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灵来信第六封信 叶萧: 但愿你一切都好。 昨天上午给你写完信以后,我就跑出了幽灵客栈。在给你投完信以后,我便原 路返回了。 当我回到客栈门口,并没有马上进去,而是转到了客栈的背面。我站在靠近海 岸的一块岩石上,静静地看着客栈的后门。 果然,那扇门悄悄打开了,走出来一个穿着黑色长裙的女子,我已经知道她的 名字了——秋云。 她刚出门就看到了我,我立刻走到了她身前。秋云把头扭了过去,面朝黑色的 大海,一阵冷风吹起她的头发,看起来非常地酷。 “为什么总是要从后门走?” 秋云依然面朝着大海:“你是说我鬼鬼祟祟吗?”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面对她的直率,我有些尴尬地,“我只是想问你伤 口好了吗?” “我已经完全好了。周旋,你救了我,我会感谢你的。” 她转过了脸来,锐利的目光直射我的眼睛,让我有些不好意思。我后退了一步 :“不用谢了。我只是想知道,你到悬崖上去干什么?” “去等一个人。” “等谁?” 秋云看着我的眼睛,缓缓地说:“我的丈夫。” 这个答案让我很意外,我回头看着远处的一块悬崖说:“你到那上面去等丈夫?” 她又把目光对准了大海,嘴里喃喃自语:“三年了我已在这里等了他三年了。” “你丈夫去哪儿了?” “远——方——” 她的两个音节都拖得很长,我不禁好奇地问:“你丈夫是谁?” “幽灵客栈的主人。” 我吃了一惊:“幽灵客栈的主人不是丁雨山吗?” 秋云摇了摇头说:“丁雨山是他的弟弟。” “我不明白。” “幽灵客栈的主人名叫丁雨天,就是我的丈夫。五、六年前,我们还生活在一 个遥远的城市,听说丁家在西冷镇还有一处遗产时,我们便赶到了这里,发现了几 乎已成遗址的幽灵客栈,当时客栈里只有阿昌一个人生活着,整座客栈宛如一具死 去多年的僵尸。我们被这里独特的景色吸引住了,又了解了幽灵客栈的历史。最后 我们定下决心,要使僵尸般的幽灵客栈复活过来。” “复活?听起来就很吓人。” “也就是重新开张营业。我们拿到了营业执照,投入了上百万元的资金,在不 改变原有结构的前提下,对这栋房子进行修缮。当客栈重新开张的时候,我们曾吸 引了很多外地的游客,后来人数虽然减少了,但始终都有一些客人长住在这里,勉 强可以保持收支平衡。” “那丁雨山呢?” “我已经说过了,他是我丈夫的弟弟。在客栈重新开张以后,他才来到这里帮 助我丈夫管帐。” “那你丈夫为什么会离开这里呢?” 这时她的表情开始有些复杂了:“他厌倦了。” “厌倦幽灵客栈的生活?” “是的,这里与世隔绝,生活太过于平静了,而我丈夫是个渴望冒险的人。所 以,三年前他离开幽灵客栈,独自外出旅行去了。而我却深深地喜欢上了幽灵客栈, 再也离不开这片海岸了。他走了以后,就由丁雨山接管了客栈的事务。” “你丈夫去哪儿了?” “不知道。他在和我结婚以前,就非常喜欢旅行,几乎跑遍了全国每一个角落, 后来又经常自费出国旅行。或许,此刻他正坐在安第斯山的小火车上,欣赏着山谷 中的古代遗迹吧。” “他会回来吗?” “当然。他在临走前,曾答应过我一定会回来的,最多不会超过三四年。我想 他随时随地都会回到幽灵客栈的。” “随时随地?”我的脑中立刻浮现起了一副可怕的画面:在漆黑的深夜里,幽 灵客栈里突然出现了一个鬼魅般的人影,手里端着一根蜡烛。