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低头看着她的双眼,眨着丝绸之路的目光,含着莫高窟的眼泪,爱一个人需要 理由吗? 需要吗? 心底反复地问自己,却再也说不出话了。 “高家与古家,那是上一代,甚至是上几代人的恩怨,与我们有什么关系?” 莫妮卡抚摸着我的头发,“这不是中实际,不是莎士比亚描写的那个世界,如果罗 密欧与朱丽叶生在今天,他们也一样可以得到幸福!” 我心里默默地说:你是美丽的朱丽叶,我却不是英俊的罗密欧。 “不,我不相信,这个世界与一千年或五百年前相比,并没有什么本质上的改 变!” “干吗说得那么绝望?” “你说过你害怕,害怕我们的好时光会异常短暂。” 莫妮卡恐惧地眨眨眼睛:“是,现在还不是真正的好时光,因为我们的爱还只 能停留在地下,不敢走到阳光下让众人看到并祝福。” “我也害怕,害怕就连一点点的幸福,也会很快地剥夺。” 天空集团的公务飞机,正窗月美国中部的广阔天空,穿越麦田起伏的密西西比 平原,穿越古老崎岖的阿巴拉契亚山脉,飞往大西洋畔高举自由女神火炬的SEXCITY …… 黄昏。 飞机降落在纽约肯尼迪国际机场,滑行到私人飞机与公务飞机专用的停机坪。 走出机舱再度与莫妮卡保持距离,我就像普通的工作人员,跟在几个佩枪的保 镖身后,坐上前来接你的另一辆加长版林肯。 看来高思过对林肯车情有独钟。 车上还有司机与秘书,我和莫妮卡只能故作矜持,不能像在飞机上那么放肆拥 抱。 从停机坪直接开出机场,据说这是总统级别才有的待遇。来到美国超过一年, 刚刚到达第三个州,前两个地方是洛杉矶与马丁. 路德市,剩下一年都在牢房里度 过,莫妮卡帮我把签证有效期延长到2010年。 飞驰在纽约的道路上,没有想象中拥挤,其实车队并未开进失去,而是直接向 东开往长岛郊区。这里集中了许多有钱人的别墅,不乏华尔街的精英们,甚至不少 私家庄园,是卖给中国的老板与官员们的。 天色完全暗了下来,空中挂出一弯新月,车队驶入一个僻静庄园。大门前有戒 备森严的岗哨,只有我和莫妮卡坐的车,才能进入第二道岗哨的大门。穿过一条绿 树成荫的小道,足足开了五分钟,才停在一栋不起眼的两曾别墅前。 莫妮卡下车时疲倦地说:“这是我父亲的私家庄园,总共有十九栋独立别墅, 我就住在这侗最小的里面,父亲说这样才最安全。” 她把司机与秘书都支开了,说有重要事务和我谈,便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 四周环绕茂密的树林,就像来到童话里的林间小屋,莫妮卡按了一下指纹钮, 底楼房门就打开了。 “这栋房子安装了最新的报警系统,任何人入侵都会引发警报,值班保镖会在 三十秒内赶到。”走进莫妮卡的宫殿,虽然装饰地很普通,却隐藏着许多小机关, 她敲了敲客厅的窗户说:“这是最坚固的玻璃,可以抵挡火箭弹的袭击。” 参观完一尘不染的楼下,半小时前刚有人打扫过,她紧紧拉着我的手,上楼参 观公主的闺房——没想到那么简单,除了一张大床和梳妆台外,就没有其他装饰了。 隔壁有个硕大无朋的衣橱间,差不多有三十个平方,摆着成百上千的衣服和鞋子, 其中不乏爱玛仕、LV、CD的限量版——如果按照市价估算,不在百万美元之下。 书房里有个顶天立地的大书橱,起码有千本厚厚的精装书,莫妮卡诚实地说: “这些书是管家为了装饰房间买来的,我只看过其中的百分之一。” 书橱对面的墙上挂着十几幅油画,她说其中有两幅凡. 