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苔 作者:张艳秀 一 三峡移民安置工作有望在今年年底能够全部到位,看到电视中的新闻报道,余 韵川开始掰着指头算计时日。 自从哀叔秀走后,他做梦都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天,他想见一见信中的影子—— 照片上的儿子,还有那个和他呆了一整年的所谓的妻子。 党的三峡移民政策更让他坚信他是一颗星,一颗北斗星,哀叔秀胸膛上的七星 痦表明她的一辈子要注定围绕着余韵川,走也走不掉,逃也逃不开。 他从市政府办公室了解到:分到此地的三峡安置任务恰好是四川白帝城的移民, 梦中的白帝城,他不由的哼起李白的那首诗: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 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他此时的心情正巴望着他的老婆孩子能一日之内来到他的身边。她走了已经有 十年了,孩子也应该上小学三年级了。此时正是春暖花开的好时节,院子里的那棵 老槐树已经挂满串串槐花,浓郁的花香覆盖了整个小院。由于一时的兴奋,他竟然 忘记了日已三竿,他早饭还没吃呢。 今年这个年总算能团圆了。一个人的日子真是不好过。他是个凡事都往好处想 的人。 他从黑洞洞的屋子里走出来,抖掉身上书的霉味,贪婪的嗅着这天地花香,他 不禁大叫了一声,邻居探过头来,厌恶的又背过身去,恨恨的挤出几个字:神经病。 余韵川来到灶下,用脚推了推那堆柴草灰,找个矮凳蹲下,点起火,太阳已经 很高,所以这时生火,冒出的青烟让人感到格外热,而且恹恹的想睡觉,邻居看到 飘到院子里的浓烟,就觉得瞌睡魂勾去了她的魂儿,而她还有一大堆营生要干,她 窝着一肚子的火要发做,于是指着自家的老母猪骂起来:你这头懒猪,早不起来, 晚不起来,日上三竿你才起来虿食,…… 余韵川还听见那个老母狗打了那猪屁股两下,他想那猪是在替自己受过,如果 没有那猪,那老母狗定会跳过墙来,箍自己两下子的,如果她的院子里没有那棵桑 树,那她会直接冲着自己骂个狗血喷头的。这样的事余韵川他早已经习以为常了, 有时,他听不见那声音,反倒觉得怪闷的。甚至,他觉得他应该感谢老母狗家的那 头猪和那棵桑树。 吃过饭,余韵川的任务是把棉被拆洗一遍,夏天很快就会来到,湿气挺重的, 一过了夏至,那衣服被褥就会发霉长毛,他从八岁成了孤儿,这样的事也已经习以 为常了,自己一个人过日子,爱吃啥就吃啥,爱穿啥就穿啥,一个人吃饱了全家不 饥困。他对生活没有太多的苛求,一年700 百元钱足够,他穿4 元钱一件的袄,不 管那袄式样有多陈旧,那衣服的皱折有多沧桑,可总是洗的挺干净的。他烧的柴是 秋后人家不要的玉米秸,掰过玉米后,他就泡在田里,把一棵棵秸子放倒,他体会 到一种征服的快感。看到一棵棵玉米秸倒在身后,他觉得毛泽东横渡长江,张健泅 渡英吉利海峡,那是玩心跳,他们衣食无忧,当然可以摆闲情逸致,而他要满足自 己做人的正常需求,就不得不来一点实实在在的心跳。 他没有田,就意味着既没有吃的也没有烧的。吃的他可以靠到建筑工地打工, 每年春节之前到集市上卖对联赚些钱买,而烧的就必须四处打捞,没办法,食物要 煮熟了吃,就要生火做饭,他巴望着自己能变成原始人,那样可以省却许多的麻烦。 别人在秋天里收获金灿灿的玉米棒子,而他只需要这些别人抛弃在田里的秸杆。