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野草带走的爱 作者:燃烧的木炭 从第一眼看见她的时候,我就知道有什么要发生,她从我的碟屋门前经过时, 我正在百无聊赖地发呆,看着一群唧唧喳喳的小女生盯着碟片封面的俊男美女们傻 笑,突然一种熟悉的空虚感攫住了我,就是因为这种感觉,我刚刚辞去工作而成为 现在的模样,叼着香烟斜靠在柜台,耳朵被自己的音响震得半聋,眼睛望着一群傻 女孩发呆,这难道就是我想要的生活?正当我考虑到这个严肃又没有答案的问题时, 她出现了,夏日里的一袭白裙飘然掠过,脚步轻盈,门外耀眼的阳光将她制成一个 闪光的剪影,但我看到了她略垂的脸被闪耀的发丝映亮,美得惊人。我象个情窦初 开的少年,心脏被一只莫名的手攫住而乱跳,脚下就自然地随她移出门外,她的背 影消失在邻近的一家店里,而我,站在热烈的日头下,怀疑自己是不是有心脏病史, 因为这该死的心脏象是刚被林肯解放的黑奴欢腾不已,而我,则象一个白人大种植 园主为失去一切怅然迷惘。 我早已不是什么单纯的男孩了,但直到那时,我还不知道爱是什么,有一首歌 叫爱是一道光芒,等到我发现我的爱时,我才知道那完全是胡说,爱是一道闪电, 会让你发心脏病或被烧焦。在那之前,我有过几个女朋友,但没有动过真心,也从 没想过要和谁相守一辈子,其中一个很想和我结婚的女孩,很温柔且勤快,她能在 半小时内将我的狗窝弄得焕然一新,然后我就在一个全然陌生的环境里寻找我的书 和唱片,直到几天以后,在我的努力下,它们重新恢复到我的狗窝状态。 就在我几乎要妥协,想到有一个好脾气又勤快的太太也很好的时候,一天晚上, 当我们在我的狗窝里做爱时,她突然停止了呻吟,冒出一句话,你说我们女人是不 是就是你们男人的发泄工具呢? 我当时很忙,没法回答她的问题,但马上就感到逼紧的神经有些松懈,我很泄 气。等到我们安静下来,她给我点烟,我就问,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我的观点是 我们男人劳动,你们舒服地享受才是真的。那以后,我们一做爱,我就要在关键时 刻担心她会说我是发泄,而疲软下来,以至有一段时间,我怀疑自己出了问题,当 然结婚的事情从此玩完。 以后很长时间我没有再找女友,直到她出现,我被闪电击中,后来我就找理由 接近邻店的女孩林林,她俩是好朋友。林林是个鬼精灵,我第一次去找她,绕了几 百个圈子才装做不经意地说起下午来找她的女孩很象我以前的一个同学,林林不等 我说完就上上下下地打量我,吃吃地笑,想追她,很难的哦。虽然有些尴尬,我还 是很高兴,这样说开了事情还好办些。我说,我就是想追她,要你帮忙的啦。林林 有男朋友,她答应帮我约她,制造两对一起玩的气氛。她叫者梅,怪怪的名字,这 种姓氏我是第一次听到,但听到这个名字,我仍然有被击中的感觉,一想到这两个 字就代表着我看到的那个美人,我就战栗不已。我并不担心林林说她难追的话,我 只感觉我必须追她,她只出现了一瞬间,就带走了我心里的东西,我一定要向她讨 回,而现在唯一的担心是见了她我会发心脏病怎么办? 后来就开始了我们的约会,第一次仔细看她的脸,我仍然心颤,她的五官精致 细腻,鼻梁挺直小巧,尤其她的眼睛,瞳人黑而清澈,我几乎在里面能看见我自己 激动而呆滞的脸,而她眼神中有一种悲哀打动了我,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她 了,我要和她永远在一起,保护她不受伤害,永不分开。但当时的我不会想到,最 后伤害她最深的人,恰恰是我自己。 开始的进程很艰难,确实如林林所说,追她很难,因为她的美丽,好几个男生 是我的对手,但我有我们家族的韧劲,我抓住一切能接近她的机会,常常约她出来 和一帮朋友到宾馆开房间打牌或去唱卡拉OK或看电影,由于我的胆怯,很长时间我 不敢单独和她在一起,总是约一大帮人给自己壮胆,也慢慢适应她,让自己不再心 慌意乱。