高的真迹,但让我看不 懂的是,画上的任务竟戴上了墨镜,她尴尬的做了个鬼脸:“这是我十三岁那年画 上去的。” 二楼后面有个宽大的露台,种植着上百株玫瑰,园丁每天都会来照料,露台下 面是个车库,从玻璃顶棚看下去,有一辆火红色的法拉利跑车,除了她在十九岁生 日开过一次,这辆车就一直沉睡到今天,车库边是一间狗舍,看起来比我在上海的 卧室还大,以前养了两条凶猛的中国骨嘴沙皮犬,价值相当于一辆法拉利。 参观完美国富豪千金的寝宫,我低头沉默无语半晌,回想当年被华金山做催眠 治疗时,我说粗自己内心的欲望,不就是住这样的房子开这样的车子过这样的生活 吗? 莫妮卡关上电动串联,靠着我的肩膀关切地问:“亲爱的,你怎么了?心情不 好吗?” “没……没什么……” 如果以我过去的心态,一定会感到无比自卑,就连着她的勇气都没有,现在却 还能拥她在怀中,究竟我变了还是她变了? 也许,我们都变了。 “你是不习惯这里吧?放心,很快就会适应的。” “希望如此。” 想想我以前的人生,无论古英雄还是高能,都与她生活在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那么以后的人生呢?我们能成为一个世界里的人吗? 一阵深深的恐惧。 我转换了话题:“你的父亲呢?他也住在这个庄园里吗?” “他从不住在这里。”莫妮卡按着我的胸口说,“你想见他吗?” “哦?不!我现在不那么着急。” 虽然,当初我来美国的目的,就是要见她的父亲——天空集团大老板高思国, 常青为推动我实现这个目的,还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但是,现在我真的还需要见到他吗? “亲爱的,明天,我会带你去见我爸爸!记住,在他面前他就是高能,是他唯 一的侄子,也是我唯一的堂兄。” “彻底忘记我真正的名字?” “对不起。”她难过地低下头,“目前必须这样。” “好吧,明天。” 莫妮卡又将我拉回卧室:“今晚,你就暂时住在这里。明天,我会给你安排另 一栋房子——离这不到五十米,晚上你可以偷偷过来,但天亮之前必须回去。” “天黑以后过来,天亮之前离开?”我又走出卧室,“这算什么?奸夫淫妇偷 情吗?” “不要这么说!”她从背后环抱着我,下巴放在我的肩上,“必须这样掩人耳 目,避免风言风语,在这里很难逃过爸爸的眼睛。” “如果被他发现我们的秘密,他可能杀了我,是吗?” 蹙起娥眉叹息一声,她不知再怎么跟我解释了。 忽然,莫妮卡的手机响了,她接起来一声不吭,但几秒钟后表情就变了,几乎 在刹那间面无血色。 “发生什么了?” 我拉了拉她的手,但她已结束通话,将手机贴着自己的心房,在原地站了许久。 当我要看她的眼睛,她却有意识地转过头去,不让我的读心术起作用。 “告诉我!怎么回是?” “对不起,公司里有些急事,我必须回去处理!” 莫妮卡说着打开衣橱,换了一件郑重的套装,还来不及照镜子补口红,便匆匆 跑到楼下,用通话系统叫来专车。 半分钟后,她冲出自己的宫殿,回头叫我安心等她回来,便坐进了加长版林肯。 她没来得及与我问别。 纽约长岛的秋风袭来,几片黄叶飘到眼前,留下我独自站在门口,仰望满天闪 烁的星斗,相较阿尔斯兰州的高原风景,又是别有一番滋味。 星星是穷人的钻石。 突然,空中划过一颗流星。 眼前被什么刺痛,就像钻石划过的闪光,几秒钟后消失于无尽的黑暗。 两年来的短暂记忆,这是唯一亲眼看到过的流星。 心头一阵刺痛,浑身上下寒意逼人,回屋关紧了门,痴痴地坐倒在沙发上。 