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接下来的一周,我渐渐适应了新房间:C 区58号。 我的室友萨拉曼卡. 马科斯,也不像第一夜那么可怕了。他经常哼着西班牙语 老歌,酷酷地眺望铁窗,要么趴在地上做俯卧撑。但他再也没说过自己的故事,也 没在提过Gnostics,每天与我困聊无关紧要的话题,比如他一直好奇的中国。 马科斯给我最大的帮助,是让其他囚犯不再怕我。他跟几个老大关系不错,说 我并没有沾上墓地厄运,看看他不也是好好的吗?老头在这很有威信,囚犯们不再 对我躲躲闪闪,有时还有人主动和我搭话。能让我信任的犯人,除了比尔和老马科 斯,就只有图书馆的老金了。 但最令我兴奋的,是收到了一封寄自中国的信。 写信人是秋波。 你不会忘记这个人吧?秋波地铁上的美丽盲人女孩,电台“面具人生”节目的 主持人。许多年前她救过高能的姓名,却因此被大火灼瞎双眼,后来被少年的我从 水中救起——她还以为就是高能。 在来到肖申克州立监狱的第三天,我给远在中国的秋波写了封信。 这封信将穿越美国西部,渡过浩瀚的太平洋,经理坎坷岁月才能抵达上海。我 不指望收到她的回信,只想倾诉几个月了爱的悲惨遭遇,还有几近绝望的心情。 然而,想不到没过两个月,便收到了回信—— 高能: 你在他乡还好吗? 收到你的来信,请人帮我读了一遍,我惊讶得不敢相信。同事说这封信确实来 自美国,盖着阿尔斯兰州的邮戳,就连信封也是肖申克州监狱。真的吗?你真的被 冤枉杀了人?真的被判处终身监禁? 如果是假的(但愿是假的),我希望这只是一次恶作剧。 如果是真的(但愿不是真的),请你不要放弃希望。我不清楚美国的司法制度, 也不知道有没有翻案可能。但只要你还活在这个世界上,真相必然有澄清的一天, 正义也一定有伸张的时刻。 高能,感谢你在监狱里还能想到我,虽然我不能为你做什么,只能在另一个半 球默默祝福你。 最近我的心情也不太好,两个月前我的哥哥失踪了,他是我最后的亲人,我想 尽各种方法去找他,至今杳无音信。我非常孤单,经常从噩梦中醒来——梦到许多 年前的火灾,梦到那个被我就救了的男孩,就是你。 今晚,只有贝贝陪伴着我,它是一条拉布拉多导盲犬,哥哥失踪前送给我的, 现在已成为我生活中唯一的朋友。除了坐电梯,贝贝几乎可以带我去任何地方,我 放心地牵着它过马路,去潮湿买东西,包括等会去邮局给你寄这封信。 期待你的回信。 祝你平安! 端木秋波 2009年4 月19日 我摸着两页信反复看了几遍,信纸是用A4纸打印出来的,估计是盲人专用的电 脑。 现在才知道她的全名——端木秋波。 她姓端木,这个姓可不多,比如我认识的另一位端木——蓝衣社的端木良。 她有一个哥哥失踪了,而且是她最后的亲人。端木秋波的哥哥,年龄应该和端 木良差不多,难道是同一个人? 不可能那么巧吧?但只要有百分之一的可能,还是得证实一下。 我拿出纸笔,给秋波回了一封信,除了描写最近的狱中生活,信的末尾加了一 句:“秋波,请问你哥哥叫什么名字?” 天气渐渐炎热,午间气温已上升三十摄氏度。只要在太阳下跑一会儿,就累得 浑身是汗。但毕竟是高原内陆,昼夜温差大得吓人,晚间气温有时会下降到几摄氏 度,睡觉必须裹着厚毯子。 C 区58号监房。 灯关了,铁窗外没有月光,除了走廊外微弱的光线,我的脸隐没在黑暗中。 “继续你的故事吧。” 这样的夜晚怎么夜睡不着,我确信对面的老马科斯也没睡着,因为他安静得几 乎不复存在,大概端坐在床上静思。 隔了半分钟,才听到他的回答:“这不公平。” “怎么不公平?” “你的故事,你还没说你的故事呢。” “我?”窝在床里苦笑了一声,“我说我没有杀人,是被人陷害才判了终身监 禁,你相信吗?” “我相信。” 监狱里第一次有人相信我的话,就连一同关在看守所的比尔,对我的冤枉也将 信将疑。 “为什么?” “你是个善良的年轻人,这个问题你不会对我说谎。” “老马科斯,你怎知道我善良?你太容易相信人了吧!” “不,我从不相信别人!我已经活了七十多岁,遇到过无数人与事,无数谎言 与骗局,无数残暴与杀戮——我自己也杀过很多人,在游击战的过程中。我遭受过 许多沉重伤害,也有人无情地背叛过我,我能看出一个人对我有害还是无害,是邪 恶还是善良。” 他的话令我沉默许久,才把头凑近了说:“不,你不会相信我的故事。”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