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缺美 作者:老鬼oldghost 我是游离于尘世的老鬼, 在现实与虚无中飘荡, 你难以捉摸我的存在, 然而请你相信, 我永远在你身旁。 ——老鬼 我是窗口前眺望的风铃, 不甘在喧嚣的尘世里冷清, 有天你会感觉我的存在, 因为我始终期盼, 有风的日子快些来临。 ——风铃 第一章 和女朋友分手本是件极其平常的小事。在学校里爱得死去活来卿卿我我形影不 离如胶似漆,出了学校之后的分手只是她的一句话:“我们不能继续下去了,对吧?” 没错,我们已经无法继续了——工作地点相去甚远;而且多年的感情波折也已 经令人疲惫不堪,或者更直了说,已经失去了当年的激情和新鲜感。是的,我们都 已经厌倦了。似乎再浪漫的风花雪月,经过岁月的提纯之后,剩下的也只是平淡。 平淡,平淡得可怕,不仅没有了甜密,也没有了苦涩。 我发觉分手竟然也是一种解脱。我已经许久不曾有这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了。自 由,这是一种令人舒畅的自由。“我喜欢这种自由!”我对我的同事说。 可是我错了。真正的我并不喜欢这种自由。寂寞,或许自由本就是寂寞的同义 词。我开始感到寂寞,无形的寂寞。看到街上的情侣,我甚至会感到嫉妒。我这才 发现,自由是需要代价的。寂寞的代价。这个代价甚至已经超出了自由的价值。没 有另一半的生活竟是如此落寞! 工作半年后,我买了一台电脑,为的是上网。公司里有电脑,也可以上网。不 过那是老板的财产,他绝不允许有人利用他的财产干除为他挣取更多财产之外的任 何事情,包括上网浏览和聊天。可是我需要上网聊天。聊天可以暂时解除我的寂寞。 网上聊天的最佳工具,或者是最令人着迷的工具,即使判我死刑劝我移情别恋, 我也仍然会选择QQ.QQ 实在是一种天才的作品,若非天赋异秉,很难想象有人会无 中生有开发出这种玩意儿,即使它脱胎于老外的同类事物并最终又落入老外的股掌 之中。 于是,我开启电脑后的第一件事是拨号;拨号完后的第一件事是打开QQ. 我有 两个QQ,通常情况下,我只使用一个,而且经常是同一个——6421420 ,昵称是 “老鬼”。这是我在大三申请的一个QQ,那时候,QQ开始呈现漫延繁荣的景象,然 而号码仍然容易申请。我很后悔当时没多申请几个,更后悔原来申请的一些位数更 少的QQ被我遗忘了。其实,位数的多少并没影响人们聊天的功能和效果,可位数越 少的QQ看起来就是越爽。这就象找老婆。其实找老婆无非就是传宗接代,只要能生 出孩子,老婆长什么样本就不必在意。可“如花似玉”看着就是比“恐龙”舒服。 所以我一直想象着我的网友个个“沉鱼落雁”。尽管我长得也并不怎样,可正 因为如此,我更不能容忍我未来的夫人生得太过一般。从优生学的角度来看,一个 相貌平常与一个容貌秀丽的情侣结合所产生的后代,无论如何也比两个都生得平庸 的情侣的结晶来得强。从数理上讲,负一加正一至少为零,而负一加负一只能等于 负二。我称这个理论为“老鬼爱情定理”,称从这个理论出发得出的数学运算式为 “老鬼爱情公式”。 可是第一次见网友,我就遇上了负一加负一的尴尬场面。我无法形容她的“音 容笑貌”,因为我的眼睛只看了她一眼,其余时间都在半睡半醒之间游离。我怀着 一万个不情愿极其无辜地陪着她吃了一顿饭,看了一场电影,还象一个卖笑的青楼 女子一路欢声笑语陪她逛了两条街道一条小巷。末了,她还依依不舍地看着我,轻 柔地道了一声“再见”!我在心里默念着,“再见?不用了吧?咱永别算了。”但 我还是用很诚恳的并且还带点颤抖的语调跟她说了一句:“再见!”那一刻,我忽 然很后悔上网。 第二章 无论报刊杂志民间组织政府机构怎样宣传上网的女性以怎样令人难以置信的速 度增加并且大有愈越男性之势,似乎在说明女性不仅在现实生活中拥有和男性一样 平等的地位,而且在虚拟的网络之中也支撑着半壁江山,可是我仍然感觉网上的女 性明显偏少,至少我在网吧里经常难得见到一个女性。基于这个事实,再加上现实 生活中美女偏少,从概率论上可以推出,网上的“美眉”确实明显少于“恐龙”。 尽管这个观念在我脑子里根深蒂固,但它仍然不足以动摇我追求网上美女的热 情。或许正因为少,所以她们也显得更加珍贵,而至今为此,仍然没有哪一条定律 可以证明稀少的网上美女碰上的男人不会是我。 宁可撞上一万只“恐龙”,也绝不放弃一个网上“美眉”。这是我执着的追求。 或许是我的执着感动了上苍,当我见到我的第二个网友的时候,我的眼睛为之 一亮:美女,的确是美女。我无法形容她的美,一切的词语都太过于浮华,而她的 美则仅仅是一种实在。 然而和她交谈了十分钟后,我对她的好感一扫而光。我明显可以看到她眼神里 流露出来的老成与她的言行所表现出来的虚伪的天真无法磨合。用一个字可以形容 我对她的第二印象:假。 有些女人的言行不假,但身上几乎所有的原本天然的物质几乎都假,从假的眼 皮,假的脸蛋,到假的胸脯。古人说,“毛发体肤,受之父母”,所以神圣不可侵 犯。而在当今假冒伪劣充斥市场的社会,似乎除了金钱以外,什么都可以侵犯。而 现在我眼前的这位美女,身上的所有物质或许货真价实,但她虚伪得幼稚的天真, 让我对她的物质存在失去了生理需要。 人类是一种虚伪的动物,这是生活的必须。然而这种虚伪一旦过于做作并充斥 了她所有的表象,给人的感觉只能是恶心。 当我和她在一个露天小店的一个位置上坐定喝饮料的时候,一个小女孩走了过 来。她问说要不要给我“漂亮的女友”买枝花。我认为那个价格可以接受,所以我 买了一枝。当我把花送给那个网友的时候,她竟然说玫瑰花是不能随便送人的,并 硬是把花还给了我。就是这句话和这个举动,让我对她的厌恶升华到了极至。不就 是一朵花吗?用得着这么刻意? 所以我说时间不早了,该回去了。她叫我陪她随便再逛逛,并提醒我别忘了带 花,还说回去可以把花插在花瓶里。其实我本来就想在走的时候假装忘了带花,因 为我觉得一个男人陪同一个女人走在大街上手里还拿着一枝花相当不成体统。花应 该是拿在女人手里的。可是她的提醒让我只好拿起了花。然后在路上的某一个时刻, 我装做不小心把花滑落到了地上。 “呀,太可惜了。这样掉了,你不是还要再买一枝?”她的口气里无限婉惜。 我很奇怪,她既然不想要这花,干吗还对它这么在意。虚伪!! “这样的花,不要也罢!”我冷冷道。 或许选女友就如同挑衣服,不仅要求中看,而且还要合身。这个网友不适合我。 我和她话不投机的程度简直可以用“登峰造极”来形容。和她一个晚上的相处聊天 中,她所喜欢的某某事物,十有八九我极其反感。无奈,除了无奈,我无法表达与 她的约见。 我忽然发现,单凭外表,根本不足以作为评判“恐龙”与“美眉”的标准。 第三章 工作证的外壳又掉了,我逛进超市又买了一个。营业员说这种质量好,需要一 块钱。我看不出这“新品种”质量好在哪里,我甚至感觉在当今需求驱动型经济中 是否还存在质量过硬的产品。一种东西用了不久,甚至只用一次就扔掉的现象在当 今经济生活中早已司空见惯。有人称这种经济为“速食”经济,追求的是效率和方 便。爱情发展到了今天是否也已经如此? 从“不求天长地久,只要曾经拥有”到未婚先孕,再到“一夜情”,似乎爱情 在体现“速食”这一方面比物质生活更显得一丝不挂。物质决定精神,所以“速食 爱情”脱胎于“速食经济”而又青出于蓝而更胜于蓝。