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下午。 天色难得阴沉,秋风卷起落叶,街头更见萧瑟。 莫妮卡开着一辆租来的福特车,坐在她身边的人则已完全换了模样。 副驾驶侧的反光镜,可以照出我的半边脸,几乎全被金色络腮胡覆盖,只剩下 一双中国人的眼睛。 一路有不少警车巡逻,搜索范围已扩大到城市,差不多每个便利店门口,都张 贴着我和童建国的照片。有个警察特意朝我们多看几眼,但谁都没把我们拦下来, 全拜我的这身装扮所赐。 车子在城市边缘停下,依然是荒芜人烟的道路。大风吹来漫天黄沙,整个事业 雾蒙蒙的,笼罩着两栋孤独的公寓楼。 杀人现场。 一年前的黑夜,我被人欺骗来到这里,踏上这栋灰暗的楼房,坠入万劫不复的 地狱。 一年后的下午,我和莫妮卡悄然来到,遥望风沙中的承包,但愿有通往自由的 钥匙。 虽然,白天和晚上相差很大,但让人不寒而栗的感觉,却始终未曾改变。也许 有某些被忽略的痕迹,也一直没有消失过,这也是我现在唯一的希望。 莫妮卡照旧是风衣装扮,而我则是西部片行头——牛仔帽、牛仔衣、牛仔裤、 牛仔靴,更想马丁. 路德市郊区的农民。 戴着浓密的金色大胡子,再配上一副大墨镜,原本的脸完全看不出了,一点都 不像中国人,就算走到通缉令的照片前,人家也未必能认出我。 走进寂静的五层公寓楼,到处是灰尘与废气的旧家具,不像有人居住的样子, 会不会当年凶案发生后,所有住家都吓得搬走了?我和莫妮卡坐上电梯,一年前夜 晚的景象,如同胶片画面不断闪回,就连电梯灯也不停闪烁。总算活着到达五楼, 又是那条昏暗走廊,飘散着陈腐的气味。 走廊尽头是致命的513 房间,整栋楼都是常青买下的,不知她死后房子又属于 谁。 “513 。” 我用气声念出房间的门牌,太阳穴剧烈疼痛起来,仿佛回到一年前的失控,血 腥气透过门缝扑面而来。 莫妮卡率先敲响房门。 等待了一分钟都没动静,我紧张地站在她旁边,按照我们的佳话——如果房间 没人回应,99% 的可能性是没人,谁敢住在这种荒凉地方外加凶宅呢?呢么我们就 强行破门而入,反正周围也没人会听到。 正当我要提脚踹门之时,513 的房门却自动打开了。 一个中年白人男子开门,狐疑地看着我们说:“你们是来买房子的吗?” “哦——”莫妮卡的反应非常快,赶紧摘下墨镜点头道,“对,这里可真难找 啊。” 男人色迷迷地看着她,立刻微笑道:“快请进!我叫Tom ,这房子我在网上挂 了半年,终于等到买家了。” 他把我们请到餐厅坐下,冲了两杯咖啡过来——还是这张餐桌!永远不会忘记, 这间屋里的每一样摆设,窗帘、电器、家具、装饰品……就像移动硬盘装在大脑深 处。 虽然铺着干净的桌布,眼前的桌面却不停闪烁,如投影般射出一把带血的尖刀, 还有那张充满嘲讽的——DAY DREAM 。 白日梦。 梦还没有破。 Tom 不断跟美女套近乎,莫妮卡也顺着他的心意,显得自来熟的样子。原来这 家伙在网上卖房,饶是经济不景气,全美房价低迷,谁好会买这种破屋子?怪不得 要热烈欢迎了。 莫妮卡没忘记问重点:“Tom ,你什么时候买进这房子的?” “去年圣诞节过后,我到马丁. 路德市来打工,原本想租这套房子,但房东说 如果我愿意一次性出五千美元,这房子就卖给我了。” “五千美元?” 我瞪大了眼睛,这价格在上海只够买个马桶大小的空间。 “是,便宜得不可思议,房东没说什么特别原因。我凑齐身上所有的钱,还问 得州的亲戚借了两千美元,就把它买下来了。” “房东长什么样?”莫妮卡意识到自己不该这么问,“我只是很好奇,究竟是 什么样人,会把这房子半卖半送给你?” “是个黑人老头,他说在去年十月,从一个华人手里买下了整栋楼的产权。” “你还有他的电话吗?” 我着急地问了一句,却惹得Tom 有些疑惑:“你们不是来买房子的吗?干吗问 这个?” 还是莫妮卡温柔地笑道:“哎呀,我的表哥就是好奇心重,想知道这房子那么 便宜嘛。” Tom 显然是个色鬼,看到美女笑脸就忘了所有怀疑:“哎,这个房东算倒霉, 在把房子卖给我一个星期后,就在马丁. 路德市的机场开枪自杀了。” “什么?” “是啊,当心新闻里都有报道的,说他用退休金买下了一栋楼,结果不到两个 月又以超低价变卖,一辈子积蓄所剩无几,走投无路留下遗书自杀。” “奇怪——为什么要以超低价变卖呢?” 如果每套房都以五千美元卖出,这栋楼的总值也不过十几万美元,还不够在上 海买套普通公寓房。 “不知道!” Tom 狡猾地耸了耸肩膀。 然而,我盯着他的眼睛,已读出他心里的秘密——“这是一栋凶宅!谁还感住 这呢?每夜睡在床上,都会喘不过气,好像有个人压在我身上,让我无法动弹,呼 吸困难,这种恐惧是你永远无法体验的——我以为那是噩梦,但实际上不是梦,而 是真实的感觉,那个鬼魂就在屋子里,漂浮在你的左右,潜伏在你的身上,钻进你 的心窝里,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读心术让我明白,Tom 遇到的就是中国人俗称的“鬼压床”。 也许自从凶杀案发生后,这栋楼里所有的房间,都有这种可怕现象存在,使得 整栋楼都没办法住人——可怜的黑人老头用毕生的退休金,买下这栋楼想安度晚年, 却没想到遭了厄运,只能以超低价格大甩卖,结果葬送了自己的性命。 而这个Tom 也是同样原因,只是其他住户都吓得搬走了,只有他这个穷光蛋无 处可去,只想卖房拿笔现金走人,没想到经济环境太差,根本没人敢接手,就这么 每晚忍受痛苦到现在,这家伙也真够坚强,睡在常青被杀死的房间里快一年! “哦,如果你喜欢的话。”Tom 缠着莫妮卡,竖起食指说,“一万美元卖给你, 这可是阿尔斯兰州最低价了。” “是个诱人的价格。”我抢先说话了,“不过,能不能看看卧室?” “没问题!” 走进里面的卧室,眼前再度闪烁——屋子被染成血红色,一个人倒在血泊之中, 我恐惧地摔倒在他身上,看见了死去的常青的脸…… 莫妮卡轻轻扭了我一把,将我拽回现实中,这是典型的单身汉卧室,乱七八糟, 乌烟瘴气,墙上贴满《花花公子》海报,墙角还有一堆啤酒瓶。 “哎呀,不好意思,我刚起床。” Tom 尴尬地整理房间,而我皱着眉头走到窗口。 窗口架着一具望远镜。 “这是什么?” Tom 的脸色便得更怪:“这个……这个……你们不知道,我是天文学爱好者, 马丁. 路德市的空气很好,晚上很适合——” “哦,看星星?” 我打断了Tom 的话,而他擦擦满头的汗:“是,是,我从小就喜欢看星星。” 同时,我从这个家伙的眼睛里,读出另一个不同的答案——“该死的牛仔,干 吗问这个?我喜欢用望远镜看对面楼房,那里住着不少流莺,每晚都有好戏可看!” 变态偷窥狂!鉴定完毕。 我不顾Tom 的反映,迅速掀开望远镜盖子,摘下墨镜看着观测口。 哇,这望远镜真厉害,对面公寓楼有数十米远,看起来却像近在眼前,被放大 了几十倍,没看到什么流莺,大概还在睡觉吧。 “你干什么?” Tom 刚要来阻止我,莫妮卡就拦在他身前说:“我说过了嘛,我这个表歌就是 好奇心重,从小没玩过望远镜,就让他玩玩吧。” 当望远镜瞄准对面五楼,正对我们的一扇窗户时,突然出现一个年轻女孩—— 窗前的眼神那样特别,掠过一丝无法形容的恐惧。 望远镜里异常清晰,就脸上的痘痘一清二楚,好似伸手就能摸到她的嘴唇。二 十多岁的白人女孩,留着一头简单的红色短发,和许多胖乎乎的美国女孩不同,她 的脸消瘦得有些吓人,却有一双大得极不相称的眼睛。 她也看到了我,或者说是对面窗户的望远镜,好箱受到某种刺激,神色竟那样 怪异,就像有一场凶杀案发生在眼前。 然而,望远镜与眼睛的对峙,仅仅持续了不到五秒,对面女孩一眨眼就消失了, 随即被一幅黑色窗帘取代。 我脱开望远镜再往前看,一下子没适应过来,怎么从近在眼前变成里马路对面? 确认那个窗口就在对面五楼,正对我所在的位置,被厚厚的黑色窗帘覆盖,旁边同 一单元的窗户,也拉上了这种黑色窗帘。 赶快戴上墨镜掩盖中国人的眼睛。 “对面有什么?”Tom 也好奇地看着望远镜,以为我看到了什么火爆场景,却 失望地摇头,“什么都没有嘛。” 莫妮卡也紧张地看着我,用眼神问我:“你发现了什么?” 那个女孩——虽然只有短短几秒,却深深刻在我脑中。当她看到对面窗户里的 我,眼神竟如此恐惧,那不是一般的害怕,而是深入骨髓的绝望,我体验过这种感 觉。实在太不正常了!一般人如果看到对面有人偷看自己,最多感到厌恶或者愤怒, 不可能恐惧到这种程度——除非她没穿衣服,不过望远镜里她穿着整齐,完全不是 你们想象的那种衣衫不整。 无法想象她的理由——我盯着对面的窗户,厚厚的窗帘后面还藏着什么? 也许,她曾经看到过什么? 看到正对面的窗户,也就是我所在的位置——杀人现场!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