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心如焰 蕴满仇恨的心灵,除了带来毁灭与死亡,并不能改变任何结局。 九岁的时候,路亲眼目睹了自己父亲的死亡。 他看见父亲干瘦的身躯,在无望的呻吟中渐渐消亡。在那个哀怨的灵魂即将跨 入死界的时候,他看见一只黑瘦的手指指向了自己。 父亲的眼里充满了希翼,他指着路,要这个即将长大的孩子前来聆听他生命最 后的留言。 路,报仇! 路朦朦胧胧地看着这个即将腐烂的男人,他那已经死亡的眼神竟然包含了某种 希望与狂热。手指尖利的指甲划伤了路的脸颊,一颗血珠,顺着路的耳畔与那只已 经失去生命的手臂一同落下。 路安静地站着,听着耳边母亲的哭喊。他的双眼开始变得冷漠。 爷爷的双手,死死抓住了路的肩膀。他害怕只要自己一松手,眼前这个活灵灵 的男孩子便会突然消失。因为他已经分明的知道,儿子死前的那句简单的话语已经 在一瞬间轻轻抹去了路全部的人生。 父亲的葬礼简单而潦草,他那具黑瘦的躯干埋葬在山后那片散乱的坟茔之间。 就像他生前那样,落寞而又无为。 于是村子里的人便时常看见那个瘦小的男孩,在那些坟茔之间徘徊。有时下工 的人从田间回来,远远便会看见路直直地站在坟头,眼神定定地看着天边紫色的晚 霞。 爷爷总是坐在村口,他有时会爬上那棵几乎和他一样老的柳树上,目光掠过层 层的屋顶,看着自己的孙儿在浑黄的野草和断碑中徘徊。 有时爷爷也会去找他,站在他身后很近的地方,顺着他削瘦的脸颊看过去,只 有斑驳的晚霞和一轮血红的紫日。 “你在看什么?”爷爷问他。 路转过头来,那双大而空洞的眼睛看了这个平凡的乡下老头一眼。然后便直直 地、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地转了回去。 爷爷的心开始颤抖起来,他冲上去,用手抓住了路的肩头,就像儿子死去的那 个晚上。 “你要干什么?你想干什么?” 他一边说着,一边努力地、痛苦地摇着他那白发苍苍的脑袋。 路依旧没有任何表情看着他,那双眼里仿佛是沙漠一般的荒芜。 不知过了多久,路忽然开口问道:“爹是怎么死的?” 爷爷惊恐地摇摇头。 “爹是被人害死的?” 还是摇头。 路突然甩开那双老迈的手,飞快地、向着暮色中的乡村跑去。 只剩下那个可怜的老头,站在渐渐黑沉下来的夜色里。 路变得更加的沉默,每天清晨,他便一个人阴阴郁郁地走到那块坟地里去,直 到傍晚才回来。 村里的每个人都说那孩子中了邪,并说只有百里闻名的何半仙才能给这孩子驱 邪去魔。 爷爷卖掉了家中的最后一头猪,带着路到何半仙的家中。 那间阴暗的房子里,路安静地看着眼前这个枯瘦的中年男子。眼中是莫名的平 静。 半仙伸出他细长而又肮脏的手指扳着路的脑袋,左右看了一下,摇摇头,叹了 一口气,便窝回到那宽大的椅子里。 “这孩子、、、怎么样?”爷爷急切地问道。 半仙眯起了眼:“他命中犯煞。恐怕、、、”说完便摇了摇头。 “还能有救吗?”老头的声音有几分颤抖。 半仙看了老头子一眼:“那要看他的造化了!” 老头抱住了脑袋,喃喃地说道:“作孽啊!真是作孽啊!” 路忽然站了起来,走到老头的身边,轻轻拍了拍老头的手背。 爷爷诧异地抬起头来看着他。路没有低头,眼神只是茫然地看着面前的墙壁, 顺着目光看去,那墙上却分明是空空荡荡。 如果你曾经呼吸过乡村清冽的空气,那么这样一个清晨你不应该忘记。 初春的野草在薄雾中轻轻的抽动,一缕轻纱笼着宁静的山村。微风象是抚弄着 万千细小的露珠,顽皮地弄湿了你的双颊。 路早早地坐在那处坟头,等待着破晓时分的霞光。 他顺手从坟头上拔下一棵野草,放在鼻尖轻轻地闻着。那股淡淡的清香,在路 的心头漾起一阵小小的涟漪。 远处,一个修长的身影正划过薄雾,从晨曦中走来。接着,便听到那个女子清 脆的声音。 “咦?是个孩子。” 路站了起来,看着面前这个突然出现的美丽女子,黑色的长发和白色的裙裾在 微风中轻轻摇曳,霞光之下,女子正歪着头看着这个沾满泥土气息的乡下男孩。 “你是这村子里的吗?嗯,怎么不说话?是个小哑巴?”女孩咯咯地笑了起来。 “我是你们村子新来的老师。怎么?不欢迎吗?呵呵,真是个小傻瓜。来吧, 带我到你们村里去看看。” 女孩伸出那双白如玉琢的手,拉住了路,轻快地向村里跑去。 