这一切,似乎只能怪罪于需 求驱动型经济的霸主地位,尽管现代的经济并不唯它马首是瞻而更讲求中庸,然而 无论如何它也逃离不了罪魁祸首的角色,我们也总是难以摆脱它阴影的笼罩。可恶 的凯恩斯! 速食的结果带来的是消化不良,所以现代爱情畸型得可怕。完美的爱情或许也 只能到琼瑶阿姨的书里才能找到。等我理解了这许多,我对网络爱情本质的认识终 于有了质的飞跃。速食约等于空虚,空虚的人只能依靠幻想的填充才能得以充实。 速食又令人容易寂寞,寂寞的人只能自言自语聊以自慰。速食又容易残缺,残缺的 人只能躲在无人的角落逃避现实生活。网络适时迎合了这些需求。这些需求过于旺 盛,所以网络充满了泡沫,在阳光的折射下,更显得眩丽多彩。可是人们没有想到, 或者根本不愿去想:泡沫注定总有一天要破裂的。 在短短不久的上网时光里,我的泡沫就破了两次。这似乎让我成熟了起来。或 许我仅仅只是为了消除寂寞,根本无须兴师动众去和网友面对面。或许保持泡沫不 破的秘方就是尽量避免它接触现实的锋芒。所以现在我仍然很尽心尽力地聊天,却 不再去想对方究竟是“恐龙”还是“鳄鱼”,是“美眉”还是“帅毛”。为了明志, 我更在我的QQ个人留言栏上填了一句:“我不想和你见面——因为,得不到的总是 最好的!” 夜色深沉,已经是晚上11点了,我没有丝毫睡意。刚才看了一部片子,名叫《 我的野蛮女友》,一部韩国片。我本来对于韩国的影片是没有一丁点好感的,可是 这部不同。我喜欢它的风格,极其夸张的搞笑加以动人的情节,人物表现相当细腻。 前半段,它让我笑个半死,后半段,它又让我感动个半死。两个半加起来是一。没 错,这就是人的一生——搞笑和感动。我不得不承认,这是一部相当成功的片子, 尽管结尾有些画蛇添足。 我还沉浸在野蛮女友的十大法则之中,忽然电脑屏幕右下角的QQ闪个不停。有 个家伙请求通过我的验证。 “你的个人留言很有意思,我可以和你聊天吗?也许,我们会是很好的朋友。” 这是她要求通过我验证的短消息。 很少会有女孩子主动要求和我聊天,所以我一直认为我把我的QQ设为必须验证 本身就是一种抬高自身价值的表现。一般而言,会主动要求成为我的好友的,十有 八九是我的同学,不是高校的,就是高中的。初中基本可以排除,因为初中的同学 除非上了高中考上了大学,否则他们与我可说是完全中断了联络,当然,偶而也会 传出诸如他们几个结婚了又生了几个孩子了这样的小道消息。 其实在我心里反而希望她不是我的同学,尽管这样的可能几近于零。不过这些 同学用心险恶,经常使用一些小手段比如假装不认识我,用以骗取我脆弱的感情。 等到我用情很深了,她们(或他们)才会幸灾乐祸地发个消息过来:“我是XXX , 老鬼果然是色鬼!” 对于她们的这种无耻的行径我向来深恶痛绝。通常情况是,我会在情人节之类 的浪漫节日里发给她们一堆“炸弹”让她们烟消云散。 看来,今天我又找到一个扔“炸弹”的对象了。 第四章 我顺手通过了对她——“风铃”,一个很平常的昵称——的验证。 “你好,可以交你这个朋友吗?”她问。 我不得不承认我相当懦弱,以往我的感情经常就是在这么一句搭腔中被突破。 现在我不会。我一直自以为我老鬼中的“老”是老练老成的意思,而“鬼”则是我 足智多谋的代表。有人斥责这是我的一厢情愿,我无话可说,因为我一直没有证明 的机会。或许现在就是机会。于是我开始寻思如何捉弄我的这个同学,这比扔给她 一万个“炸弹”有趣得多。 我问她为什么选我交朋友,这世上的男人多得是,更何况是在网络之中。虽然 我承认我相当优秀,但是在网上你又如何得知我的优秀? “感觉。我先是因为你的昵称——‘老鬼’——点开了你的资料。然后我在看 了你的个人留言后决定交你这个朋友。就是这样。” 她还真会扯蛋,编了这么一个似是而非的理由溥衍我。 我说你真是不幸,或许选我做你的朋友是你一生最不明智的选择。我不是什么 好人,在现实中也不讨人喜欢,所以我来到网上,希望的就是想通过聊天,骗取一 些涉世未深的小女孩的信任。至今为止,已经有两个女孩落入了我的魔爪,受尽了 我的折磨。据可靠消息透露,她们目前精神严重分裂,人格变态,每日活在恐慌之 中。 “敢往自己脸上贴‘坏’字的坏人世上可能也只有你一个了,看来你良心未泯。” 我说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我才更具欺骗性。人的疑心很重,可是人的疑心往往 用在了相互的勾心斗角相互的揣测之中。但绝对没人会认为一个脸上写着“坏”字 的人是坏人,因为天底下没这样的傻子。而实际上,那些笑我是傻子的人才真正是 傻子。你,可能就是其中的一个。 “哪有象你这样一直威吓我别当你朋友的?老实不客气地说,这世上还没有一 样是我害怕的,你又算什么?我还怕你使诈么?我偏要交你这个朋友!!”看起来 她的语气相当坚决。 我说我很高兴你这么快落入了我的圈套,你不仅是傻子中的一个,而且是其中 最傻的一个。骗你这样的傻子,老实说我没什么成就感,我劝你回头是岸。当然, 如果你非要上当的话,我也不会拒绝,但请你假装聪明一点,以免我的骗术浪费在 你身上反而会让我骗人的技巧走回头路。我讨厌退步。 “也不用吹,有什么本事拿出来,也不知谁会骗得了谁?” 我说我本来也不喜欢骗人,可是被人骗久了,也就染了这个习气,有道是“久 病成医”,要不是有你们这群骗人的混蛋,我还真达不到这个境界。好了,也不和 你瞎扯了,你是哪位,还不从实招来,否则小心我翻脸六亲不认! “????你说什么?????”她好像有点摸不着头脑。 我说别装傻了,老子被你们给骗得好苦,再不招可太不够义气! “你把我当谁了??我啥时骗你了?别甩什么花招啊,本姑娘不吃这一套!” 难道我搞错了?忽然想起我有个显IP的QQ,于是下线从显IP的QQ重新登录,结 果IP栏显示她所处地区:成都。的确不是我的同学,我不记得有同学在成都读书或 工作。 尽管失去了一个捉弄同学的机会,不过我对这样的结果似乎相当满意,甚至于 都有点兴奋了。 第五章 能够主动和我搭腔并且不是我的同学,这本是我梦寐以求的事。所以我极尽奉 承地给了她一堆以前我听着就想吐的好话,还说非常对不起,我还以为你是我的同 学,多有冒犯之处,还请女人不记男人过。 “原来如此。不过,你以为一句对不起和几句拍马的话就能了结这么一个天大 的误会吗?”她竟然得理不饶人。 我说那么你想怎么样?给你点精神损失费?老实说,要钱我没有,要命有一条, 不过,这条命我是不会送人的。至于礼物,只要不会太贵,比如一枝玫瑰啊一盆盆 栽啊几根白菜啊几束马尾草啊,倒是可以考虑,而且马尾草绝对是福州马尾土生土 长地道正宗假一罚十。 “我不喜欢花花草草。我要的东西很简单,每天我们都能看见,可惜我一直没 机会触摸它们,你送给我吧。” 我问什么东西?为了你,我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不过我想你也不忍心看你 心爱的人就这么毫无价值的死去。究竟你要什么,挑明了说吧。 “星星,月亮,太阳。搞到后打包邮寄到成都市天堂大厦诸葛楼602 室‘风铃 ’收。我等你的好消息。晚安!” 她竟然就这么丢下一句话走了。星星、月亮、太阳?神经病!你叫我怎么搞到 手?搞到手我也拿不走,用集装箱都装不了,更不用说打包了。 看看时间,已经深夜两点多了,我打了个哈欠,准备刷牙睡觉。牙膏已经用完 了,不过这不是问题,同宿舍的人多的是,发扬一下“拿来主义”的精华,即使没 草纸也不怕上不了茅房。