幽暗而闪烁的烛光, 照出了一张风尘仆仆的脸——不,我摇着头问道:“为什么要站在悬崖上等他?” 她眺望着远方的海平线说:“我想如果思念一个人的话,只要天天站在悬崖上 看着大海,即便那个人远在千里之外,也一定能感受到的。 忽然,我感到脸上微微一凉。夏日里的海岸阴晴无常,一瞬间大雨像打翻了水 盆一样浇了下来。我和秋云一时猝不急防,从头到脚都被淋到了,她一把拉起我的 手,顶着密集的雨点,冲回了客栈的后门。 虽然像落汤鸡一样回到客栈,秋云却忍不住笑了出来:“已经很久都没有被雨 淋过了。” 我也尴尬地笑了笑,看着眼前曲折幽暗的走廊,轻声问:“为什么这里像迷宫 一样?” “因为设计幽灵客栈的人,也像一个迷似的。” “是谁设计了这客栈?” “别问了,我带你上楼去吧。” 秋云带着我穿过一条复杂的走廊,又走上一道陡峭的楼梯。这里是二楼的后面, 又一条隐蔽的走道,刚走几步就出现了一个人影——丁雨山。 “你们怎么在一起?”他看起来非常惊讶,用极其凶狠的口气对我说,“你不 应该和她在一起。” 虽然我心里有些发虚,但嘴巴上并不示弱:“你为什么这么紧张?” “你再说一遍?” 丁雨山大声地说,看起来有些发火了。 秋云忽然说话:“够了,雨山。你没看到我们淋湿了吗?” 说完,她拉着丁雨山离开了这里。 我的头发上还滴着水,样子狼狈不堪。我感到身体有些不适,猛的打了一个冷。 在走廊里转了一圈,我终于找到了出口,回到了自己的房门前。 刚要进去,突然房门打开了,里面冲出一个人影。我立刻追了上去,在楼梯口 拉住了那个人,原来是哑巴阿昌。 “怎么是你?发生什么事了?” 阿昌的脸似乎更加扭曲了,尤其是那双难看无比的“大小眼”,他的手里还拿 着一些工具,看来他是来收拾房间的。他似乎很想要说话,喉咙里还发出了某种含 混的声音,但就是说不出话来。他又手舞足蹈地比划了一下,依然是不知所云。 我放开了阿昌,任由他跑下了楼。我快步走回房间,难道房间被窃了?当我冲 进房门一看,里面一切都很整齐,似乎没什么异样。只有窗外的荒野中,传来瓢泼 的大雨声。 正当我疑惑时,忽然感到身后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这时我才发现桌子上的木匣 正打开着,难道是阿昌打开了我的木匣? 当我走到木匣前一看,我的心瞬间就凉了,原来木匣里面空空如也,竟什么都 没有了。 “阿昌!” 我气坏了,准备要冲出去找阿昌。但当我回过头来的时候,却看到身后的门上, 正吊着一个穿着古代服装的女人! 更可怕的是,她的脖子上没有头颅—— 无头女尸? “天哪!” 我吓得魂飞魄散,差点没瘫软在地上。再定睛一看,却发现墙上吊着的不是女 人,而只是一套戏服而已。 原来是虚惊一场,但额头上已经布满了冷汗,和浑身的雨水混在了一起,几乎 让我全身虚脱了。挂在房门后的那套戏服,完全按照着真人穿戴的样子。绣花的女 褶及膝配着青色的裙子,两边垂着飘逸的粉色水袖,褶上覆盖着一条薄纱似的云肩, 裙摆下面还露出一双绣花鞋的鞋尖。这些戏服搭配地如此精致,乍一看还真以为吊 着个无头女子。 其实,许多人都有过这样的经历,一套大衣挂在家里的墙上,半夜里迷迷糊糊 地醒来一看却吓得半死,以为是一个大活人吊在那里了。 能把这套复杂的戏服准确地搭配起来,本身就已经有很专业的水平了,难道阿 昌是懂行的人?我又摸了摸门后的戏服,手感柔和而细腻,原来里面还衬着长长的 衣架,把一个女子的身形通过戏服“架”了出来。 忽然,我感到了一阵头晕,浑身都没有力气了。