她对我则不即不离,我约她,她就来,坐在我旁边看我打牌,让我在她的 注视下输得一塌糊涂,本来我是玩牌高手,害得我那些狐朋狗友背地里总嘲笑我说, 趁老米追嫂夫人追得神魂颠倒,咱们也来沾沾光。弄得我很没面子但又幸福,毕竟 有个美女在你身旁看你是让那些家伙眼红的事。但奇怪的是,每次到晚上八九点时, 无论我们玩得怎样兴高采烈,她都一定要回去,说明天要上班,我每次马上放下手 中的事,送她到家门口,她没有邀请我进去过,我也没有非分之想,毕竟我们的关 系还不深入,她是个谨慎的女孩,而我也不是莽撞之徒。 直到中秋节那次,林林要回老家,者梅因为身体不好留在这里,临行之前,林 林告诉我,者梅身体很弱,她单独在这里的日子,你要多关心她一点。我说,你放 心,我不但要照顾她,还会在你回来之前和她更深入发展的。林林笑我吹牛,这么 久了也没见你有什么进展。我心里虽然没底,嘴上还是很硬。在那以后的几天里, 我仍然每天陪她约她,但始终不知怎样开口。直到那天晚上,我们一帮人在玩牌时, 到了九点边境,她又觉得疲劳说要回去,且坚持不要我送,当着朋友的面,我不好 说,但当她下楼以后,我不顾面子地冲下去,找了一辆出租跟在她车后,我不放心 她,因为她刚才跟我告别时的眼神复杂,似乎带着一种诀别的神情,让我不安,在 车上我忍不住打了她的呼机,然后我看到前面的车停了,她纤细的身影在路旁的小 店打电话,我让车停下,注视着她的身影和她说,我有话要跟你说,现在就说,你 在我每次送你的地方等。电话里很久没有声音,我的心跳也几乎停顿,然后我听见 细微的一声:好吧。我的心随着这声音,又欢腾起来。我远远地下了车,向约定的 地点狂奔,在她的面前,我站住,大口喘气,那些话在我的喉咙里卡住,我感觉自 己象一条刚被抛上岸的鱼,这时她轻轻靠近我,伸出手环住我的腰,叹了口气,我 唯一的响应就是紧紧搂住她,把脸埋在她的头发里,悄悄落了一滴泪在她的发间, 我从小就只有一只眼会留泪,而且我有很多年没有哭过,这滴泪是我在看到她的第 一眼起就在酝酿,直到今天才落下,我终于将她拥在怀里,我吻她的时候,她眼睛 闭着,长长的睫毛湿湿的。我们纠缠着进了她的门,为了这么多天的渴望和焦虑, 我的手和嘴都在寻求弥补,她虚弱地抵抗,但当我寻求最后的慰籍时,她在我耳边 低吟,不要,今天不行。我无法抗拒她的拒绝,又无法让我已经兴奋的神经松弛, 只好冲到洗手间,用冷水浸湿我的头,等我平静地走出来,她已经泡了茶,又在用 小刨刀刮苹果,我说,不会用小刀吗?她简单地说,我怕刀。我坐到她身旁,亲她 的耳朵,为什么你今天不要我送?她转过头,黑漆的瞳人照住我,说,我不想害你。 我诧异,为什么?她移开眼睛,我是个不详的人,而且我身体不好。我毫不犹豫地 脱口而出,我不在乎,不管怎样,我爱你!她叹息道,你太单纯,对我一无所知就 说这样的话,我很感动,但我要告诉你,我严重贫血。我几乎松了一口气,我妈是 个医生,她说十个女人有九个贫血,你这个不算什么,如果你有什么不详的事情, 那都过去了,我命硬,会没事的。她想说什么又停住了,将苹果递给我,今天我累 了,你吃了苹果就回去吧。我说,分着吃吧,拿刀来。她简单地说,我这里没刀。 我突然想起她刚刚说过她怕刀,心里有些疑惑。那天回来,我一夜没睡,翻来覆去 地回想她的一举一动,她那些说了一半的话让我心里升起很多疑问,虽然我真真切 切地抱她在怀里,她娇小的身体仿佛还留着余温,但她的话在我耳边回响,让一切 都恍然如梦。 等林林从老家回来,我和者梅已经形影不离了,林林惊奇地问我,你怎么这么 能耐?我很神秘地说,这就是好男人的魅力呀。那天晚上,我就住到者梅家里了。 在我扑倒她的时候,她拉灭了灯,我们在黑暗中摸索,在进入的一刻,我很小心, 惟恐弄疼了她,她轻声应和着我的节奏,在高潮的瞬间,我几乎要飞离她的身体, 我紧紧抓住她进行最后的释放。等我们平息下来,抽烟的时候,突然想起没采取措 施,我立刻紧张起来,会不会有孩子?她轻笑,说,没事,你要真让我有了孩子, 流产会要我的命的。