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天 (昼) 天亮了。 几十分钟前,我刚从阿环住的楼出来,撑着伞在雨中茫然地走着。 天空从拂晓的紫色,渐渐变成雨天的青色,四周也开始多了些人,这个 巨大的城市终于苏醒了。 忽然,马路前方出现了地铁标志,我不知道自己该去往何处,便下意识地走入 了地铁站。 也许太早了吧,离上班高峰还有一会儿,清晨的地铁站里没多少人。 地铁——这是对我来说太熟悉的地方,这里并没有一般人眼中的浪漫情调,更 多是生活的残酷与忧伤。 然而,我还是不由自主地打卡进入了验票口,缓缓走下清冷的站台。 早班列车还没有来,放眼望去站台上空空荡荡,但我仍然一眼就认出了这里。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小枝的地方。 那时候我还管她叫“聂小倩”。半年多前就在这个站台上,我故意错过了许多 班列车,就这样暴露出了跟踪在我身后的她,结果她被我抓个正着。 永远不能忘记看到她的第一眼。在地铁站柔和的灯光下,她那《聊斋志异》聂 小倩式的眼睛盯着我。而当时我并没有意识到,她的身世要比聂小倩更为凄凉。 她无声无息地出没于古老寺庙中,有着披肩的乌黑长发,纤细修长的腰肢,美 丽狐仙似的瓜子脸,还有一双春天池塘般的眼睛,最诱人的是她眼神里淡淡的忧伤, 仿佛是微微划过水面的涟漪一 如今她已经永远离开了我。 命运又是那样弄人,让我在这样一个绝望的清晨,来到这里重游故地,仿佛又 将她揽人了怀中。 忽然传来地铁的呼啸声,意外地打破了我的遐想。早班地铁终于进站了。 车门打开,我毫不犹豫地跳进了车厢。 列车随即带我飞驰了起来,离开站台进入黑暗的隧道中。 因为刚从起点站开出来,又是清晨最早的时间段,所以平时拥挤的车厢里,现 在倒没什么人,甚至还留着许多个空位。 我站在车厢当。中张望着前后,视线看出去已有些模糊了,只看到车厢尽头晃 动着零落的人影。于是我踉跄着向前走去,列车似乎在地下拐了个小弯,几乎把我 甩到了地上,我只能拼命拉住栏杆,把座位上的人吓了一跳。 是的,我正在寻找小枝——地铁幽灵。 她永远游荡在这地铁车厢中,她不忍离我远去。 就这么一直向前冲着,如果加上地铁的速度,我可能已是世界上跑得最快的人, 十几秒钟飞出去了数千米。 最终,我在一节不见人影的车厢里停了下来,因为我看到旁边的车窗玻璃上, 隐隐映出了一个女子的容颜。 在车厢里白色的灯光与车窗外黑暗的隧道间,那张脸幽幽地浮现出来,她黑色 的长发依然披在肩后,一双眼睛闪着淡淡的忧伤,那是“聂小倩”才有的眼神。 只要你心底想着我,那你就会看见我。 ——这是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秘密。 小枝,你就在我的身后。 我飞速地回过头来,只见那朝思暮想的影子,正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是她的眼睛,荒村公寓里的眼睛,进士第古宅里的眼睛,游荡在地铁里的眼睛。 地铁在黑暗的隧道中飞驰,带着这双充满忧伤的眼睛一起飞,带着我和她的身 体与灵魂一起飞。 不,这不是幻影也不是臆想,而是一个实实在在的肉身。 她的名字叫欧阳小枝。 “欢迎你回来,小枝!” 