而 那些秸杆让他感到可怜,他觉得那些在秋风中瑟瑟发抖的秸杆和他一样可怜。他把 他们带回家,没事的时候,或者有月亮的时候,他就躲在角落里,把那叶子一片片 扒下来,码成堆,然后捆起来,一捆捆的叶子,一捆捆的光秸杆堆成垛,看到大垛 码在门前,他就放心了。他想今年的过冬又不成问题了。每年的秋天,他觉得自己 和那些把身体吃的胖胖的狗熊舍却身家性命攒粮食的老鼠没有什么两样,而他更意 识到自己是人,不仅因为门前的柴草垛让他有一种成就感,他感到那垛柴草就是一 件极好的毛衣,而且是因为那次他到邻居的门前抽草的时候,被那老母狗骂了一顿。 他想如果他是一只小老鼠或一只猫,从她家拿点什么东西就没有这么显眼了。 就这么不着边际的想,不想那剪刀竟刺痛了手指。殷红的鲜血象小溪流出来, 他刚要拿柴草灰止住血,忽然想起,女人比男人长寿的诀窍中有一条是女人每月的 例假可以让女人的鲜血得到更新。流吧,流吧,余韵川象欣赏红金鱼游动一样盯着 自己的手指头,可是那血很快就接痂不流了。为此,他感到懊恼,他巴不的那血能 多流会儿,他的寿命能多增加那么一小回儿。比如说:他的成果获得了诺贝尔奖, 他正在台上演讲,阎王要结束他的生命,那未免太可惜了,给他那么一小会儿,他 就可以把演讲词说完,然后再光荣的倒下。或者他要死去的时候,还没有穿上衣服, 再给他那么一小回儿,等他收拾停当再上路。他不想赤身裸体的就去了。 一天中,余韵川就这么想来想去,棉被全拆洗了,院子里扯东扯西的麻绳上挂 满了被面,蓝竹布的,被里,黑色的。两床被子就耗去了他一天的工夫。 晚上,他觉得电视上的新闻,应该去和别人讨论讨论,漏掉的细枝么节还可以 补充补充,他那台电视老化了,经常漏掉关键东西。有时他看着看着,要突然关掉, 害怕它会顷刻之间爆炸。所以一个电视剧或一个新闻要分成那么几部分。 其余的要和别人讨论或要通过人的推理才能知道个差不多。 这天晚上,余韵川在别人家玩到很晚,是大侄子惶惶张张的把他叫回去的,一 边叫他一边大喊,你家里失火了咋的?据余韵川的侄子讲,他的屋子里冒了三柱光, 那光格外耀眼,而且一柱比一柱明亮,他叫叔没人应,又用脚跺门还是没人,他就 出来寻人了。侄子催促余韵川快回家看看到底咋回事,余韵川心里喜滋滋的。他没 言语,便径自回家倒下睡了。 可事后,这件事却成了余韵川炫耀自己的金子招牌。每到一个陌生的地方,他 就把这事摆出来抬高自己的身价。他说朱元璋做皇帝之前,他所呆的那座破庙,曾 经出现过紫色祥云,那就叫征兆。如今他几十年的学术成果,看来就要大白于天下 了。 凌晨三四点钟的时候,他迷迷糊糊来到村东头,在阴暗的小茅草屋里,他一层 一层扒开那柴草,他象一只老鼠滋流一下就钻进一个地洞里,那里面墙壁光滑,料 想是地道战时挖成的,这里他是老店熟客,在地道的拐弯处,他坐下来,前天晚上 刚换的柴草,还散发着太阳的气息。他知道,只要他拉一拉那吊在地道尽头的小线 绳,那个熟睡中的小寡妇立刻就会来赴约。那线绳是拴在小寡妇的手臂上的,小寡 妇只要掀开炕席,那里面就是他们的二人世界了。余韵川用手电筒为小寡妇照着, 小寡妇赤身裸体的往下一跳,那酥软的身体立刻被余韵川压在了身子底下。 余韵川算的上是个读书人,他既喜欢这种人不知鬼不觉的偷偷摸摸,和小寡妇 总有种玩不尽的风流,他又喜欢在报刊杂志上登载征婚启事。他的家在十年前曾经 变成旅馆,每天他拆阅几十几百封信件,还要迎接亲自登门拜访的应征者,起初他 对这事挺慎重的。 