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我和老头都沉默了,似乎被扔进一个陌生世界,两千多年前的西奈沙漠,远远 走去的先知。 反复默念这句话,许久才发出声音:“三段论?” “对,专属于你的三段论!作为一个Gnostics的使命——人的拯救,才是世界 的拯救,也是我们的终极命题,假设终极命题存在的话。” “谢谢。” “不,我曾希望自己也是一个Gnostics,很可惜发现自己不是。”老马科斯苦 笑一声,“于是,我用后半生来寻找这个人——就是你。” “认识你是我生命最大的命运。” “也是我的幸运。”老头爽朗地大笑几声,“快点睡吧,小子!明早查房别爬 不起来。” 最后一盏灯关了,黑暗将我的生命笼罩,但我不再害怕黑暗了。 第二天.放风时间,囚犯们在操场上散步聊天,或者干着见不得人的交易。 没有陪比尔打篮球,而是小心地盯着铁丝网,看看有没有狱警阿帕奇——没看 到那张秃鹰般的脸,独自坐在一块台阶上,眺望遥远的落基雪山。 昨晚,与老马科斯一席长谈,烙印似的刻在心中,才明白什么叫醍醐灌顶。 Gnostics——我给了它一个中文音译:诺斯替。 我渴望在某个夜晚,也坐在这块大操场里,仰望阿尔斯兰的星空。无数神秘的 星辰,仿佛在头顶闪烁,近得身手就能捞下来,颤抖着捧在心口,倾听人间的秘密。 可惜,这是一座监狱。 我只有上午一个小时,被允许坐在这里眺望雪山,与熟悉或陌生的人们聊天, 比如眼前突然出现的这个人。 中国人。 除了我之外,肖申克州立监狱第二个人中国人。 他的名字叫童建国。 没等我慌张地站起来,这个六十岁的中国老头,便随意地坐在我身边,同样托 着下巴眺望雪山。 “你好,1914。” 又是久违的汉语,童建国比上次见到干净了不少,就像坐在台阶上看同学打篮 球的中学生,虽然头发已白了一半。 “从前我杀过许多人,也有不少人看到我就吓得半死,所以当我了爱到这个地 方,就决定躺在牢房不出来,哪怕一年都见不到阳光,而你让我破例出来了两次。” “不知道是真是假,但想起昨晚那些对话,既然世界本来就很荒谬,我们都在 虚幻的镜子中生活,即便再危险邪恶的力量,也不可能把我吓倒。 我试着寻找肚子里的汉语词汇:“上一次我已经很荣幸了,这一次有因为什么?” “你不觉得上次太匆忙了吗?” 也许,他只是给自己一个理由,一个走到阳光下的理由。 “你对我很感兴趣?” “你是有故事的人,我能从你的眼睛里看出来。” “哦?” 我急忙转头躲避他锐利的目光。 “这可是你自找的,干吗总是盯着我的眼睛?是不是想头看我心里的秘密?就 像你发现老杰克的秘密一样?” “对不起,我来美国之后养成了这个坏习惯。” “你不怕你心里的秘密也被我看到吗?” 真是“读人心者反被人读”!(本人原创) “我?”尴尬地笑了笑,肖申克州立监狱是什么藏龙卧虎或藏污纳垢的地方啊! 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你知道我的秘密?” “我可不会读心术!” 童建国爽朗地大笑,从眼睛和鼻梁的线条来看,他年轻时长得很帅。也许在黑 暗的牢房里窝里太久,他不断活动筋骨,敞开囚服衣襟,可见强壮的胸肌,似乎要 胜过许多年轻人。 我却说不出“我也不会”几个字:“你想要听我的故事?” “这里每个人都有故事,但我想听中国人的故事,不过——别说你是被冤枉的!” “我就是被冤枉的。” 我的直率让中国老头沉默片刻,他面色凝重地看着我:“你想知道是谁陷害了 你?” “是。” “你被判了多久?” “一辈子。” 也许是对我的怜悯,他悲伤地摇摇头:“可惜,你还那么年轻。” 通常年纪大了都会喜怒不形于色,童建国却是表情丰富:甚至有些夸张,大概 山水见过了之后,房能“见山还是山,见水还是水”吧。 “你呢?” “也是一辈子。”他轻描淡写地回答,“我老了,在这里养养老也不错。我的 英语可能永远都学不好,以前把自己关在牢房里,只能和老杰克说些简单的话。当 年我沉默寡言,现在难得遇到一个中国人,竟变得这样多嘴多舌,自己都感到讶异。” “你怎么会到这里来的?” “很多很多原因——我杀过的人可以编成一个连。” 原以为老杰克是这里杀人最多的,没想到又来一个杀人魔王!两个魔鬼关在一 个牢房,典狱长德穆革真是个天才! “职业杀手?” 看他的眼神还有修长健硕的体形,竟然有《这个杀手不太冷》的让. 雷诺的感 觉。 “是,不过更早以前我参加过战争,在战场上杀过许多人。” “那个不算犯罪吧?” “我不知道。” 也许,任何杀人都是一种犯罪吧? “你已经那么厉害了,能把你抓住的一定更厉害吧?” “不,我是自首的。” “自首?” 大概整座肖申克州立监狱,只有他一个是自首进来的吧! “我厌倦了漂泊的人生,想要找个地方养老,我考察了全世界许多地方,发现 肖申克州立监狱最合适!” 虽然,这个中国老头边说边笑,我却目瞪口呆:“你不真的想在监狱里养老吧?” “对一个年迈的杀手来说,肖申克州立监狱是最佳养老圣地。” “你就在阿尔斯兰州杀了一个人,然后到警察局自首?”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