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 (夜) 七个多小时后。 车窗外已是灯红酒绿不夜天的上海。西冷镇的青山和荒村的大海,似乎都已成 为了另一个时空的记忆,眼前只有宽阔的恒丰路,还有远处那些巍峨的大厦。 从长途客运站出来,我不停地舒展自己的筋骨。春雨在车上睡了一个下午,精 神似乎又好了一些。 在车站外匆匆吃了点东西,夜幕下的上海催促着我快点行动,春雨无奈地说: “现在你到底要怎么样?” “我们去找林幽!” 不等春雨回答,我已经拦下一辆出租车,带着她赶往林幽租的房子。 晚上8 点,我们抵达了那栋居民楼,又一次来到那扇画着◎的房门前。 春雨从没来过这里,她小心翼翼地注视着周围的一切,用气声说:“林幽在里 边吗?” 我还是没有说话,倒是搬开了门口的花盆,果然在底下发现了房门钥匙。 用钥匙开门以后,发现房里一切都没变化,还是我上次来时的样子。一边是林 幽黑色的房间,另一边是阿环白色的房间——当她是林幽时她就在左边住,当她是 阿环时就在右边住,就像两个一同租住的室友,只是她们从来不会同时出现,所以 互相之间不会认识。 她还会在哪里? 我低头徘徊了几步,便拉着春雨跑出房间,回到楼下拦了一辆出租车,赶往那 条布满酒吧的小街。 一路上春雨不停地问我心里在想什么,但我的表情如黑夜般沉默,一个字都没 有说过。 二十分钟后,我们到了那家有着落地玻璃窗的小酒吧,春雨似乎很不喜欢这种 地方,她不愿意进去,便留在门口等着我。 我飞快地冲进去,拨开那些半醉半醒的家伙们,找到了我认识的那个领班,他 却收敛起了廉价的笑容,着急地说:“喂,前天晚上你把林幽带到哪里去了?” 对了,我想起那晚林幽在酒吧里突然昏倒,弄得这里乱成了一团,然后我把林 幽送往了医院…… 我有些尴尬地回答:“她没有回来过吗?” “没有,自从前天晚上你把她带走后,她就再也没有出现过,打她手机也一直 关机。” “哦,谢谢你。” 我不能再多说什么了,立刻就往外头挤。但领班似乎不想放过我,跟着我追了 出来。 不妙——我冲到酒吧外面,拉着春雨朝马路对面跑去,身后传来领班的叫骂声。 春雨还摸不着头脑地问:“那个人想干什么?” “他喝醉了!” 说着我们跑人一条狭窄的巷道,黑暗的小巷让春雨紧张了起来:“你要去哪里?” 我在黑暗中冷冷地回答:“地狱!” 穿过长长的小巷,便是那条清冷的小街了,个性化明信片亭子就在对面。 春雨明白了:“这里就是发现明信片幽灵的地方?” “对。” 我向四周看了看,冷风从街角卷过来,不禁让人打了个冷战。我缓缓地过了马 路,打开了明信片亭子的门。 幽灵不在。 亭子里空空如也,就连期望中的明信片也没有发现。 我失望地退出亭子,回头望着城市的夜空,隐隐感觉到有什么在舞蹈。 “她究竟在哪里?” 春雨已经被我折腾得够戗了,她苦笑着说:“你一定要找到她吗?” “没有任何借口!” (在这里说出一本书的名字,真是有些搞笑,不要骂我哦。) “在偌大的上海找一个女孩,简直就是大海捞针。” 是啊,我想起了我的一部小说的结尾——她在茫茫人海中。 在阴冷的路灯下,春雨摇着头说:“对不起,我已经厌倦了,我现在要回学校 去!” 我叹了一口气:“回去吧。” 但瞬间似乎有什么打在了我心上——回学校? 春雨的学校是S 大。 是啊,我现在也应该去S 大,因为还有一个地方等着我去看一看。 也许这是惟一的机会了。 “我和你一起回学校吧。” 春雨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已经被我拉到了前面的路口,拦下一辆出租车赶往 S大了。 出租车在上海的黑夜里飞驰,春雨问我为什么要去他们学校,但我默默地看着 车窗外一言不发。 9 点30分,车子停在了S 大校门口。 