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灵来信第五封信 叶萧: 你还好吗? 和前几天一样,写完信我就走出幽灵客栈了。路上非常顺利,只用了半个小时 就到了荒村,我把信投进邮筒就离开了。 在回幽灵客栈的半路上,我突然改变了方向,决定再到昨天晚上那座山上去看 看。 在白天仰望这座山峰,感觉与晚上完全不一样,就好像是一座巨大的坟墓。而 昨晚我上山的那条路,宛如古代帝王陵墓的墓道。但我转念就否决了这种想法,浙 江确实有五代与南宋的帝陵,但绝不会在这里。 踏着昨晚的路,我爬上了山顶那块平地。残破的古庙依然矗立在山顶上,庙门 匾额上“子夜殿”三个字也清晰了起来。我围着它转了一圈,这庙估计占地不会超 过五十平方米。从屋檐来看似乎非常古老,至少不是近代的建筑。 我小心地踏进庙门,一片灰尘立刻扬了起来。有几道光线从头顶照射下来,原 来屋顶已破了几个大洞。与一般的庙宇相比,这间子夜殿实在太矮了,我伸出手就 能够到房梁。 房间中央有一个神龛,想必就是这里祀奉的神主了。在昏暗的断壁残垣中,一 线天光从破烂的屋顶照射下来,正好照亮了神龛上一尊彩塑的雕像。 刹那间,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子夜殿里供奉的是一个年轻的女子。 但更重要的是,这尊雕像美极了。 我曾见过各种古代的雕像,就算是女性化的佛像,也感觉端庄典雅,给人一种 慈母般的敬畏。 但眼前的这尊雕像却完全不同。 我不知道该怎样来表达,她给人以一种活生生的感觉,仿佛我看到的不是一尊 雕像,而是一个有血有肉的活人。 似乎端坐在神龛上的真是一个美丽的少女,她有一双明亮的眼睛,细长的眉毛, 线条分明的脸型,匀称有致的身材。她还有一个与众不同的名字——子夜,她会唱 美丽的情歌,她的歌声是如此的忧郁和凄凉,以至于感动了天地间的孤魂野鬼,感 动了一千多年来无数多愁善感的人。 好几分钟后,我才从震惊与伤感中清醒过来。我又后退了一步打量这尊鲜艳的 雕像,太奇怪了,怎么会如此栩栩如生呢?她和真人一般大小,身体和五官的比例 也非常协调,就连手上的细微起伏都清清楚楚,更难以理解的是,她的眼睛和真人 没什么区别,只是更加妩媚动人。这一点恐怕连文艺复兴时代的雕塑大师们都做不 到吧。 而且,在这座经受风吹雨打的破庙里,这尊雕像怎会保存得如此完好呢?敦煌 石窟里的雕像都被自然破坏地很严重,更何况这是在潮湿的海边,在充满了盐分的 空气中,根本就无法保存鲜艳的色泽。 我禁不住伸手摸了摸雕像—— 天哪,这不是雕像! 我几乎恐惧得要昏了过去,只感到手上似乎真的摸到了一个女子柔软的皮肤, 然而这皮肤又是冰冷冰冷的。我连忙后退了一大步,浑身颤栗地看着雕像——不, 是那个女子。 深呼吸了几口气后,我终于缓过劲来了。我死盯着那女子的眼睛,确定她至少 不可能是活人。 “肉身?” 我的脑子里忽然掠过了这个概念。我在一些古庙里见到过肉身的真迹,古人死 后身体没有腐烂,在经过某些处理后被供奉了起来,有的肉身甚至历经几百年都不 变。 对,或许这美丽的女子香消玉陨之后,经过了某种高明的防腐处理手段,才得 以完好地保存下来,并供奉于这座庙里的吧。 她究竟是谁呢? 子夜? 我不敢再想下去了,这个一千六百多年前死去的女子,竟端坐在我的面前?我 的心口涌上一阵奇怪的感觉,然后我抬起了自己的右手,几分钟前这只手曾触摸过 她。 这只手会腐烂吗? “不!” 