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灵来信第十二封信 叶萧: 你好。 这里是真正的幽灵之家,我想我快死了。 昨天凌晨写完信后,我并没有去给你寄信。因为我绝对不能离开水月,否则又 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但我答应过你每天寄一封信的,于是我抓紧时间跑到楼下, 把贴好邮票的信交给阿昌,对他说明了我的请求。阿昌点头答应了我,他披上雨衣 跑了出去。 回到房间里,发现水月已醒了过来,她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看着我。那双眼睛像 来自古代画卷里的女子,略带几分慵懒和哀怨。在她的眉与眼之间,浮动着一股淡 淡的韵味,永远都让人捉摸不定。 她一句话都不说,从我身边擦过,飘然走进了小卫生间里。我一个人坐在床上, 看着窗外渐渐放明的天际——新的一天又开始了,我在这幽灵客栈里度日如年,短 短的十二个日夜,仿佛已走过了许多个年头。 已经一个小时了,水月一直把自己关在卫生间里,我不知道她在里面干什么。 我感到一些不安,但又不敢催促她,正在犹豫时,水月走了出来。她一言不发地坐 在床边,新换上的那套衣裙还是白色的,似乎她的包里并没有其他颜色的衣服。 忽然外面有人敲门了,我警觉地走到门后问:“是谁?” 并没有人回答,只是继续敲着门。我小心地把门打开了一道缝,只见到一只大 得吓人的眼睛,原来是阿昌,他用那双吓人的眼睛向我眨了眨,似乎在对我说—— “你的信已经投到邮筒里去的。” 我点了点头说:“谢谢,我相信你一定做到了。” 但阿昌并没急着走,而是举起了手中的两个饭盒,原来他把我们的早餐也送了 上来。 我回到房间里,把饭盒放到水月的面前。我们很快就吃完了早饭,呆呆地互相 看着对方。终于,她的目光柔和了下来:“为什么要救我上来呢?” “我不知道,也许是冥冥之中注定的。” “不,我已经死了,应该躺在冰冷的海底——”她的语调有些变了,宛如黑夜 里海水的涨潮声,“冰凉的海水就是我的衣服,海底的岩石是我的床,海底的暗流 在为我伴奏,那是彻底的安静与清凉,再也不会有人伤害到我。” “水月,没有人会伤害到你的,我会竭尽全力保护你。” 她再也不回答了,呆呆地蜷缩着,黑发披散在白色的衣服上,那样子简直让人 心碎。 几个小时过去了,到了午饭时间,我决定把水月带下去。既然他们都已经知道 了,也不必支支捂捂,让他们看看水月的样子,也许就会相信水月是个大活人,而 不是鬼魂。 水月很顺从地跟我走出了房间,来到了底楼的大堂里。 丁雨山、秋云、高凡,还有琴然和苏美都坐在餐桌边,这时一齐回过头来。 我能看出他们眼睛里的惊恐,没人料到我会把水月带下来。我紧紧拉着水月的 手,她要比我预想中的镇定得多,倒是我自己不停地颤抖了起来。我拉着她坐在餐 桌没人的一边。 他们都用恐惧的眼神看着水月,仿佛是在看一个可怕的死人,我拉着她的手说 :“水月,不要管他们,快点吃午饭吧,阿昌烧的菜很好吃。” 水月自顾自地吃了起来,我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吃到一半我偷偷观察别人, 发现他们的筷子根本没动过,全都直勾勾地看着我们。 我和水月很快就吃完了,她盯着我的眼睛,似乎想要告诉我什么。我索性伸出 手搂住了她的肩膀,她顺势倚靠着我,就像亲密无间的情侣。 看到我们这副样子,对面的琴然露出了厌恶的表情。其他人的表情也差不多, 似乎都目睹了某些不干净的东西。他们的恐惧更助长了我的挑衅:“你们为什么不 吃午饭?都快凉了。” “我们不会和死人一起吃饭的。” 说话的是丁雨山,他的声音沉闷而冷峻。 “难道你们没长眼睛吗?在我身边的是一个大活人。” “没人能活着从海底回来。” “不可理喻。”