我并没有说什么话,只是护送春雨到了女生宿舍楼下,她在上楼前又问了我一 遍,但我还是摇摇头不回答。 虽然春雨不知道我想干什么,但她肯定预感到了什么,她锁着眉头说:“这两 天来,谢谢你了。” 我傻乎乎地问:“谢我什么?” “谢谢你带我回了一次荒村。” “啊,那我也要谢谢你陪我一起去。” 春雨向我点了点头,便匆匆上楼回宿舍去了。 暗夜里的风卷过校园,我独自一人站在空地里,抬头却见到冷月闪出了云层。 今夜的月亮也是一个“环”。 可惜这样的“环”每月只能有一次。 于是,我默念了一句纳兰性德的《蝶恋花》:“辛苦最怜天上月,一夕成环, 夕夕都成殃。” S 大的校园我早已轻车熟路了,踏着白色的月光,我穿过一条时常有男女生依 偎的小路,终于来到那幢灰蒙蒙的楼房前。 是的,这里就是五天前孙子楚带我来过的地方,许子心的心理学实验室就在这 栋楼上。当我听到春雨说她要回学校时,我就瞬间想到了这栋房子——孙子楚说在 学生间有种传闻,说许子心自杀后的幽灵不愿离去,经常在这栋楼附近出现。 我抬头向这栋黑暗的楼房望去,发现楼上一间窗户里亮出了幽幽的光线。 这是三楼的窗口,幽光像烛火般令人恐惧。 许子心真的回来了? 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冲动了,我飞快地冲进这栋楼房,晚上并没有人值班,整 栋楼似乎都沉睡了。我三步并作两步跑上三楼,走廊尽头正是当年许子心的实验室。 我不知道电灯开关在哪里,只能从包里掏出手电筒,好不容易才确定了那扇铁 门。正当我为如何进去而伤脑筋时,忽然听到里面传来一些细微的声音。 果然房间里面有人——或者幽灵? 心跳得更加厉害了。我试着轻推了一下铁门,没想到居然把门推开了。我记得 上次和孙子楚一起离开时,他明明把铁门锁好了的。 先不管那么多了,我小心翼翼地走进心理学实验室,这里亮着一盏暗暗的日光 灯,楼下看到的灯光就是从这里发出的。 现在我清晰地听到了那声音,从实验室的里间传来。一个又尖又细的女声,在 笛与箫的伴奏下咿咿呀呀地唱着,仿佛直接进入了我的大脑皮层。 我记得这歌声—— 子夜歌。 在S 大的心理学实验室里,我又一次听到了西冷镇上古老的子夜歌。那女声如 幽灵般倾诉着她的亘古哀伤,婉转的歌喉唱出悠扬的旋律,几乎使我醉在了这间屋 子里。 对,三年前孙子楚走进这间屋子,听到的也是同样的声音。 那一次他见到了许子心,那么这一次我呢? 我期待着与《梦境的毁灭》的作者对话。 《荒村归来》VS《梦境的毁灭》。 正在子夜歌声穿越时空的瞬间,我悄悄地推开了里间的房门。 这里就是地宫。 子夜歌还在继续…… 屋子里没有许子心,但我看到了他的女儿。 黑色的林幽,正呆坐在一屋子的书本中。她怔怔地望着我的眼睛,完全没有料 到我会出现在此时此地。 我还看到了对面墙壁上的◎。 林幽紧闭双唇靠在墙上,那幽灵般的歌声却继续飘荡着。 “是谁在唱子夜歌?” 突然,我发现歌声是从书架后面发出的,我急忙搬开沉重的书架,看到后面藏 着一台老式的电唱机。 这是个又圆又扁的大家伙,里面有张密纹唱片在转动着,旁边还有两个小喇叭, 子夜歌声正是从电唱机里发出的。 幽灵在唱片里歌唱。 终于发现了这个秘密,三年前孙子楚听到这间屋里的歌声,实际上是书架后的 电唱机发出的。我轻轻抬起那根电唱针,歌声便突然中止了,心理学实验室又恢复 了死一般的寂静。 林幽依然躲在墙角,她的眼神是那样复杂,我实在无法用个位数的词汇来形容。 我拿出了电唱机里的唱片,这是张60年代出的密纹唱片,上面写着名为《子夜 鬼妻》的子夜歌剧目。 原来这就是今天上午,西冷镇的老人所说的子夜歌唱片了。那时我就已经发现 这个结了,只是想不到会在这里解开。 我转头盯着林幽的眼睛说:“你没有想到吧?今晚我居然会找到这里!” 她像是哑巴一样看着我,或者纯粹只能用眼睛来说话了。 看着这双楚楚可怜的眼睛,我的心又软了下来,但事已至此我怎能退却?