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灵来信第二封信 叶萧: 你好。 上一封信的感觉如何?我猜得出你现在的表情。不要为我担心,我还活着。 昨天上午,写完给你的第一封信以后,我开好信封贴上邮票。然后我带上随身 的小包,里面放着给你的信,还有那台一次成像照相机。 在底楼我又看到了丁雨山,他坐在柜台里说:“周先生,中午快到了,你是来 退房的吗?”他忽然停顿了片刻,缓缓地说道:“我打赌你不会。” 我叹了一口气:“你说对了,丁老板,我再住三天。” “谢谢。”他点过了钱后说,“你要去哪儿?先吃午饭吧。” 说到这里我确实感到有些饿了,便坐在了餐桌上。我听到有人下楼的声音,在 楼梯口看到了昨晚那对母子。 那个三十多岁的母亲,看到我以后并没有惊讶,而是微微点了点头,拉着儿子 坐到我对面。现在她的样子是一个标准的温柔母亲,悉心照顾着儿子,与昨晚截然 不同。而她的儿子也安静了许多,只是脸上没有血色。 我终于说话了:“对不起,昨天晚上打扰你们休息了。” “不,是我和儿子吵架打扰了你。”她说话的声音轻柔平和,显得彬彬有礼, “你叫我清芬好了,我儿子叫小龙。” 我看了一眼那个叫小龙的少年,他却低着头一言不发,突然发出几声咳嗽。 清芬拍了拍儿子的后背,然后向周旋问道:“周先生,你今天还住在这里吗?” “是的,也许还会多住几天。” 阿昌端着饭菜上来了。这几个菜都是海鲜,正好合我的胃口。午餐吃完后,我 推开了幽灵客栈的大门。 终于回到了天空下,我贪婪地呼吸着空气向前跑去。沿着昨天的路,我走上一 处高高的山岗。这里正好可以向四处远眺,东面的海岸线曲折地延伸着,海边耸立 着许多悬崖和礁石,再往上就是幽灵客栈所处的荒原了。荒原的其他三面,分布着 许多连绵的山峦,在地理上形成了一个与世隔绝的独立单元。这些山峦与更远处的 苍翠群峰连接在一起,构成了浙东海岸丘陵地形。也许是因为长期受到强烈海风的 侵蚀,在面朝大海的一面,山体全都显得光秃秃的,到处裸露着黑色的岩石。 在这片荒凉的海岸上,似乎仍然停留在人类诞生前的史前时代,只有幽灵客栈 孤独地立着,仿佛是远古文明留下来的遗迹。 离开这里,我快速地向山坡下面走去。十几分钟后来到了荒村,那个绿色的邮 筒,就立在村口的道路边上。我从包里拿出了寄给你的信,投进了邮筒里面。 投完信后,我又走到高高的山岗上。我不想这么快就回客栈,既然这里的景色 如此独特,何不在附近多看几眼。 我沿着南边的路走去,其实这里本没有路,不过是一大片裸露的岩石。绕过一 座奇形怪状的山丘,我看到了坟墓。 不是一座坟墓,而是成百上千座坟墓,星罗棋布地遍布在山坡和高地上,面对 着几百米外悬崖绝壁下的大海。更确切的说,这是一大块墓地。 我缓缓地踏进了墓地。 叶萧,你可以想像一下,你走在一片荒凉的海岸边,脚下踩着一蓬荒草,你的 前后左右都是各个年代的坟墓,而四周见不到一个活人的影子——你会发疯吗? 天色越来越阴沉了,海边的风也大了起来。我茫然地在坟墓中间穿梭着,眼睛 里全都是一座座馒头似的荒冢。 突然,耳边响起了一阵奇怪的声音。我惊慌失措地抬起头来,见到一只黑色的 鸟从头顶掠过——乌鸦。 乌鸦扑楞着翅膀,停在一棵枯树上。枯树正好生在一块背风的凹地里,光秃秃 的枝桠像死人的十指般伸向天空,而枯树底下有一块孤零零的坟墓。 离开墓地,我来到了大海边——黑色的大海。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让肺叶里充满了海水的气味。自从来到这片荒凉的海岸, 我第一次离大海是如此之近。 