我慌不择路地冲出了子夜殿,如逃命一般向山下狂奔而去。 当我刚刚跑到山脚下,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见到画家高凡向这里走来。 他挥了挥手:“你的脸色怎么那么差?” 我想像不出当时是怎样的表情,只能吹了个牛皮:“我在锻炼身体。这里的空 气很好,坚持长跑的话一定有助于健康。” “那我们一起走走吧。” 高凡拍了拍我的肩膀说,便拉着我一起向海边走去。 我明白了他的意思,急忙说:“关于那件事情请你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 “谢谢。” “不过,既然我为你保密,你也应该把原因告诉我。那天晚上,你在幽灵客栈 的地下挖什么?”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我告诉你原因,你就一定保密吗?” “当然,我以我的生命担保。” “好吧,我告诉你原因——我在挖金子。” “你说什么?” “我没有开玩笑,我确实在挖金子。”高凡用低沉的声音回答,然后他仰起头 :“这件事是我爷爷在临死前告诉我的。在七十多年前,他曾经在幽灵客栈住过一 段时间,对于这座客栈非常熟悉。他在临死前对我说,当年客栈的主人丁沧海留下 了一笔遗产,据说总共有一千两黄金。” “那你爷爷是怎么知道的?” “他早就知道丁沧海藏有一笔钱,有一晚单独请他喝酒,并把他给灌醉了。果 然,丁沧海酒后吐真言,把这个秘密告诉了我爷爷。” “你相信这是真的吗?” 高凡相当自信地说:“我查过关于丁沧海的资料,他活着的时候确实很有钱。 而在他离奇地死亡以后,却没有给家人留下一分钱。” “没有遗嘱吗?” “没有,也许是他死的太突然了。丁沧海死的时候,他的妻子和儿子都在上海, 奔丧来到幽灵客栈后便翻箱倒柜,但什么都没找到。但是,我断定这笔金子一定还 藏在幽灵客栈中的某个地方。”说着说着,我们已经来到了海边,“也许你还不知 道吧,丁雨山就是丁沧海的孙子,本来一直住在上海,前几年才回到幽灵客栈继承 了这份产业。” “原来如此。那他会不会已经找到这笔金子了?” “如果他真的找到金子了,那何必还守着幽灵客栈呢?恐怕早就拿着这笔横财 出国享福去了。所以,幽灵客栈接待客人只是为了掩人耳目,丁雨山的根本目的就 是要找到那笔金子。” “既然是祖上留下的遗产,那他为何要遮遮掩掩呢?” “我曾经秘密地调查过,丁沧海有好几个儿女,如果算上第三代的话,能继承 遗产的人至少有二十个人,平均分配下来也就没多少了。我估计丁雨山是想独吞这 笔遗产,一旦找到的话他就会带着金子远走高飞了。” “你在地下挖坑,他难道不会发现吗?” “放心吧,据说在几十年前,那个小房间里死过人。所以,从来没有人敢进去。” 我摇了摇头:“不管怎么样,这至少不是你的钱。” “埋在地下的东西见者有份。如果你愿意帮我一起找的话,我们可以平分这笔 钱。” “不。我不要这种钱,但我会为你保密,不会介入你和丁雨山之间的事。” 我的理智告诉我,卷入这种事情通常都是很危险的,在诱人的目标背后,往往 隐藏着陷阱。 “你太迂腐了。况且,丁雨山并不知道我的目的。” “别说这个了,我们谈谈别的事情吧。” 高凡长出了口气,他似乎已经信任我了:“好吧,你想谈什么?” 我终于把心中的疑问说了出来:“你知道吗?在幽灵客栈的三楼还住着一个女 人。” “你看到她了?” “不但看到了,还和她说过话。” “别靠近她。”