这些 天来发生的一切,始终都在我脑海中缠绕着,一个谜团被发现接着又是一个谜团, 悬疑如连环套一般诱惑着我,我一度以为自己真的进入了另一个时空。 但是,从昨天开始我渐渐明白了一些。某些头绪被我从纷乱中理了出来,在黑 暗的迷雾中亮起了一线幽光,为我指出了冲破迷宫的钥匙。 最近的几个小时里,我的脑子在飞快地计算着,所以根本没有在乎春雨的提问, 看上去就像台沉默的机器。 对,真相往往就在你的眼皮底下。 读者朋友们,我决定不再卖关子了,是说出来的时候了—— “让我来猜测一下吧。三年多前你父亲许子心教授,一直在研究古代传说与心 理学的关系,一个偶然的机会让他知道了荒村的传说,于是他千辛万苦地找到了荒 村,并在寒假带着女儿一起去了那里。” 林幽的眼睛里又掠过一层东西,但她下意识地点了点头,认可了我对三年前的 推理。 我冷笑了一下说:“你对我说你认识小枝,使人以为你能见到她的幽灵。不错, 你确实认识小枝,但那是在三年前——你和你爸爸住进了荒村进士第,当时欧阳小 枝父女俩还在那儿,你们自然是认识了。” 果然不出所料,林幽还是点了点头。 “我不知道你和小枝的关系怎么样,也不知道欧阳先生对你爸爸说了些什么, 总而言之,那次荒村之行一定给你留下了刻骨铭心的记忆。不过,受影响最大的恐 怕是你爸爸。他肯定听说了荒村古老的传说,也知道了那个永恒的诅咒。虽然许教 授是著名的心理学家,但或许他研究了太多的古怪病例,他自己也受到了那些病例 的精神感染,竟使他走火入魔,产生了某种奇怪的变态心理。而荒村之行又给了他 强烈的心理暗示,使他最终成为了自己研究的病例——迫害妄想症患者!” “不!” 林幽终于爆发了出来,她尖厉的声音几乎刺穿了我的耳膜,但随即又蜷缩在墙 角了。 我满意地点了点头,要的就是她这种状态。我平静地说:“你越是说‘不’, 心里却越是在承认。三年前,你们父女俩的荒村之行,除了知道了荒村传说,认识 了欧阳家以外,还有一个收获就是得到了这张唱片。” 说完,我举起手中的密纹唱片,放到鼻前嗅了嗅说:“好古典的气味啊!这张 唱片是60年代录制的子夜歌,这种古老的地方戏曲深深感染了你父亲,对他来说具 有一种催眠般的力量,摧毁了他最后一根坚强的神经。三年前他回到上海以后,便 终日躲在这间屋子里听唱片,回想着荒村的所见所闻,经历着对于死亡的臆想和恐 惧,并最终写下了遗书。” “对,我恨他。” “三年前你父亲留下遗书,并且下落不明以后,你自然非常伤心。在整理他的 遗物时,你发现了这张来自荒村的旧唱片。你爸爸留给了你这间实验室的钥匙,你 经常会在半夜里跑到这里,放这张子夜歌的唱片来听。所以才会有大学生传言这房 子闹鬼,晚上看到这间窗户里闪出灯光。这种古老的戏曲具有某种催眠的力量,以 至于让你听得着了迷,你又是一个冰雪聪明的女孩,三年听下来自然也学会了子夜 歌。” 虽然,此刻心里有了一种推理的成就感,但更多的是怅然若失。我看了看满屋 子的旧书说:“你不但在这里学会了子夜歌,还阅读了你爸爸留下来的书籍和资料。 以你的聪明加上三年的时光,想必你已经把这些书都‘啃’下来了,也算是半个心 理学家和考古学家了。你知道神秘的良渚符号的密码含义,也知道心理暗示与催眠 的使用方法,这使你成为了一个可怕的女人,具有了女巫般的神秘力量。” 林幽再一次点头,目光冷视着我说:“没错,我觉得我早已是一个女巫了。” “不幸这是一个男人的世界,你依然是个弱女子,三年来孤苦伶仃的你受到了 很多伤害。你在这里所学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保护自己,不受这个残酷世界的侵 犯,甚至报复那些伤害过你的人们。” 在S 大心理学实验室的夜晚,林幽又一次被我击中了,这可怜的女孩却显得异 常坚强,镇定自若地说:“真是完美的推理——是的,我原本很崇拜我的父亲,但 他却自私地永远离开了我,从此我变得异常痛苦,甚至开始恨自己的父亲。