这里见不到常见的沙滩,而是犬牙交错的礁石与悬崖。在近岸的海水里,有许 多黑色的礁石露出海面,海面下也一定隐藏着不少危险的暗礁。 我拿出一次成像照相机,对准了眼前海岸景色按下了快门,连着拍了好几张。 照片很快就成像出来了,效果相当不错。叶萧,我把这几张照片都附在今天的信里 了,你注意查收。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我在独自在海边散着步,从布满礁石的海岸到高高的悬崖 峭壁,始终都见不到一个人影。这是一个能让人思考的地方,也是一个能让人发疯 的地方。 我来到一片悬崖上,离海面的垂直高度有好几十米。叶萧你还记得吗?我有轻 微的恐高症,只要站在高处往下看,就会产生强烈的恐惧。我站在悬崖上向下看去, 只见一片黑色的海水猛烈地拍打着礁石和峭壁,发出浑浊的巨大浪花,听那海浪声, 简直就像场重金属的摇滚音乐会。 就在这个时候,我看到远处的悬崖上还有一个人。 我逐渐看清了那个人的轮廓,一个高个子的陌生男人,站在一处高高的悬崖上, 面前摆着一个画架,手中握着一只笔正在上面画着。 他在画画? 我快步走到了那处悬崖上,那男人立刻回过头来注视着我。他看起来三十多岁, 头发又长又乱,下巴上爬满了胡须,两只眼睛异常锐利。 幽灵来信第二封信(2 ) http://book.sina.com.cn 2006年03月11日 00 :43 新浪读书 连载:蔡骏午夜小说馆 作者:蔡骏 出版社:接力出版社 “你是谁?” “我叫周旋,住在幽灵客栈。” “什么时候来的?” 他说话的口气就像是在审问犯人一样,但我还是克制地回答了:“昨天晚上。” “怪不得没看到过你。”他的嘴角微微笑了笑,“你好,我也住在客栈里,我 叫高凡,平凡的凡。” “你好。”我指着他身后的画架说:“你是画家?” “算是吧,一个没有名气的画家。” 我走到了他的画架跟前,画纸上涂着深色的油彩,充满了狂乱的线条,只能看 出一个大致的轮廓,我轻轻地问:“你在画大海?” “是的,你不觉得这里的大海很美吗?” 他走到了我的身边说,悬崖上的海风吹乱了他的头发,颇有几分迪克牛仔式的 酷样。 “这里的景色确实很独特,你非常喜欢吗?” “是的,我已经在这里住了好几个月了。这里是画家的天堂。就像梵高找到了 他的阿尔勒,高更找到了他的塔希提岛,而高凡找到了他的幽灵客栈。” 他说话的样子极为自负,似乎已经沉浸在这景色中了。夕阳从我们的身后射过 来,把海面染成了一片金色,在奇异的光影中,我似乎看到了一组清晰的电影画面。 “时间不早了,我们回客栈去吧。” 高凡收起了画架和颜料等各种工具,向客栈的方向走去,我急忙跟在他的身后。 风越来越大了,他边走边说:“冷了吧?这里晚上可不能随便出来。” “为什么?” “因为闹鬼。” “鬼?” “你看到那片墓地了吗?总有一些人,死后阴魂不散。” 我并不信他说的那一套,但我试着问道:“所以,这里才叫幽灵客栈?” “也许吧。” 高凡似乎对这里的地形非常熟悉,轻车熟路地回到了幽灵客栈。 大堂里开着一盏惨白的电灯,餐桌上已经坐着好几个人了。丁雨山坐在面向大 门的上首,餐桌左侧坐着早上的三个少女,餐桌右侧是清芬和小龙母子。唯独看不 到阿昌那张卡西莫多式的脸。 “就等着你们吃晚饭呢。”丁雨山大声地说,“快坐下啊。” 高凡一声不吭地坐到了清芬旁边的空位子上。 我却愣在那里,看着眼前这一餐桌的人,眼前似乎浮现出了一幅经典画面—— 达芬奇的《最后的晚餐》。 在那惨白的灯光下,餐桌上每个人的脸上都像涂了一层白色的粉。