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在肖申克州立监狱的第一夜。 很遗憾,我记不清刚才的梦了。 很幸运,虽然记不清刚才的梦,但我还活着,仅仅活着而已。 铁窗射入清冷的光,看着牢房的天花板,还有被分别的狭窄蓝天。 阿尔斯兰州荒漠的天空。 那么蓝,蓝得像我从未见过的大海,而我只是海底的一只生蚝,永远囚禁在贝 壳之中,除非成为一道生蚝大餐。 从床上爬起裹上厚外套,踮起脚伸直右手,试图出没那高高的铁窗。 “别费劲了!窗户有厚厚的玻璃,你一辈子都被想弄破它。” 这声音把我吓了一条,急忙坐下来才发现,教授不知何时已穿戴整齐,在黑暗 角落里盯着我。 “Good ,morning ,我只想看看天空,这里的蓝天真美,只是看起来太小了。” “是啊,很美。”教授以为深长地笑了一下,露出雪白的尖利牙齿,“睡得还 好吗?” “哦,比想象中好吧。” 其实,我对于监狱最大的空区,莫过于同一个变态恶魔同屋。在看守所就每天 锻炼身体,以防万一好以暴制暴,幸好那里的室友比尔是个前纽约白领。而现在这 位历史系教授,看起来也弱不禁风——果然是典狱长送我一份大礼,再也不不必担 心午夜噩梦。 铁门外响起沉重的脚步声,闪出一张黑人狱警的脸,恶狠狠地点名道:“教授?” 看到教授苍白的面孔后,狱警打量着我说:“你就是新来的1914?” “是的。” “和教授一个房间算你走运!”他用警棍敲打铁门说,“知道这里的规矩了吗?” “知道了。” 黑人狱警嚼着口香糖说:“这里我是老大!给我乖一点,不然就惨了!早餐给 你们!” 他将两个餐盒塞进来,之后继续前往下一间牢房。 打开餐盒还算不错,典型的美国饮食,基本不用考虑好吃,但足够你吃饱。 “每晚十二点,每天早晨七点,狱警查房送餐。”教授轻描淡写地说,“你会 漫漫习惯的。” 是啊,我不禁悲从中来,反正要在这里待一辈子总有一天会习惯的——也许就 是明天,也许是很多年后老死的那天。 吃完早餐,教授变得异常沉没,埋头苦写他的笔记,似乎对面的我已变成一团 空气。我没兴趣窥探他人文字,呆呆地坐在床上,看着铁窗外那方小小的蓝天。 八点,黑人狱警再度出现,收走餐盒打开牢门,向外撇了撇嘴说:“小子,放 风了!” 放风——在这意味着暂时的自由,监狱里每个人都盼望这一时刻,尽管那么短 暂,还要在警卫的枪口底下。 我兴奋地走出铁门,身后却听不到任何动静,回头疑惑地问:“教授,你不去 放风吗?” “不,我讨厌阳光,宁愿躲在安静的角落里。” 那张苍白的脸缩进黑暗,永远见不得太阳的老吸血鬼。 “1914,你也不想出来吗?”狱警不耐烦地喊,“监狱里人人都知道,教授从 来不参加放风。” “哦,我出来!” 皱着眉头看看牢房,教授消失成了空气,这是怎样的一个室友呢? 来到C 区走廊,周围拥过几十个囚犯。奇怪的眼神和嘘声里,我颤抖着往前走 去,握紧双拳尽量靠近狱警。听到英语里最肮脏的字眼,当然比起汉语还是小巫见 大巫,友人挑衅地拍拍我的肩膀,灯光着凉那些家伙的文身,有的几乎不满整个后 背,有人留着莫希干发型,都是杀人放火的悍匪,而我这个“杀人犯”大概是最文 明的一个。 依次打开三道铁门,等待全体囚犯通过,关上后门再打开前们,确保不会发生 闯关危险。最后的大门徐徐打开,阳光闪烁在缝隙之间,无数利剑刺入瞳孔。 阳光渐渐灿烂,我的眼睛与心也被渐渐撕碎,身体却被放风的囚犯们推搡着, 来到布满碎石的大地。双腿已不受自己控制,好久才适应阳光,不知不觉到了操场 中央。看起来有足球场这么大,三面全是高高的围墙,每隔数十米就有岗哨塔,可 以往见警卫的步枪。视线越过监狱高墙,数百英里外矗立着落基山脉的雪峰。而在 高山与监狱之间,是任何人无法穿越的荒漠,也是上天赐给阿尔斯兰州的地狱。 周围不停有人过来与我说话,但我板着脸不理不睬,装作听不懂英语。遇到有 人拦在面前,我就狠狠地瞪他一眼,迅速地从旁边绕过去。关在这里的人都不是好 惹的,他们不清楚我的底细,所以也不敢造次。 等到没人再来骚扰,我才自己观察监狱全貌。操场三面被围墙环绕,另一面是 坚固的建筑,大概就是A 、B 、C 三个监区。再往前还有建筑物,估计是昨晚我看 到的那些。整个监狱占地极大,但界戒备极其森严,高墙底下有铁丝网,一群持枪 警卫正在巡逻。 囚犯们分散在操场上,看起来起码有三百多人,统一穿着橘红色春季囚服。幸 好我没被太阳照话了眼没,否则还以为几百颗橙子在沙子上滚来滚去。他们要么打 篮球,要么聚集着聊天——估计是黑市交易,或者独自慢跑散步。各色人种都可以 看到,白人大概只占一小半,黑人的数目也差不多,其余多是写拉美裔的面孔,甚 至有几个印第安人,显然是阿尔斯兰州土著。至于中国人或日本人韩国人,我只看 到一个——就是我自己。 在这里注定孤独吗? 于是,我走向大操场里唯一的无人地带。 确实很奇怪,阳光下到处都有囚犯们活动,但唯独那里是个“死角”,居然不 见任何人影。就连长跑的那个家伙,也远远绕过避之惟恐不及。 走到监狱的这个角落,地面不再平整,而是布满杂乱的大石头,几十块长方形 石板,镶嵌在乱石堆中,看起来像墓碑——回头再看我的身后,距离最近的人也有 五十米开外,我已被监狱抛弃,流放到这个荒凉神秘的角落。 忽然,我感到浑身一股寒意,如电流从脚底板升起贯穿全身,最后涌入心脏的 深处。 “我要出去!” 一个声音对我的心里说。 你是谁?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