我拉了拉水月的肩膀说:“告诉他们,你还好好的活着。” 她茫然地望着餐桌上的每一个人,缓缓地说:“我不认识他们。” “那是因为你暂时失去了记忆——” 忽然,高凡打断了我的话:“周旋,到现在清芬还没有回来。” “真的吗?但愿她不会出事。” “不,我想她已经出事了。”高凡的声音里带着某种怨恨,他盯着水月说: “全都是因为你——才使清芬相信那种荒唐的事情。如果你不从海里回来,也许小 龙也不会死。” “那你们想怎么办?” 丁雨山冷冷地回答:“她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 “明天我就带她离开这里。” “不,我的意思是说——既然她是从海底来的,那就把她送回到海底去吧。” “你说什么?”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紧紧抓着水月的手说:“把水月送回 海底,那不等于要杀了她吗?” “没错,我们已经商量过了,就是这个意思。” 我摇着头大声说:“你们要杀人?都疯了吗?” “杀一个已经死去的人并不犯法。我们本来也不想这么做,但为了幽灵客栈的 安全,必须要消灭她。如果你带着她离开这里,那就会造成更大的麻烦。所以,她 既不能走,也不能存在下去。” “疯了,你们全都疯了。我警告你们——要是敢动水月一下,我就把你们全都 杀了!”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说,当时只是脱口而出,让丁雨山他们都吃了一 惊。随后我拉起了水月,一起回到了楼上。 回到二楼的房间里,我把门锁了起来。我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为了水月在所 不惜。忽 然水月幽幽地问:“他们为什么那么恨我?” “我也不知道。也许,是因为幽灵客栈过去的那些传说,让他们陷入了恐惧之 中。” “什么传说?” 我犹豫了好一会儿,终于把我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了她。那都是幽灵客栈的往 事了,从它的建立到惨案的发生,从三十年代对于它的报道,直到昨晚我看到的丁 雨天的日记。说到最后我自己都有些毛骨悚然了。 水月的表情却很平静,最后她叹了口气:“也许,一切都是因为子夜。” “你是说子夜殿里的肉身像?” “不,我是说那个唱子夜歌的东晋女子。死于九十多年前的子夜,不正是南朝 乐府里子夜的化身吗?” 我莫名其妙地颤抖了起来。这时我只想快点离开,让“子夜”、“兰若”们全 都留在幽灵客栈,不要再继续纠缠我们了。我走到窗前看了看,外面是一片迷濛的 细雨,台风应该已经远去了:“水月,我们现在就走吧,离开这是非之地。” “走——走到哪儿去?” “先到西冷镇上再说,反正我们不能留在幽灵客栈了。这里对你来说太危险了, 那些疯子想要杀了你。” “现在来不及了,明天早上再走吧?” “明天?好吧。” 也许水月还没准备好吧,我又不能强迫她。反正是在幽灵客栈的最后一晚了。 整个下午我们足不出户,一直蜷缩在房间里,外面任何风吹草动都会让我心惊 肉跳。我很害怕他们会突然冲上来——丁雨山一直都让我感到恐惧;而秋云又是那 么让人捉摸不透的女子,昨天晚上在她丈夫的日记里,我更发现了一些可怕的秘密 ;至于画家高凡,似乎还未从挖金子失败的阴影中恢复过来,而清芬的事更让他痛 苦万分。 如果说这三个人有什么共同点的话,那就是都在这阴郁古老的客栈里住得太久 了。如果一个人长期处于这种环境,那么他(她)迟早会精神崩溃的——难道他们 早就疯了吗?真难以置信,我在一栋恐怖的老房子里,和一群疯子生活了十二天。 傍晚时分,阿昌来给我们送了饭。 过了一会儿我忽然想到:他们会不会在饭里下毒?但水月已经吃了起来。