更要命的是, 他们围着餐桌排列的方式,怎么看都像是某种古老的献祭仪式。他们都一言不发地 看着我,所有人的眼神都特别地奇怪,又像是一群刽子手等候待宰的犯人,而那餐 桌正适合做砧板。 正在我尴尬的时候,突然发现水月向我眨了眨眼睛。我这才感觉到了一丝人气, 缓缓走到餐桌边上,坐在了背对大门的下首空位上。 阿昌端着饭菜上来了,餐桌上很快摆满了丰盛的晚餐,我没想到阿昌还能烧出 这么好的菜。面对一桌美味佳肴,我控制不住自己的胃,旁若无人地吃了起来。 吃到一半的时候,我才发现其他人几乎还没动筷子,只有我嚼着骨头的声音异 常清楚。我尴尬地问:“你们为什么不吃?” “不,我们在吃。” 丁雨山动了一下筷子说,原来他吃得实在是太慢条斯理了。我也只能放慢了吃 饭的速度,而且特别小心不要弄出声音来,我不禁问了一句:“幽灵客栈里吃饭一 直这么安静吗?” “这是客栈的传统。” 丁雨山轻声的回答了一句。 “是的,我们都已经习惯了。” 画家高凡插话道,旁边的清芬也点了点头。 “那客栈还有其他什么传统吗?” “这并不重要,只要你住得久了,就会明白的。” 我扫视了这房间一圈,转换了话题:“除了阿昌以外,客栈里所有的人都在这 儿吗?” 没有人回答。 正当我不知所措的时候,忽然注意到了那个叫水月的女孩的眼睛。就像昨天半 夜里,她和我的目光又撞在了一起,她的眼睛似乎在向我暗示着什么。我明白了, 便不再说话了。 晚餐很快就结束了,他们一句话都没有说,就回到了各自的房间里。 丁雨山在离开前突然问我:“周先生,昨天忘了告诉你,每天晚上八点到十点 是洗澡时间,浴室就在后面那扇门里,有热水供应的。” 他指了指大堂后面的一扇木头门,然后走上了楼梯。 现在只剩下了我一个人,我在大堂里走了一圈,目光落在了墙上挂着的镜框上。 现在我终于能看清楚了,墙上总共有三个老式的镜框,里面镶嵌着放大的黑白照片。 第一张照片里是一个年轻女子的头像,照片非常模糊,仿佛笼罩着一层纱布, 也许是时间过于久远的原因吧。奇怪的是,即便看她那模糊的脸部轮廓,我依然可 以感到一股难以掩盖的风韵。 第二张照片是一个年轻男子的,比前面一张女子的照片更加模糊,他戴着一顶 瓜皮小帽,看不出是什么发式。但我却能从这张照片上感觉出什么:幽灵客栈与这 个人有着某种重要的关系。 第三张照片也很旧了,但相对要清楚一些,是另一个中年男子的头像,他剃着 西式的头发,从衣领可以看出是西装的样式,还有一根黑色的领带。看起来他所处 的时代,要比前面两个人更接近于现代。 我又后退了一大步,怔怔地看着这三张照片。忽然,我看到这面墙的脚下还有 个柜子,柜子上放着个什么东西。 靠近了才发现,柜子上居然是一台老式的电唱机,旁边还有两个小喇叭。 我记得我家过去也有这种唱机,在里面放一张密纹唱片,再把电唱针放到唱片 密纹上, 它就会自己转动起来,放出各种音乐和声音。 眼前这台电唱机上布满了灰尘,似乎已经很久没人用了。真想听听这机器究竟 会放出什么声音来,但我还是克制住了。 回到二楼的房间里,我看了看旅行包里的木匣,谢天谢地它还在。但我又心乱 如麻了起来,我该怎么办?我已经把木匣带到了幽灵客栈,算是完成了我的使命吗? 还是把它交到客栈中某个人手中?如果是的话,那个人又谁? 我不敢再想下去了,便带上几件换洗的衣服和毛斤,下楼洗澡去了。底楼大堂 里依然一个人影都没有,我轻轻推开了丁雨山所说的那扇小门。 门里是一道狭窄的走廊,低矮的天花板上挂着昏黄的灯。在走廊的尽头有一扇 木门,一股热气从门缝里冒了出来。 我刚向前走了几步,那扇门突然打开了,从门里走出三个年轻的女孩子。 