男人与男人之间用不着婆婆妈妈,不就是用点牙膏草纸吗? 不就是一起分享了一包饼干吗?不就是借穿了一条短裤一件外套吗?用不着高谈阔 论“共产主义”什么时候实现“按需分配”什么时候到来,也用不着害怕在当前的 宿舍条件下因为平均主义产生大锅饭破坏了社会生产力的发展。 因此,男生宿舍的东西绝大多数可以用来资源共享,然而有一样例外,那就是 爱情。于是比翼双飞成双成对者依然快乐,而形影相吊孤单一人者依然寂寞。我属 于后者。 夜深人静,静得让人恐慌。宿舍的其他人都已沉沉睡去,苍白的日光灯映射出 的是我孤独的身影。我把自来水开到最大,企图用哗啦的流水声掩盖寂寞的心跳, 然而我错了,因为流水声也是寂寞的。 来到电脑前,注视着屏幕呆了两分钟,忽然又感觉很失落。一旦网络不再畅通, QQ的头象不再闪烁,电脑似乎也失去了作用,人生仿佛也失去了意义。我究竟做了 什么?为了什么?又得到了什么? 一条模拟与数字信号重复转化的线路连接了一个虚拟的世界,这个世界缤纷多 彩,然而,一旦你对这个世界形成了一种依赖,当你回到现实世界的时候,你感到 的只能是灰暗、寂寞、和迷茫。 或许,这是网虫们共同的悲哀。 第六章 星期天是我一周中唯一的假日。这个公司实行的是六天工作制。这种工作制是 不是违反了《劳动法》我不清楚。我实在懒得去看那些为求精简达意而显得格外别 扭的法律文句。更何况,即使这公司真违了法,我也没告它的意思。我对它特别有 意思的是希望它早日给我加薪升职。 在这难得的一天中,我所能好好珍惜的是好好睡上一觉,可即使这平常的要求 我也没有得偿所愿,因为不到早上八点,手机响了。是张雪寒,那个与我热恋多年, 在毕业后与我分手的女孩。一年多不见,对她记忆犹新,尽管这种记忆已不再具有 任何意义。听说她在厦门的一家外贸企业工作,还结识了一个新的男朋友,据了解, 不仅英竣潇洒,高大槐梧,而且还是那家企业老板的独生子。想来她应该活得相当 惬意,却不知为何这么早——于我而言——就来了电话。 “我在北站,你在哪,有空来接我吗?” 原来她出差来到了福州,顺路来看看老朋友。我没想到这个“朋友”前去了一 个字又加了一个字原来意思竟有如此天壤之别。 我到了北站。这时的北站人流不算很多,我一眼可以看出张雪寒的方位。她穿 着一身相当合身的套裙,妩媚中不失成熟。我向她招了招手。她面带微笑,向我点 了点头,走了过来。她的容貌并没多大改变,却明显多了三分职业妇女的韵味。白 色套裙加上肩上的挎包,让我忍不住回想起她在学校时一身的休闲短裙加背上的小 包包。这是两个世界的她,正如同现在两个世界的我们。 “你还是那么漂亮。”我看着她说。 “哪比得上你哟,帅气的小伙子。”她笑着说,披肩的头发在风中摇拽。 “怎么?还记得我这个老情人么?” 她苦笑一声,没有回答。她看了看我,问道:“吃了么?” 我摇摇头。 “饿不饿?” 我又摇摇头,说:“习惯了。” “那就好,陪我逛逛东街口。” 我大吃一惊:“东街口有什么好逛的?逛了四年还不够么?” “不是,太久没来了,想重温一下。”她的语气很平和。 “随你。”我叹口气。 东街口还算热闹,来来往往的行人显得匆匆忙忙,尽是一个劲毫无目的地瞎逛。 我和张雪寒也一样毫无目的,只是少了些许匆忙。她也不进店门,只是毫无表情地 向前走,我问她话,她也是只笑而不答。她变了。是不是上班后的女孩都会这样? 我不清楚。 “看来看去,还是福州漂亮。”她忽然又若有所思地说。 “傻丫头,毕业后你的脑袋瓜是不是变笨了?福州会比厦门漂亮?”我苦笑。 她淡淡一笑,说:“离开了,你才会知道它的好。” 我怎么感觉她说话有点象妮姑,可惜我不是和尚,所以我不明所以。 第七章 时近中午,天空晴朗。我伴随着张雪寒,饥饿则伴随着我。 “你饿了吧?”她问。 我点头称是:“这你还能看出来?” “你每次饿的时候都会皱眉头。”她看了看我的脸。 “是吗?这我都不知道。”我耸了耸肩。 我们走进一家麦当劳,挑了个角落坐了下来。 “你想吃什么?”我问她。 “不用了,我不饿,真的。”她摇摇头。 “又减肥啊?别把身子给减坏了,我看你现在身材比以前可好多了,你男朋友 果然有一手。”我起身准备去柜台。 她笑了笑,并没回答。 我买回了汉堡、薯条、鸡块和两杯可乐。我递给她一杯,瞪大眼睛又问她: “真的不吃?” 她还是摇摇头。 直觉告诉我她有心事,然而我们已经不是男女朋友关系,似乎也不太适合问她 什么。也许闭嘴吃饭是我唯一正确的行为,也是唯一能做的行为。 汉堡很香,薯条很脆,鸡块很嫩,可乐很甜。假如生活真能永远如此,那这世 界未免太过美好。可惜不能,即使胃口也不能。若不是我饿得发慌,这洋玩意对我 来说可能就像老外对咱中国的米饭。 忽然我抬头看见她正痴痴望着我。我傻笑一声:“呵呵,我实在饿得要紧,有 点饥不择食了,不好意思。” “你以前也都这样,我早习惯了,怎么现在变得这么客气?”她喝了一口可乐。 “这个当然了,你现在可是少奶奶,身份怎可同日而语?”我开起了玩笑。 她又沉默了。 我感觉自己好像做错了什么。 她眼神很不自在地在四周扫视,似乎想平熄内心的某种正在升腾的思绪。过了 良久,她又低头喝了一口可乐,忽然问:“怎么不说话了?” 她不说话,反倒问起我来了。要在平时,这种莫名其妙的问话非被我给数落半 天。可是现在我愣住了。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 “嗯,这里好压抑,我们还是出去吧。”我说。 她没有答应,仍然安坐在原地,没有动身的意思。 我实在都有点尴尬了。 又过了良久,她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深吸了一口气,说:“我有件事告诉你。” “哦?什么事?” “我——我已经辞职了。” “什么?”我的一口可乐差点从嘴里喷出来,“你不是出差来的吗?” 她低着头,没有说话。我明白。她骗我的。 “怎么回事?”我不能不这么问。 她的眼泪突然像泉水一般流了出来。印象中,她很少流泪,所以我会喜欢她, 因为我向来害怕看见女孩的眼泪。我不是贾宝玉,用不着那又苦又涩的泪水滋润我。 可是一旦被滋润了,我就会变得不知所措。我不知是该动嘴劝她好呢,还是动身抱 她好呢?或者,还是让我陪她一起掉泪? 我是不会掉泪的。至少她得给我一个掉泪的理由。或许这天下也只有刘备可能 会莫名其妙流泪。我不是刘备。 第八章 她说她恨那家公司,恨那家公司老板的公子也就是她的男朋友。她还说她呆在 那公司里一点尊严都没有,几乎每个公司职员都看不起她,因为他们都知道她和老 板儿子的关系,他们认为她是为了在公司里迅速往上爬才会和老板儿子相恋。 其实,如果我是那公司的职员,我也会这么想,不是我庸俗,只不过我也相信 我的眼睛罢了。她已经是某部门的副经理,而她才毕业了一年左右。我不相信她这 一年里学的会比我多。 她说当初那老板儿子要让她当副经理的时候她就死活不肯,耐何她实在没有办 法。她真的爱他,为了让他高兴,她一般不会做违反他意志的事。而这正是不幸的 开始。 爱情是盲目的。出了社会,我们都看透了很多,似乎真的已经到了拒绝冲动的 地步。事实上,并非自己不会冲动,也不是什么看透,只不过我们都学会了抑制自 己的感情而已。然而,这样的做法是违背自然规律的。人一直都在做着违背自然规 律的事。一旦一个人说他已经成熟了,那只不过说明他压抑自己的本事又提高了。 根据力学的原理,力的作用越大,反作用力也越大。