看着 她毫无顾忌的样子,再想想阿昌的眼神,现在除了这丑陋的哑巴外,我还能信任谁 呢? 于是,我也端起饭盒吃了起来,但愿这是我在幽灵客栈里“最后的晚餐”。 吃完晚饭,水月幽幽地说:“周旋,明天等我们离开了幽灵客栈,你会一直和 我在一起吗?” “当然,一直到我送你回家。” 她叹了一口气问:“如果我已经没有家了呢?” “至少你还有大学。再过两个星期就要开学了,等你回到学校里,就会把一切 都重新记起来的。” “这么说,你会离开我?” “不,放心吧水月,将来我会经常来看你的,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 水月闭上眼睛不再回答了。 她很快就睡着了,房间里寂静地有些可怕,我莫名其妙地紧张起来,仿佛总有 些声音会突然响起,带来某些可怕的预兆。 晚上十点,我渐渐有了些睡意,忽然门上响起了一阵奇怪的声音。那扇门居然 已经自动打开了,一个穿着黑色长裙的女子正站在门口——秋云。 我只觉得见到了一个坟墓里出来的女人,她全身的黑色让人心里发闷。秋云盯 着床上的水月看,我能看出她的目光里带着几分嫉妒。幸好水月并没有被她惊醒。 我压低了声音问道:“你是怎么进来的?” 秋云举起了手中的钥匙说:“我是这客栈的主人,自然有每一个房间的钥匙。” “声音轻点,不要吵醒了水月。” 然后,我把秋云推到了门外,再把门关好,我背靠在门上说:“即便这是你的 客栈,你也没有闯进来的权力。” “够了,我来是要警告你,不要和水月在一起。”走廊里一片昏暗,我看不清 秋云的脸,但能感受到她呼出的气息:“你把她从海边救回来,就已经铸成大错了, 你不要一错再错下去。” 我已经厌烦了她的这种话:“我是否和水月在一起,关你什么事?” “当然与我有关,难道你不明白我的心思吗?” 秋云的声音柔和了下来,紧贴着我耳边,让我的耳根子都红了,我的后背紧紧 地靠着门板,随时准备逃进门里去。 她又有些激动了,言语间带着一股浓浓的醋意:“当我看到你和水月在一起时, 就想起了三年前我的丈夫,他和田园——” 忽然,秋云似乎想起自己说漏嘴了,赶紧把后半句话又生吞了回去。 “你刚才说什么?”我反而紧追不舍地问下去,“你丈夫和田园,发生了什么?” “别问了,这与你无关。” 应该把我的发现告诉她了:“老实说吧,我已经发现你丈夫留下来的日记了。” 秋云一下子愣住了,虽然她脸藏在黑暗中,但我能想像出她惊恐的表情。我继 续说下去:“你说你在等你丈夫回来?” “是......” “不,你是在等你丈夫的幽灵吧?” 等了许久,她才战战兢兢地回答:“你什么意思?我丈夫不是幽灵,他只是去 国外旅行去了,很快就会回来的。” “去国外旅行?不,他去阴间旅行了吧?如果你忘记了,就让我告诉你:你的 丈夫现在正躺在坟墓里。”我抓住了秋云的肩膀,她身上凉得吓人,就像一具美丽 的僵尸,“是你杀了你丈夫,对不对?” “你凭什么这么说?” “昨天晚上,我在海边坟场里看到了你丈夫的墓碑。你嫉妒他和田园的关系, 你被那个幽灵折磨得痛苦万分,最后你的精神崩溃了,亲手杀死了自己的丈夫丁雨 天,使他也变成了客栈里的幽灵。” 秋云几乎是哀求着说:“别说了!” “不过,我也可以相信你,那套关于你丈夫外出的谎言并不是为了欺骗我,而 是为了欺骗你自己。你的精神已经恍惚了,虽然杀死了自己的丈夫,却以为他还活 着,以为他只是去了国外,终于有一天要回来的。所以,你每天都到悬崖上去等待, 是吗?” 她放弃了抵抗,轻声抽泣着,似乎又拾回了那段可怕的回忆:“是我杀死了我 丈夫。我以为他和那个幽灵要来杀我,我必须先下手保护自己的生命。于是,我趁 着他熟睡的时候,用剪刀割破了他的喉咙。但我相信他并没有死,总有一天他会回 来的。” “他已经回来了——就在幽灵客栈里!” 忽然,她后退几步,消失在了走廊里。我自己也打了一个冷战,回到了房间里。 水月还在熟睡中,她的样子非常安详。