她们本来是一路走,一路窃窃私语着,但看到我以后立刻沉默不语了,一个个 侧着身子从我旁边走过。过道太狭窄了,两个人不能并排通过,我也只能侧过了身 子。她们浑身都是湿漉漉的,穿着睡衣,湿润的头发披散在肩膀上,一团团热气从 她们的身上散发出来,模糊了我的视线。 那个矮个子的女孩走在最前面,她用警惕怀疑的目光看着我。高个子的女孩走 在中间,却对我视若无睹。走在最后的是那个叫水月的女孩。 当水月从我面前经过时,我似乎能闻到她身上的一股清香,她和我都侧着身子, 面对着面擦身而过。那一瞬间,她离我是如此之近,近得只剩下几厘米的距离。她 的鼻尖还有胸口几乎贴着我划过,我只能尽量后仰着,但后背却紧紧地贴着木板做 成的墙壁。 我感到她的眼睛在盯着我。就像她的名字水月,她浑身都充满了饱满的水份, 脸庞是那样清晰而白嫩。在她与我擦身而过的时候,一丝长长的头发,带着浴后的 湿汽,从我的脸上划过。 几秒钟后,她已经走到了走廊的另一端,回过头来关上了那扇木门。我看着她 回过头来的眼睛,直到木门阻挡住了我的视线。 过道里还残留着她身上的湿气,我缓缓地走进前面的木门,大致看清了这个全 封闭的小房间,只有六七个平方米,墙壁和天花板都是由木板组成。房间正中有一 个圆形的大木桶,足有半个人高,可以同时有三个人坐在里面,看来这就是幽灵客 栈的传统“浴缸”了。 在木桶边上有一个水龙头,我拧开水龙头试了试,放出来的是热水。旁边有几 块清洗浴缸的海绵,还有一瓶浴缸消毒液。我把很多消毒液倒进了木桶,然后再用 热水浸泡海绵,在木桶内侧擦洗了起来。 确信擦洗干净了以后,我才用软塞塞住了出水口。说实话我已经很久都没有泡 过浴缸了,更别说这种木桶了。我的全身很快就浸泡在了热水里,水温正正好好, 感觉真的很舒服。 水蒸汽渐渐笼罩了这个由木板组成的小房间,我躺在木桶里几乎要睡着了。记 得一本推理小说上说,洗热水澡是最能让人放松的事,也最容易让人进入自我催眠 状态,尤其是用老式的木桶洗澡,会使人产生时空的错觉,仿佛回到了另一个年代。 是的,我想我进入催眠状态了,似乎整个身体都漂浮了起来,每一个毛细孔都最大 限度地张开,热水渗入我全身,直到把我溶化。 舒舒服服洗完澡以后,我回到了楼上的房间里。 我躺在床上很快就睡着了。 但是,几个小时以后,我又听到了某种声音。 我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汗毛都竖了起来,我躺在床上默默问自己:会不会 是幻觉?不,那声音确实存在,从每一寸墙壁渗透进来,无所不在。 又是那个幽幽的女声 我冲出去打开了房门,在漆黑的走廊里,发现了声音的来源——我的头顶,就 在那黑暗的天花板之上。 客栈的三楼。 上面究竟有什么?带着强烈的疑问,我冲到楼梯口走了上去。 刚走到一半,身后就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我回过头,一盏煤油灯光直对我 照射过来,我下意识地伸手挡了挡。 “周先生,请下来。” 是丁雨山的声音,我只能按照他说的做。 “对不起,丁老板,我只是听到了一种奇怪的声音。” “我怎么没听到?” 奇怪,这时候确实没有了声音,整个幽灵客栈死一般寂静。丁雨山从我面前走 过,踏上楼梯说:“请记住,绝对不要到三楼去,这是客栈的规矩。” “为什么?” 但他并不回答,拎着煤油灯走上了三楼。 我孤零零地站在黑暗的走廊里。这时我一点都睡不着了,索性走下了楼梯,来 到了大堂里。 大堂里的电灯没有开,只在柜台上放着一盏煤油灯,幽暗的灯光微微闪烁。我 深呼吸了一口,不知道能否度过漫漫长夜。 