当你用尽了全力压抑自己 的时候,你或许没有意识到,你已经将自己推向了随时爆发的边缘。 她说那个老板儿子根本不在意她。他只不过是把她当成一个外交形象而已。出 席任何正式的场合,比如开会,比如参加某人的宴会、婚礼,比如搪塞记者的问话, 他都会让她陪着。然而一旦在私底下,他根本不理她。他会在傍晚出门,直到凌晨 才回去。说到这里,她又补充说,他们已经同居了。 这没什么奇怪,现在流行先斩后奏。这个月结婚,下个月孩子就出来了,比母 鸡生蛋还快。 她说其实他背着她在外面养了很多女人。她还说她其实并不很在意这些,她只 知道,她爱他。爱是不需要理由的。可是她常常在想,他到底爱不爱她。有一天, 他竟然把她和我的照片撕成碎片,还吼着说她还恋着老情人。她说她只不过是想给 自己一点慰籍,让自己还保留一点开心的回忆而已。她没想到他可以在外面花天酒 地养情人,却容不下她对老情人的一点怀念。她实在已经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所 以她提出要辞职,也提出和他分手。他没有挽留,甚至还说,他早料到早晚会有这 一天。 “他早料到了!可他当初为什么要追我!!为什么我又没早料到!!为什么我 曾经会以为我们会天长地久??!!”她说话的声音已经嘶哑,眼泪仍然在她脸上 “唏哩哗啦”下个不停。 在学校里我和你相恋时我也曾想,我们会天长地久。然而事实呢?我们厌倦了。 现在也一样。你之所以会哭,只不过你还带着依恋,而他,只不过厌倦得比你早了 些而已。 我很想对她说这些话。我不明白这些话是否正确。我甚至还是不懂,这世上到 底还有没有天长地久的爱情。或许正是因为我不懂,所以我没有自作聪明对她说出 这些话。 我想,伤口总会愈合,我没必要帮她抚平。我不是药物,我也不想当药物。 第九章 我听她讲完,愣是闷着不说话。 她就这么哭着,我就这么一直看她哭着。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的眼中没了泪水, 哭出的泪水也已经被风干。 “干吗不哭了?”我忽然问。 “你干什么?喜欢我哭吗?”她撅起嘴,“你这没良心的,我说了这么久,你 连句安慰的话都没有!没有也就算了,我说得口都渴了,你看这可乐早喝光了,也 不再买一杯过来,你以为听故事啊!还有,干吗在我哭的时候也不给条手帕,不行 的话,纸巾也可以!” 她忽然来了这么一连串的话把我给听得目瞪口呆,不过我也没忘了回敬她: “安慰你?活该!谁叫你不和我好了?我看那人换成我你也不会这么伤心。还有, 故事是你自己要讲的,我可没叫你讲,你口渴了不会停下来自己去喝水吗?而且还 要送什么手帕,你以为拍电影啊?纸巾我没有,要不要我去要张麦当劳的促销宣传 纸给你擦擦?” 她“吃”地一下笑了出来:“你太没同情心、太没浪漫感了,怪不得当初我会 和你分手。” “好聚好散嘛,我和网友见面被她‘ET外星人’的面孔吓个半死我都没哭鼻子, 你又何必呢?” “你这是什么比喻!你的网友哪有本姑娘的十万分之一,也值得你见面!!” 她说完已经起身往门外走了出去。 女人真可像夏天的天气,晴时多云偶阵雨,过一会又阳光普照了。怪不得很多 人都说女人难以捉摸。其实要捉要摸还算容易,不容易的是判断她的心情。 我叹了口气摇摇头,也向门外走去。 东街口依然人来人往。 “你帮我租个房子,我准备在福州找工作。”她淡淡说。 我说这个容易,我住的宿舍现在有四房一厅,住了三个,本来空了一间,现在 你住进来刚好。 “那就太好了,陪我去喝酒吧。”她说。 “要杀要剐随你。”我应道。 我们走进了一家小吃店,然后跟老板说,来几瓶啤酒。 张雪寒拿起一瓶啤酒,撬开,往杯里一倒,对我说:“干!” “你还真会喝?” “早学会了!” 啤酒的酒精度不高,可是味道始终是苦的。然而这点苦相对于内心的苦又算得 了什么? 我看着张雪寒面无表情地一杯接着一杯,心里不知什么滋味。如果她现在和我 重归于好,我能接受吗?不知道。我寂寞,也需要异性的陪侣,但我与她的激情在 学校时早也耗尽,现在,我们还能延续吗?只怕蜡炬成灰,是很难点燃的了。 第十章 我从没看她喝过酒。我也从没喝过这么多酒。我走路时已经颠来倒去,而她, 早已经像一摊烂泥。 店里的伙计开始时看我们喝了这么多酒,很高兴,一个劲地殷勤,直到看我们 喝得趴在桌上,他们开始不高兴了。他们叫来老板,那老板对我说,我们做的是小 本生意,你们如果不喝了,结完帐请马上走。我说你没看她不行了吗?让她趴一会 儿,不会有事。 她趴在桌上睡了半个小时,我就这么看着她。等到傍晚六点多,我扶她出了小 店。 华灯初上,可我扶她没走多远,就一下坐在了地上。而她,则整个身子卷在了 我的怀里。夜色很美。恍忽中,我感觉有很多路人在匆匆过去时看了我们一眼。我 不在乎。 我已经记不清过了多久我才扶她上了公交,再到了我的宿舍。宿舍的两个家伙 看我出去一天,到了晚上忽然抱了个女人回来,大为惊奇。 “靠,你是不是上酒吧了?怎么连吧妹都给抱回来了?”小白那小子口不择言。 “明天我也要去酒吧。”一旁的小李跟着起哄。 “你不用别天,今晚,嗯,现在就可以去了。”小白火上烧油。 我头已经有点疼了,恼怒地叫道:“闭嘴,帮我把那个空房间打开!” 那两个家伙这才赶紧打开了房门。我把张雪寒扶了进去,放在了床上。 她沉睡的样子让我想到了“我的野蛮女友”里那男的第一次遇见女主角的时候。 还好现在的我实在累个半死,也不想洗澡——当然,即使洗澡,我也不会象那个笨 蛋男主角还会忘了拿毛巾,即使我没拿毛巾,我也是故意的;而最为安全的是这是 我的宿舍,并且我和她不在同一房间,所以也用不着担心警察临检。 回到自己的房间,趴在床上,我没脱衣服就睡着了。 第二天,我请了假休息。直到中午,张雪寒才在朦胧中清醒过来。她问说她怎 么到了这里。我说不用担心,昨晚没人占你便宜,这就是我的宿舍,以后你就住这 儿吧。她说房租多少。我说不用了吧,看在咱过去情人一场的份上,你的房租我代 付。她说我这是可怜她还是看不起她?用不着假情假意。我说谁假情假意,你分得 清楚吗?分得清楚你就用不着学人家喝酒了。 然后她就不说话了。我感觉自己说得太重了,忙向她道歉。她说没事,算她瞎 了眼,以前遇人不淑爱上我,没想到后来死性不改又爱上另一个。我说我没那么差 吧,少拿别的男人和我比。 过了几天,她在福州找了工作。工作后,她的心情开始又开朗起来,时常带了 一大堆男女同事到我们的宿舍。这样一来,我们宿舍算是热闹了,只是可怜了我这 苦命的男人,因为每次她们疯狂之后的一大堆垃圾都扔在原地,叫小白和小李帮着 收拾,他们竟说是我的女友搞的,与他们无关。我说你们与她的那些女同事打情骂 俏的时候,与她们吃喝玩乐的时候,怎么没想到她是我的女友。他们说这是我们的 宿舍,这么多人来我们这里闹,吃点东西算是牺牲空间的代价;而和那些女的打情 骂俏只不过是男人的本性也是专利,这没什么不对。 于是那些垃圾只好由我一个人收拾,因为张雪寒早已送她的同事去了,而且送 着送着就不知又送到了哪个娱乐场所。 第十一章 自从张雪寒来了之后,我已经好几天没上网了。其实并不是因为我的寂寞感有 所减弱。她并没有陪我,而她和她同事一起出去玩时也会约我,但我总是拒绝,后 来,她也就从不叫我了。或许不上网的原因是,我感觉已经有了某种现实的东西存 在。而一旦有了现实,又反而上网追求一种虚拟的恋情似乎变得可笑——舍近求远。 不过今晚我又想上网了,因为张雪寒告诉我,她的一个同事在追她。