我搂住她,你为什么老说这些话,我会心疼的。她沉默了一会, 转移了话题,你知道我不是第一次,我以前的男朋友在我们快要结婚的时候出车祸 了,我们那里女孩子十七八就找婆家,但后来村里人说我克夫命,没人敢娶我,加 上我身体的原因,我必须出来自己挣钱治病。我抱紧她,没事,以后我们一起挣钱 给你治病。天亮时,我醒了,她还在沉睡,我仔细看她,她脸上的皮肤薄得透明, 脸颊上细细的血管隐约可见,她被我的吻弄醒了,第一个表情有些迷惑,好象忘了 我是谁似的,接着就清醒了,推开我,说,你先起来,转过去,我要穿衣。 我嬉皮笑脸,有什么关系呀。她突然生气了,你怎么一夜过来就变成这样了, 讨厌。她转过身体背对我,我吃惊地发现她的肩胛处有几个黑紫的淤青,怎么回事, 谁欺负你了?她扭头看看,就把毯子盖住头不吭气,我揭开毯子仔细看,突然反应 过来,天,是我干的。我终于有些明白她说的严重性了,我转过身对她说,你起来 吧,不惹你生气了。 在者梅那住了几天,我就发现她的房间里果然没有刀,切菜都用剪刀代替,有 的干脆用手撕,她真有恐刀症吗?同居的日子让我们互相介入对方的生活,她知道 我的懒散和混乱,从外表到内心,而我对她的了解是,她不会撒谎,也许是生命的 脆弱让她领悟到人生的真实是多么重要,她想用最短的时间享受生活,没有时间来 编织谎言或掩饰什么,我知道她会把她的一切都慢慢告诉我的,所以我不问,只是 每天过饮食男女的神仙日子。但从第一次以后,我就送她一个爱称:玻璃,她也乐 意地接受了,但在她生气的时候就不能这么叫,否则她会更伤心的。一个月以后, 我知道了刀的故事,也知道她说的不详不仅仅是对她的男朋友。她下面还有一个弟 弟,在她七岁的时候,大人下地干活了,小孩带小孩,她就大胆把弟弟带出门了, 在山坡上疯追蜻蜓蝴蝶,跑远了迷失了方向,后来又将弟弟丢了,她不敢回家,在 山谷里转,又累又饿,就在山谷底睡了,直到大人们打着火把来找,发现弟弟的时 候,他已经昏迷不醒了,他从山坡上滚落时,头部被石头撞了,父亲看到儿子的惨 状,当时失去了理智,抽出砍柴刀就劈她,让她陪弟弟一起死,父亲狰狞的脸让她 以后再也没有碰过刀。弟弟没有死,只是从此只长个子不长智力,而她手臂上的创 伤,也差点让她送命,那一次才发现她的血液有问题。听者梅说这些,我很压抑, 我使劲抽烟压压心里的难过劲。她却很平静,说,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个罪人,所以 对现在的状况我没有抱怨过,老天对我已经够好的了,你知道吗?我原先是不想再 找男朋友的,所以他们叫我冰美人呢,我遇到你时,虽然你目光总躲着我,但你眼 里有一种一闪而过的东西打动了我,我在准备接受你的那天,突然很难受,有个声 音在我心里说,你不能再害人了,所以我坚持不要你送,但你打的跟在后面,我知 道,我坐在车里一直哭,又伤心又感动,后来你就打了我的呼机。我的右眼又开始 潮湿,我抱住她亲她,为自己差点失去她而伤感,她的脸埋在我胸前,象一只寻找 温暖的小动物,喃喃地说,你也是上天赐给我的,米米。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我们相互温暖相互倾诉,对她的了解越多,我越感谢 上天让我拥有她,玻璃一样的女孩,玻璃一样的心,透明脆弱得让人心疼。她很容 易疲劳,晚上我们在床上聊天,不经意她就睡着了,我是夜猫子,总是要到夜半时 分才能入睡,不敢惊扰她,每天捧本书翻,不时观察她各种各样的睡姿也成了我的 爱好,她睡的姿势很奇怪,象一只蜷曲的小猫,头几乎埋到胸前,四肢也聚在一起, 有时伸展开来,就砰的一声踢到我,然后她似乎醒了,咕哝几句,又睡了。到了早 上,她起得很早,早点弄好,拍拍我的脸,就上班去了,而我还正在梦游呢。我的 碟屋一般中午才开门,很适应我这种懒人。这天中午,我刚到店里,手机响了,是 者梅,她发病了,我上气不接下气地赶到医院,她正在吊水,看见我她苍白的脸露 出一丝笑意,说,没什么,上班时晕倒了。