在独自 闯荡社会的三年里,我经历了别人几辈子才能有的苦难,遇到了许多心灵丑恶的人 们,我……” 说到这里她又有些哽咽了,我只能为她补充下去:“这一切使你充满了不安与 仇恨,在潜意识里有一种强烈的保护自己的愿望,但也正因为这种强烈的恨,使你 发生了人格上的裂变!” “那都是因为你!” “我?”这样的苛责使我心底也不安了起来,“是因为你看到了《荒村公寓》 这本书?” “难道不是吗?你还记得你自己写的全书开篇按语吗?” 那句话我自然不会忘记的—— “亲爱的读者们,无论你看完这本书以后有多么激动,但请记住作者的忠告— —千万不要去荒村。如果你不听这个忠告,由此造成的后果作者概不负责。” 事实上我并没有在书中写出荒村的具体位置,仅仅说是浙江省K 市的西冷镇, 坐落于大海与墓地之间。我相信虽然有许多读者向往荒村,但他们是绝对找不到那 个地方的。 然而我却忽略了重要的一点,假如有人在此之前去过荒村的话,那么他(她) 就能轻而易举地重返故地。 林幽苦笑了一下:“一个多月前我买到了你的《荒村公寓》,这本书勾起了我 对小枝的回忆,也激起了我重返荒村的欲望。于是我按照三年前的记忆,又一次回 到了荒村,甚至还在村口见到了三年前接待过我们的村长。可是,古老的进士第里 已空无一人,我照着你书里的描述,果然发现了进士第底下的暗室。我大着胆子闯 入了地宫,才发觉你小说里写的一切都是真的,确实有一枚神奇的玉指环。” “你拿走了玉指环!” “对,但是我并没有戴上它,我知道一旦戴上就再也摘不下来了,所以我把玉 指环挂在了胸口。” “为什么不听我的忠告?为什么再度犯下大错?但是,让我最最不能容忍的是 ——你为什么要放火烧了进士第?” 林幽脸色微微一变:“我没有放过火!那晚我离开进士第的时候,一切还都是 好好的,只是当我半夜走到山上时,回头看到荒村冒出了火光,那时我还不知道是 进士第烧了起来。我想是某个隐藏在进士第中的幽灵被我惊醒了,也许它对这栋宅 子充满了仇恨,便将进士第烧了个一干二净吧。”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能无奈地摇摇头说:“也许吧,也许那本来就是栋罪恶 的宅子,数百年来大概有不少典妻式的冤魂。” “你收到我寄给你的书迷回执卡片了吗?” “哼,我几天前就猜到是你寄给我的了。信封上既没有邮票也没有邮戳,你大 概是托人捎带的吧。”这时我从包里翻出了这张卡片,指着卡片上的姓名与地址说, “你在上面画的这些古代符号,都是从你爸爸的书和资料里看来的吧?你的姓名是 ‘环’,地址是‘太湖边的金字塔和宫殿,还有统治者陵墓的地宫’。不过,最令 我感到意外的,还是卡片的背面——” 我把卡片翻到了反面,露出了小枝的照片。 林幽伸手抚摸着这张卡片说:“这其实是三年前的照片。我和爸爸来到荒村的 进士第,那晚我就睡在小枝的房间里,给她拍了一张照片。” “我明白了,现在你把这张照片印到了卡片背面,你相信这样一张卡片寄给我, 肯定会深深震撼我的心灵,可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也许在这个世界上,你是惟一能够理解‘环’的人。” “难道所有这一切,只是你给我出的一道解谜题?” 或许我已经接近最后的密码了。 “一开始是这样的,但在我遇到苏天平之后发生了变化。” “对了,说说你为什么要变成明信片幽灵吧。” 这时她的眼神又为之一变,斜睨着我说:“你相信吗?我的体内确实还有另一 个灵魂——阿环。” 怎么又绕回来了?我立刻摇着头问:“你还认为阿环存在?她不是你的第二重 人格吗?” “不,我没有人格分裂。我租的房子里确实住了两个人,只不过她们共用同一 个身体而已。” “黑色的林幽与白色的阿环?” 