飞机上已吃过一顿丰盛的完蚕,现在一点食欲都没有。 疲倦再度笼罩着我,不知不觉闭上眼睛,后半夜才惊醒过来。 又是一个噩梦。 为什么?一年的噩梦已然结束,难道又要来一个新的噩梦。 或者——虽然已获得自由,但漫长的牢狱生活,造成我的心理阴影,产生强烈 的不安全感。 凌晨两点,莫妮卡却还没回来。 想起她离开时的奇怪眼神,我忧心如焚地拨打她的手机,竟然处于关机状态。 她身边有秘书与保镖,不太可能手机没点,要么就是睡觉了?这更让我忐忑不 安,立刻又打了个电话,结果还是关机。 究竟去哪里?遇到了什么事情?有什么意外与危险? 呸!呸!呸!太不吉利了! 怎么也睡不着,心里升起不祥的预感。原想回到纽约之后,与她共同度过美好 的几天,却被迫要做贼似的偷偷摸摸,现在连她的人影都不见到了。 心被狠狠揪了一下,难道我们的时光真的如此短暂? 后半夜坐卧不宁,草草在楼下洗了个澡,不敢动用她华丽的公主浴室。来到二 楼打开她的衣橱,抚摸那些柔软的裙子,嗅着她曾经穿过的衣上留存的、淡淡的体 香不忍离去,想象她悄然回到屋里,从背后蒙住我的眼睛,发出银铃似的笑声。 终归是想象。 坚持到清晨六点,打电话还是关机。 实在撑不下去了,没敢睡在它的闺房,而是躺在楼下的可放,在惊慌与疲倦交 替之中,渐渐失去意识。 莫妮卡! “莫妮卡!” 挣扎着从床上跳起来,这里仍是她的宫殿,我躺在底楼可放的大床上,窗外是 茂密幽静的树林,密密麻麻的秋雨在玻璃上。 再看时间,居然是中午十二点! 该死!怎么睡了那么久!莫妮卡会不会已经回来了? 跑到房子的各个角落找了一遍,却没有她的任何踪迹。试着使用庄园的通话系 统,保安说“大小姐”出门至今还未回来。我又着急着打了她的电话,没想到依然 关机。 不,她有那么多保镖在身边,纽约又是天空集团的大本营,怎么可能发生以外 呢?何况昨天她对我说,今天会带我去见她的父亲。 故意要逼开我?女孩子的心就像海底的针,男人无论如何都摸不透,她可以让 你感觉如沐春风,一转眼又能让你坠入冰窟。 想到这就浑身无力,失落地坐倒在沙发上,随手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 屏幕里跳出中午的整点新闻,CNN 的女主播突然插播最新消息——“十分钟前, 总部位于纽约的天空集团,全球排名前50强的跨国企业巨头,正式向媒体宣布—— 昨晚19点19分,天空集团全球董事长兼CEO 高思国先生,在纽约因病去世,享年48 岁。天空集团同时宣布一项董事会的最新决定:高思国先生的独生女,年仅24岁的 莫妮卡. 高,接替父亲的一切职位,成为天空集团新任董事长兼CEO 。” 高思国死了。 原本我今天要见的人死了,当初我来美国要见人的死了,我最爱的女子的父亲 死了。 目瞪口呆地看着电视屏幕,整个人仿佛被铅灌了而凝固,新闻里放出背景画面, 却是一组非常模糊的视频,有个中年华裔男子,戴着墨镜穿着西装,在一群黑衣人 簇拥之下,钻去加长版林肯离去。 同时响起CNN 特约新闻评论员的声音——“天空集团的董事长,是全美最神秘 的超级富豪,据说其个人拥有的实际资产,不亚于比尔. 盖茨与沃尔玛家族。但他 长期拒绝在媒体路面,除了圈内人士以外,普通公众很少知道他的真实姓名,甚至 连他的族裔都是个迷。高思国是出生在美国的华裔,根据天空集团公布的消息,他 在两年前检查出了癌症,但一直严格保密,连公司高管层也一无所知。几个月前, 他将权利移交给自己的女儿,印发公司内部种种猜测。