我忽然又感觉 近的看得实在太过清晰,反而不如远的美丽,这或许也是影视明星特别美丽的原因 ——说不定她们卸完妆后近点观察,会让生物学家惊呼奇迹——恐龙复活了! 打开QQ,有许多好友在线,然而我一个也不记得了。或许其中的大部分我只和 她们聊过几句,也或许压根没聊过。老实说,我很少在网上遇见喜欢夸夸其谈的女 孩,一般情况下,都是我用尽了全力胡扯八蛋以吸引她们的注意,从而激起她们说 话的灵感。可有些女孩即使我使出浑身解数她们也只会“呵呵”的傻笑,或者“哦” “嗯”个不停,让我感觉自己好像小丑。以后遇到这种女孩,说不到十句我就会停 下我的发言,她也不会继续和我聊,因为网上无聊的男人多的是,少不了我一个。 所以我常想,网上更可以检验一个女人是否专情。经我上网观察可以得出,相当多 的女人都很滥情。而我不明白,为什么在现实生活中,更多的人认为男人滥情。其 实女人更想滥情,只不过性别所限,现实所限,传统所限罢了。如果现在还是母系 氏族,谁敢保证女人不是三丈四夫? 看到这么多在线我又不记得的QQ头象,我忽然懒得去聊了。与其在网上当小丑 被女人玩,还不如在现实中找一个。我决定,明天我就要去找。 刚想下线,却又发现FoxMail 有条提示:您有一封新邮件未读。 打开收件夹,新邮件的题目是:老鬼,你太让我失望了! 让谁失望了?我老鬼说不上正义禀然,却也没干过亏待别人的事——借钱借物 我是有借有还,除非我忘记了;别人请客我也懂得礼尚往来,虽然我回请的一般会 比别人请我的少一倍,但大家都是好哥们,他们也不会跟我计较。这个是谁?跟我 要债来了吗?我可从没到过赌场,即使想去,人家看我这寒酸相也会拒我于门外。 打开邮件,看了一下落款,原来是那个“风铃”,被我误以为是我同学的成都 女孩。信的内容如下: 亲爱的老鬼先生:您太让我失望了。 我在七八个日日夜夜里守候你给我道歉的礼物,很遗憾,我没看到,可见你是 多么没有诚意。一个没有诚意的男人是不会得到女性爱戴的,因此我可以很肯定的 说,你肯定没有女朋友;即使有,也肯定已经分手。为了不用负担诚意的累赘,我 劝你,不要谈恋爱了;即使想谈,我想也找不到,因为我相信没有女人那么没眼光 ;即使真有那么没眼光的女人,没过几天,你们也会分道扬镳。 言已至此,还请三思。 风铃 这女人真是个怪物,跟我要“星星、月亮、太阳”,我又不是太阳神,叫我怎 么给她?即使我是太阳神,我也得为天下的苍生着想,怎么能为了一已之私而摘下 太阳,使得生灵涂炭呢? 第十二章 所以我给她回了一封邮件: 亲爱的风铃小姐:我很遗憾地告诉你,我不能把那些物体寄给你。原因如下: 一、我虽然不算是人,但也不是神,我只是鬼,鬼只能呆在地狱里,没法摘到天堂 的东西。我能做的只是找根竹杆给你,以此当工具,由你去把它们钩下来。 二、即使我能摘下那些天体,我也不能这么做,因为那些天体属于全人类。虽 然我算不上共产主义者,但忧国忧民忧天下还是有的。为了人类的可持发展及生存, 我决定放弃摘星计划。 三、我的诚意天可明鉴,用不着星星、月亮、太阳这些毫无生气的天体来证明。 老鬼 没想到第二天我又看到了她的回信: 亲爱的老鬼先生: 我想你误会了,我要的《星星、月亮、太阳》是一部电影,听说不错,我又没 地方买,想跟你讨个人情让你送,不想却让你为难了。你的忧国忧民的精神小女子 相当佩服,至于竹杆之类的东西也不用了,我怕一不小心把天给捅个洞来,还要劳 烦女娲姐累个半死来补,说不定还会引发具有舍已为人(还是怜香惜玉?)的伟大 人格的老鬼先生的恻隐之心,让他忧上加忧,那我可真是罪孽深重了。 事情道明,老鬼先生就用不着杞人忧天了,你安息吧——不对,安心睡觉吧。 风铃 看了这邮件,我不禁哑然失笑。《星星、月亮、太阳》的确是一部电影,好象 是描写三个女人的故事,只是已经太旧了,而我又只听过没看过,所以忘了,没想 到她要的是这个。 当然,更让我好奇的是,这个女孩的邮件写得还真有点意思。她在我心中忽然 变得清晰,也变得完美起来。 但是很显然,我也搞不到那个片子,那实在太旧了。在如今“一次性”物品如 “一次性针头”“一次性隐形眼镜”“一次性衣服”横行天下的时候,旧片对人来 说实在太没吸引力了。没吸引力就没市场,不管是正版还是盗版。所以我找遍整个 网络和大街小巷都没找到那个片子。 我只好写邮件告诉那可爱的“风铃”,说不是我没诚意,我实在找不到,如果 你愿意,我可以推荐一部广为流行的韩国片给你,片名叫《我的野蛮女友》。 “也许你已经看过了,不过我希望你没看过。老鬼一直以为自己是相当有眼光 的,特别在看到漂亮女孩的时候更是两眼发光。我希望你在看完我给你推荐的电影 以后,也会两眼发光。” 我这么写道。 隔了一天,我又收到了她的回信。她说她还真没看过那片子。片子很好看,前 面很搞笑,后面很感人,比《流星花园》还好看。她还说我果然有点眼光,尽管带 点色咪咪,不过那片子里的女主角实在太漂亮,不会色咪咪倒显得我不够男人了。 最后她说,如果有什么好片,一定要及早推荐给她。 “因为我也算是一个美女。而一个色咪咪的男人的致命伤就是,他不会对一个 美女说谎,所以好色的男人对一个美女来说是可靠的。”她竟然这么结尾,让我大 吃一惊。 这实在是一个相当有个人主见的女孩,我心想。 我回说我很高兴她的善解人意,并对她的好色学说高度赞赏。我还说,拿《流 星花园》和《我的野蛮女友》相比较,简直就是小学生和博士生的比较。因为《流 》剧是我见过最差的电视剧,不过还好它的定位是“青春偶象剧”,那就姑且饶了 它,因为我老鬼已经过了“青春期”,不喜欢偶象也是正常。当然,《我》剧也不 完美,至少我觉得那结局有点牵强。至于有什么片可以推荐,我说我个人还比较喜 欢另一部新片《蜘蛛侠》。 然后我又在第二天看到了她的回信。她说《流》剧的演员演技的确不怎么样, 不过在差字前也用不着加个“最”字嘛。还有《我》的结局,她说那样不是很好吗? 一个圆满的句号啊,有情人终成眷属。还有那个《蜘》片,她说马马虎虎,因为她 搞不懂后来那男的为什么突然不要女主角了? 我回道,说到结局,其实《我》片完全没必要非得让男女主角重逢,我觉得那 样会更感人。它的结局太完美了,反而使得整个片子不完美。有时残缺也是一种美。 如果结局让一对痴情的男女在命运的捉弄下擦肩而过,也就是只到那女的上地铁的 那一幕,我想那会使这个故事更加美丽。还有那个《蜘》片,其实它从头到尾都在 讲男主角的成长历程和一个主题:权力越大,责任越大。最后男的放弃了女的,也 是这主题的结果。因为作为一个拥有巨大权力的蜘蛛人,已经不仅仅属于自己,而 属于全人类。如果为了儿女私情,他不仅不佩拥有这份权力,而且可能会给他喜欢 的人带来危险。或许这也应了中国的老话,有所得必有所失,也是我作的解释:残 缺美。 后来她的回信很简单:“我正在建立数学模型,对你的歪理邪说进行验证。” 第十三章 和“风铃”通EMAIL 的日子很快乐,也很充实。尽管我自以为现在对于网络的 认识已经相当深刻,也得出了“我不想约你见面——因为得不到的总是最好的”的 结论,看起来好象我已经看破了“网缘”,可以升级当个“网络和尚”玩玩,可是 在等待“风铃”的回信时,我还是潜意识希望越快越好。我甚至会在上班的时候始 终打开着电子邮箱,每隔一段时间就去刷新一次,一旦有新邮件,我就会有一种莫 名的兴奋。 我感觉自己仿佛又谈恋爱了。当然,我很清醒,我恋上的其实只是“风铃”的 邮件,而并非她的人。 不过,又谈恋爱的不只我一个,张雪寒也是。