其实我心里仍然认定她是双重人格,只是这种人自己通常不愿意承认而已。 “是的,阿环是个害怕被人们遗忘的幽灵。她相信自己是复活的良渚女王,而 且复活只能持续七天的时间,必须得到另一个人的灵魂才能再延续七天。所以,她 才会每天跑到明信片亭子里,拍下自己的照片扔在地上,等待某个人的发现。” “不幸的是,这个人居然是苏天平!” “苏天平发现明信片幽灵纯属巧合,无论是阿环还是我都没有想到——他带着 DV机跟踪着阿环,直到与阿环对话。苏天平说他在拍一部叫《明信片幽灵》的DV纪 录片,后来又把阿环带到了他的屋子里,让阿环面对他的镜头讲述自己的故事。” 到这时我终于点了点头:“而你——或者说阿环,还对着苏天平的镜头唱子夜 歌,也许从那时起他就接受了某种心理暗示,甚至相信了你那些荒诞的说法,产生 了与你父亲相似的被迫害妄想。” “但这不是他受惩罚的原因。” “够了,我知道他变成植物人的原因!”我原本想要愤怒地说出来的,但面对 她楚楚可怜的眼睛,我却一点火气都没了,只能强忍着心里的激动说,“因为八天 前的夜晚,当你变回林幽的时候,在他的卧室里蜷缩着哭泣,这时苏天平露出了野 兽的原形,居然要用暴力侮辱你。” 林幽一下子又蜷缩了起来,她退到墙角半闭着眼睛,嘴里喃喃道:“别说了! 别说了!” “让我说下去——”好了,现在让林幽和读者们一起来听听我的推理吧,“在 那个罪恶的时刻,你想起了过去三年来受过的所有伤害,一个少女所能承受的全部 痛苦叠加在一起,成为了强大的复仇欲望。于是,你的内心出于保护自己的本能, 瞬间转变成了阿环的人格。是的,因为阿环是复活的女王,她掌握着神秘的力量, 她是足够强大的女子,她能够保护受伤害的林幽。阿环掏出了怀中的玉指环,当即 让苏天平吓得魂飞魄散……接下来发生了什么,应该由你来告诉我。” 在我叙述推理的同时,林幽一直都在大口喘息着,似乎那一幕幕场景又重放了 一遍:“狼……他是狼……子夜歌……再加上玉指环……带走他肮脏的灵魂……应 有的惩罚……惩罚……” “但你没有权利这样惩罚一个人!即便他的灵魂确实肮脏。我想这也许不是什 么玉指环的力量,而是苏天平半年来所受的精神刺激的积累,终于在那个夜晚爆发 了出来。而你向他亮出的玉指环,则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草。” 林幽重新睁大了眼睛,似乎被我戳穿了最后的伪装,她颤抖着说:“那个夜晚, 我拿出了玉指环,最后唱了一遍子夜歌,然后就跑出了苏天平的房间。我在外面又 转了半个小时,我不知道他究竟怎么了,我害怕苏天平会被吓死。于是我又回到了 他的房间,发现他已经失去了知觉,手里还牢牢地捏着手机。” “对,当时他刚给我发了个‘救救我’的短信。”我倒吸了一口冷气,似乎又 回到了归来前夜,北京后海的银锭桥上,“根据你描述的细节,我想苏天平当时是 受到了过度惊吓,以至于精神在十几分钟内就崩溃了。半年前荒村的经历仍然深刻 影响着他,里应外合的恐惧让他当即休克。而几个小时的大脑缺氧,足以严重损害 人的中枢神经,苏天平因此变成了一个没有灵魂的植物人。” “我不知道——当时我很害怕,我想到了爸爸留下来的那些书,书上说了许多 古代的巫术仪式。于是,我按照古人的记载,在卧室里摆出了‘环’的形状,再把 昏迷的苏天平放到‘环’的中心。客厅里的‘环’也是我摆出来的,那白色的五角 星只是为了糊弄人而已。” 我总算点了点头说:“窗玻璃上的那个‘环’也是你画出来的吧?” “对,我承认都是我做的。我知道苏天平最后发出的那个短信,肯定是发给你 的,所以我能够断定,第二天你会来找他——我必须在屋子里摆出那些仪式,以便 转移你的视线,让你以为苏天平的灵魂是被某种巫术勾走了。” “你终于说出来了,但我还必须要补充——那晚你还检查过苏天平的电脑,因 为你知道他家里装了许多探头,而且还拍了许多关于你的DV. 