医生原本估计高思国还有半 年生命,想不到昨晚七点病情突然恶化,来不及抢救便停止呼吸。高思国48岁英年 早逝,必然将引起又一场经济地震。尤其是他本人绝对控股的天空集团,去年起就 深陷金融危机泥沼,很多人预测天空集团资金链极其紧张,很可能将在一个月内宣 布破产。” 电视画面里同时出现天空集团的总部——位于曼哈顿的八十八层的天空中心大 厦。然后是墨西哥湾油田的画面,还有位于中东某地的炼油厂,以及东南亚最大的 汽车公司,这些大豆市天空集团在世界各地的投资项目。 CNN 的动作真快,如果它们的造假水平再高一些,就不会在中国声名狼藉了。 接着,屏幕上出现了一组现场直播的画面——还是在天空集团总部门前,风雨 打在路人的身上,许多黑衣人保护一个年轻女孩,一把黑伞撑在她的身后。她穿着 黑色的职业套装,脑后绾着栗色长发,混血面容楚楚动人,却是素面朝天,表情沉 重忧郁,眼神充满悲伤。 我当然认得她,你们也都认得她——莫妮卡! 昨晚七点接到的那个电话,无疑就是她父亲病危的通知,她才会那么着急地离 去,高思国死得太突然了,他不是今天就要见我吗?为处理父亲的后事,她当然整 夜得不到休息。或者按照中国人的习俗,在死去的亲人身边守灵,甚至必须得关闭 手机,所以她不可能回来,也不可能给我打电话,就算想打也沉浸在深深的痛苦之 中,不知道该怎么对我说。 媒体的长枪短跑都对准了她,有的记者还与保镖发生了肢体冲突。但莫妮卡丝 毫没有慌乱,也不因悲伤而在镜头面前失态,冷静地对记者们说:“我感到非常非 常悲痛,我敬爱的父亲离开了人间,这是我字妈妈去世以后,人生中最悲伤的一天! 在父亲被查出患有癌症的两年见,我们一直严格保密,希望不要影响公司的运营。 天空集团是我的祖父先生创立的,我的父亲一直对天空集团充满感情,即便面临如 今的风雨飘摇,我们也有信心力挽狂澜。但父亲的突然离世,确实是对公司的沉重 打击,我将接受父亲的遗嘱,也接受董事会的重托,继承天空集团全球董事长兼CEO 的职务,领导公司数十万员工走出困境,实现祖父与父亲多年来得愿望。成为真正 的世界第一号的企业!” 我呆坐在莫妮卡宫殿的沙发上,为她的出色表现而赞叹,面对全世界媒体说的 如此之好。平常人遇到这样沉重的打击,早连说话勇气都没了,她却临危不惧侃侃 而谈,化悲痛为力量,给了那些期待天空集团倒台的人们一记耳光。这个原本掉满 骄横的大小姐,想必在最近的一年里,经受了许多锻炼和磨难,智慧与精神都已趋 成熟,也将成为一个不可征服的人。 CNN 的新闻画面已转回特约评论员——“我们已看到天空集团新任全球董事长 兼CEO 莫妮卡. 高的讲话,确实令人非常惊叹,这位面临受命的华裔女孩年仅24岁, 前年刚从哈佛大学毕业,却已成为世界500 强企业最年轻的掌门人。作为高思国的 独生女,她将继承父亲100%的遗产,接管天空集团所有产业。高思国先生或许对她 有过特别培养,但在他身患癌症的两年间,就能让一个普通小女孩,成为掌握数万 亿财富的企业家吗?天空集团的数十万员工,整个美国的财经媒体,甚至全世界拭 目以待!” 天空集团的新闻终于结束,画面切换到中东问题。我长叹一声关掉电视,走到 窗边看着天空,雨丝像冰点砸在玻璃上,这便是莫妮卡此刻的心情吧。 寒冷的纽约让人瑟瑟发抖,想起昨晚看到的流星,如此灿烂去短暂地飞逝而过, 难道那一颗就是高思国? 秋风秋雨愁煞人。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