高凡盯着我的眼睛,神色异常紧张,“你还年轻,这幽灵客栈 里还有许多你不知道的东西。” “什么东西?” 高凡摇了摇头,自言自语地说:“不不能说我不能说的” 说完,他立刻转过了身体,向幽灵客栈的方向跑去。 回到客栈,我又向丁雨山付了今后一个月的房钱,我已经下定了决心,要等小 说写完才能走。 大堂里清芬和小龙母子还在吃饭,我坐在他们对面点了点头。阿昌给我端来了 碗筷,这些天我似乎也被幽灵客栈“同化”了,吃饭的时候几乎没什么声音,就和 清芬他们一样。 吃完饭我们并未离去,而是坐在餐桌前聊了一会儿。我看着沉默寡言的小龙, 忍不住问道:“小龙,你喜欢幽灵客栈吗?” 少年用充满怀疑的目光看着我,然后摇了摇头。 他的妈妈说话了:“你别看他一声不响的样子,其实并不是他的本性,他是非 常害怕孤独的孩子。” “孤独?是啊,小龙在这里一个朋友都没有,只能跟你说话。” “可现在他连我也不太搭理了。”清芬叹了口气,伤感地说,“他最常做的事 就是趴在窗口上看海,有时候一看就是整整一天,任何人同他说话都没用,他那样 子就像中了邪。我担心的不是他的肺,而是他的心。” 我能听出母亲对儿子深切的爱:“小龙很喜欢海吗?” “过去很喜欢,但很奇怪的是,自从他来到幽灵客栈以后,就对大海非常害怕 了。” “那他为什么还一直看海?” 这时候小龙终于说话了:“因为海里有人对我说话。” “别乱说。”清芬摇着头说:“小龙又在乱说话了。” “他经常这样说奇怪的话吗?” “自从你来到客栈以后,他就越来越奇怪了,总是说见到奇怪的东西。” 少年执拗地顶嘴:“我见到了,也听到了。” 我好奇地问:“你见到了什么?” 小龙摇了摇头,喉咙里发出神秘兮兮的气声,一字一顿地回答:“天机不可泄 露。” 我被他的声音吓了一跳,还有他那种眼神,绝对不像是在撒谎,我继续问: “那你听到了什么?” “我听到大海里传来了歌声。” “什么歌?” “我不知道。”小龙似乎非常痛苦,每说一个字都要绞尽脑汁,“我想起来了 那是一个年轻女人的歌声。” “不——” 我吓得几乎跳起来了,小龙说的就和我昨晚在山顶上听到的一样。 清芬立刻捂住了儿子的嘴巴,低着头说:“对不起,请不要把他的话当真。” “没关系。”我急忙站起来说,“我先上楼去了。” 回到房间,我赶紧打开了窗户,但外面一丝风都没有。 下午异常闷热,房间就像是个大蒸笼。虽然窗户一直都开着,但后背心的汗珠 却止不住地往外淌,整件衣服都湿透了。我一直在写我的小说,坚持到四点钟,实 在坐不下去了。平时天热的时候,我会去游泳池消暑,那种爽快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每年最热的日子里,我还会去普陀山游泳。想到这里,我忽然看了看窗外的大海, 这不是现成的吗? 于是,我决定去海边游泳。 我带上了游泳裤,飞快地跑出幽灵客栈。沿着海岸线一路跑去,但到处都是悬 崖,只有在靠近坟场的地方,有一块相对平坦的小海湾。 趁着海水没有涨潮,我迅速脱掉衣服,并换上了游泳裤。在岸上活动了一下身 体,就摸 索着下水了。 海水非常凉快,直渗入我的皮肤,我很快就进入深水处游了起来。 小海湾里风平浪静,我的全身被海水包裹着,每一根毛细血管都在吸收着海里 的凉气。我已经很久都没有如此畅快地游过了,这里要比普陀山还要舒服。惟一的 缺点就是暗礁太多,眼睛一定要看清楚。 我越游越兴奋,直向海水更深处游去,慢慢就游出小海湾了。我憋了一口气向 海底看了看,只见底下一片漆黑,深不可测。 