你把没有设置密码的 DV大部分都删了,只有几个文件夹因为有密码而无法改动。监控系统里的记录大部 分也被你删了,但你保留了最最重要的那个记录——也就是最后一晚苏天平要欺负 你的那段,而且藏在某个极难找到的子文件夹里。” 林幽依然在大口喘息着:“因为这是苏天平罪证的记录。” “前天晚上——不,是昨天凌晨,当我被你的子夜歌唱得昏迷过去后,你打开 了苏天平的电脑,因为你知道那里有定时播放程序,便设置在清晨时分让那段监控 自动播放出来,这样就可以让我知道苏天平的罪恶了。” 她痛苦地皱起眉头:“是的,你满意了吗?” “让我继续说下去。还有,在最初的那几天,我总感到在苏天平的房间里有幽 灵出没,白天在监控镜头里也可以看到一个阴影——我想这个人就站在我眼前。你 得到了苏天平房间的钥匙,当我晚上睡在他的客厅里时,你仍然可以悄无声息地出 入房间。其实,从那时起我就掉入了你的陷阱,你可以在半夜打开卧室里的电脑, 通过监控看到我在房间里的一举一动。” 说到这里,我如释重负般地吁出一口长气。这完美的推理终于被我完成了—— 林幽与阿环的关系,玉指环的来历,还有苏天平的失魂,全都有了合理的解释,我 相信这就是真相了。 其实,苏天平带着DV机的介入是个偶然,他的出事完全是他的咎由自取,而我 则是注定要被卷进来的。只是因为苏天平的缘故,使我以特殊的方式进入了林幽 (阿环)的世界,进而使我自己也疯狂了起来。 至于五千年前的女王复活,还有每隔七天就需要一个灵魂,大概都是林幽(阿 环)自己臆想出来的吧。 事到如今,林幽的表情也不再那么紧张了,她轻轻地叹了一下:“你以为你都 知道了吗?” 已经接近子夜时分了,我似乎释放出了数天来胸中所有的郁闷,向她靠近了一 步说:“我相信自己的智慧与推理。” 终于,林幽的眼神里又流出了默默的悲戚:“好了,我不会再跟你争了。” “我也不想和你争什么,只是在发现所有真相之后,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淡然地说:“随你怎么办吧,但最后还有一件事想问你。” “请问吧。” “你把玉指环怎么样了?” 原来她早就注意到了我的左手,无名指上并没有玉指环,于是我平静地回答— — “我把玉指环扔到荒村的大海里去了。” 林幽微微怔了一下,点了点头:“你做得很好。或许我本来就不该重返荒村, 更不该再把玉指环从地宫里拿出来,否则进士第也不会被烧掉。” “这就是你要拿出玉指环,并且让我戴上它的原因吧?其实你希望我把玉指环 带走,让我来决定它的归宿。” “不错!” 我点点头说:“现在玉指环已经沉没在海底,或者已经粉身碎骨了,这下你该 满意了吧?” “也许吧,谁知道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 “一切都已经结束了,你还想对《荒村归来》的读者们说什么?” 如果现在是电影,她会转身面对着镜头,忧伤地说:“让我唱一首歌吧。”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林幽已经张开了嘴唇,吐出一个长长的高音,然后就是那 悠扬凄凉的曲调。 我立刻睁大了眼睛:“子夜歌——” 是的,这一回不是用电唱机了,而是林幽自己清唱了出来。 在子夜神秘的空气中,子夜歌的旋律如电流般穿过我全身,轻轻地抚摸着我的 灵魂。 想要挣扎却再也来不及了,眼前只剩下林幽的眼睛,还有就是墙壁上的那个◎。 最后连这一切都没有了,惟有一片黑色的大海,将我一股脑地吞没了。 子夜歌声充满了世界。 荒村的大海。 在那冰凉黑暗的海底,我见到了发光的玉指环……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