪动,她好像回味了一阵什么, 然后抬起头说:白炭,我真没想到,这么些年过去了,你还是这么坏。 我笑笑,望了一下那些食客,他们见戏完了,结束了,见我已经注意到他们了, 就埋下头,继续吃他们的东西。可是,我敢打赌,他们的注意力仍然在田蜜蜜和我 身上。我与田蜜蜜重逢,完全是谁在指引我们。后来,与田蜜蜜说起这次重逢,她 也感到奇怪,她说:这个世界上这么多人,上帝怎么又让我们相遇了呢,我真是前 世欠你的,你这个坏蛋。我说:你欠我,我也欠你。田蜜蜜撒起娇来,就用手打我 一下,然后摸摸我的脸。这是她十年前的样子,现在她还是这幅样子。 司德和石板见我们亲热完了,把我们招呼到一张桌子前,田蜜蜜把她桌上的两 个女伴叫了过来。坐了一会儿,我就听到田蜜蜜一个叫山花的女伴,发出一声尖叫。 我问山花:蟑螂? 她说:不。 田蜜蜜问:究竟是什么? 山花指着司德说:你问他。 司德看到了我的目光,说:我刚才不小心看见她下面,我摸了一下她的臀。 山花说:住口,你脸皮真厚,你摸了人家,还敢说。 司德笑着说:你不是让我说嘛,我是摸了你一下,你才叫这么一声的,我不说, 人家还以为你有问题哩。 山花说:你摸了人家,还有理? 司德说:我可没说有理,我就是摸了你,你才叫了一声,然后你让我说,我就 说了,就这么简单,你说是不是。 山花说:我不和你说了。山花刚歇下来,田蜜蜜的另一个女伴突然叫了一声, 只见石板笑着说:是我干的,是我干的。我把眼睛一楞,说:你们成心要在我初恋 情人面前掉我的价,是不是? 司德和石板才安静下来。一会儿后,田蜜蜜的两个女伴,开始用眼色勾他们。 司德后来对我说:对于女人,只要她没有说“不要撩我”,就表示她不会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