把头抬出海面时,发现天色已暗了,一阵风从海上掠过,也许就快涨潮了吧? 我回头看了看海岸,没想到已游出那么远了,海湾和悬崖都被抛在身后,我看到远 处山坡上星罗棋布的坟墓,甚至还能看到幽灵客栈,这是我第一次从海上的角度看 它,但距离太远了,只能看到它孤独矗立在海边的轮廓。 突然,我听到了某种声音——和昨天晚上一样的歌声。 心跳一下子加快了,更让我毛骨悚然的是,那歌声似乎是从海底传上来的 正当我拼命地游回去时,一刹那间,我感到有只手抓住了我的脚腕! 天哪!我条件反射似地喊了一声,一小口海水灌入了口中,呛得我晕头转向。 我又猛吸了一口气,但脚上的感觉越来越重,似乎那只手正把我往下面拉。 我用尽全力地蹬着腿,却无济于事,眼前一黑,全身都被拉进了黑暗的海水里。 在这个瞬间,我想到了死。 但我趁着刚才吸进去的那口气,努力地憋着,在海水中睁大了眼睛。但我还是 继续下沉,这里真的深不可测。 这时候,我看到那个幻影了—— 虽然海底一片黑暗,但我还是看到了。 她就悬在深深的海水中,白色的长袖随海水而飘荡——她在海底唱歌。 我也听到她的歌声了。 不,我胸中的那口气就快用光了。 突然,我感到自己又恢复了动力。我努力扑动着双手,飞速地向上浮起,在最 后一口氧气耗尽前,我终于浮出了海面。 又能呼吸到空气了。无法形容当时的心情,是极度的恐惧?还是极度的兴奋? 至少我还活着。 我大口地呼吸着,不顾一切地向岸上游去,也许是借着涨潮的水势吧,我很快 就游进了海湾。我小心地避开暗礁,用尽最后一点力气,终于回到了陆地上。 ——人,毕竟还是陆地上的动物啊! 这时我浑身都虚脱了,脚踩着地根本就站不稳,一头倒在了地上。天快黑了, 暮色笼罩怀着大海,无数的坟墓就在不远的山坡上。理智逼迫我站了起来,匆忙穿 好衣服,拼命向幽灵客栈跑去。 当我精疲力尽地回到客栈时,天已经完全黑了。我一把推开大门,一阵冷风随 着我吹进了大堂,悬在房顶的灯不停地晃动了起来。我看到他们都围坐在餐桌前, 那阵冷风吹乱了水月的头发。他们都用一种异样的目光看着我,就好像在看一个淹 死的落水鬼。 “你去哪儿了?” 丁雨山站起来问道。 “我去游泳了。”我抱着自己的肩膀,颤抖着回答,我没敢把刚才在海底看到 的一切说出来,只能搪塞着说:“海水太凉了,我一不小心就抽筋了。” “天哪,你能活着回来真是个奇迹。”他的表情非常惊讶,就好像我应该被淹 死似的,“你看到了什么?” 我怔怔地看着他却不回答。我用眼角的余光向餐桌上扫了扫,正好和水月的目 光撞在一起。 丁雨山忽然压低了声音问:“你看到海底的幽灵了?告诉你吧,客栈周围的海 水里有幽灵,曾经有许多人都死在这片海里。就在上个星期,有一艘渔船在附近的 海面触礁沉没了,船上的十三个人全都死了,至今也没有一具尸体能打捞上来。” “别说了。”我打断了他的话,抱着瑟瑟发抖的肩膀说:“我现在又冷又饿, 能吃点什么吗?” 他们给我让了一个空位,阿昌也跑出来了,盛了一碗热汤放到我面前。我一口 气就把热汤喝得精光,一股热流穿肠而过,让我舒服了许多。然后我端着饭碗狼吞 虎咽起来。 这时我听到丁雨山在说:“阿昌,去给他烧洗澡水。” 我跟着阿昌走进了浴室的走廊。阿昌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我,他摇摇头走进 了烧水的小房间里。钻进放满热水的木桶里,我终于长出了一口气。可感觉还像是 在海水里,一片热气腾腾的海水,至少浴室里淹不死人。 我低下头看了看脚腕。