那一路上,路跟在女孩的身后,耳边是女子轻快的笑声,他低头看着那两只拉 在一起的手,然后小心地把手背上的泥巴轻轻地抹去。他抬头看看女孩,觉得自己 忽然变得非常的轻,好像女孩手中一只小小的风筝,轻轻地在风里飘着。他合上双 眼,就任自己那样飘着,那一刻的感觉他似曾相识,就像夜里偶尔的美梦。 女孩名叫静,她的到来,像一夜之间绽放的满池荷花,让村里所有的年轻人心 神荡漾。但静却只喜欢和路在一起,每当看见路一个人默默地行走,她便会笑着招 手叫这个不爱说话的男孩过来,然后让他牵着她的手,一起坐在山间的草堆上,看 朝霞或落日。 路也不再常去看那死气沉沉的坟茔,他更喜欢坐在静的屋里。听静给他讲述那 些遥远的神话,然后轻轻地把头枕在静的腿上,合上眼睛,听着窗外山林空幽的回 响。 还是那样的一个清晨,静和路坐在村口地那棵大柳树上,等待着日出。 静突然转过头来看着路,眼中充满了慈爱。 “路,你的心里不应该有恨,还应该有爱。” 路怔怔地看着她,忽然他开口了:“什么是爱?”言语中竟然充满了无奈。 静笑了,她摸了摸路的脑袋,转过头去看着天边的渐渐绽放朝霞,轻轻地说: “她就像朝霞,很美丽,很温暖,总能让绝望的人看到前方渺渺的希望。” 路看着朝霞,怔怔的。 那片霞光逐渐地绚烂起来,映红了路的面庞,也映出了他眼中渐渐闪亮起来的 泪光。 如果不是静的突然病倒,这个美梦也许还能更长久一些。 路静静地坐在床沿,看着静渐渐憔悴的面容。 村长匆匆地赶来,看了一眼,说道:“得请何半仙来。” 路看了看村长,又看了看静。静的眼神总能告诉他一切。 路摇了摇头:“不!” 村长有些吃惊,“总不能看着她死吧?村里又没一个医生。” 路又摇了摇头,坚持着:“她不喜欢。” 何半仙还是被请来了。 在那间半山上的小屋里,何半仙混浊的双眼忽然有了一丝光彩。他贪婪的打量 着躺在床上的静,那脆弱的女子。 路站在屋里,从静的眼中读到一丝不安。 何半仙颇不耐烦地说道:“都出去!” 村长拍了拍路的肩膀。静在床上给了他一个安慰的笑容。 路没有离开,他端正地坐在静的门口,象是这山林间的一个守卫。 寂静中,他仿佛听见静的召唤自那山林里响起,哀婉凄绝。他悄悄地站起来, 有些犹疑地推开了身后的房门。 耳边分明的听到了那声屈辱的哭泣。 没有人能想象路的愤怒来得如此的迅猛,也许只是听到一声破空的尖啸,那男 子的手臂上从此便多了一道记载罪恶的疤痕。 何半仙瘫倒在地上,这个愤怒的男孩正提着一柄锋利的柴刀站在他的面前。眼 神中的凛然让他为之心悸。 静轻轻地唤着路的名字。路缓缓地走来,眼神中充满了愧疚与悲凉,那柄柴刀 从他的膝前滑落,他跪倒在静的面前。 何村的那间祠堂里,何半仙的脸色如死人一般的惨白。 村长小心翼翼地站在他的身旁:“您看,这两个人、、、” 何半仙翻开死鱼般的眼皮,冷冷的说道:“妖孽!” “那、、、您说该怎么办吧?” 半仙闭上眼,沉默,死一般的沉默,只有门外田间毒蛇的嘶鸣。 半晌,他睁开眼,黑黄的齿缝里吐出一个狰狞的字眼:“烧!” 那个晚上本该有满弦的月,但天空却被黑沉的乌云所覆盖了。 路和静相依在幽暗的小屋里,静在路的额头上印下轻轻一吻,说了声谢谢。 路低下头,轻轻地抠着静细小的指尖。 山下传来阵阵喧哗,何半仙正率着村里的人们提着火把走上来。 爷爷跪倒在半仙的脚下,祈求着毫无希望的怜悯。 半仙冷笑着挥了挥手,两个粗壮的青年架走了这个可怜的老头。 路听着窗外的声音,神情有些凝重,他凑到静的耳畔,轻声说:“别怕。” 静微微地笑了,她让路的脑袋靠在她温暖的胸前,拍了拍他清秀而瘦削的脸颊 说道:“不怕!等过了今晚,我们就能永远靠在一起看清晨的彩霞!好吗?” 一支火把从窗口扔了进来,接着是两支、三支、、、屋内已是腾腾烈焰,仿佛 每个清晨天边那朵盛开的云霞。 路伸出手,抱住了静柔弱的身躯,呜咽了一声:“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了?” “我爱你!”路抱得更紧了。 静笑了,那个笑容无比灿烂,竟没有一丝生的遗憾,因为这一刻静已经知道: 在路的心中,爱,永远都不会是一个过客!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