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车厢用帆布覆盖,这种车在美国已极少见。车里堆满几百个纸箱,躺于其中也 蛮舒服的。很快卡车重新发动,颠簸着驶出加油站,透过帆布缝隙,那盏白色大灯 越来越远,渐渐变成地平线上的一点星辰。 躺在一堆柔软的纸箱上,终于不用依靠两条腿了,如果再让我走一个钟头,肯 定得累死在荒漠!浑身骨架又累又酸,加上摇摇晃晃的车厢,让疲倦的我昏昏欲睡。 不能现在就睡着! 强迫自己起来,得确定这辆车会开向哪里。如果是肖申克州立监狱,那不是惨 了吗?我打开身下一个纸箱子,用手电往里一照,发现全是服装- ——不是狱警制 服。更非囚服,而是春秋季的男式夹克,再自己看看衣服标签,不出所料又是MADE IN CHINA。 打开另外几个纸箱,都是些休闲时装,衬衫、T 恤、毛衣……还有大量中国外 贸牛仔裤,不可能是政府机构的,答案很明显——这辆卡车与监狱无关。 看来我的判断有误,这条公路并非肖申克州立监狱专用,而是阿尔斯兰州境内 的一条普通公路,只是因为穿越荒芜高原,很简易也没什么车通过。 兴奋地砸了一下拳头,这辆车将带我走出荒野,回到熙熙攘攘的人间! 不过,也别高兴得太早,不知会不会遇到路障?监狱肯定早就发现了我的越狱, 他们会不会封锁附近的公路,严密检查酥油来往车辆? 又紧张了起来,但不管有什么等着我,先换掉这身囚服吧!橘红色的衣服满是 窟窿,跑上大街就等于在脸上写着“我是逃犯”四个字。 迅速脱下全身衣服,塞进一个纸箱里,赤身裸体地在车厢里挑选衣服。先找到 一套白色内衣,又一件灰色休闲装,符合我的身材,颜色看来很低调,走在人群中 不会引人注目。 OK,总算有了新衣服! 为防万一,我还挑选了一套外衣和内衣,装在小背包里,可随时调换以逃脱追 捕。躺在无数柔软的衣服上,气定神闲地拧开水瓶盖子,咚咚咚喝下三大口,就连 那强烈的饥饿感,也逐渐消散于无形。想起昨夜地道的爬行,白天的残酷荒野,这 辆卡车已是天堂! 睡意越来越浓,我却振作精神支撑。一旦睡着就不知何时性来,万一司机停车 下来卸货,发现我躺在车厢里,很可能打电话报警。 我爬到车厢尾部,从帆布缝隙往外看去,荒原没有任何亮光。司机一定开着远 光灯,小心翼翼赶着夜路,大概被老板催着送货吧。我紧紧抓着挡板,身上再裹一 件外套,抵御肆虐的寒夜狂风。实在困得不行,就狠狠掐自己大腿一把,免得睡着 栽下去送命。 卡车开了好几个钟头,估计已到后半夜。我超过二十四小时没合眼了,将近二 十小时没吃过一粒米,坚持下来太不可思议了。不能用身体锻炼来结实,也不能说 是命运的垂青,而完全是精神能量。曾经以为自己精神很脆弱,在困难面前将不堪 一击,现在才发现我并不平凡,能忍受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也能坚持到足以另他 人崩溃的境地。 轰鸣震动着亘古寂静的荒原,黑暗覆盖着遥远长路,那时我的逃亡之路,也是 连通地狱与人间的路。 当我摇摇欲坠之时,眼前忽然闪过两到亮光,定晴一看竟是两排路灯——有了 路灯就离城市不远!果然,一辆集装箱卡车从左边开过,呼啸着驶往相反方向。几 分钟不到又是数辆小轿车开过,我们已经不再孤独了! 不久,公路两边出现更多灯光,依稀可辨一些乡村别墅,农场与工厂的仓库, 甚至还有彻夜通明的广告牌!包括去年挂上的奥巴马竞选广告,大概是这里的人懒 得换了。 突然,路边闪过一座破旧建筑,昏暗路灯照耀五曾楼房,马路对面也有相同的 一栋公寓楼。刹那间,心头猛烈地颤抖,逼迫我将头伸出车厢,自己辨认这幅凌晨 景象——我认识这栋楼! 