突然,我又听到了一阵奇怪的声音,但与刚才那种声音完全不一样,而是某种 金属的碰撞声。至于声音的来源,我也听得非常清楚,就在客栈的底楼。 我快步走到大堂的底端,那里还有一扇小门,我轻轻地推开小门,里面又是一 道黑暗的走廊。在走廊的尽头,亮着幽幽的一点微光。 我几乎是踮着脚尖走路的,就连喘气的声音也压到了最低,心里却是七上八下, 不知道会发现什么? 终于,我看清了那点微光,是一根白色的蜡烛。在微微跳跃的烛火下,映着一 个男人的背影,他的手里正挥动一把铁铲,在地下用力地挖着什么。 看起来就像是在埋尸体! 我不禁轻轻地叫了一声:“你在干什么?” 那人立刻吓得跳了起来,马上回过头来用铁铲对着我。我也颤抖着后退了一大 步,才看清了他的脸——画家高凡。 他显得异常紧张,那副样子就像是要拼命,但他看清我的脸以后,就马上把铁 铲放了下来,喘着粗气问:“怎么是你?” “我晚上睡不着,到大堂里走走,就听到了这里的声音。” 高凡点了点头说:“没事了,你走吧。” 我却注意到了地下被挖开的地方,看上去还真像个墓穴,于是我又问了一句: “你到底在干什么?” “现在我不想回答,但过几天我会告诉你的。”他拖着手里的铁铲走了出去, “回去睡觉吧,晚上不要在幽灵客栈里乱跑,否则会见到鬼的。” 我也紧跟在他身后回到了大堂,轻声问道:“你后面的话是什么意思?” “你会明白的。” 他快步走上了楼梯。 当我们来到二楼走廊里的时候,他忽然靠近了我,压低了声音说:“答应我, 不要把这件事说出去。” 我当时吓了一跳,以为他会动武,可是黑暗里我什么都看不清,只能草草地回 答:“好的,我不说出去。” 高凡冷笑了一下:“你会得到奖赏的。” 然后,我就听到开门和关门的声音,转眼就已经消失了。 我匆忙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关紧了所有的门窗,倒头就睡了。 经过一夜的噩梦,早上六点钟不到,我就起来了。 底楼大堂里只有阿昌一个人,餐桌上已经放好了早餐。我独自用完早餐后,便 又回到了房间里,铺开纸笔给你写信。 叶萧,今天的信就到这里了。 现在已经将近十点钟了,如果快点出去投信的话,或许还能来得及回来吃午饭。 再见,我的朋友,不论你是否相信,请不必为我担心, 此致! 你的朋友 周旋 于幽灵客栈 叶萧读完了这封信以后,脖子都有点发麻了。这封信也是在今天早上收到的, 但叶萧直到晚上从局里回家以后,才把信拆开来读。 现在已经是深夜了,叶萧在信封里又找到了周旋附来的三张照片。第一张照片 拍的是大海的全景,这张采光还可以,一片黑色的大海波涛汹涌,远方海天一线, 颇有几分苍凉悲壮之感。 第二张拍的是海岸的礁石,周旋那台照相机似乎还不错,礁石上飞起的海浪也 拍得非常清晰。 第三张就是悬崖了。叶萧看到照片里的悬崖不禁一颤。因为,他看到悬崖的顶 端立着一个女人。虽然镜头的距离非常遥远,但仍可以确定那是一个女子,孤独地 佇立在悬崖上。 叶萧可以肯定,周旋的信里并没有提到这个悬崖上的女人。那她怎么会出现在 照片里?叶萧越想越头疼,最后他放下了照片,把抽屉拉了开来。 抽屉里有一叠报纸的复印件,那是他从图书馆里复印下来的,1933年的报纸副 刊上的文章——《幽灵客栈》。 在柔和的台灯光线下,他缓缓念出了这篇陶醉写的文章—— 幽灵客栈坐落在大海与墓地之间。 第一次听说幽灵客栈是在民国二十一年的春天,斯时国军正与日寇激战于沪上, 虹口文化界诸君大多躲进租界以避战火。我承蒙朋友的关照,借住于大公报一位记 者的家中。就在那避难的时日,我从这位记者朋友的口中,知道了关于幽灵客栈的 种种轶闻。 