真不敢相信,在我右脚的踝部,竟然真有一道红红的印 痕。难道海里的那些东西都是真的?我急忙在热水中使劲地按摩脚腕,但那红色印 痕始终没有消退。 从浴室出来以后,我马上回到了房间里。外面已经下起雨来了,窗外的大海正 笼罩在漆黑的夜色中。我换上一身干净衣服,一头倒在了席子上。 不知昏睡了多久,我突然睁开眼睛,看了看表才晚上十点。这时我的精神要比 刚才好了很多,于是我打开旅行包,拿出了那只木匣。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念头, 我决定去找一个人,而且——要带着木匣。 我把木匣包在一件衣服里,悄悄地走上了三楼的楼梯。按照昨晚的记忆,我推 开了那扇房门。 在柔和的灯光下,我看到她正坐在床边上,脸色有些苍白,手腕处还包着一块 纱布。 她的第一眼显得有些意外,但转瞬又恢复了高傲的神情:“你怎么来了?” “我只是来看看你,你的伤好些了吗?” “谢谢你,我想我已经没事了。”她又盯着我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儿,突然问: “告诉我,你出什么事了?” 女人的眼睛真是太尖了,我惊讶的说:“你看出来了?” “你脸上已经写的很清楚了,你见到什么东西?” 我的脸色又有些发白了,断断续续地回答:“大海在大海里。” “你去海里游泳了?见到那个东西了?” “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她轻吐了一口气,低声说:“昨天晚上差点杀死我的,也是那个东西。” “告诉我。” “周旋,我不能。” “我没有告诉过你我的名字。” 她轻轻地“哼”了一声:“其实我早就知道了。” “那你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我叫秋云。” 我怔怔地问道:“秋天的云?” “没错。”她的嘴角终于露出了一丝微笑,“作家真的很会说话。” “你连这个都知道?” 她眨了眨眼睛,显出一副慵懒的神态说:“好了,还有什么事吗?” “给你看一样东西。” 我拿出了木匣,放在秋云的面前。 她仔细打量着木匣,忽然大口喘息了起来:“这究竟是什么?” “你不认识它?” 她似乎对木匣有些忌讳:“不,我从来没见过。” 我不知道她是否说谎,但再问下去也不会有结果。我重新用衣服包好木匣说: “算了吧。” “等一等,周旋,这只木盒子是从哪里来的?” “你真的要知道?”我冷冷地看着她的眼睛,犹豫了好一会儿,也许全都说出 来以后,她还能记起什么有用的东西。于是,我把这只木匣的来历,包括田园离奇 的死亡,原原本本地告诉了秋云。 我足足说了半个多小时,说到最后连我自己都有些后背心发凉了。 秋云默默地听着我说,最后闭上眼睛,似乎是在回忆。终于她说话了:“我认 识田园。” “什么?” 我的心抖了一下,也许找对方向了。 “几年前,有一个漂亮的年轻女人来到幽灵客栈,她的气质非常特别,立刻就 吸引了我的注意。也许是休假吧,她在这里住了有一个多月,经常和我在一起聊天。 我知道她的名字叫田园,是一个戏曲演员。我还记得有几次,在半夜里发现她在客 栈的底楼徘徊,我问她在干什么,她却惊慌失措地躲开了。我所知道的就这些了。” 我点了点头,至少我知道了田园曾来过这里,幽灵客栈对于她一定有特殊的意 义。 “谢谢你,秋云。” “周旋,你要当心啊,你的脸上有一层灰色。” “灰色?”我摸了摸自己的脸,摇摇头说:“再见。” 