我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激动,伸手抓住了她柔软的肩膀,紧紧地揽人我的怀中。 我闭上了眼睛,只听到她的心在微微颤抖,热气呼到我的脸上,瞬间融化了这寒冷 的冬天。 刹那问,仿佛地铁已驶入另一个世界,四周不再是阴冷的隧道,而是灿烂的满 天星斗。银河在我们的脚下流淌,地铁变成了一艘漂浮的船,车窗变成了我们的舷 窗,整列车厢只剩下了我们两个人,一直驶到宇宙的尽头…… 但是,她不说话。 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的。 忽然,她从我手中挣脱了开来,当我重新睁开眼睛时,小枝的脸庞已渐渐地变 了,我说不清那样的变化是什么,只感觉她变成了另一个人。 我看到了阿环的脸。 那身白衣使我的心瞬间冰冻住了,仿佛刚刚穿越人间来到天堂,转眼间又堕入 了地狱。 再使劲揉揉眼睛,毫无疑问,站在我眼前的这个人,不是地铁幽灵小枝,而是 良渚女王阿环。 “小枝到哪儿去了?” 地铁重新颠簸了起来,阿环的脸在光线中时隐时现,而她的声音也若有若无地 飘荡着:“刚才她就在这里,但现在她走了。” “不,你怎么会在这里?”我颤抖着坐倒在座位上,后脑勺贴着车窗玻璃说, “难道刚才就是你?” 阿环摇了摇头,站在那儿俯视着我说:“你想她是谁,那她就是谁。只要你心 底想着她,那你就会看见她。” 这句话激活了我脑中某个细胞,使我脱口而出:“我思故你在。” “你悟得很好。” 她向我点了点头,转身向另一节车厢走去。 我刚想追出去,列车已经靠站了,我只看到她走出这节列车,在站台上向我挥 了挥手。 趴在车窗边默默看着她,想要大声对她说什么话,可喉咙口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地铁列车又一次启动了,我看着阿环在站台上远去,直到车窗飞入一片黑暗的 隧道。 本以为眼泪要忍不住流下来的,但眼眶似乎已经干涸了,我只是傻傻地坐在位 子上,看着对面车窗外的黑色隧道。 这难道又是一场梦境?或许对我来说,见到小枝是永远都无法实现的奢望,就 像阿环的复活永远都只能维持七天。 梦,早就该醒了。 这时车厢里的人越来越多了,上班的人流使这里拥挤起来,我也渐渐看不到对 面的车窗了。 车厢的另一端,不知是谁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竟然是赵传的歌声: “啊,我终于失去了你/在拥挤的人群中/我终于失去了你/当我的人生第一 次感到光荣/当四周掌声如潮水一般的汹涌/我见到你眼中伤心的泪光闪动。” 是啊,我也曾说过一句话—— 当我以为得到你的时候,其实已经永远失去了你。 面对着车厢里拥挤的人群,我疲倦地闭上了眼睛,任由列车带着我在黑暗的地 下飞奔…… 当你读到这里的时候,我和你一样对此感到困惑,会提出一个重要的问题—— 这是一部关于灵异的小说吗? 我也不知道答案,这次荒村之旅离终点站还远着呢。因为我知道在你心中,一 定还藏着许许多多的疑问,而在这些悬念解开之前,你是绝不会轻易放过我的。 别着急,喝杯绿茶,慢慢读下去…… 已经几个小时过去了,从清晨起我就一直坐在这里,看着地铁车厢里人来人往。 无数人从我面前走过,他们匆匆地进人列车,又匆匆地离开,他们绝大多数都面无 表情,没有吃早餐的和我一样脸色苍白,吃了早餐的又大多腹部臃肿,间或有卖报 纸的穿梭而过,给我鼻尖送来一丝墨香。 