从东北来了一位带着两个孩子的老婆丁美芬,那时他还没和小寡妇干那事,丁 美芬一来到,余韵川是久旱逢甘霖,饥不择食,慌不择路,能有个人上钩就不错了, 余韵川真心实意地侍奉他们母子三人。可是后来看了看,他们花钱大手大脚,再说 两个孩子上学花去了余韵川一大笔开销,再这样折腾下去,他前几年做买卖攒的几 个钱就全打水漂了。一个月之后,余韵川再也受不了了,可他又不好意思开口撵人 家,不管怎么说人家跑那么大老远,是真心实意来投靠余韵川的。经过冥思苦想, 他终于想出了一个两全齐美的办法。 到了晚上,余韵川钻进丁美芬的被窝,从脖颈慢慢的摸到“根据地”,那里蒿 草丛生,他的手在草丛中神出鬼没,丁美芬攥着“启普发生器”慢慢的开垦着自己 的荒地,幸福的触电使她柔情万种,她象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把两个乳房轮流送进 余韵川的口中,准备工作动员工作都已搞定,余韵川把自己的造物主放进了“土壤 水分阳光”都充足的水草丰美的“温室”里,他对丁美芬耳语:“让我撒下种子, 在这里收获我们自己的孩子吧。”丁美芬明白余韵川的意思,何况她已经做过结扎 手术。幸福的感觉一闪即逝,她只觉得下身火辣辣的疼。明天她又要带着孩子回娘 家。 第二天,天气很好,那是个天高云淡的日子,在余韵川的眼里,这个日子实在 是为他们母子三人准备的。路边的庄稼郁郁葱葱,玉米摇着粉红的头发,象小孩趴 在母亲的背上。此时此刻在文人墨客眼中的悲惨寂寥的秋天却胜过繁花灿烂的春朝。 一个包袱的摔掉如同如埂在喉的鱼刺被除掉,如同洞房花烛夜金榜提名时一样爽快。 对余韵川来说,洞房花烛金榜提名那是遥不可即的事情。当时他已经是四十七 岁岁的人了,八岁成了孤儿,在生产队挣工分养活自己,加上成分不济,已经错过 了谈婚论嫁的大好年华。他想就这么自己一个人过吧。没竟想近年来的兴起的一股 风让他感觉不能就这么白来世上走一遭,于是他借了些钱,做起了买卖,收取中介 费。当地是全国第一大蔬菜生产基地,他联系市场上的葫芦加工成葫芦条然后倒手 卖给小商小贩,那个秋季他足足挣了一万元钱。捧着一大把钱,他哭了好久。他想 要实现自己的梦就必须有充足的经济实力。那年他索性豁出去了,大年三十大娘婶 子们以为这人遭了暗算死在外边了,没竟想就在十二点的钟声敲响之前他胡子邋遢 回来了。从此他觉得自己是个款儿了,可以坐在家里搞自己的研究工作了。他又觉 得这样实在有些冷清。于是丁美芬来了又走了。 哀叔秀出现在余韵川的眼前时,着实吓了余韵川一大跳,他望望眼前这个勇敢 的为了爱情不远万里来到他身边的姑娘,浓眉大眼,有着和男人一样健壮的身体, 两条粗大的辫子在胸前荡来荡去,荡的余韵川心里酥酥的,他没有什么选择的余地, 来什么他接纳什么。至此他已经有两年没有接触到女人了。哀叔秀要比丁美芬好的 多,没有什么累赘,余韵川这次贴了心了,这次他还和哀叔秀到乡里打了结婚证。 去乡里的时候,管登记的老潘一看哀叔秀的籍贯,用狐疑的目光盯着余韵川看了很 久。余韵川晓得那目光分明是在问他,哀叔秀是不是余韵川拐买的川妹子。余韵川 暗自好笑,如果我拐买哪有这么便宜的事,一分钱不用花,自己找上门来。 从乡里回来,余韵川到家具城订做了家具,然后到劳物市场雇了两个工匠粉刷 墙皮,一个月后家里收拾停当,也没什么客人,更没有什么亲戚,两人只请了余韵 川的一个好友当作证婚人。婚礼就这么过去了。 余韵川虽然是个无业游民,但是还揽着不少的营生。他要给县报撰稿,写些民 间传统小故事之类。他主持县志的编纂工作,要写稿组稿。还担任某时报的编外记 者。所以有时候成天不在家。