陷阱 如果你看到了这封 流瓶中的信,请一定耐心将它读完,这也许是我一生中唯 一的一次倾诉,另请把我的故事告诉每个暗恋中的人。告诉她:我的那份藏于心底 的感觉愈陷愈深。 蓟县坐落在 山脚下,风景如画,背靠稽山,坐望东海,是江南仅寸的世外桃 园,其中以保存完好的东晋民居最为著名,现保存于大英博物馆的东晋民居的资料 大都摄自蓟县,唯一的遗憾就是交通非常不便。 我和我的画板走在陌生城市的街道,我的眼圈是黑的,因为三天多没睡过安稳 的觉,我的脚是肿的,因为徒步山路四百里是每个城市中人不可想象的距离,所有 的奢望归结成一床新鲜绵软的被和一碗热腾腾的鸡粥,当然有些小菜更好。 这是个与现代生活格格不入的小山城,整个城镇被一条碧绿清澄的小河围绕, 城斜靠在山坡上,山顶的房子风格古朴大方,开合自如,以元末的石库门风格为主, 山下错落地排著一些小而精致的青砖瓦房,象是清代的建筑风格,我无论如何想象 不出风格如此迥异的房屋搭配起来竟如此气象万千。街道用青砖铺成,千百年的旅 人脚步早已将它磨得光亮如新,尤其雨过时竟可鉴人;两旁种了些叫不出名字的绿 树,在残破古旧的门窗陪衬下显得清秀动人。 背包里只剩下十五块钱和二幅没卖出去的油画。整个城中没有一家营业中的店 铺,唯一商业气息稍浓的地方就是镇中心的一家米行,那儿除了生米和瞌睡的伙计 外似乎不可能有下肚的东西了,看来只能先厚著脸皮找个人家讨些饭来吃。渴了, 喝点水先,三步两步奔到溪边,手浸在冰冷清透的水里,整个人都象干净了一层, 捧起水来喝,咸的?这时听到一个声音“别喝那水”,回头时,一阵晕眩,再也支 持不住,倒在地上,恍惚似乎中见到一个挽著两个发髻的少女。 好长的梦,梦里有七彩斑斓的巨蟒缠绕四周,有碧波浩荡的海浪,甚至有飞行 时拖著金色粉尘的马车,不知怎样,我在睡梦里流泪了。眼皮重一万吨,浑身疼痛 到无法翻身,想睁开眼,做不到,我又听到那个声音,“大夫,他该醒了吗?” 再次见到阳光时,她正背对著我试带我的耳环,听到我咳时,急忙转身。见到 得是一张如此绝美的容颜,乌黑的眸中 是关切和惊惶,见到我微睁的双眼时,她 的反应如此强烈,急急的问“你醒了?真的醒了吗”,头疼欲裂的我只能说出一个 字“水”,躺在她怀里,喝下一生中最甘美的一碗水,我醒了。 “知道吗,那泉水有毒,已经有好多年没人喝那儿的水了,你喝了这么多还能 醒过来可真是大命呢”,声音清脆悦耳,语调柔和,极具江南女子的情韵,“我看 过你的书包,你是卖布的吗?”天,她把我的油画布当成布料了,“我是个学生, 学画画的,你看到的是我画画时用的画布。”“你能在布上画画?我喜欢你用的颜 色,嫩嫩的,象春天裹在身上,”从未想到会有人这样评论我的画。“喜欢就送你 吧!”“不用你送,我早就把它用掉了,这个给你,换你的画"她把一根做工极为 精细的钗递到我手上,站起身转了一圈,“看,我把你的画缝在身上,好不好看?” 我这才发现她穿著一袭淡紫色的棉布衫,画从她纤巧的肩膊斜著延展到背后,看上 去极富构成感,原本艳丽大胆的用色在衣服本身色彩的框定下显得和谐自然,整件 衣服就是一幅画,米罗的画风。 “好些了吗?你昏迷时脸肿得象猪头一样,现在消下去了,我才知道你生得这 么样子,”她在我的床头放上一个小桌子,桌子上是热粥和各色的南方小菜,我狼 吞虎咽地吃著,发出各种怪声,因为听到她的笑声使我很高兴。“你做我的模特好 吗?我好久都没画过人像了”,她好奇地看我,一脸的跃跃欲试。 我在院子里支好画架,她静静地坐在黄昏的夕照下,任凭妩媚的光线在身上挥 洒,她的名字就叫阳光。我喜欢在黄昏时画人,因为人只有在夕阳下才最安静和自 然,所有放在心底的想法会在最后的阳光下表露无余,她的发髻精巧可爱,乌黑的 眼眸,长而卷的睫毛,微翘的鼻头使她看上去象个孩子,慢慢的她浮到我的画板上, 用透明的色和流畅舒适的线条呈现出江南女子的可人,整幅画的色调淡雅清新,我 想只有用水色去表现油画效果才能真正体现她的秀丽,完稿时已是第三天晚上。 