于是我关掉电灯,轻轻地躺在地板上, 很快就沉入了黑暗中 不知过了多久——我感到自己在海底飘荡着,四周是冰凉的海水,如女子长发 般的卷曲海藻缠绕着我,它们随海流而波动,渐渐地纠缠住我的四肢,把我困在海 底动弹不得。 突然,我睁开眼睛,仿佛把头探出海面大口地喘息着。我一下子跳起来打开了 电灯。 床上是空的。 我又打开小卫生间看了看——水月不见了! 她到哪儿去了?就在我心跳越来越快的时候,耳边似乎又听到了那诡异的声音 我一把推开了房门,疯也似地冲进了黑暗的走廊。是的,那个声音在召唤着我。 我跑下了楼梯,来到了底楼的大堂里。 一盏惨白的灯刺得我睁不开眼睛,那可怕的声音清晰地传入了我的耳朵。 那是子夜歌的声音。我听到了洞萧、笛子、古筝还有笙,悠扬地飘荡在客栈中。 我睁大了眼睛,看到了眼前的幻景——在萧与笛的伴奏中,一个无比惊艳的古 代女子,穿着一件绣花的女褶,脚下是青色的裙子,在灯光下发出柔和的反光。她 挥舞着飘逸的水袖,款款迈动莲花碎步,口中吟唱着子夜歌曲子。 她太美了,美得让人发疯。 是的,美的极点,也是恐惧的极点。我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了,似乎浑身的血液 都被这曲子所凝固,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她是个幽灵。 我仿佛见到一面镜子,唯美和恐怖是这镜子的两面。 她一边优雅地吟唱着,一边把眼角的余光向我瞥来,我渐渐地看清了她的眼睛, 她的眉毛和鼻子,她那张美得惊人的脸。她脸上哀婉的表情,与子夜歌忧伤的曲调 配合得天衣无缝,如梦似幻的水袖上下飞舞,让人眼花缭乱,似乎要被带入另一个 世界。 我挣扎着摇了摇头,终于看清了这里并不是戏台,身边也没有鼓瑟齐鸣的乐队, 而是幽灵客栈的大堂。那个迷人的古代女子,正是穿着一身戏服的水月! 在一边的墙角下,我看到了电唱机,一张密纹唱片正在圆盘里转动着。我明白 了,那萧、笛、筝、笙的伴奏,正是从这唱片里传出来的。 在电唱机的子夜歌伴奏下,水月的眼神已完全投入了其中。我做梦都没有想到, 水月居然会唱子夜歌!那古老优美的歌声和唱词,清楚无误地从她口中传出,仿佛 已变成一个子夜歌演员。突然,我觉得仿佛在哪里看到过这一幕——天哪!实在太 像了,像那幅夹在丁雨天日记里的黑白照片——兰若? 突然,我听到了一声无比凄厉的惨叫,打断了水月的歌声,就连电唱机的声音 也戛然而止了。 琴然站在楼梯口,呆呆地看着大堂里的水月,显然她已经被这一幕吓坏了。 “你是谁?” 水月忽然说话了,她的声音带着磁性,好像经过录音棚里的某种技术处理。水 月穿着那身飘逸的戏服,缓缓地向琴然走去。 琴然张大了嘴巴,断断续续地说:“别你别过来别过来” 她像发疯了一样尖叫起来,慌不择路地向旁边逃去。但刚跑出几步,就一头撞 到了窗玻璃上。 玻璃立刻碎了,发出一阵刺耳的声音。琴然回过头来,满脸全都是血,染红了 身上的衣服。鲜血还不停地从她额头涌出,脸上还插着几块玻璃碎片。琴然摇晃着 向前走了几步,把沾满血的手伸向了水月。 琴然终于倒在了地上,抽搐了几下就不动了。这时苏美跑出来了,尖叫着冲到 琴然身边,扶起了浑身是血的琴然。她摸了摸琴然的脖子,恐惧地叫了起来:“她 死了!她死了!” 水月似乎也被吓到了,她回退了几步,茫然地看着她们。 这时丁雨山、高凡,还有秋云都出现了,惊恐万分地看着大堂里血腥的一幕。 苏美抬起头来,她的身上沾满了琴然的血,她指着水月高声叫道:“就是她, 就是她杀死了琴然杀死了琴然” 秋云扶起了苏美,轻声地说:“我们会保护你的。” 我感到一阵莫名的紧张,立刻把水月拉到了我的身边。而水月似乎还不明白发 生了什么,两眼茫然地看着他们。 秋云死死地盯着水月,她被一身戏服的水月震住了。突然,她的眼睛睁大了起 来,仿佛发现了某个可怕的秘密。