哀叔秀抱怨,可他扔不下自己的爱好。有时哀叔秀也 发牢骚你看人家种大棚玩园子,每年钱哗哗的向家里流,人家吃香的喝辣的,可他 家每天除了大米干饭就是大米干饭,生活难得改善一次。每次嘟囔,余韵川都窝着 一肚子火,我这做了和尚跟你吃斋,每顿饭都吃不饱,你还嫌糙倒好,看不惯适应 不了,当初别来。受到余韵川的奚落,哀叔秀又觉得当初看到余韵川的征婚启事, 到现在才知道那是一场大骗局。上面说什么,四间大瓦房,瓦房是瓦房,可就是下 雨的时候漏雨,不下雨的时候漏星星。那上面说担任某时报的大记者,可现在没有 什么固定收入不说,连邻里关系都这么僵持。 在村人的眼里,哀叔秀象个异类,每次到街上小卖部去打瓶酱油,总有躲在墙 脚指手画脚的看风景的人,看到这样不怀好意的眼光,她就想家,家里虽然穷了点, 但是青山秀水中长大的人们总是那样和蔼可亲,就连那皱折里都蕴涵着无尽的暖意。 来到这里,跟了余韵川生活并没有多大改善,从外面回来,她就心情不好。 这与当初看到那则启事时的心情形成巨大的反差,她有点心灰意冷。她低着头 正在侍弄小猫乱哄哄的毛,这只猫是余韵川为了不让哀叔秀感到寂寞特意买给她的。 突然余韵川半晌不热从外面回来了,一进门他就喊饿死了,做好饭了吗。 哀叔秀噙着泪转身去了黑洞洞的小厨房,她想自己一个姑娘家,跟了这样的大 老爷们真是倒霉透顶,要什么没什么,就是那床上工夫,也象老牛拉破车,一点没 劲。 饭端上来,哀叔秀一声不吭,余韵川吧唧吧唧兀自吃起来,哀叔秀的火气一下 子窜到脑门上,两个人第一次正面交锋开始了。 你到底要我还是要你那破记者的虚名? 我都要,哪一个也舍不下。 那好,我今天就回四川老家去。 你疯了? 我没疯,这屋子里到是有个人疯了。 我看你是吃饱了撑的,存心没事找事。 我找事?!你这个大骗子。 谁骗子?你给我说明白点。 余韵川呼地站起来,两手叉腰,象要抄什么家伙。哀叔秀气的拿起桌子上一摞 书稿向外就跑,一边跑一边撕,她知道只要他们一吵架,邻居们看戏的时候又到了。 她跑到大街上向西一拐,那里恰好有一口枯井,要气余韵川的最好方法就是把这些 余韵川没白没黑写的书稿都扔到井里去。她要通过自己的方式拿余韵川一把。 看到字字呕心沥血,绞尽脑汁的书稿被哀叔秀当作柴草引火,现在又被葬送井 底,他抱着头围着井转了几圈,无可奈何无所顾忌痛心疾首的仰天长叹:“天啊!” 到此为止,哀叔秀在余韵川的身边呆了整整一年,她的几件衣服裹进旅行包, 又从余韵川的黑皮夹子里掏出三百元钱,就匆匆上路了。余韵川在井边呆了很久, 忽然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他快步向家里走去。 看到敞开的衣橱,再打开皮夹子,他明白他们这个月的生活费让哀叔秀交给交 通局了。 二 2000年全国乡镇基金会全部查封,他在里面存的两万元又全部冻结,他又跟上 了一个建筑队,给人家刷模板,每天20元,干了四十来天,赚了900 百多元。 他来找我时,他说这一年的生活费就够了。那时已经是初冬,可他还穿着凉鞋, 透过窟窿眼儿,那双漏脚的袜子已经遍体鳞伤。 按辈分,我应该喊他姥爷,她只比母亲大两岁。他来的目的是想让我把他的稿 子打印打印,然后在网上传出去,我一看那成千上万的密密麻麻的小字,我就头疼, 我直接了当的告诉他,你这些东西人家没有看的,又没有什么价值。他说这是中国 的精华怎么会没有价值呢。 你还不如把你的稿子用塑料袋包起来,放进一个大坛子里,然后挖个坑埋进去。 等人家考古的挖出来时,说不定那时还能值几个钱。 