给她检查的一个老医生向我示意,我就 随他到办公室去了。他劈头问我,你是她什么人?我说,朋友。他说,你的女朋友 身体很差,要注意休息,她以前就来过我们这里看病,你知道她什么病吗?我模糊 地回答,贫血吧。老医生怀疑地看我,问,你们打算结婚吗?我含糊地嗯了一声。 这是个善良的老大夫,看得出他很关心者梅这个老病号,他说,这病靠养,不能做 重活,心情要好,吃好睡好,不出事就没事。我问,到底什么病呀?他说,血小板 减少性紫癜,而且她的情况很严重,她的血小板和血色素都低得惊人,你们不能等 每次发病才来,要进行定期治疗。 我无话可说,心情沉重。这一次者梅住了一个多星期医院,每天打针都很痛苦, 正常人的一个小针眼,在她身上就会扩散成一片淤血,到出院的那天,我们都很开 心,她还开玩笑说,再呆几天会把她打成非洲人的。我心里记着老医生的话,要休 息好,做定期治疗,不能干重活。我让她把原来的工作辞了,到我的店里帮忙,累 了就回家休息。她每天依然起早,把我的店门早早开了,有她在,店里很热闹,那 些小男孩小女孩们,总在她背后争论她象谁,张柏芝还是陈慧琳,我听了会觉得好 笑又辛酸,象谁又怎么样呢,她是者梅,是我的爱,我想要她的身体好起来,无论 用什么来换都值得。这期间我到医科大学去查了资料,也问了专家,结果让我失望, 这种病几乎没法根治,且严重者不能生孩子。我其实并不在乎孩子,但我知道我的 父母还没有从我辞职的阴影中走出,更别说我妈还是个挑剔的医生了。彻底失望以 后,我反而轻松了许多,不管未来怎样,我和她过好眼前的每一天就好,我这样安 慰自己,但我心里知道,事情远没有这样简单。 朋友们见我们整天成双出入,甜腻腻的样子,总是取笑我,说老米什么时候变 得这么恶心,又问者梅怎么会看上我这种蔫不拉叽暗中使坏的家伙,者梅听了一笑 置之。她还是象以前一样,一到晚上八九点就犯困,有时我们玩一夜牌,她就在宾 馆的床上睡了。朋友们也好奇地问我,她怎么这么爱睡觉?我只简单地说她贫血。 他们就起哄,老米老米,你这小子真有艳福,说说和她睡觉什么感受。 这一段时间,和父母的关系也日渐缓和,他们也无奈地接受了我辞职的现实, 我偶尔回家,但对者梅的事避而不谈,也没有带她去过我家里,她对此有什么感受, 我隐隐知道,但我没有办法,只能拖下去。那是个下雨的晚上,我们在雨声中交欢, 她的手紧紧环住我的腰,压抑地呻吟,最后的时刻她忍不住尖叫,环绕的手和腿用 尽全力,仿佛要将我完全溶进她的身体。事后当我刚从战栗的余波中平静下来,她 突然背过身去,哭了。我伏在她的肩上,吻她的脖子,我没有问她什么,只是感到 无奈和伤感。她满心委屈,我们这算什么,我和你同居,无名无份的,你的那些朋 友都叫我们老公老婆的,可你从来没认真过。我扳过她的身体,看她的脸,者梅, 你听我说,我刚因为辞职的事跟父母闹翻,我其实很不孝,他们年龄大了,身体又 不好,我却一意孤行,为自己一些自私的想法从来不顾他们的感受,我不想再刺激 他们了。她突然涨红了脸,你认为我们的事会刺激他们吗?你从来不带我去你家是 因为怕他们见了我受刺激?她真的生气了,等我醒悟过来我的话说错了已经来不及 了,我拼命想解释,但越说越说不清,她没有再说一句话,整个晚上,她的身体冰 冷僵硬,对我的抚摸没有任何反应。后来的几天,她一直和我冷战,白天很少说话, 晚上不让我碰她,这期间我又带她到医院做了一次治疗,她的病有点奇怪,到医院 住一阵出来就好了一阵,但时间一长又虚弱了,医生告诉我,一旦她容易疲劳就要 来检查,我是谨遵医嘱,隔一两个月就逼她到医院去。在忙生意忙看病的同时,我 也总在想怎么跟我父母说这事,尤其是我妈这一关会很难过的。从医院回来,者梅 恢复得很好,心情也好了,她不再提这件事,还象以前那样对我好,但我知道,她 心里还是有个结的。 又临近中秋节了,在我们相识一年的那天,者梅做了很多菜,还买了一瓶红酒, 说要庆祝一下,她点起几只蜡烛,我们度过了一个温馨的周年纪念日,那次我们第 一次没有关灯做爱,在烛光的摇曳下,看着者梅微红的脸颊,半张的唇,我将她抱 起贴紧我的身体,这样娇美的身体,为什么会被可恶的病痛折磨呢?