战火退去后,我回到了虹口,但心里却落下一个愿望,那就是去幽灵客栈看一 看。只可惜囊中羞涩,两年来居然连区区旅费都不能筹措。惟一个月前,我的一部 长篇小说得以出版,获得了一笔小小的稿费,正好可以支付旅费。我当即买了一张 火车票,踏上了前往幽灵客栈之旅途。在甬下车以后,我又雇佣了一辆马车,星夜 兼程地赶往K 县西冷镇,终于在是夜抵达了幽灵客栈。 幽灵客栈位于浙东之海岸,周围虽是山清水秀之乡,但此地之海岸却是不毛之 地,放眼望去,满目荒凉,惟有一座三层楼房的客栈,孤立于狂野的海风之中。几 里之外更有一墓地,为数十里之内各乡镇居民之阴宅。此种环境不可谓不险恶,幽 灵客栈正是名实相符。 我于月黑风高之夜造访客栈,才发现这客栈之中住着不少游客,其中多是像我 一样的文人,从上海、杭州、南京等地慕名而来。客栈之主人乃一上海商人,姓丁 名沧海,我与他畅谈了一夜,方知晓其经历非凡。斯人少年即习文,曾立志写李、 杜之诗文,后又沉浮商海十余载,积得百万家财。三年前,丁沧海偶尔路经此地, 见一荒凉的孤楼独立于此。入内一看,客栈竟已遭荒废,不见半个人烟,惟有墙上 挂着两张先主人之照片。此君畅游附近之海岸,再细观此客栈,方觉此地乃是人生 归宿之佳境也。他到西冷镇上询问客栈的由来,才知道这里叫做幽灵客栈,始建于 前清宣统三年的秋天,主人是一个当地富户之子。客栈开张以后,虽然生意清淡, 但每年的清明和冬至,周围许多人都会来此扫墓,故尔在这些节令生意可谓红火。 然而,在客栈建立后的第二年,也就是民国元年,即发生了一桩骇人听闻的惨案。 在一个台风呼啸之夜,客栈的主人突然发狂了,用斧头劈死了客栈内全部的客人, 总共十三条人命,一个活口也没有留下来。惨案发生后,他自己亦在客栈的三楼悬 梁自尽了。当时这桩惨案轰动了整个浙江省,只因民初时局混乱,当局亦以此结案 草草了事,从而在当地留下了关于幽灵客栈之种种奇闻轶事。丁沧海遂决定花重金 买下地皮,修复客栈,以其传奇色彩来吸引各方游客,更兼此地景色独特,为上海 都地猎奇之士所喜好。不久幽灵客栈便重新开张,三年来已接待客人无数。 是夜,我即住在客栈二楼的一个单间。此后我在客栈里居住了整整半个月,结 交了不少好友,白日畅游附近的海天美景,夜晚与三两知己略谈聊斋之故事。此种 惬意生活,更让我产生不少写作之灵感,短短数日之内,我文思如泉涌,竟连作数 篇小说,皆为我近年来满意之作。 然而,悲剧终于发生了。在一个漆黑的深夜,客栈中所有的人都听到了一股奇 怪的声音 ,令人毛骨悚然。大家聚集在底楼的大堂,惟独见不到客栈主人丁沧海。于是, 我来到客栈三楼,结果发现丁沧海竟吊死在了自己的房间里。 众人皆惊慌不已,一时间乱了方寸,许多人都一哄而散,各自带着行李连夜逃 离了幽灵客栈。只有我把丁沧海从房梁上解了下来,天明后交给了当地官府处理。 当局派遣了知名探长来勘察,虽然疑点丛生,但依然断定丁沧海属于自杀。 幽灵客栈再告荒废,我只能挥泪告别了此地,带着无限遗憾回到了沪上。但数 日来,我的眼前总是浮现出海岸边客栈之影像,宛如电影深刻烙印于心间,惟有写 出此文以聊自慰,同时亦致祭丁公沧海矣,祈其九泉之下有知我思念之情愫。 叶萧又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这就是七十年前的幽灵客栈。他走到窗前,面对 着外面漆黑的深夜,为身在幽灵客栈中的周旋祈祷平安。 -------- 流行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