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已有两三个月没见过秋波,她还是脱俗不凡的样子,与周围匆忙疲惫的人们相 比,就像从另一个世界穿越而来。 她收起导盲杖坐在别人让出的位子上,我急忙挤过去轻声说:“你好,还记得 我吗?” “你是——”她皱起眉头想了想,“高能?” “是!好久不见!” 没想到隔了那么久,她还能记得我的声音,也许耳朵的记忆也是有天分的。 “最近两个月,都是哥哥开车送我去电台,所以我们在地铁碰不上了。今天, 正好他有事过不来,只能我自己去了。” “你还有哥哥?” “自从小时候爸爸妈妈离婚,我跟着妈妈,哥哥跟着爸爸,我们就很少在一起 了。” “对不起。” 说着已经要到站了,我小心地陪她下车,不时用眼角余光扫视着她——真可笑, 她根本看不到我,干吗不大胆地盯着她?可我就是不敢,仿佛只要盯着她的脸,就 是欺负她是个盲人,还是我过分缺乏自信?抑或她天生丽质让我自惭形秽? “最近过得怎么样?心里还难过吗?” 走出车站回到地面,华灯初上的夜晚,她的脸庞更加生动,这份关心让我受宠 若惊:“你还记得我那封信啊?” “每一封听众来信我都不会忘记的。” “还有许多复杂的事情,等待着我去完成。” “工作很忙吗?” 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微笑着转移话题:“真幸运又能见到你。” “为什么?” “因为你是我的救命恩人。” 事实情况恰恰相反,她是高能的救命恩人,而我——古英雄是她的救命恩人。 “好多年前的事情,还提那些干什么。” 轻描淡写,却还隐藏一些忧伤,因为正是那件事,导致她永远失去光明。 “啊,不过我失去了全部记忆,早就忘记了那时的情景。” 走到广播大厦门口,她匆忙地说:“我要进去了,再见。” “哦,请等一等,我想对你说。” “什么?” “我马上要去美国了,就在下个星期,可能要很久听不到你的声音了。” “祝你一路平安。” “谢谢。” 我还想对她说什么,比如“我不知道在美国会发生什么?不知道有什么命运在 等着我?”,但秋波已走入大厦,回头说了声“再见”,缓缓消失在电梯间。 一个人站在大厦门口,与保安大眼瞪小眼,不禁对自己苦笑一声,能记住我的 声音已不错了,何必再奢望什么。 默默在心里说:“下个星期!” 倒计时。 距离我起飞前往美国,还剩下24小时。 一层秋雨一层凉。 第一场秋雨淅淅沥沥落下,微凉的风掠过空旷天野,吹乱刚留长的头发。一条 小河从身边缓缓流淌,水面泛起一圈圈雨痕,流向远方的稻田与荒原。最遥远的视 野尽头,几棵枯树寂静地矗立,伸向烟雨蒙蒙的天际线。 我撑着一把黑伞,来到松柏丛中最深处,找到了自己的坟墓。 墓碑上刻着一行红色的隶书汉字—— 爱子古英雄之墓 墓碑镶嵌着一张陶瓷照片,没想到正是我包里的那张,大概也是从前最喜欢的 照片。 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墓碑上我曾经的照片,并非我现在的这张脸。 同样,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坟墓里埋葬着的骨灰,也并不属于墓碑上刻着 的名字。 只有几个人才知道这个秘密——古英雄的坟墓里,埋葬着的是高能的骨灰。 一个是秘密蓝衣社的年轻社长,一个是兰陵王高氏家族最后的传人。他们原本 是几代人的宿敌,血管深处盛满仇恨,至今还是水火难容。此刻却以这样一种方式, 在坟墓之中亲密无间融为一体。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