缓缓倒在床上,只感到关节有 些疼痛,再摸摸额头,才发现自己居然有些发烧了。 我轻轻地咒骂了一句。真是倒霉,刚被淋到了一阵冰凉的雨水,湿衣服还贴在 身上呢。或许昨天下午在海里游泳时,我就已经着凉了,过了一夜自己却还不注意, 刚才又淋到了雨,再加上被这戏服一惊一乍的,现在真是病来如山倒了。 脱下湿衣服还是感到身体发冷,只能裹上了一条厚厚的毛毯。我一下子连站起 来的力气都没了,像条虫子一样蜷缩在床上。 窗外大雨如注。 虽然始终睁着眼睛,但精神却进入了恍惚的状态,似乎有一些金色的碎片在眼 前飞舞着。我的眼皮半耷拉下来,视线越来越模糊,最后落到了门后的戏服,我已 经没有力气把它给取下来了。我的眼睛在恍惚中发现,戏服上的那双水袖似乎甩动 了起来,像彩虹一样掠过了我的视线。 不,这不可能。 然而,我看到整件戏服似乎都随着水袖而动了起来,看起来就真像有一个古代 装束的女子在翩翩起舞。 这是我的幻觉吗?我缓缓地闭上了眼睛,耳边只听到雨点敲打窗玻璃的声音。 突然,我听到有人敲门的声音,我只能用最后的一点力气说了声“请进”。 门被轻轻地打开了,一个白色人影翩翩地走了进来。直到她轻柔地坐到我的床 边,我才看清了她那双诱人的眼睛,原来是水月。 她的突然到来让我很尴尬,尤其是我现在的样子,光着上身裹在毛毯里,而且 满脸的病容。 水月向我眨了眨眼睛,用磁石般的声音说:“你怎么了?” 我用轻微的气声回答:“我没事。” 她摇了摇头,伸出葱玉般的手摸了摸我的额头。我感到热得发烫的额头上,掠 过一片冰水般的清凉。水月的手立刻弹了起来:“周旋,你在发烧,着凉了吧?” 看着她的眼睛,我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只是发寒热而已。” “我看你一直都没有下来吃午饭,所以就上来看看你。”她微微叹了口气,幽 幽地说:“原来你生病了。” “水月,谢谢你。我想我睡一会儿就好了。” “不,你等我一会儿。” 两分钟后她回来了,手里端着一杯热水:“很抱歉,我没找到药片,先喝一杯 热水吧。” 我端过杯子喝了下去。温热的水通过我的喉咙,就像是雨水滋润了沙漠,让我 的心头微微一热。 水月点点头,又走了出去。十分钟后,她端着热粥上来了。她把托盘放到我的 床边,饭菜的热气从潮湿的房间里升了起来。 “快吃吧。” 我真不知道说些什么,本能地支起了上身吃了起来。我吃完以后,水月又把碗 筷都端下去了。 忽然,我想起了挂在门后的戏服,当我刚要下床的时候,水月又进来了。 这一回她关上了房门,我一眼就看到了门后的戏服,心里一阵紧张。 “咦,这是什么?” 水月的目光落到了木匣上,立刻端起它仔细地看了看。她忽然深吸了一口气: “我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香味。” 她突然回过头来,看到了门后挂着的戏服。 水月显然给吓了一跳,她下意识地退了一步,再仔细地看了看门后,终于呼出 了口气:“原来是套衣服。” “别过去。” 但她似乎没有听到我的话,径直走到了门后。这套戏服引起了她很大的兴趣, 水月伸出手轻抚着那件光滑的女褶,情不自禁地惊叹:“真漂亮。” “水月,这是一套戏服。” “我知道。” 她的手沿着女褶一侧移下去,拉起了一只水袖。她把那只水袖卷在自己的手上, 轻轻地挥舞了起来,在空中划过飘逸的弧线,看起来就好像真的穿在她身上一样。 “周旋,我能穿上这套戏服吗?” “不行。” 我斩钉截铁地回绝了她的要求。 