不知不觉已快到中午了,列车广播里报出了S 大的站名,我条件反射似的跳了 起来,拨开众人冲到车厢门口,这才发现列车还没停下来呢。 车门打开,我第一个冲出去。 当我回头再想看看时,列车又已呼啸着开进了隧道。 别了,小枝。 告别沉闷的地铁,我像鼹鼠出洞般回到了地面,然而迎接我的不是阳光,而是 瓢泼倾泻的冬雨。 我急忙支起黑伞,匆匆跑向马路对面S 大的校门,现在那里几乎已成了我的一 个据点。我接连几本新书,都是以这所大学作为故事背景,所以只能用S 大这个不 伦不类的名称来指代了。 我要找的人是春雨,我想把从昨晚到今天清晨,一切不可思议的所见所闻都告 诉她,因为她有这个权利知道。 不过,我不会冒失地跑到女生宿舍楼下。我先给春雨打了个手机,她说她正在 学生食堂里排队呢。我知道S 大学生食堂的位置,便抓紧时间跑了过去。 校园被一片氤氲之气笼罩着,积水的道路上静谧而冷清。这就是《地狱的第19 层》故事里,春雨和高玄一起散过步的地方吗? 虽然雨中的校园是浪漫的,但学生食堂却是喧嚣和拥挤的,刚进来就看到春雨 在向我挥着手。 她第一句话先问我中饭吃了没有,我只能如实回答:“早饭都没吃呢!” 于是,春雨帮我排队打了两客饭,端到食堂最偏僻的座位上。 这顿简单的学生午餐,重新勾起了我的食欲,当我吃完后拿餐巾纸抹嘴时,春 雨才刚刚动了几下筷子。 她察觉到了我身上的不对:“发生什么了?” “等你吃完再说吧。” 但她只吃了半碗饭,便推到一边说:“行了,你说吧。” 我摇摇头:“不用那么着急,再等你消化一下吧。” “你是怕我听了以后会吐出来?”春雨直了直身子,眼神变得异常坚强,“现 在我没那么脆弱,我想我可以忍受,甚至于可能恶心的事情。” 面对她坚强的眼睛,我感到羞愧难当,只能轻声说:“春雨,我觉得你现在比 我更坚强。好吧,我告诉你我最新的发现。我不知道你是否会相信我,或者认为我 已经精神错乱了,但我必须要让你知道。” 春雨盯着我的眼睛说:“我相信你!” “还记得昨天,你在电脑里看到的明信片幽灵吗?我告诉你她的真实身份,她 是五千年前的良渚女王!” 喧哗的学生食堂仿佛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你不信?我知道你不会相信的——” “说下去,我在听。” 春雨冷静地打断了我的话,依然保持那种眼神。 于是,我静下心仔细想了想,从昨天晚上经过今天凌晨直到上午,我亲身经历 和见闻到的一切。我深深地吸一口气,便开始向春雨娓娓道来。 一个小时后,当我把自己知道的一切全部说完,学生食堂里早已空空荡荡了, 只剩下我和春雨两个人。 春雨的表情几乎从没变过,她异常冷静地听完了我全部的叙述。而我也像吐出 了胸中块垒似的,反而感觉心里好受了一些。 她终于说话了:“我明白了。你认为阿环是复活的良渚女王,苏天平变成植物 人,是因为他的灵魂被阿环夺走了,只为了延续阿环七天的生命。而现在又过去了 五天半,阿环还必须在一天半之内,再带走一个受害者的灵魂,否则她仍然会死去!” “没错。我知道你一定会认为这极端荒谬,但这就是事实。在这世界上有许多 事情,是我们无法解释的。” “你认为那张神秘的书迷回执,也是阿环写给你的?” “对,你提醒了我!” 我急忙从包里翻出了那张卡片,在书迷会员的姓名栏里,填写着阿环的名字: ◎。 事实上这是良渚玉器上的刻画符号,代表的意思就是“环”,也是当时古玉国 女王的名字。 所以,是古玉国女王“环”寄给了我这张卡片,她申请成为我的书迷会会员! 