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细雨霏霏。 纽约肯尼迪国际机场,乌云覆盖下的停机坪。数辆黑色汽车刚被特许驶入,其 中有一辆小型卡车似的超级悍马。 我穿着一身黑色西装,跨出加长版林肯站在雨中,司机在身后为我打伞。二十 多人仰望苍穹,被大西洋吹来的风雨侵袭,等待莫妮卡魂兮归来。 远处跑道上降落了一辆公务飞机,高速滑行后渐渐放缓,直到完全停稳转向停 机坪。机身上涂着天空集团标志,周围响起一片轻声哀叹,我的心也被碾得粉碎。 她回来了。 公务机进入停机坪,几名机场工作人员率先登机,随后打开机舱后部的备用门, 一具棺材被缓缓抬下飞机。 莫妮卡的灵柩。 漫天阴雨之下,大家快步跑上去,有些人老泪纵横,有些人眼神绝望,纷纷抚 摸着棺材——表面覆盖天空集团的旗帜,四名集团退休元老,当年与高过一同打江 山的老兄弟,如今已是白发苍苍的老头,扛起灵柩四角,走向由悍马改装的灵车。 我仍孤独地站在雨中,司机也跑过去帮忙了。冰冷的雨将我浑身淋湿,我痴痴 地看着莫妮卡——她已香消玉殒,藏身于一具棺材之中,被抬上黑色悍马。 耳边浮起几天前的清晨,在她起飞前往非洲之前,特意打给我的那个电话,她 在这个人间留给我的最后声音—— “再见,我爱你。” 我也爱你! 亲爱的莫妮卡,虽然不曾亲眼看到,但我知道这是你发自肺腑的真心话,却成 为我们永别的遗言。 倒带——她去非洲东部的所多玛国,为了与天空集团生死攸关的石油项目不被 公司的竞争对手抢走。就在她抵达该国的当天下午,前往总统府谈判的道路上,遭 遇了火箭弹的突然袭击。车队的五辆汽车全被摧毁,四名公司随行人员当场遇难, 另有三名当地警卫死亡,受伤者多达十三人。莫妮卡的座车中弹起火后翻车,人们 从车内救出了重伤的她,送到最好的医院——60年代中国援建的,医生全力抢救了 一天,莫妮卡依然生命垂危,公司要把她送回美国治疗,她却在前往机场的路上停 止了心跳。 由于所多玛国的通信极差,隔天与纽约总部联系上——天空集团内部一片大乱, 行政总裁第一时间给我打了电话,莫妮卡的遗体做了简单处理后,被送上专机飞回 美国。 天空集团再度成为全球媒体热点,在第二任董事长高思国下葬48小时后,第三 任董事长莫妮卡. 高在非洲遇袭身亡,这对身价万亿美元的父女,不到一周双双共 赴黄泉,令风雨飘摇中的天空集团,处于随时翻船的危险境地。 是谁袭击了莫妮卡的车队?所多玛国总统下令严查,就连奥巴马总统也发表谈 话,指示中情局强力介入,甚至要游说国会出兵东非,必须将袭击美国公民的歹徒 捉拿归案。 目前媒体有无数种猜测,从邪恶组织到当地部落再到邻国政府,甚至还有人猜 测就是所多玛总统干的!这位传说中爱吃人肉的暴君,做出这种卑鄙勾当也不无可 能。但截止目前没有这个人或组织宣布对此负责,各放调查也没有任何头绪。 但我另有答案——此行莫妮卡的目的很明确,就是要签下所多玛国石油开发的 合同,原因是最近遇到了厉害的竞争对手,他们最不愿意看到天空集团成功,为了 独占多所玛国的石油资源,必然想方阻挠莫妮卡,甚至要使用最邪恶的手段!历史 上财团与财团之间的斗争异常残酷,往往比国与国的斗争更加卑劣,不择手段无所 不用其极!一定是某家跨国石油巨头,暗中雇佣职业杀手,用火箭弹袭击的方式, 杀害莫妮卡及其随行人员,破坏天空集团的石油开发计划。那些看起来道貌岸然衣 冠整整的家伙,在福布斯排行榜上风风光光的家伙,说不定就是双手沾满鲜血的杀 人魔王。 车队开出停机坪,悍马灵车被夹在当中,载着莫妮卡的灵柩,碾过纽约漫天风 雨。我的座车留在最后,与灵车之间隔着两辆车,雨刮器来回晃动,无法看清莫妮 卡的位置,只能无望地靠在车窗上,让冰凉的玻璃凝固身体。 雨越下越大,一路的景色越发模糊,车窗上宛如瀑布流下,前方隐隐是灰暗的 海平线。 几天前我刚来过这里——海滨墓地,高思国举行葬礼的地方,莫妮卡也将被埋 葬于此。 