水月露出了小女孩似的表情:“噢,我只是觉得它很漂亮,试穿一下就还给你 嘛。” “不。” “那好吧。能不能告诉我,这套戏服是从哪里来的?” 我伸手指了指木匣。 水月走到木匣跟前说:“它又是从哪里来的?” “是一个叫田园的女子交给我的。” 然后,在窗外淋漓的大雨声中,我把关于这只木匣的来历,还有田园离奇的死 亡,所有一切的奇遇都告诉了水月。说完以后,我只感到喉咙里一阵发烫,嗓子都 有些哑了。 “对不起,我不该这么好奇,影响你休息了。”水月缓缓走到门口,“周旋, 好好睡一觉吧,你会好起来的。” 说完她就悄无声息地离去了。 水月走后,我的目光又落到了门后的戏服上,总感到心里不太踏实。我终于缓 缓地爬了起来,从门后取下了那套戏服。我小心翼翼地把这些行头叠好,又仔细地 清点了一下,确定没有东西丢失以后,才放回到了木匣里。然后我把木匣关好,放 回到了旅行包里。 做完这些以后,我才重新回到了床上。在窗外大雨的陪伴下,很快我的意识就 模糊了,渐渐沉入了黑暗的谷底。 不知道过了多久,耳膜中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我睁开眼睛茫然地看着天花板, 眼前凸现出一张鬼魂般的脸。 我条件反射似地大叫了一声,才看清那是阿昌的脸。我摸了摸自己的心口说: “阿昌,你把我吓了一大跳。” 阿昌不会说话,只能向我点了点头。原来他为我端来了一碗热粥,还有几样开 胃的小菜,正适合发热的人吃。我转眼看了看窗外,夜幕已经降临了,大雨依然还 在继续,阿昌为我送来了晚饭。 “谢谢你,阿昌,就放在桌子上吧。” 当他把饭菜放好,刚要转身离去时,就被我给叫住了:“阿昌,请留步,我有 些话要问你。” 阿昌怔怔地看着我,微微点了点头。这时我的脑子也清晰了一些,便从抽屉里 拿出了纸和笔,放在阿昌的面前问:“你会写字吗?” 他点了点头。 “很好。阿昌我问你,今天中午你来这里收拾房间是吗?” 阿昌拿起笔在纸上写了个工整的“是”字。 “你动过我的木匣吗?就是那个木盒子。” 他连忙摇了摇头,在纸上写了一行方方正正的字:“我一走进房间,就看到盒 子是开着的。” “里面的东西呢?” 阿昌写道:“里面是空的,然后我又回头,就看到了门后”——当写到这里的 时候,他的笔突然停了下来,狠狠地用笔尖在纸上戳着,直到把纸戳出了个洞。 “你看到门后挂着件戏服是吗?” 但他摇了摇头,在纸上写下一个巴掌大的字——“鬼。” 阿昌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嘴巴张了开来,喉咙里发出一丝奇怪的声音,但 就是说不出话。我觉得他当时的样子更像是鬼。 突然,他抓起了那张写了字的纸,把它撕了个粉碎。我刚想站起来说些什么, 他就飞快地冲出了房间。 吃完晚饭后,我闭上眼睛,听着窗外的雨声睡着了。 当我醒来时,柔和的灯光照射着我的额头,似乎有一个黑色的影子在晃动着。 我闻到一股特别的味道,天哪,这气味太难闻了。 我看到了一条黑色的长裙,一张苍白而成熟的脸庞,一头长长的乌发 “秋云?” 我轻轻地叫出了她的名字。 她呡着嘴坐到了我的身边,手里端着一个黑色陶罐。 “周旋,我听说你病了。” 我茫然地点了点头,闻到她身上也发出那股刺鼻的怪味,我看着陶罐说:“那 里面是什么?” “给你的药。” “药?” 单独说出这个字时,很容易让我联想到鲁迅那篇描写人血馒头的同名小说。 “我知道你在发寒热,所以特地给你煎了点草药,是专门用来祛寒散热的。” “草药?” “你不相信中药吗?告诉你吧,我过去就是学中医的,还做过两年中医师。这 些年我在附近的山上搜集了不少药材,给你煎的药都是我亲手抓出来的,你就放心 喝吧。” 她把陶灌里的药汁倒进了杯子里。那些药汁是黑色的,还冒着一股热气,显得 肮脏而浑浊。而那气味更加难闻了,我感到有些恶心,不禁捂住了鼻子。 秋云看到我这副样子后笑了笑:“你没听说过良药苦口吗?快喝下去吧。” 我抓起杯子放到面前,那浑浊的药汁气味直冲鼻孔,只能闭起眼睛一口喝了下 去。 药汁接触我舌头的一刹那,我感到一股难以形容的苦味,差点就要吐出来了。 我再也顾不上礼貌,条件反射似地伸出了舌头,大口喘起气来。 秋云冷冷地说:“把剩下的药喝光吧。” 我看着她的眼睛,只感到一阵恐惧。 她用命令式的口气说:“快把药喝光了,喝下去你的病就会好的,否则的话你 会死的。” 最后的一句话让我吓了一跳,难道小小的寒热就能死人吗?不,她是在威胁我。 我端着杯子的手颤抖了起来,看着秋云奇怪的眼神,我感到自己被她控制住了,除 了俯首听命外别无他法。 “喝下去!” 我无法抗拒,只能把全部的药汁喝了下去。温热的药汁刺激着我的舌头和喉咙, 滑进了我的胃里,那感觉简直令人作呕。 “周旋,你做的很好。” 我感到她的话似乎具有某种魔力,宛如催眠一样让我头晕起来。同时,我的后 背心渗出许多汗珠,体内一股热流上下奔涌。 天知道她给我吃了什么? 我想起一个古老的字——蛊。 但我已经控制不住自己了,视线越来越模糊,只有她那双眼睛还如此清晰。我 随手一挥,把那只陶灌打在地上,同时发出了破碎的声音。 “完了!” 心里轻轻叫了一声,随后两眼全被黑暗笼罩了。我再也记不清之后发生的事了, 至于秋云何时离开?我也一无所知。 黑暗的大海,又一次将我淹没 ——直到我被一声凄厉的叫声惊醒。 已经是后半夜了,惨叫声撕心裂腑,把我的心都块吓爆了。我跳了起来,浑身 上下都是汗水,冲到了黑暗的走廊里。 刚到走廊我就撞上了一个人,一把将那个人抓住,摸到了一双柔软的肩膀,仅 从手感和气味我就认出了她,在漆黑中我轻轻地叫了一声:“是水月吗?” “是我。你好点了吗?” “我想我好多了。水月,你也听到那声惨叫了?” 还没等她回答,惨叫声又响了起来,那声音似乎是要说些什么,但听起来却含 混不清,像是阿昌的声音? 我和水月冲到了大堂里,电灯还亮着,阿昌靠在柜台边上,像是发疯了似的, 直勾勾地盯着对面的墙壁。丁雨山、高凡,还有琴然和苏美,甚至清芬和小龙母子 也都下来了。他们都显得惊慌失措,看来都是被叫声惊醒的。 丁雨山大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阿昌伸出手指着对面墙壁。所有人的目光都对准了墙壁,却看不出什么异常。 突然,水月紧紧地抓住了我的手说:“天哪,看照片里人的脸。” 经她这一提醒,我才发现了可怕的变化——挂在墙上的那三张黑白照片,更确 切的说是三张遗像,里面的脸全都变了。 三张照片里的脸都变成恐惧的表情,每一张的眼睛都睁大着,嘴巴也张开了, 眉毛紧紧地拧起,脸上略微有些扭曲,就好像他们都从坟墓里醒了过来,又见到了 某种可怕的事情。不过,其中那张女子的照片依然很模糊,看不清具体的样子,只 能大致地看出脸部惊恐的轮廓。 “这,这怎么可能?” 丁雨山摸着自己的后脑勺叫了起来。其他人也都发现了照片上的变化,琴然一 下子尖叫了起来,和苏美紧紧地搂在一起。