可是她和我有点不一样,她恋上 的好像是她自己,因为追她的男人实在太多,或许她是分不清该选哪个为好,又或 许她是懒得去选,所以她的新男友有如走马灯,一个接一个,真的做到了“一次性” 的经济效益。 她变了,变得开朗、活泼、好动,而且能说会道。她的朋友有男有女,每一个 都把她视为生死至交。我忽然想到,她能当上“副经理”的确靠的是她的本事,以 她现在这种公关能力,莫说当个“经理”,就算当个“总理”也不算过分。可是她 现在很少和我交谈,又或许是我根本不想和她交谈。我们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可是 见了面也就相对一笑。当然,这样很好。 又是一个星期天,天空相当晴朗,所以宿舍里鸦雀无声——所有的人,包括小 李小白和张雪寒都出门逛街去了。小李小白约了几个女孩子,而张雪寒则跟着她的 几个同事。只有我仍旧坚守着宿舍这片净土,陪伴着我的是不通人性的电脑和若有 若无的网络。我打开电子信箱,里面没有新的邮件,这让我心里产生了沉重的失落 感。 前天“风铃”说要对我的“歪理邪说”进行验证,我则回信说,她对我的理论 感到怀疑我很高兴,人生最怕的就是没人和自己作对。不过她将我的理论套上“歪 理邪说”的光环我就没法认同,因为将我与李洪志之流的并肩,一来我没这能力, 二来我无法容忍我的理论带有任何形式的政治色彩。 没想到过了一天,她还是没有回信。有时我自己也感到可笑,因为我感觉自己 等她邮件的情形就有如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每天期盼着自己暗恋的异性的出现。 我对页面刷新了一百三十二遍,奇迹没有出现,未看邮件夹依然像待字闰中的 处女,原封不动,空空如也。 在榕树下看了几篇酸得可以让我的牙齿连豆腐都咬不动的文章,突然反胃得厉 害,很想出去散散心。所以我断开了网络,关闭了系统。电脑开始关机,关机画面 仍然是我自己做的图片——一个长得足以让所有男人心猿意马的女孩和一句颇带自 恋情结的话:老鬼,你快走桃花运了! 宿舍外的空气清新诱人,漂亮女性来来往往,但我没走桃花运,我甚至连桃花 都看不到,只看到几个老太婆在卖桃子。或许走桃花运的结果就是吃桃子,可前提 有好几样。首先是这桃子已经成熟,其次是这桃子好吃,而最为重要的可能是,你 舍得花钱去买。老实说,我真的舍不得,因为我的口袋里现在只有二三十块。当然, 这算不上是我的全部财产,不过我不习惯动辄几百放口袋里。我一向认为钱最好放 存折里看着舒服,一旦放口袋里了,就会像自己看中的女人真的追到了手,然后恨 不得马上一手甩掉。可是没有女人又感觉孤单,没有现金又感觉尴尬,连桃子都舍 不得买了。 第十四章 我搭车到大利嘉,然后逛进了电脑城。短短几个月的时间,电脑的价格又降了 几个档次。我开始后悔那么早买电脑了。可是后来一想又不对,即使我现在买,过 几个月后我还是要后悔。就像找女朋友,没有的时候想得要命,真有了又后悔太早 地失身。不过既然早晚要后悔,还不如早点享乐,至少后悔了还可以扔掉再找,又 何必为了洁身自好而独守空闰?想到这里,我又有了进行“闪电战”式恋爱的冲动。 逛完电脑城,感觉饥肠辘辘。所以我逛进了沃尔玛。里面人头挤挤,我径直走 到卖快餐摊前,花五块钱买了一份,然后结帐走出柜台,想找个位置吃饭。位少僧 多,实在没地方坐。等了一会,见一个人站了起来,我以百米的速度顶替了那人的 宝座,也不管桌上的脏乱,打开饭盒就扒。 “哈哈……,你怎么也跑这地方吃饭了?”这是个女声,很熟,显然就是张雪 寒。她竟然就坐我旁边! 我也不管满嘴的油腻——更何况,这样岂不更容易油嘴滑舌——张嘴就说: “唉哟,饿得眼冒金星,美女就在旁边也没看到,难怪人家说物质决定意识,先温 饱而后才思淫欲!” “你这样口不择言,小心被掌嘴!”她佯怒道。 我突然又想到了什么,问道:“你怎么一个人,你的同事呢?” 她淡淡一笑,回答说:“玩去了嘛。我不想去,就来这边逛了。逛了一个早上, 发现帅哥还真不少。”说完又哈哈笑开了。 我发现她的笑容里带有几许的苦涩,并不是因为我的观察力好,只是我也曾这 样心酸地眼含泪水地笑着。或许我这一阵子看到她的变化只是她自我保护的伪装, 她企图以此忘却痛楚。她忘了么? 她见我沉默不语,拍拍我的肩膀,笑道:“怎么了?什么时候变这么深沉?我 看你最近很开心啊,是不是第二春开始了?” 我苦笑一声,回道:“是吗?你可比我开心多了,我哪有那么多同事陪我。” “哈哈,”她笑了几下,停下来像是自问地说,“我开心吗?” 说完,她静静地看着我,似乎想从我身上找出答案。我想我的确比她快乐多了, 我有一个虚拟的“风铃”陪我在深夜里畅聊,她呢?她有着许多真实的同事,可她 却把自己虚拟化了。 我发现她的眼中又充满了晶莹的泪光。 “我开心么?”她朗朗自语,“如果能回学校,如果不用毕业,如果时间可以 凝固,如果……” “没有如果,时间总要流逝,电脑总要降价,感情总要贬值,我们没有回头路 ……”我发现自己很像哲学家。 她沉默了很久。我也沉默了很久。午餐时间已经过去,蹲坐的人们也逐渐散去。 时间的确没有凝固。可是我们两个好象已经凝固了。 可能她的水泥放得较少,所以她凝固的表情首先探出了微笑:“时间不会凝固, 我们不能凝固自己,走吧,晚上陪我,蹦迪去!” 我无条件服从。男人面临女人的恳求时,往往只有点头的份,这是男人的悲哀。 而我也是男人,这点用不着我宽衣解带地证明。 第十五章 这世上无聊的人实太多。而无聊的人消遣的方式有两种,一种是沉默式的呐喊 ——在网络上;另一种是声嘶力竭身体力行的发泄——在迪吧里。所以迪吧里没有 贤男淑女,只有野兽。不管平时里多么内向,看起来有多纯情,到了这里,人类的 一切原始本能都会发挥得淋漓尽致。 张雪寒可能是里面发挥得最为酣畅的人了。她先是整整喝了一扎啤酒,把自己 灌得仿佛吃了几瓶迷幻药,然后一头扎到舞池里拼命甩头发。我没兴致跳舞,只在 离她不远的地方坐着,静静注示着她。三个心怀不轨的混蛋见她长时间狂跳又没人 陪,断定这可能是一个初恋失败,来此借舞浇愁的无知少女,所以放肆地在她周围 蠢蠢欲动,最后终于伸手搭上了她的身体,肆无忌惮地抚摸了起来。 我几个箭步迈进舞池,用手挑开了那三个人。那三个人见名花有主,倒是很知 趣地闪到了一边。我舒了口气,庆幸自己竟能全身而退,身上没被捅出个口子透气。 为了避免那三个家伙反悔补上,我扶上张雪寒,匆匆逃离了迪吧。 我们在将近零点时到达宿舍。进了宿舍,我本想把雪寒扶进她的房间,可我发 现她的房间关得严实。找了她的挎包和口袋,竟没找到钥匙。轻声唤她,没半点回 应,她已经睡得像头死猪——我知道用这样的动物形容睡美人有失体统,可我本不 是体统的人,实在想不出更好的比喻。 我把她扶到了我的床上,脱下她的鞋子,然后我盯着她,不知下一步如何是好。 是要帮她宽衣解带?还是我自己宽衣解带? 想到这里,全无睡欲,随手打开了电脑。就在电脑屏幕闪开的一刹那,我想起 了今天还是没收到她——“风铃”的EMAIL. 网络连上了,信箱打开了,——没有,没有新邮件。失望的表情再次涌上我的 脸上,当然,我自己没看到,但我可以想象。 或许那“风铃”已厌倦了连续几天和我这样无聊的互通EMAIL 谈论一些无聊的 话题,或许她此刻正和男友花前月下没空理我,或许她又和另一个网友相谈甚欢忘 了我的存在,或许…… 或许这世上有许多或许,却注定没有一个能够得到肯定的回答。