第二天一早, 我刚一睁眼,就看见两只黑漆的瞳人照着我,吓我一跳,我说,你干什么,别这么 看我,我会做恶梦的。她打了我一下,讨厌,我有话要跟你说。我晃晃脑袋,让自 己清醒过来,什么事?她伸手搂住我的脖子,你先答应我才行。我说,不行,你要 叫我抢银行我可没那胆子。她掐着我的脖子摇,不是啦,你快答应嘛。我脑子里飞 快转着念头,一定是要让我带她回家的事,拖也不是办法。好吧,我答应了,她高 兴地亲我一下,不许反悔哦,你陪我回老家过节。什么?一听到这话,我脑子里立 刻出现她那面孔狰狞的父亲和流着口水的弟弟,背景是一间阴暗的老屋。我有些犹 豫,她不放过我,你刚答应的,不许赖皮。接着又来软的一套,求求你了,我好几 年没回家了,想看看爸妈,也让他们放心,我在这里很好的。我没有理由拒绝,虽 然不情愿。中秋节的前一天,我买了些烟酒和糕点,象个傻女婿似的随她坐火车。 在车上,我垂头丧气,很为自己男子汉的自尊叫屈,她看出来了,就说我,你不要 这副模样,好象是我挟持你的。我心里说,就是呀。嘴上却说,我没有不高兴呀, 就是这几天晚上劳动过度了。 她飞红了脸,讨厌,越来越皮厚了。我嬉皮笑脸,多谢娘子指教。火车开了七 个多小时到站了,但离她的家还有一段路,又坐汽车到县城,最后还坐了一段小三 轮。这么长的路对她来说是太漫长了,后来的行程,她一直靠在我怀里累的不行, 我说,你要睡就睡吧。她喃喃地说,你不要嫌弃我,我家在很穷很穷的农村。我象 哄孩子似的拍她,不会啦,我爱的是你,谁管你家在哪里了,你就是从南极来的冰 美人我也爱。她很依赖地拱在我怀里睡了。天黑的时候,我们终于到了,虽然我有 心理准备,但对她家乡的贫穷还是很震惊,她家的老屋和我想得一样,很暗很旧, 高高的房梁上吊着一盏黄黄的灯,地是泥巴地,被勤劳的主人扫出一道道笤帚的痕 迹。但她的父亲没有我想的那么凶,一个干巴巴的老头,见了我们不知说什么,一 个劲地搓手,我递上烟酒,他连连说,客气了。她妈倒是干脆的人,见了女儿,先 哭了起来,者梅也陪着掉泪,他妈拿衣襟给自己和女儿擦泪。然后她就使劲打量我, 看得我都有些不好意思,我瞥见者梅在旁边幸灾乐祸的样子,得意她自己的杰作, 让我进了圈套,唉,我老米英明一世,居然被个小丫头陷害,我瞪她一眼,以后再 算这笔帐。他妈给我们弄些吃的,吃饭的时候她妈一直问长问短,年龄啦,家里人 啦,工作啦,问得我没法吃饭。晚上睡觉的安排是者梅和他妈睡,我单独睡。我把 者梅叫到我房里说话,我说,你爸没有那么凶呀。是呀,他其实脾气很好,很老实 的。我又问,你弟弟呢?她说,他早睡了。我看她很累,习惯地想抱她睡觉,这时 他妈推门进来,梅梅,早点睡哦。者梅冲我吐吐舌头,笑道,我妈怕你欺负我呢。 在那个小村庄我们待了三天,每天都有抱着孩子的婆姨和叼着烟袋的老汉在她 家门前探头探脑,她爸妈就热情地招呼他们进来坐坐,他们的眼光不时地瞄我和者 梅,她倒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我却有被关在动物园的猴子的感觉。所以我总拉着者 梅出去到山坡上溜达,有一次走到一个河谷,她停下来,望着那里发呆,这就是我 弟弟摔伤的地方,她叹口气,我很对不起他和爸妈。我安慰她,别多想了,你那时 也只是个小孩,不是你的错。她幽幽地说,这里是我的灾难地,我十六岁时,那时 已经和那个男孩定亲了,他比我大四岁,是村里开拖拉机的,有一次他在河里游泳 我路过,他让我给他看衣服,我就坐在河边等他,他上来就扑倒我,我那时还不懂 这些,第一次让我几乎疼晕过去,出了很多血,我后来自己一瘸一拐地回家,哭着 偷偷洗裤子,后来他又拦过我几次,我就知道反抗了,但没用,他很强壮又粗暴, 后来他就出事了,我为他难过,虽然我并不喜欢他。你知道吗?在你之前,我对所 有男人都有恐惧感,我怕他们,但奇怪的是,我一点也不怕你,米米。