我不,我要今朝有酒今朝醉,我还要用这一部分钱办一个千里马大学,全世界 招生,中国每个省只有一个名额,聘请全世界最有学问的知名教授任教。 全世界知名教授你能叫上名字来吗现在不知道不要紧,到时候他们自己会送上 门来的。 现在都是卖畅销书,你钻进故纸堆里研究论语孟子,写成千上万的注释,你把 那些专家学者的意思全部否定了,你的书出版了,你让他们的脸往哪搁。写给毛主 席纪念堂的万字对联,你又反对共产党的一党执政,一党执政有什么不好,政策连 续,国泰民安。你看那些流离失所的难民很好是吗。 如果有可能,我要卖肾,一个肾50万,退而求其次,我卖一个眼睛,标价二十 万。筹够路费,我就到外国去拍卖。 那你最好从现在就在你的身体各部位都用一个牌子明码标价,一是说明你的意 愿,二是扩大宣传。 我的肾最好了,每天我都是喝清水,里面一点杂质都没有,我每天还长跑。 看他那样,好象要把肾卖给我。 我的电脑还没上网呢,你可以去县里找网吧给你…… 他们跟我要二百元钱。我想既然你会我就找你来了。 我还没学过如何上网呢,你还是去网吧问问吧,因为要做饭,我已经有点不耐 烦了。他仍然坐在那里没有要走的意思。我知道他在基金会存的那两万元已经提出 来了,就故意说,二百元,一次二百元,十次就是两千元。两千元已经能买个电脑 了,还不如你自己买一个呢。 也是,我看见乡里已经把电线杆子竖到我们村了。回家我说什么也要买电脑。 就这样他悻悻地要走了。 临出门时,他又递给我一张纸,让我帮他打印张作者简介,他要寄到美国去, 我一看那上面赫然写着:余韵川,号全球伯乐。 以后,每隔一星期他就要来找我一次。我是能躲就躲,能藏就藏,办公室里的 人代我招待他,他们也都亲切地喊他姥爷我虽然象躲避瘟神一样不愿和他接近,但 是他每次来,都是给我带上几捆韭菜,几个西红柿,槐花开的时候,他还捋上一方 便袋给我送来。我也知道他对我构不成什么威胁,况且他从来没有留下吃过饭。 三 从他那次回家大约一个月后,舅舅对我说,余韵川让人家骗了2000元钱。事情 是这样的。他拿着稿子去一家网吧,路途中碰到一个热心的小青年,那青年一口就 喊出了他的名字,他说他曾经听过余韵川的演讲,那演讲真是精彩。他说他的姐姐 也挺佩服他的,说他一个农民能够鼓捣古代的论语孟子大学中庸,不惟有超世之才, 亦必有坚韧不拔之志。 余韵川听见人家的恭维,喜极而泣。那青年问他干什么,他说要找人打印几篇 文章,那青年说小事一桩,能替大作家干点事,他还求之不得呢。他说他姐在学校 里就管着学校的微机,这还不是小菜一碟吗。三天后,他去给他送。余韵川感到遇 上大好人了。他把名片交给他。那青年说以后这样的小事就有他代劳了。 青年每次来去匆匆,水不喝一口,脚没歇一歇就走了。余韵川还嘀咕说人心不 古世风日下呢。他的稿子经过青年的姐姐的手,清晰的如同八月十五的月亮。 他很想会会这位为了他的事业默默为他奉献的女孩子。 那一天青年又来了,他对余韵川说,他的姐姐很羡慕余韵川的文采,通过文字, 她想他肯定是一个很不错的人,她很想见见余韵川,而且她说,用公家的东西干私 事,总有些不方便,如果自己有一台电脑,可以多为余韵川干点事。余韵川二话没 说,从衣柜里拿出2000元钱给了小青年。小青年说他要让他们赶快见面。 自从小青年走后,他就盼望着和心爱的姑娘见面,可是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 了,一个月过去了,小青年再也没露面。余韵川才感到自己上当了。 四 小寡妇出嫁了,嫁到邻村去了,丈夫是个杀猪的。