至于卡片上的会员地址—— 孙子楚已经给我作出了解释: 太湖边的金字塔和宫殿,还有统治者陵墓的地宫。 这是一封发自良渚女王古墓的信。 然而,春雨保持着平静说:“你的书迷年龄跨度真大啊,从五岁的小女孩,到 五千岁的老太太都有。” “你什么时候也变得如此刻薄了?” “好了,既然你已经把你知道的都告诉了我,那么我也要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 我倒吸一口凉气:“难道你也有了新的发现?” “是的,我的发现恐怕会让你更加吃惊!” “什么发现?快点告诉我。” 春雨依然四平八稳地回答:“对,你已经说得够累的了,现在该我来说了!” “你发现了苏天平其他的秘密,还是高玄又来找你了?” 听到后半句话,春雨的眉头终于跳了一下,厉声道:“不是!我发现的是关于 许子心教授的事情。” “他没死?又发现他踪迹了?” “许教授到底死了没有,现在谁都不知道,三年来也从没发现过他的踪迹。” 春雨终于让自己恢复了平静,又细声细气地说,“昨天,因为你向我问起了许教授 的事,所以昨晚一回到学校,我就去问了几个心理学系的同学,甚至还有两个研究 生,他们都是当年许教授亲自带过的学生。” “你问出许子心自杀的原因了吗?” “没有。只知道在自杀前的几天,许教授行为举止都有些怪异,整日把自己关 在实验室里,不知道在干些什么。”春雨忽然停顿了一下,对我点了点头说,“接 下来是你最感兴趣的事了——许教授出事以后,他只留下一个女儿,那个女孩的名 字叫林幽。” 听到这个名字,我几乎从座位上蹦了起来:“林幽?许子心女儿的名字叫林幽?” “树林的林,幽灵的幽。” 一字不差!这正是林幽自我介绍时的说法。于是在我的脑子里,立刻浮现起了 那酒吧女服务生的形象,在烟雾缭绕的灯光下,她穿行在酒客们中间,双眼如黑猫 般凝视前方。 此刻,偌大的学生食堂里寂静无声,只有外面的校园还被雨水浇灌着。 春雨盯着我的眼睛问:“听到这个,你是不是很吃惊?” “没错。可是我还有个问题想不通,许子心的女儿怎么会姓林呢?” “林幽跟的是母亲的姓——因为在她出生时是难产,在她出生的当天,她的妈 妈就大出血死去了。” “我明白了。为了纪念难产而死的妻子,所以许子心让女儿跟了母亲的姓。” 照春雨这么说,林幽这女孩还真是身世凄凉,一出生就没有了妈妈 ——要是放在过去的年代,她一定会被认为是个大扫帚星。 “嗯,所以许教授也不容易,他一个人把女儿带大,一直都没有再结婚。” “会不会是同名同姓呢?这样的例子也有很多啊,尽管‘林幽’这样的名字确 实很少见。” “我向心理学系的人打听了许教授女儿的年龄,她今年应该是二十一岁。” “二十一岁。”我只能默默地点了点头,“对,是林幽的年龄——那他们知道 林幽现在在哪儿吗?” 春雨摇摇头说:“谁都不知道。当许教授出事以后,她女儿就再也没有来过S 大了。” 这时我闭上了眼睛,低头回想着林幽的一切,她的脸庞和声音,还有她那完全 黑色的房间…… “你的林幽和阿环是同一个人吧?‘, 黑色的林幽VS白色的阿环。 是啊,这只是一个人不同的两面而已。林幽就是阿环,阿环就是林幽。黑的反 面是白,白的反面是黑。 黑与白本来就是一对孪生姐妹,不,是连体姐妹。 “我想林幽是她本来的名字,而阿环则是她自己给自己起的。