只有高凡缓缓地走到墙下,对着那三张 照片看了半天,最后回过头来看着大家,露出某种奇怪的眼神。他的目光从每一个 人的脸上划过,似乎要从我们中间寻找什么,充满了怀疑和愤怒。 “你在看什么?”丁雨山厉声道。 忽然,少年小龙大叫了起来:“我看到他了!” 他的眼睛直盯着前方,似乎真的看到了什么。但我和其他人却什么都没看到。 大堂里的气氛更加恐怖了,清芬抓住儿子说:“别乱讲话。” 丁雨山走到了少年的面前说:“告诉我,你看到见了什么?” 小龙眨了眨眼睛,正当他要开口说话的时候,门口却传来了一记刺耳的声响。 原来,客栈的大门突然打开了,一阵阴冷的风雨吹了进来,在大堂里呼啸而过。 悬在头顶的电灯被风吹的乱摇,大堂里的光线不断闪烁,外面的大雨声听起来铺天 盖地,无数的雨点被风夹进来,打在我们的身上。 清芬发出了一声尖叫,琴然和苏美也叫了起来,他们显得无比恐惧,仿佛恶魔 已闯了进来。整个大堂里乱作了一团,就连丁雨山也沉不住气了:“怎么回事?我 明明把大门锁好了的,怎么会给风吹开来呢?” 水月也颤抖了起来,紧紧靠在我身上,我搂着她的肩膀,对她耳语道:“不要 害怕,我们没事的。” 我和水月快步跑上了楼梯,其他人也逃命似的跑了上来。整个客栈里充满了女 人的尖叫和男人的咒骂,还有疯狂呼啸的风雨声。 跌跌撞撞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水月却没有跟我进去,她喘着气倚在门后, 轻声地说:“周旋,当心着凉,快点休息吧。” 她的两个同伴出现了,她们显得更加害怕:“水月,你还不回房间吗?” 水月点点头,便跟着她们消失在我的视线中了。 我关上房门,一头栽倒在了床上。窗外的风雨依然在肆虐。我闭上眼睛,在胡 思乱想中睡着了。 清晨醒来时,我发觉自己的精神好了许多,只是嘴巴里略微有些苦味,那是昨 晚中药残留的味道。我摸了摸额头,发现烧已经全退了,看来秋云煎的中药确实非 常神奇。 下了一夜的雨已经停了,空气中充满了湿气。忽然,我想起了昨天半夜里的事 情,精神又紧张了起来。 我来到底楼大堂里,抬头看了看墙上的三张老照片。 奇怪的是,那三张黑白照片还和前几天一样,没有任何变化。我摇了摇头,昨 天半夜里明明看到,照片里三张人脸都变成了恐惧的表情,怎么现在又—— “你在看什么?” 丁雨山的声音突然从我身后响起,我回过头问道:“你看这照片怎么又变成原 样了?” “你什么意思?我听不懂你的话。” “丁老板,昨天半夜里你不是也看到了吗?” 他摇了摇头说:“对不起,昨晚我在床上睡的很好,整整一夜就没有起来过。”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刚要继续问下去,却又一下子沉默了。难道这事根本 就没有发生过?而是半夜里我发热脑子烧糊涂了,所以做了一个噩梦?或者,是喝 了秋云的中药以后产生的幻觉?我不能再问下去了,否则会被他们当成精神病的。 “ 吃完早饭,我迅速地回到房间里,提笔给你写信。 真不知道我吃错了什么药,今天又是下笔如飞,只有四个多小时,已经写了这 么多字了,我自己看看都傻眼了。现在就写到这里吧,我的力气已经完全恢复了, 马上我就去给你寄信,请不要为我担心。 叶萧,我想请你为我办一件事。今天清晨我梦到了一个人,是我的父亲。不知 为什么会梦到他,也许是很久都没面的缘故吧。他现在一定很孤独,我感到后悔和 内疚。虽然我人在幽灵客栈,但心里却想着他。叶萧,能不能代我去看看他?