眼珠都快要掉出来了,就算化作一堆枯骨,也认识这幢荒凉的公寓楼。 整整一年前的秋夜,我被一个自称吴秘书的人,带到这幢诡异的公寓楼下,告 诉我天空集团大老板就在楼上。来到五楼的一个房间,却发现一张写有“DAY DREAM ”的字条,接着是刚刚被杀死的常青,我被“及时”赶到的警察逮捕…… 就是这里! 噩梦开始的地方,凶残的杀人现场,精心策划的陷害空间,将我抛入万劫不复 的地狱。 自从上次被押上警车,这是我第二次回到这里,藏身于运送服装的长途卡车, 看着这两栋公寓楼渐渐远去,小时在茫茫夜色之中。 这里是阿尔斯兰州的首府马丁. 路德市,开过几个十字路口与红绿灯,路边楼 房已绵延不断,基本沉静在黑暗之中,以如此方式重返这座城市,激动得恨不得跳 下去,在凌晨街道上自由闲逛,看看地方法院的大楼,看看警察局门口,看看逮捕 过我的警察。 车停了。 在一个路口拐角处,看起来是仓库大门。如果司机过来就危险,我赶紧背着小 包,掀开帆布爬下来。在车上颠簸了大半夜,终于踩在人间的土地上。 幸好没人看到我,转入仓库旁的一条小巷,低头潜入沉沉夜色。 “真棒!” 面朝满天星斗,轻声对自己低吼,挥舞拳头舒展身体,大口呼吸自由的空气。 拧开背包里的瓶子,把最后的泉水统统喝完,才想起一天一夜都没吃过。穿过 小巷又是条街道,我走在阴暗的角落里,自己观察周围店铺——没有一家亮灯的, 路上也没什么行人,倒是不少野猫四处乱窜,发出骇人的叫声。 其实,我也是一只流浪的野猫。 在无人的街上游荡许久,看到一辆警车开过来,慌乱地闪到小巷中。警车并未 减慢速度,很快开了过去,想必不是来抓我的。 但我的脚步越来越慢,体能也越发虚弱,甚至有些踉踉跄跄。饿得实在难受, 扶着路灯喘气,才看到屋檐下蜷着一个流浪汉,被厚厚的毛毯包裹,浑身散发臭气 ——这不是美国吗?不是富甲天下公民福利有加?怎么还有人露宿街头?我同情地 看了他一会儿,想起自己也不过是个身无分文的逃犯,便无奈第低头离去。 天空渐渐亮起鱼肚白,我的身上沾着露水,晨曦洒在马丁. 路德市的屋顶,距 离成功越狱已过去了一个昼夜。 路上行人开始多了,鉴于这里华人极少,我不敢大大方方走在街上,只能在楼 房之间躲躲藏藏。我发现美国人的防盗意识很差,尤其在这种偏远的小地方,随随 便便就能翻过低矮的篱笆墙。 没错,我走投无路私闯民宅——这户人间窗户没关,趁着四下无人,大胆爬进 厨房,打开冰箱取出面包和牛奶,悄无声息地吃起来。 没想到饭量变得如此之大,竟吃了三个人的份量。强忍着要打饱嗝的感觉,轻 轻摸到客厅,从电器与摆设情况来看,是个典型的美国中产阶级家庭。当我要摸到 电话时,脚底却不小碰倒一个花瓶,清脆的破碎声响彻整栋房子。 心被狠狠揪了一下,楼上卧室也响起声音,主人眼看就要下来了。我六神无主 地在底楼转了一圈,却发现大门没办法打开!只能跑回厨房,刚想从窗口翻出去, 却看到一个男人正顺着排水管,从房子外墙爬下来——只穿着一条内裤,狼狈地穿 过花园逃出去。 想必女主人红杏出墙,趁老公不在家与情人偷欢,听到楼下发出声响,以为老 公回家来捉奸,便慌忙让情人穿着短裤逃亡。 不禁苦笑一声,这栋房子可怜的男主人,大概还以为老婆守身如玉地等待他回 家呢。 楼上的女人一时半会不敢下来,我冒险再次摸到客厅,迅速拿起电话拨通一个 号码。 只等待了一秒钟,电话里传来焦虑的中国话:“是你吗?” 莫妮卡! 我战栗着抓着电话,又不敢放大声音,用手掌护着话筒说——“我越狱了!我 成功了!我自由了!”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