我轻轻抱住 她,因为我爱你,爱你的一切,我总在想,如果让我早早地认识你,我一定不会让 你吃这么多苦。她靠在我身上,在暖洋洋的阳光下眯起眼睛,米米,我也爱你,真 希望就这样靠着你过完我的一生。我感受着她柔软身体的温暖,放眼望去,风景真 美,田里的麦子在秋风中摇曳,远处不高的山坡层层叠叠,碧蓝的天空无边无际, 秋天渐黄的树林向远方延伸…… 回来以后,我决定向父母摊牌,者梅的家我已经以女婿的身份去了,是该带她 到我家的时候了。 那天,我和爸妈说,我交了个女朋友。看得出来,他们对此很惊喜,妈妈马上 就说,那还不带她来家里玩玩。我回去告诉者梅,她高兴地跳起来,我赶紧提醒她, 我妈是个医生,你今天最好化点妆。她领悟了我的意思,可是,我身体不好是瞒不 过去的呀。我说,事情要一步步来,先掩饰一点,等他们跟你熟了,喜欢你以后再 挑明不是更好。她笑笑地看我,看不出你挺狡猾的,我还一直当你是老实孩子呢。 她平时不化妆,只是涂一点口红,那天她认真地化妆,女人真是天生的画家,看她 在脸上涂涂抹抹,一张脸就变的艳丽起来,我仔细端详,你化妆更好看,为什么平 时不化。她笑,你希望我打扮得漂漂亮亮去勾引别人吗?我也笑,无所谓啦。那次 一切顺利,我爸妈挺喜欢她,而我妈居然还拉她到里屋说起悄悄话来。后来我问者 梅我妈说什么了,她说,女人的事别乱打听。我心里一块石头落地了,者梅情绪也 很好,那一阵我们在幸福的颠峰起伏,有几次我特别亢奋,一夜反复要她,弄得我 们都有点萎靡不振,我白天时会感到一点惭愧,觉得自己象匹种马一样厚颜无耻, 但一到晚上就管不住自己,老是要爬到她身上折腾,者梅有时睡着了都给我弄醒, 她强打精神迎合我,呻吟着说,米米,你真是疯了。我没有理智的,任凭生命之剑 肆意在她体内纵横,将逼紧已久的弓箭射出。那次我太粗暴了,她流血了,她的血 吓住了我,我赶紧给她止血,者梅哭了,你最近怎么了,好象跟我有仇似的,不管 我愿不愿意你都要,一点不心疼我,你变了。我无言以对,我也不知我怎么了,象 世界末日就要来临似的,拼命享受最后的疯狂。第二天者梅又住院了,这次情况很 糟,老医生在向我介绍她的病情时明显对我不满,你是怎么搞的,她这次生病是过 于疲劳引起的,并且营养跟不上,该长期服的药也没按时吃。我低着头,深深地自 责,我只顾着自己可耻的欲望,一点也没为她考虑。看她躺在病床上,闭着眼睛, 眼角还残留着泪痕,我伏到她枕边,握着她的手,对不起,我的右眼落下一滴泪, 她的眼角又渗出泪水,她没有睁开眼睛,我知道她还在恨我的无情。那几天我每天 到市场买甲鱼和鸡来炖汤送到医院,我想尽快弥补我的罪过。者梅在渐渐恢复,就 在她快出院的前几天,我在市场买鸡的时候遇见我妈,她问我,你们怎么好久没回 来了?我不想再瞒下去了,我已经下定决心要和她结婚了,无论发生什么。我告诉 我妈,她在住院。我妈立刻紧张起来,什么病呀?严重吗?我说,有点严重,不过 她很快会好的。我妈狐疑地看我,问是哪家医院。我跟她说了,我知道她会马上向 她的同行打听情况,但该来的都会来,我做好了准备。 者梅出院的那天,我妈打电话让我回去,并申明不要带者梅去,我放下电话, 知道一场风波等着我。回到家里,我妈一脸严肃等着我,还没等我开口,她就说, 你不要解释,马上和那女孩分手。 我说,妈,我爱她,她是个好女孩。我妈说,我们知道她人不错,长得也好, 但你要现实一点,她的病很严重,要长期治疗,而且不能生孩子。我说,妈,我们 可以不要孩子。我妈顿时发火,你不要孩子,我们还要孙子呢。我也不冷静了,要 不要孩子是我们的自由,况且,身体不好又不是她的错。我妈大怒,抚着胸口气得 说不出话,在旁边一直沉默的父亲扶着她,指着我,你给我滚!我就滚了。一路上 我气血沸腾,不知所措。在外面逛了很久,等我平静下来,才回到者梅那里。她在 炖汤,见了我就仔细看我的脸,我知道她的心思,故意装出轻松的样子和她说些小 笑话,她还是疑惑,但没问我什么。