不过在我心中, 有一点我可以肯定,她——“风铃”——已经在我落寞的人生之路上划下了浓重的 一笔,这一笔,力透纸背。 我看了看沉睡的张雪寒,又看了看闪动的网页,一时不知所措,昏昏沉沉中, 竟趴在电脑桌上睡了过去。那一刻,我开始做梦。梦境里,我看见了什么?仿佛是 一个女孩,她告诉我,她叫“风铃”,来自成都。我欣喜若狂,睁大眼睛想把她看 个清楚,奈何那梦境里似乎干冰不断,我只恨现实中电视晚会和恐怖片看得太多, 连做梦也会梦到干冰袅绕,看着“风铃”,有如雾里看花。我急了,张开了手臂, 往“风铃”跑去。——近了,近了,我拨开了云雾,看到了庐山,即将把她拥入怀 中。突然,我感觉她的面孔依稀面熟,像是在哪里看过。——又近了,没错,是她! 她竟是张雪寒!张雪寒看到我似乎也感到相当诧异,她的笑脸没了,她的眼神充满 了愤恨,只听她叫道:“你,你,为什么?为什么?啊……” 尖叫声把我惊醒,睁眼一看,床上的张雪寒的坐了起来,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 惶恐地看着我。 我站起来,走到她身边,抚摸着她的头发问:“怎么了?干什么尖叫成这样?” “我……”她把头投进了我的怀中,双眼含泪地看着我,就象一只受伤的小鸟 找到了一个温暖的巢穴,带着哭腔说,“我梦见你把我赶了出去……我不出去,我 不出去,永远不要……” 我无言。夜深了,天籁俱静。然而,或许迷途的小鸟刚找到了方向,飞上了归 程。又或许,这个方向并不正确,它正在夜色中呻吟、沉沦…… 第十六章 第二天早上,张雪寒醒来后的第一反应是大惑不解:“我怎么在这?” 我摆个鬼脸解释原因,并随时不忘提醒她我没对她怎样。可显然她于我有没对 她如何并不感兴趣,而是相当慌乱地自言自语:“完了,我把钥匙忘房间里了。你 看我这样子,怎么上班?” “不会,梅超风年轻时都没你漂亮。你这样很好,很能体现时下流行的野性美。” 嘲讽别人是人的一种天赋,对自己熟人的嘲讽因不会受到对方的拳脚相向而更为安 全。我非常欣赏一句老话:“君子动口不动手。”其主要原因不是我能说会道,而 是因为我弱不经风的躯体若动起手来定然占不到便宜。 可是张雪寒太了解我了,所以她举手便在我头上来了那么一下。我嘴上说好男 不跟女斗,但心里对于这只母老虎还是忌惮了她三分。 她慌不措路跌跌撞撞走进卫生间。只听得她大叫一声又跑了出来,然后在门口 大声斥责:“神经病,上厕所也不关门!太过分了!” 一个性感的男声从卫生间飘了出来:“干吗上厕所还关门?难道放屁还要脱裤 子?” 这是小白的声音。 张雪寒被气得脸色苍白,随便用手抓了抓头发,又整了整衣服就要上班。跨出 两步又回头问我:“要不要上班啊你?” 我不怀好意地摇摇头:“算了吧,我怕路上遇见柯大侠,把我当成你的老贼, 岂不老命不保?” 张雪寒再次被气得暴跳如雷,嘴里喊着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就冲了出去。 宿舍里三个无聊的男人笑成一团。笑过之后,还得上班。星期一是一个礼拜里 最令人无精打彩的一天,它承接了假日里的休闲和工作后的紧张,注定不得善终。 加上昨晚睡眠不足,整天的班我上得昏昏沉沉。上帝造人太可恶,让人生了一双眼 睛却让它既用来察颜观色,又用来闭上睡觉,害得我一会似已进入梦乡,一会又被 人影吓得以为领导大驾光临,只恨上帝为何不干脆让人一只眼睡觉一只眼环顾四周, 最好脑子也能左半脑休息,右半脑工作,这样人就能有无穷精力,为伟大的共产主 义事业真正地奉献自己一生,否则人又不是机器——即使是机器也有不能运转的时 候,随时可能罢工——怎么可能把一生全部的时间献给我们伟大的事业? 由于公司的影子杀手实在太多,吓一次要命,吓了几次后虽然倒是习惯了,却 是怎么也睡不着了。特别到了快下班的时候,死气沉沉的办公室终于复活过来,有 气无力的声音开始变得洪亮,我更是兴奋,连甩几下手臂,振振有声,有如降龙十 八掌初次练成。 回到宿舍马上被张雪寒一把拉住,叫我帮她开门。我无能为力,问她道:“要 不要帮你去借把斧头?” 她没心思和我开玩笑,急得连连跺脚,嘴上嘟哝着:“怎么办?怎么办?” “操!”小李在一旁看不过去,终于开了贵人金口,“让我来吧!” 他拿出一张电话卡,本想在张雪寒面前炫耀一回,准备两秒种搞定,奈何天不 从人愿,以前无数次得手的小偷伎俩这回却不太灵光,气得他嘴里好像得了痔疮, 竟然脏话不断。其实小李天生喜欢骂人,而且他似乎对自己的性能力特别自信,张 嘴闭嘴必带“操”字。据说他的许多同事被他“操”得体力不力,往往他火气一来, 这些同事就退避三舍,以求留得贞操。 小白也是个急性子,左看右看小李打不开,双手开始蠢蠢欲动。人总是这样的, 看到别人做不到的事,老以为他人不行,而自己能够处理,所以小白摆出一副大义 凛然的姿态:“我来!” 小李不甘心,又摆弄了几下,眼看打不开,再搞下去恐怕自取其辱,倒不如拱 手让人,自己至少倒可以在一旁幸灾乐祸。所以他顺水推舟,把电话卡递给小白。 小白原以为小李弱智,一个门要开这么久,没想到自己用尽了吃奶的力,那门 就是纹丝不动。没了耐心后,一时忘了刷牙,张嘴出口成章。不过小白比小李文明, 他只是对美国文化疼爱有加,动不动喜欢在他的言语中夹带“战略导弹防御系统” 而已,这三个字在中国司空见惯,但这“导弹”说多了,也容易挑起火药味。所以 喜欢和小白说话的人也并不多。 我看着小李小白涨红的脸,又看了看张雪寒无可奈何的表情,英雄气慨油然而 生,一手挽开旁人,收腹、抬腿、挺胸、翘屁股,往前一步,一脚踹开了那房门。 这一系列动作有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直把一边的三个人看得目瞪口呆。 第十七章 我不是一个崇尚武力的家伙,也没资格崇尚,但我必须承认,我有破坏完美的 不良倾向。张雪寒的房间门的锁太过牢靠。牢靠当然有好处,它可以防盗窃,可以 防色狼,特别象小李和小白这样的狼中之狼。但它却不易打开,一旦钥匙忘在里面, 除了破坏,别无他法。 这再一次证明了我的残缺理论——完美的事物往往带有不完美的一面,残缺何 偿不是一种美丽?想到这个理论,我又想起了“风铃”。今天她给我回信了吗?我 知道希望不大,但我还是随手打开了电脑。至于张雪寒房门的后事有小李小白忙和 着,用不着我用了一脚还去动手。小李小白表面说我太过粗鲁,对女孩的房门不懂 怜香惜玉,但我知道他们心里暗自欢喜,感谢我这一脚促成了他们想做又不敢做的 事。他们可以以此为借口大献殷勤,帮着把张雪寒的房门修好,让张雪寒对他们感 恩戴德;另一方面,他们可以以此为锲机,研透张雪寒房门的构造,以便在雪寒遭 遇不测——比如遇到窃贼或有色狼闯入时,他们可以挺身而出,英雄救美。当然, 更为重要的是,这为他们成为色狼提供了理论联系实际的机会。 网页很容易被我打开,直接来到电子信箱。登录,打开,不经意望去,竟真的 有一封新邮件,这让我有从人间一下归西升到天堂的感觉。信的确是“风铃”的杰 作: 老鬼:见信好。其实我希望你不好,这是我自私的想法,我希望你多天不见我 的信会对我有所依恋。你有吗? 希望你有点头。这两天电脑坏了,我也非常着急,请人来大修了一场,把我的 房间搞得像一个机修车间。我本想到外面上网给你回信,可是父母不肯,我拗不过 他们,只好作罢。没有办法,谁叫我是他们的女儿,而且还要靠他们维生呢?