要结果一头猪或一只羊,一 刀子下去,那牲畜准能毙命。余韵川的唯一精神寄托便转嫁到才听到的新闻上。 他头一次这么热烈的拥护党的移民政策,急切的盼望团圆的日子快一点到来。 哀叔秀走后的第七个月,她寄信来说,给他生了个儿子,让他寄二百元钱。 当他拿着钱去村东头的邮电局时,人们都说,余韵川是个彻彻底底的大傻瓜。 这样的人叫别人卖了,不知道,还高兴地给人家数钱呢。 到现在,余韵川利用麦秋两季出去打工,年前赶集卖对联挣的钱足足为儿子寄 去了3000元。十年哪,人海两茫茫,又远隔关山千重。他只在照片上看到那个不很 清晰的儿子的形象。 年底快到了,余韵川买好鸡鸭鱼肉,单等老婆孩子来团圆。 他隔三差五到邻村去打听,三峡移民差不多都到齐了。也没人听说有什么叫哀 叔秀的。安置区又来了一辆大卡车,58岁的余韵川凑上前去,看着一个个经过旅途 劳顿之苦的三峡人,他要找到自己的老婆孩子。可是他没有找到,他失魂落魄的回 到家。晚上十点了,听到外面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他有种人生末路的感觉。 瞅瞅漆黑的夜,难道以后的日子就要这么独自一人走到尽头吗,与其经受这人 世的为人之苦,不如化为一掊尘土,他突然有种要了结自己的欲望。他从袖筒里拿 出十几片安定片,就这么睡过去算了,他把白色的药片放进嘴里,喝了一口水,就 在药片滑进嗓子眼时,响起了砰砰的敲门声,他踉跄着去开了门,是哀叔秀她还领 着一个孩子。 哀叔秀一进门便普通一声给余韵川跪下了,她声泪俱下的说,是她骗了余韵川, 孩子根本不是余韵川的,那三千块钱,她也早花了,她只是来请求余韵川原谅的。 余韵川无力的摆摆手,没有什么好说的,他觉得这世上,已经没有什么不可以 原谅的了,更没什么值得他留恋的了,他可以放心的走了,什么家具,什么金钱, 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我死后,哪管身后什么洪水滔天。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想到这 里,他把实情告诉了哀叔秀,说我死后你就住在这里吧,皮夹子里还有2000块钱, 留着你们娘俩花吧。余韵川安静地闭上了眼睛。 哀叔秀趴在余韵川的身上,哭的死去活来,外面的鞭炮声掩盖了这一切。 这一夜哀叔秀没有合眼,他找出余韵川早备好的丧服,她想如果身体凉了,衣 服就很难往身上套了。她点上招魂灯,悠悠的灯火跳动着,似乎也在回首余韵川那 多苦多难的一生。 哀叔秀后悔自己来晚了一步,如果她早来那么一步,事情就不会是这样了。 她一边哭一边责备自己。恨路上那车出了点故障。害的她连最后的精神寄托都 没有了。 明天应该是个大吉大利的日子,一切后事还是等过了明天再说吧。让他这个大 平原的汉子再在自己的守护下,走完最后的黄泉路吧。 大年初一,当人们推开余韵川的门给他拜年时,他从床上起来了,只是觉得头 有点昏昏沉沉。哀叔秀经历了一夜的生死别离,看到余韵川又活过来,不由的喜极 而泣,日子又可以重新开始了。 余韵川却总结出这样的经验:不能用安眠药,安眠药对他无济于事,以后死的 时候要另选用种新方法。 后记他有许多的藏书,他只借给弟弟一个人,我们都无从看到。我说你的家产 死后留给谁呢,他说那要看谁对我好,如果没有这样的人,我就捐给学校。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