秋云大叫了起来:“周旋,你快离开她,她不是 水月!” “你说什么?” 我的心里猛的一颤,但还是不敢相信她的话。 “你身边这个穿着戏服的女人不是水月,而是——兰若!” “兰若?” 我张大了嘴,缓缓地转过头看着旁边的水月(或是)。 在她那双如梦似幻的眼睛里,还残留着刚才子夜歌的柔情与哀怨。她的嘴唇在 微微地颤抖,轻声地说:“兰若?我的名字叫兰若吗?” “是的!你就是兰若。”秋云转而又盯着我的眼睛,“刚才,我发现了当年兰 若留下来的照片,就和她现在的样子一模一样。” “兰若和水月长得一样?” 秋云点点头,把一张照片扔到了我的脚下。我急忙捡起来一看,这是一张散发 着陈腐气味的黑白照片,照片里是一个穿着白衬衫的年轻女子。我不敢相信自己的 眼睛,这分明就是水月的照片嘛,照片里的她嘴角露出微笑,眼睛却是淡淡的忧郁。 在照片的最底下写着照相时间——是在整整三十年以前。 真不可思议,水月和兰若实在太像了,简直就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突然,我回过头又看着她——她究竟是谁? “三十年前,那些人把她从坟墓里挖出来,然后扔进了大海。” 秋云用幽灵般的语调,冷冷地说着。 难道我在海滩上发现的这个女子,她并不是水月,而是当年被扔进大海的兰若? 她已经在海底沉睡了三十年,最后被我从海边带回了幽灵客栈? 我想到了当时被我忽略的细节——水月在海里出事的时候,身上穿着一件游泳 衣。但是,我第二天在海滩上发现她的时候,她却穿着一件白色的长裙! 如果她不是水月,那么只能是—— 兰若复活了? 此时此刻,她穿着当年兰若穿过的戏服,幽幽地站在我的面前,把我当作了她 惟一所爱的人。 一身黑衣的秋云恶狠狠地说着:“我说过,她是一个死人,是一个祸害。现在, 她又开始杀人了。” 我该怎么办?我爱的是水月,而身边站着的她,却是和水月长得一模一样的兰 若?一个在海底躺了三十年的女子? 这是真的吗? 不,即便她不是水月,也不能让她落到疯狂的秋云手中。我已经下定了决心, 大声地对他们说:“不管她究竟是谁,你们也不该这么对她。她是无辜的,她并没 有杀人,是琴然自己撞到玻璃上的。” “不,是她杀死了琴然!” 苏美从地上站起来,指着水月叫了起来。她显然已经被吓坏了,声音是如此之 高,以至于让头顶的灯都摇晃了起来。 她的尖叫声还在继续,让我的脑子里感到天旋地转,水月也禁不住伸手捂住了 耳朵。 头顶的电灯不停地摇着,惨白的灯光照在所有人的脸上,忽明忽暗,宛如一个 个幽灵。看着闪烁的灯光,我忽然预感到了什么,立刻大喊一声:“苏美快闪开!” 电光火石之间,一切都来不及了——吊在天花板上的那盏灯突然掉了下来,正 好砸到了苏美的头上! 大堂里立刻暗了下来,什么都看不到了。我心急如焚地大叫起来:“苏美,苏 美你怎么了?” 黑暗中我听到了高凡的声音:“我摸到她了到处都是血天哪她死了!” 苏美被电灯砸死了! 在仅仅几分钟的时间内,琴然和苏美就先后香消玉陨了。我搂住了水月的肩膀, 难道真的是她带给了她们灾祸吗? 忽然,我听到了秋云的声音:“她又杀死了一个人——我们不能再等了,难道 要让她把我们都杀死吗?” 丁雨山大声地喊了起来:“周旋,为了幽灵客栈里所有人的安全,快把这个女 人交出来吧。” “不,你们错怪她了,这些事与她无关。” 我在黑暗中大声地喊着,但水月已拉着我向大门逃去。我听到了他们冲上来的 脚步声。我不能再和他们讲道理了,恐惧让他们都发疯了。我已别无选择,抓着她 的手推开了客栈的大门。 外面的天色已经微微亮了,在紫色的天空下,我可以依稀看清她的脸庞。她穿 着那身戏服,眼神迷茫而恐惧,和我一起跑进了凌晨的荒野中。 没跑出几步,我就听到了身后丁雨山的声音:“你们别跑,快给我站住!” 这是我们最后的逃亡,但这时脑子已经发热了,我辨别不清东西南北,后面那 群人又紧追不舍,在慌不择路中,我跑错了方向,直向大海跑去。 