我把画交到她手里时,她的表情看上去非常奇怪,说了句谢谢后整晚都没再和 我说过一句话。第二天的清晨,我整理好行装,站在庭院里大喊“阳光”,她坐在 厨房前的小凳上拣菜,头也不抬“你要走了吗?我现在很忙,不送了。”语调有点 奇怪。我莫名其妙,背著画架走出大门,山上的景致太多,如果不赶紧画,恐怕两 个月也回不去。出门后才想起忘了带干粮,就回去拿,刚进门就看到她扒在卧房的 门口抽泣,”怎么啦?阳光,哭什么呀?”听到我的声音,她把头埋得更低,哭声 大起来,我心慌意乱,“怎么回事,谁欺负你,快告诉我”,她抬起头,眼中尽是 泪水,小脸早就花花的,我从没想到山城里也会有胭脂卖,”你这么快就走了,我 知道那幅画画完你就会走的,我天天都盼著这幅画永远都不要画完,可你这么快就 要走了,我……”,我心头重锤一击。其实这些日子来,我无时无刻不在克制自己 不要去想,去爱。爱上一个桃源中的女子对彼此来说都是悲剧,我不能想象天真烂 熳的她在尘世中如何生存,而俗世中的我也肯定不能适应这里长期清淡如水的生活, 本想当一切都没发生过,悄然离去,可是现在我该怎样。 她倚在我的怀中,继续抽泣,心乱如麻的我,早已语无伦次,“我没有说要走 啊,其实我今天是想上山去写生,这儿的景色这么动人,我要画好久呢”“真的?” “真的啦!跟我一起去好吗?”。 躺在山坡上看著生趣盎然的野草和一队队得意洋洋散步的羊,我的心情矛盾之 极,她快乐雀跃地采著各种不知名的野花,在阳光的投射下变成美丽的剪影,听著 吴侬软语的小调,闻著山野的清香,我变得很安静,画儿在画板上呈现出我的心情, 桔红色的大面积色块和几近透明的勾线,搭配著底部的深棕色的曲线,山是青紫色 的,任何一个看画的人都不可能想象那是一幅美丽的江南风景。由此,我不能自已。 我在一个黄昏时吻了她,她眼中的景色奇异。是一泉能将我彻底淹没的清水和 一股将我燃尽的火,亦或是一片无尽的黄沙中的一棵结 果实的参天绿树。总之, 我画了好多,直到那天,用尽了颜料。 “跟我走吗?我跟我回北京,北京是个很大的城市……” 她眼中呈现的惶恐和痛苦使我又回到那天,我不知到离家对于她来说是如此可 怕,“我知道你总有一天要走,可是我不能跟你回去,这里的规矩是不能破坏的, 镇里的人要离家远行前都要喝睡泉的水,就是你喝了昏倒的那泉水,如果喝完泉水 还能够活著的话就能离开镇子,否则就会被家法处置。”我不能理解“为什么?现 在可是九十年代了。”“不管什么年代,家法和规矩是不能改变的。”镇里的长者 出现在门外,“年轻人,你如果喜欢这里,就可以留下,但想带阳光走的话是不可 能的。阳光的家人都是喝过睡泉的水而离开这里的,据说他们在外面过得很不如意, 我们不希望这样的遭遇也落在阳光身上”。 我懵了,从未想过会有这么奇怪的事发生,而我不过是要带心爱的女孩离开故 乡。夜里,她在身边,我知道她没睡著,“阳光,放寒假我再来看你好吗?”“你 不能离开我,我……”“没几个月,我就会回来的”“……”沉默中,夜寂静无声。 第二天,我踏著晨光上路,走在陌生城镇的街道,身边是我的画板。走到镇口 时,她黑夜中的泪洒在我的心头,“我跟你走,等等我”,回头看时,她端著青花 瓷碗将水一饮而尽,看著碗在地上碎成千片,我早已不知所措。 我的阳光在黑夜中绽放,又在天光中熄灭。 这是我在我爱的床边的第十七天了,看著她日益憔悴的容颜,心早已随之老去, 大夫的摇头使我痛不欲生。 这是我在我爱的床边第三十天了,看著她最后安静甜美的笑颜,我的心早已死 去,下葬的一天,我的画板躺在她的身边。 我在镇上住下来,自己有一畦菜地和两只羊,我学会了织布,学会了在暮色中 与我的美丽阳光互诉衷肠,学会了在山脚下用想象去细心梳理她的美丽发髻。 晚安,吾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