我担心我妈,她有心脏病,我处在两难的境地, 一边是我父母,我从小到大就没让他们顺心过,一再地伤他们的心。一边是者梅, 这世界上我最爱的女人,我曾发誓要爱她保护她一辈子,我无法舍弃她。我从前一 阵的颠峰跌到了低谷,心情坏透了,者梅也似乎有不祥的感觉,我们每晚互相拥抱, 互相温暖,象两只被遗弃的可怜的小猫。更糟的事情在后面,那天早上,者梅刷牙 时呕吐起来,我帮她拍背,问她怎么了?她说,有点恶心。我突然一激灵,会不会 有孩子了?者梅看了我一眼,我们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她一直在服药,不能要孩 子,而流产对她有性命之忧。我们同居一年多,我一直很注意避免她怀孕的,就是 前一阵我象被鬼迷住了似的疯狂种下了祸根,怎么办?我几乎要崩溃。者梅抱着我 的头,别急,也许不是。我感觉她在颤抖,她心里比我还怕还强撑着,让我越发感 觉自己的罪孽。结果出来时,者梅脸色苍白,我只能向老医生求救,他对我充满厌 恶,说,没有别的办法了,只有从现在起住院,加强体质,到时候看她的运气了。 一个多月后做手术的那天,在被推进手术室之前,者梅求救地拉着我的手不放,我 又看到了她令人心痛的诀别的眼神,我几乎要跟进手术室,护士坚决地把我关在门 外,我虚脱地靠在门上,绝望地听着冰冷的器械在托盘上的撞击声,者梅压抑的呻 吟和忍不住的尖叫和我们在床上幸福地做爱时有什么分别?女人啊,究竟是怎样的 精灵,她们的痛快和痛苦何等相似!者梅渐渐没有了声息,手术室的门开了,护士 推开我,急匆匆的拿来血浆和针剂,我的心紧揪着,向门里看时,只见布帘上人影 晃动,没有者梅的声音,医生在说,止血针,快!护士将门砰的一声关上。我全身 的力量都仿佛被抽走了,我瘫坐在门外的地上,在心里对者梅说,你一定要没事, 要挺住。几乎过了漫长的一个世纪,门终于开了,我急切地冲上去叫她,她的脸白 得象纸,护士不耐烦地推我,她现在还不会醒的。跟在后面的医生叫住我,这次手 术太危险了,刚才她差点连血压都没了,小伙子,你要记住,她绝对不能再怀孕, 下一次连神仙也救不了她。我只有点头的份。在者梅的床边我握着她冰冷的手,她 的脉搏细弱缓慢,我心存感激,不管怎样,她还是从鬼门关逃回来了。不知过了多 久,我趴在她床边睡着了,感觉她的手在摸我的头发,她醒了,她的脸上眼泪纵横, 我拿毛巾给她擦脸,越擦越多,她的泪似乎再也止不住了,我对她说,你知道刚才 我在手术室外想什么吗?我想,你要是不能活着出来,我就割了我的祸根,出家当 和尚去。她扑哧笑了一下,又痛得甩甩头,讨厌,出家又不是当太监。我说,刚才 这几个小时,是我一生中最漫长的时间,我突然觉得,生和死的界限,也许只有一 张纸那么薄。她轻声说,我进去的时候,害怕得要命,我感觉他们在用东西搅我的 内脏,又切又割的,我几乎晕过去了,后来我就感觉我的血在涌出,我渐渐麻木了, 感觉不到痛,只是想要睡去,开始还听见护士说,不能睡哦,坚持住。后来我就做 梦了,梦见我们上次回老家的河谷,我靠着你,突然你就不见了,我拼命找你找不 到,就听见你在叫我的名字,你刚才叫我了吗?我听她这话,突然想到,她晕过去 的时候,我真的一直在叫她。我惊喜地抱住她,心灵感应,我们真有心灵感应。她 用扎着针头的手轻拥着我,我们默默相拥,感受这生离死别后的重逢。 经历这场大劫难之后,我和者梅似乎都成熟了很多,彼此更珍惜相处的日子, 我不再象以前那样疯狂,每次爱她时都有保护措施,我不能再拿她的生命冒险了。 者梅也变了很多,她甚至允许我开着灯,而且也主动了一些,我们的性爱越来越完 美,几乎总能同时达到高潮。每次从幸福的余颤中平息下来,我们都相拥很久,默 默感激上苍让我们能拥有彼此的爱。 父母那边很久没有消息,我知道他们还在生我的气,但我仍然怀着希望,等待 他们会象对待我辞职的事那样来慢慢接受我和者梅在一起的事实。如果没有后来的 事,我会和者梅领结婚证的,毕竟我是成年人,有权决定自己的事。那天,我意外 地接到父亲的电话,米米,你赶快回家,我有事跟你说。