我带着木匣离开了三楼。 回到自己的房间,我立刻拿出镜子照了照自己的脸,实在看不出脸上有什么灰 色,也许是秋云在吓我吧? 这时候,我的目光落在了木匣身上。 该如何处理它呢? 一看到它就仿佛见到了田园,她正在另一个世界期待着我。不能再拖下去了, 来到幽灵客栈已经五天了,这个木匣始终都放在这里,像个骨灰盒一样看着我。今 天我又差点在海里淹死,这难道不是某种警告吗? 我必须快点解决它。 一个强烈的念头涌上了心头——木匣里面是什么? 我仔细地看着那把锁,锈得都快烂掉了,要打开它易如反掌。我开始幻想打开 木匣以后见到的东西——从一颗僵硬的人头,到一大把的黄金,各种可怕或可爱的 东西都想遍了。够了!与其空想折磨自己,不如把它打开来看看。 我从包里拿出一块扳手,这是旅行时常会用到的东西。我把扳手夹住木匣上的 锁,刚一动锁就断开了。 小心地取下断掉的锁,我感到自己的手在颤抖,但木匣里似乎有一种力量要跳 出来。 几秒钟后,我缓缓地打开了木匣的盖子。 暗香浮动。 我闻到了一股奇异的清香,那味道顺着气管而下,充斥了我的肺叶,既像是熏 衣草香,又像是印度香,我没法说清楚。 暗香渐渐飘散后,我看清了木匣里面的东西—— 一套古装! 不,更确切的说,是一套戏服。 我的眼睛几乎看呆了,只见一团团绝美的刺绣,和光滑如新的丝绸面料,在灯 光下反射出美丽的光泽。我立刻想到了《游园惊梦》里杜丽娘的唱词“原来姹紫嫣 红开遍”,没想到这“姹紫嫣红”竟开在了木匣里。 说不清这是哪一个剧种的戏服,与电视里看过的戏服相比,我只觉得它美而不 俗,鲜而不艳。既有花团锦簇流光溢彩,又不失清新简洁淡雅写意。 我小心地拿出其中一件。在丝绸面料上绣着一些花团,应该是一件女褶吧。敞 开来看了看,下摆只到膝盖的位置。木匣里还有一条青色的裙子,正好配在女褶的 下面。其他十几件行头全都是女装的,也许是青衣或花旦吧。从剪裁的尺寸来看, 应该是一个人专用的。 这些戏服应该有许多个年头了。但时光似乎在木匣里凝固了,经过了那么漫长 的岁月,这些色彩斑斓的戏衣,竟然还和新的一样,就好像刚从某个青衣花旦的身 上脱下来。 戏服按照传统的格式叠放着,恰到好处地挤满了木匣内的空间。我把手伸到木 匣的最下面,那是一件水红色的绣花小袄,应该是贴身穿的。 我似乎看到了什么? 就在同一秒,我伸到木匣里面的手微微一麻,感觉就像触电一样。 窗户无缘无故地打开了,一阵风夹杂着雨点闯进房间,吹得我浑身毛发竖了起 来。 子夜十二点钟。 我费了很大的力才关紧了窗户,再回头看看木匣,几件薄薄的云肩刚才被风吹 了出来。我回到木匣边,把所有的戏服又都放了回去,最后关上了盖子。 木匣又恢复了原样,只是少了一把破锁。 关了灯躺在床上,想了许久都想不通,这只木匣包括里面的戏服,究竟与幽灵 客栈有什么关系呢?这些疑问如碎片一样在脑中穿梭,直到我昏昏睡去。 一觉醒来,天色已微微放明了。 睁开眼睛,却发现木匣的盖子正开着,那件绣花女褶在清晨光线的照射下,泛 出惊艳的反光。 不对,我明明记得自己入睡前是把木匣关好了的。 难道我记错了?我立刻又关上了木匣。 来到底楼的大堂,第一个吃完了早饭,就匆匆回房给你写信了。 写到这里我浑身都快虚脱了,天知道哪来的精力,让我几个小时就写了这么多 字。今天的信就到这里为止吧。 此致! 你的朋友 周旋 于幽灵客栈 -------- 流行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