汽车不能直接开进墓地,所有人都在大门口下车,冒雨将棺材抬进墓园。转过 弯弯曲曲的墓道,直到最深处的海边高地,数米之下便是白浪滔天的大西洋。 我看到了高思国的墓碑,兰陵王戴着魔鬼面具,跃马俯视再度来访的人群,包 括那具盛着他的后代的崭新棺材。 墓碑下有个新挖开的墓穴,两个华裔老人正在刻字,大概是加上高梦的名字吧。 莫妮卡将被葬在父亲身边。 所有人排列在灵柩后,我作为死者唯一的亲属,照例站在第一排,大家每人举 着一把伞,但基本都被淋湿了。 行政总裁轻声问我要不要打开棺材,看看莫妮卡的遗体。 我目光呆滞地摇摇头:“不要打扰她了,让死者入土为安,别再承受这个人间 的苦难。” 依然没有任何宗教仪式,简短的默哀和三鞠躬后,棺材被缓缓送入墓穴。 看着莫妮卡一点点远去,渐渐被美利坚的大地吞没,我的眼泪混含雨水,一同 落入墓地的泥土——这把泥土也将拥抱她的身体,吸收她的皮肤与肌肉,分解她的 每一寸组织,却无法溶化她的灵魂。 因为,我能感到她的灵魂,飘荡在我的左右,浮动在我的眼底,叮咛在我的耳 边,重复在我的梦中,烙印在我的心间,刻骨铭心,不可磨灭……再也无法抑制悲 伤,不是逆流成河而是顺流成海,投入这片阴沉郁闷的大西洋。 棺材已落至墓底,大家每人送入一捧泥土,直到莫妮卡的青丝红颜,完全被埋 葬于黄沙赤土之下。曾经被拥入怀中千柔百媚的胴体,曾经穿越丝绸之路混血的双 眼,曾经掠过欧亚大陆的栗色长发,曾经在耳边缠绵的碾转低吟,曾经如胶似漆不 可分离的短暂光阴。 而今,却化作一堆尘土。 君犹如此,余何以堪? 我傻站在凄风苦雨中,当初在忧虑竟成事实——属于我们两个人的美好时光太 短暂了,也许这种恐惧本就是命中注定? 时间,世界上最残酷的还是时间。 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此刻,什么都看不到了,只剩下高高的兰陵王雕像墓碑,空旷的高氏家族墓地, 还有海天一色的大西洋,无边无际的风雨,这个寂静的人间。 永别了,我的爱人! 我听到自己心脏碎裂的声音。 就像一只椰子自高空堕落砸得粉碎,变成粉末融入这片泥土,融入地底深深的 墓穴,与她的DNA 成分紧紧缠绵,从此以后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简短的葬礼结束后,人们或真或假地抹着眼泪离去。给莫妮卡抬棺的四位元老, 也被人搀扶着走出墓地。 最后,只留下我一个人。 没有人为我撑伞,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湿透,包括心也被浸泡在泪水中。吃吃地 看着脚下的额泥土,周围种着茵茵的绿草,很快将要覆盖一层不锈钢,再也不能被 我看到了。 莫妮卡死了。 我最爱的人死了。 天空集团新任全球董事长兼CEO 死了。 古老的兰陵王后代,原本只有四个人——高思祖及其子高能,高思国及其父女 莫妮卡。 现在只剩下了高能——不,高能也早就死了! 三年前,高能与我一同发生车祸当场身亡。而我失去了自己的脸,换上高能的 脸代替他;一年多前,高能的父亲,突然自杀身亡;一周之前,高能的叔叔,天空 集团大老板高思国,因患癌症去世;现在,高思国的独生女,我最爱的女人高梦— —莫妮卡,带着残破的遗骸,埋入她父亲的身边。 至此,兰陵王高氏家族的血统,已在地球上彻底断绝! 兰陵王高长恭,这个如此美艳的生命,留下过无数的传奇,引来多少人明争暗 夺,却在历史的长河中黯然消逝。 生命是一条基因的河。 兰陵王这条河已彻底断流干涸,再也不可能有水重新灌溉了,因为源头化作了 沙漠。 想必是高能的爷爷,天空集团的创始人高过,做梦也没想到未来;大概也是兰 陵王高家的死敌,我的祖先蓝衣社古家从未想过的。 一切都结束了吗? 不,还有我。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