,, 而此时我的脑子重新清醒了过来,仔细想了想说:“如果她是许子心的女儿, 那很多事情就可以解释了——她当然知道‘环,,因为她父亲就是研究这个的,她 也看过那本《梦境的毁灭》,自然可以画出书里的良渚符号,然后填在书迷卡片上 寄给我。” “或许,根本就不存在复活的良渚女王。实际上是一个失去父母的少女林幽, 因为酷爱你的《荒村公寓》这本书,所以编出了这么一套弥天大谎。尽管这个故事 是如此荒诞不经,但她抓住了你怀念小枝的心理,竟然真的使你受骗上当了。这大 概是她自己也始料未及的吧?当然也不能排除另一种可能——许教授根本就没有死, 在三年前留下遗书而隐居了起来,现在所发生的一切都是他幕后操控的!” 听完春雨这段平静的推理,我不禁咋了咋舌说:“看来你比我厉害多了!不过 ——” “不过什么?” “不过最最关键的那个问题还没解开。”我沉默了一会儿,看着食堂屋檐外的 雨水说,“苏天平是怎么出事的?” 这个问题让春雨一下子怔住了,她原以为自己已经解开了秘密,但却忽略了最 初的那个悬念——现在反而越来越神秘了。 苏天平为什么会变成植物人? “这不会是复活的女王干的吧?”春雨终于开始紧张起来了,嘴里喃喃地说, “阿环,也就是林幽,她说她拿走了苏天平的灵魂——她是怎么拿走别人灵魂的? 她为什么要拿?难道她的生命真的只能持续七天吗?” 还是一个无解的方程式。 于是,我霍地一下站了起来:“不,一定还有许多秘密没有被发现。不管阿环 是不是林幽,不管她是不是复活的良渚女王,不管下一个失去灵魂的人是谁,我都 必须要弄个明白,让所有的悬念大白于天下!” “你去哪儿?” 春雨也跟着我站了起来,她的眼神有些乱了。 “回苏天平的房子。” 她有些无奈地说:“你还是那么固执,不知道自己可能身处的危险。” “春雨,我只剩下一天半的时间了,因为下一个人有可能就是我!” “我知道你在和时间赛跑,但假设你的对手真的是幽灵,或者是复活的良渚女 王,你认为你有机会赢吗?” “但至少我输不起!” 当春雨呆呆地站在原地时,我飞快地跑出了S 大的学生食堂,身后似乎隐隐传 来她的声音。可我已跑进了雨中的校园,一片寒冷的烟雨将我笼罩了起来。 一个小时后。 我撑着那把黑伞,回到苏天平的房子里——罪恶开始的地方。 伞尖的雨水滴在地板上,渐渐蔓延开来,一直流到客厅中央那个白色的五角星 里。是啊,可怕的魔咒还没有消除,罪恶仍然在黑夜里继续着,不知道下一个灵魂 何时会被夺走。 还是那种彻骨的疲惫,我脱下外衣倒在沙发上,脑子里一遍遍回放着昨晚到现 在所有的镜头,仿佛自己已成为一部忠实记录的DV机。 此刻,我隐隐有些怀疑自己了。这一切究竟是我亲眼所见,亲耳所闻,还是雨 夜中的噩梦一场? 阿环?林幽?小枝?这些女孩美丽的名字,不停地在我眼前晃动着,似乎在我 脑海里写满了文字,这些文字密密麻麻地排列在纸上,还加上了一个特别醒目的书 名——《荒村归来》。 我猛然摇了摇头,又从小说的文字中坐了起来。不管她们是不是幻影,但至少 春雨说的是确凿无疑的——许子心教授有个女儿,她的名字叫林幽,今年应该是二 十一岁。 而且我还可以断定,不管三年前许子心是否自杀身亡,但这件事一定与他有着 某种关系,比如我包里的那本书——《梦境的毁灭》。 于是,我立刻拿出了这本至关重要的书,记得上次我读到这本书的第四章,现 在我把它直接翻到了第五章。 《梦境的毁灭》第五章是“你有几个你”—— 弗洛伊德说过:人类的自负心理遭受过科学的三次重大打击。