听到父亲异常的声音,我 感觉不对。我马上回去,开门见父亲坐在沙发上,整个人都坍塌了,见了我,他就 哭了,我吓坏了,我长这么大,从没见过他哭,我心往下一沉,知道一定是妈妈有 事。等他平静下来,他告诉我,妈妈体检时查出了恶性肿瘤。你妈身体那么弱,我 担心她抗不过去,父亲说着又要落泪,米米,你要是个孝敬孩子,你就听你妈的话, 和那女孩分手,你妈最挂心的就是这事,这个时候,你不能刺激她了。我低头不语, 妈妈生病了,这个消息一时让我没法接受,她是医生呀,怎么会生大病呢?我心里 有个声音在说,都是你呀,整天让她生气,她能不生病吗?父亲又说话了,米米, 你要现实一点,者梅那孩子确实是个好孩子,你说有病不是她的错也对,可是她的 病要精心治疗,也许是一辈子都要靠药物维持,你想想,你真能保证她的将来吗? 你是个穷小子,你的爱可能会害了她呀。父亲的话重重撞在我的心坎上,是的,和 她在一起的时间,我花光了所有的积蓄,对她需要的越来越频繁的治疗,我已经感 到吃力了,我自己一直在回避这个现实,只想过好眼前的日子。我对父亲说,爸, 你让我考虑考虑,我会慎重的。 我到医院去看我妈,几个月不见,她瘦得脱了形,她见了我就抓住我的手落泪, 让我感到辛酸,好象这两年的日子,我总在医院里出入,者梅的那句话突然跳出来, 我是个不祥的人。我立刻赶走这个荒谬的想法,不,如果是真的,倒霉的应该是我, 不会是我妈。我妈哭过了就说,米米,你瘦了,还在和那女孩交往吗?我说,没有 了,我跟她性格不合,早分手了。我妈怀疑我的话,那你怎么这么久不回家?我糊 弄她说生意忙之类的话。她还是不太相信,米米,你听我的话,那女孩根本不能结 婚。 我回到者梅那里,心事重重,不知怎么跟她说。她也不问什么,为我热了饭菜, 坐在旁边看我吃,我哪里吃得下。我说,者梅,我妈病了,我要到医院陪护,最近 可能不能来了,你自己注意身体,记得定期检查,店里的生意你照应,不要太累了, 有急事你就打我手机。我一口气说完这些。她看着我,对不起,米米,从你认识我, 你就和医院结缘了,是我给你带来了坏运气。我说,不是你的原因,该来的躲也躲 不掉。她幽幽地说,我知道你妈不喜欢我,我也不想让你左右为难,但我真怕自己 已经不能适应没有你的日子。我听着她的话,心乱如麻,嘴上说着安慰她的话,你 别担心,等我妈病情稳定了,我就回来陪你。她突然走过来抱紧我,不,米米,无 论你回不回来,我都爱你,感激你为我所做的一切。我们无言相拥,心里闪着同样 悲哀的念头,好象置身浓雾的海上,对将来一无所知。我离开了者梅。 在我妈做手术的那一个月,我忙得晕头转向,我的世界仅限于家和医院之间, 看着我妈经受的痛苦,我深深自责,回想我二十多年的人生,我关心别人的太少, 固执地保持着年少时期只想着自己的自私。者梅的出现让我领略了爱和关怀,生命 的脆弱和珍贵,我在爱中学会了付出,但对她来说,这点付出远远不够,父亲说的 对,我是个穷小子,我没有能力给她一个有保证的将来,在现实面前,仅有爱是不 够的。一个月后,林林找到了我,交给我店门的钥匙和者梅的信,她简短地告诉我, 者梅走了,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我拿了信,一个人躲在屋子里,一个声音在我心 里反复说,你终于失去了她。我望着那熟悉而亲切的字体,一滴眼泪落在信上。者 梅在信里说,米米,你总叫我玻璃,其实我更象野草,从小带着犯罪的负疚感和多 病的身体,我都一直生存了下来。你不用为我担心,无论我在哪里,我都会把你放 在我的心里,即使在天上,我也会注视着你,感谢上天让我们相遇,你是我一生的 爱…… 者梅走了,在世界的某个角落象野草一样在生活的夹缝中生存着;母亲的手术 成功,经过了几次化疗,病情在逐渐好转;我在爱和痛苦的课程中成熟,学会了忍 耐和付出。生活教会了我们:活着多好!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