当我意识到这一点时已经来不及了,他们离我只有十几米,不能再往回跑了。 而眼前只有一条路,我已经闻到了海水的气味,突然,水月跑到了前面,拉着我冲 上了这条小路。 天色又亮了一些,空中飘着一些雨丝。在东方柔和的光线照射下,我看到眼前 穿着戏服的她,那身轻柔的女褶和水袖,在凌晨五点的海风吹拂下飘逸着,仿佛是 镶嵌在这荒凉海岸中的一幅美艳油画。 突然,眼前又出现了一片更开阔的景象——大海。 我意识到自己已无路可逃了,脚下正是海边的悬崖绝壁。我紧紧拉住了她的手, 在悬崖边上停了下来。 我有恐高症,听到几十米以下,海浪震耳欲聋地拍打着岩石的声音,只感到一 阵头晕。 从东方极远处的海平线下,一片金色的光芒正在乌云后隐隐闪耀着。我不忍心 再看下去,绝望地回过头来——他们已经冲上来了。 原本的微风细雨又大了起来。身后的金光被黑云所覆盖,转眼间豆大的雨点就 砸了下来。 第一个跑到我面前的是丁雨山,他一拳打在了我的脸上。 于是,我和水月重重地倒在了地上。我的脸朝下对着她,正好把她覆盖在我的 身下,我要自己的身体来保护她。 我感到后背被人踢了几脚,同时也听到了高凡和秋云的咒骂声,他们要杀了这 可怜的女子。 此刻,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保护自己身下的女子。她面朝上,我面朝下, 我们几乎脸贴着脸,呼吸着彼此口中的气息,我只见到她的眼睛——瞬间,我的脑 子里一片恍惚,再也分不清谁是水月,谁是兰若了。既然,她将我当作了惟一所爱 的人,那么她就是我的水月。 在呼啸的狂风暴雨中,丁雨山他们不停地对我拳打脚踢,但我就像在地上生了 根似的一动不动,用已经遍体鳞伤的身体保护着水月。背后一阵又一阵剧痛,像涨 潮的海水一样涌上来。我的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她—— 我感到自己在流血,我知道我很快就要撑不住了,很快就要和她永远分别了。 我的泪珠滴到了她的眼睛里。 她的眼睛里也在分泌着泪水,两个人的眼泪混合在一起,就像某种化学反应。 一切都已经无关紧要了,重要的是我们此刻在一起,就算一起死去,也心满意足了。 在死亡即将降临的时刻,我突然听到了某种奇怪的声音,落在我背后的拳脚也 消失了。 我悠悠地回过头来,看到丁雨山的身影向前冲了出去,整个人“飞”出了悬崖。 然后,我听到他的一声惨叫,紧接着就被海水吞没了。 眼睛已被泪水和雨水模糊了,再加上狂风暴雨中昏暗的光线,我看不清眼前发 生了什么。我只见到悬崖上多出一个模糊的黑影,就像梦境中闪现的幽灵 高凡和秋云都被那黑影吓得尖叫起来,但随后高凡也被推下了悬崖。趴在地上 的我立刻向悬崖下看去,只见高凡吼叫着摔了下去,自由落体地下降了几十米,转 眼就被海浪吞噬。 我说过我有恐高症,这时我也晕眩了起来,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悬崖下面。突然, 秋云也进入了我的视线,掉下了高高的悬崖——那身骇人的黑衣划破了白色的巨浪, 在礁石上摔得粉身碎骨。 他们都已经摔下去了,接下来该轮到谁了? 虽然,当时我脑子里已经糊涂了,但如果让我选择的话,我宁愿选择被打死, 也不想从悬崖上掉下去。 正当我听天由命时,一阵巨大的晕眩袭击了我的脑子,刹那间就把我推入了黑 暗之中。 我的意识终于模糊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感到自己在大海上漂浮着,突然,一只冰凉的手抓住了我 的脚腕,将我拖下了深海中。 叶萧,救救我。 -------- 流行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