第一次是哥白尼 提出“日心说”,让我们知道了地球并不是宇宙的中心;第二次是达尔文开创“进 化论”,证明人类仅是动物界的物种之一,生命并不是由上帝创造的;第三次就是 精神分析,告诉我们自己未必能成为自己的主宰。 这一章开头的这段话说得多好啊—— 我们自己未必能成为自己的主宰,在残酷的命运与内心的煎熬面前,人类显得 多么渺小。 但正因为如此,我们就更需要坚强,哪怕是自己小小的努力,都有可能改变命 运。 于是,我坚强地读了下去—— 我是谁? 这是人类永恒的斯芬克斯之谜。 当你在问自己是谁的时候,也许在你的心里,还有另一个人在问着相同的问题。 你有没有这样的感觉——当你躺在床上入睡时,会有两个人分别盘踞在你左右两边, 你的身体可能就是他们之间的牌桌,他们在你的肚皮上抽烟、喝酒、打牌。他们时 常热烈地交谈着,有时是愉快而兴奋的,有时则是愤怒和激动的,有时甚至会恶语 相向争吵起来,最严重的就是彼此交手,直到其中一人杀死了另一个人。 到这时你才会发现,你的体内有两个你——或者更多。 现在你终于对自己提出了那个问题: 我有几个我? 是啊,你为什么有那么多你?你始终都在团团迷雾之中,这至今仍是一个谜。 如果你同时存在着两种或两种以上的人格状态,而且每种人格状态交替控制你 的思想和行动,表现出不同的性格、记忆、智商和世界观,甚至还能相互交换意见, 合作进行各项活动,那么我必须要恭喜你——你是一个多重人格者! 《美国精神病大词典》这样定义了多重人格:“一个人具有两个以上的、相对 独特的并相互分开的亚人格,是为多重人格。这是一种癔症性的分离性心理障碍。” 多重人格可以有双重、三重、四重……小说里的十七重人格只是概数,理论上 可以有n 重人格——只要你想有几个你,就有几个你! 当然,最多见的还是双重人格。通常其中一种占优势,但两种人格都不进入另 一方的记忆,意识不到另一方存在。假如多重人格者告诉你:他正与某个人合作, 或者住在同一个屋子里,说不定那人便是他的另一个人格!你体内的各个“你”都 是独立的,当其中的一个“你”出现,其他的“你”就自动退场。到底由哪一种 “你”来登场亮相?需要遵循“哪种人格最适应当时的环境和需要,就启动和出现 哪种人格”的原则。 多重人格是极度缺乏安全感的人用来保护自己的武器,因为多重人格是对环境 压力的防御,每种亚人格就是针对某种特殊环境的盾牌和盔甲。 梦是发现多重人格的捷径。如果你想知道你有几个你,那么你可以在梦中寻找 答案。 “……不是我,是另一个人,那是博尔赫斯。” 在博尔赫斯许多作品的序言里,几乎都可以看到这样的文字。他想要让读者们 相信,世界上还有一个与他同名同姓的作家,是那个天才完成了《交叉小径的花园 》、《圆形废墟》、《关于犹大的三种说法》等小说,而不是写这篇序言的阿根廷 国家图书馆馆长博尔赫斯。 由此推理,博尔赫斯可能具有“轻度的多重人格倾向”。很多历史上著名的作 家和艺术家都有此倾向,只是很少有人能清楚地认识到这一点。 很多作家和艺术家都有多重人格倾向?看到这里我恐惧地合上了书本,感到心 跳已越来越快了。 不,我再也看不下去了,便把这本《梦境的毁灭》塞回到了包里。我冲进苏天 平的卧室,迎接我的还是窗玻璃上那红色的◎。 我立刻打开了窗户,把头伸到外面呼吸着雨中的空气,但一排排水杉树遮挡了 我的视线,我只能抬头仰望灰色的天空。 林幽和阿环——也是一个人体内的双重人格吗? 哦!天又快黑了。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