不需 要带什么礼物,把我的问候告诉他就行了,就说我现在很想他。虽然,我完全可以 直接给他写信,但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实话告诉你,我和他已经两年没来往了。 我父亲现在还住在老房子里,过去你经常到我家里来玩的,一定还记得我父亲的样 子,拜托了。 此致! 你的朋友 周旋 于幽灵客栈 读完来自幽灵客栈的第六封信以后,叶萧禁不住产生了一种奇异的感觉,就好 像在深夜里读聊斋故事一样,一不留神就会引出故事里的狐仙。 中学时叶萧经常到周旋家去,那是一间老房子,总散发着一股陈腐的气味。周 旋的父亲名叫周寒潮,在叶萧少年时的印象中,他是一个阴郁的男人,似乎从来都 没笑过,也许是因为周旋的母亲很早就去世的原因吧,而周旋的父亲一直都是独身, 难免性情有些怪异。 第二天,叶萧找到了周旋家的老房子。 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打开房门,用充满怀疑的目光打量着他。叶萧微笑着说: “周伯伯,还记得我吗?周旋最要好的中学同学。” 对方又盯着他看了半天,轻声问道:“你是——叶萧?” 叶萧没想到他还记得自己,便走进房间寒喧了几句。这里几乎没有任何改变, 只是光线更为阴暗了。 周寒潮显得有些兴奋:“叶萧啊,你在我的印象中,还是那个经常流鼻涕的少 年,时间真是过得太快了。” “我已经在公安局工作好几年了。”叶萧仔细地观察着他,看起来他要比实际 年龄更显老一些,但头发还像年轻人一样茂密乌黑。他的眼睛很亮,年轻的时候一 定很英俊。是的,周旋和他长得非常像,“周伯伯,是周旋托我来看望你的。” “他托你来看我?他自己为什么不来?” “现在周旋在一个很远的地方,一时还回不来。” 周寒潮冷冷地说:“他永远都回不来。” “不,这不是他的托词,他确实是在外地。” “在什么地方?不会是天涯海角吧?” 叶萧缓缓地说出了四个字—— “幽灵客栈。” 周寒潮一下子愣住了,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盯着叶萧:“你能再说一遍吗?” “幽灵客栈就在浙江K 市西冷镇的海边。” “你是说——周旋在幽灵客栈?” 叶萧点了点头,他甚至还能听到周寒潮上下牙齿间颤抖的声音,他试探着问道 :“周伯伯,有什么不对吗?” 突然,汗珠从周寒潮的额头流了下来,捂住自己的胸口喘息着:“幽灵客栈幽 灵客栈” 叶萧只觉得这四个字像是咒语似的,他急忙给120 打了电话。 几分钟以后救护车到了,叶萧帮着救护人员把周寒潮送上救护车,送往了最近 的一家医院。 周寒潮躺在一张担架车上,被快速地推往急救室。他的眼睛半睁半闭,只看到 飞速后退 的天花板和墙壁。他的意识已经有些恍惚了,脆弱的心脏正在做最后的挣扎, 眼前渐渐变黑,似乎走廊里所有的灯光都灭了。 他什么都看不到了,也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只感到眼前出现了一片黑色的 大海,海边是荒凉的原野,在那片阴郁的海岸上,矗立着一栋黑色的三层楼房—— 幽灵客栈。 眼前闪回的一切,就像存放了几十年的黑白电影胶片,被手摇着放出一格一格 的画面来。是的,他看见了看见了那个人..... -------- 流行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