我很 不想一辈子被他们这样像长不大的婴儿抚育着,我希望自立!我知道这需要很大的 勇气,或许这就像爱情,表达出来实在有些困难。 我认真研究了你的残缺理论,深感有理,却不能完全信服。我渴望完美。谁不 想像小鸟一样自由飞翔?谁不想和爱人海枯石烂白头偕老?谁愿意像我这样终日独 处小屋不得外出?谁愿意像我这样永远在父母的庇佑之下不能自已作主? 我不是有意和你作对,只是我想不通残缺中的美就算美得有如夕阳,可是它的 意义何在?如果美丽注定需要以痛苦为代价,那我宁愿不要这份美丽。 我好像专门和你唱对头戏,真不知是前辈子你惹了我还是我惹了你,要这辈子 让我们吵个不休。你说,我们是敌是友? 风铃 我不明白她说自己总在父母庇佑下而不能自立是什么意思。她究竟是大是小, 是学生还是出了学校走进了社会?我不想去问她,我只是带着这些疑问给她回了信 : 风铃:在没有你回信的日子里,我的确心慌意乱,因为我实在很少和网上的虚 拟人物聊过这么多。你对完美的追求无可非议,可惜那只是幻想,现实太过冷酷, 容不得你完美,所以我们在残缺中追求美丽。试想维那斯雕像如果有了双臂,她的 艺术价值定会大打折扣。 至于我们是敌是友,我不会妄下定论,但我想我们是友吧。可是“友”字体现 了中国文字的博大精深,往往在其前面加一个字意义便会随之变化。在它前面加个 网字,成为网友。在它前面加个好字,成为好友。加个亲字,成为亲友。加个男字, 成为男友。加个女字,成为女友。加个狗字,成了狐朋狗友。至于你喜欢挑选哪个, 悉听尊便。 老鬼 第二天,她又回了信: 老鬼: 看在你是鬼的份上,对你的鬼话连篇不予责怪。你仍然坚守你的鬼话,我仍然 说我的“风言风语”。残缺美丽,还是完美可爱,留给现实检验去吧。对于你能胡 诌出那么多的“友”的含义,小女子才疏学浅,不能完全参透,选择哪个?我看我 们就是“友”吧,什么也不加。何苦对一个字添油加醋,画蛇添足呢? 老实说,我对成为什么“友”并不在意,我倒是很好奇,你为什么叫老鬼?你 很老吗?我看不像。那你不是人吗?也不像。嗯,你真是个怪物! 风铃 我为什么叫老鬼?这已经是个陈年话题。当年在学校里,没外号才真会是个怪 物。有个舍友吃饱了撑着,叫另一个舍友“老鬼”,还解释说这是他们那里给朋友 的溺称。我不知他的话是真是假,反正被叫的舍友不买他的帐,威肋他说再这么叫 非把他宰了不可,那家伙吓得屁没地方放,可又不甘心憋在肚子里面自作自受,所 以看我没拿刀宰人的胆量,就把“老鬼”戴在了我的头上。开始时我也不太习惯, 他叫我的时候我总想象他是我老伴,我们一起走在黄昏的路上,手携着手看夕阳西 下。可是时间一长,我也便“宠辱不惊”了,心安理得的将该号占为已有,再经我 们宿舍一名“宣传高手”——只怕能和邓建国的炒作能力相提并论——四处招呼, 于是整个系的男生几乎全都直呼我“老鬼”而忘却了我的尊姓大名。 后来上网,几回下来我便用了老鬼这个昵称在网上泡小MM,并且成绩卓著,欣 喜之余,对“老鬼”进行了发挥——“老”者,成熟也:“鬼”者,聪明也。此等 男士,MM及JJ们还不争先恐后抢着要? 第十八章 对于“老鬼”这个昵称,曾经有过N 多个人对我问过。我对于那些陈词老调的 解释早已厌倦,却又苦于思索不出一个有所创新的说法。所以当我准备给风铃回信 的时候,竟然无从说起。其实讨论一个人在网上所用的呢称也就是假名是相当可笑 的,就像一群男人没事聚在一起的时候东拉西扯怀疑一个女人胸部的真实性。 作为网上的老鬼,我相当虚拟;然而在现实中,同学朋友叫我“老鬼”的时候, 我又能切实地感觉到自己的存在。想到这里,我的灵感有如尿急,憋都憋不住,于 是奋笔疾书——不对,应该是奋起敲键: 风铃: 你问我为什么叫老鬼?这个问题有些多余。人生下来注定要有个记号以便标榜 自己,说好听点,就像间谋之间的代号,往坏里说,就是监牢里的每个囚犯的编号。 但是“疯大小姐”开口问起,不回岂不以下犯上?所以解释如下: 我是游离于尘世的老鬼, 在现实与虚无中飘荡, 你难以捉摸我的存在, 然而请你相信, 我永远在你身旁。 我的回答满意吗?满意的话,轮到你回答为什么叫“风铃”了。 老鬼 这一次她回得很快,过了一个钟头我再进邮箱的时候,她竟然已经批复: 老鬼: 你的回答相当勉强,说白了,只是你“得不到总是最好的”思想的另一种说法, 是你“残缺美”理论的延续罢了。为什么不让我捉摸你的存在?你就不能静下心来, 让我感受你的真实吗? 至于我“风铃”昵称,寓意和你完全相反: 我是窗口前眺望的风铃, 不甘在喧嚣的尘世里冷清, 有天你会感觉我的存在, 因为我始终期盼, 有风的日子快些来临。 明白吗?我不甘寂寞! 风铃 我产生了想了解这个女孩背景的强烈欲望,所以我约她第二天QQ上见。第二天, 我们如期登录,开始了了解彼此虚拟昵称下真实的身后故事。她说她其实只读到初 中就不入学校了,父母为她请了家教,她在家教的帮助下两年内自学了高中的全部 课程,甚至还涉及了高校中的一些科目。本来她想参加高考,也被父母给否绝了。 此后三年里她什么事也没做,总是一个人呆在房间里,坐在窗台边,默默注视着楼 下喧嚣的世界。 我很奇怪她父母为何不让她进学校又帮她请家教,而让她学完东西后又不让她 参加高考。我在有意无意中问了这些问题,她没有正面回答,不过从她描述里我可 以感觉到她家相当富有。她说她有两台电脑,一台是台式机,两年前买的;另一台 是笔记本,三个月前买的。她还说她守着六层的小洋楼,却总是空空荡荡一个人, 语气之中,寂寞之情无以言表。 我心想或许富有就是她父母不让她入校求学也不让她高考的原因,可是这个理 由相当牵强,牵强得像悬崖边上的岩石,风一吹随时可能掉下。 我没有追问,她也没有更多解释。不过她的话题相当广泛,似乎天文地理无所 不知,聊起来滔滔不绝,让我感叹一个没经过正规教育的女孩竟然如此博学。那一 天我们聊到很晚,直到她提醒我明天还要上班我才恋恋不舍地下了线。 第十九章 “喜欢残缺的老鬼,不知你的人生美吗?”风铃很喜欢这么刁难我。这个问题 其实很矛盾。我说残缺是美,也就是说,假如我和她说我的人生美丽的话,那岂非 认为我的人生相当残缺? 我也一直困扰于这个问题。既然我认为残缺是一种美,那为何我仍然想要追求 另外一半,为何又想方设法要实现自已的理想,或者庸俗了说,想一步一步往上爬。 这世上高的地方实在太多,人人想往高处走。爬完了这山爬那山,后来山爬完了, 实在没地方爬,就到了外太空爬月球去了。而我,爬过最高海拔的大概就是福州的 鼓山,所以至今我还在幻想着诗人“会当临绝顶,一揽众山小”的气势。 我对风铃说我的人生确实算得上美丽,所以残缺。而因为残缺,我又一直追求, 等我追求到了,我又发现这一直追求的东西不过尔尔。于是我又追求,又失望,又 追求又失望。人生就是在追求和失望中成长,直到老去死去。可事实上,这样的人 生是美丽的,因为对于人而言,真正美丽的是追求的过程,而非结果。 “可你不觉得累吗?” 我说很累,可是值得。一个人如果从小在温暖的被窝里长大,一路青云直上, 从未受过苦,虽然活得惬意,可他人生的意义何在?他又何苦来人间走这么一遭? 其实他或许根本没有人生,充其量最多只是在人间这个母亲的怀里浑浑耗耗呼吸了 几十年最终又胎死腹中而已。人本来就要死去的,如果呼吸了几十年又不得降生, 当初他又何苦战胜亿万的精子来到人间? “你说的对,被窝里长大的人没有人生意义。可是你误解了,这种人活得也并 不惬意……” 我这才想起,她应该算是“被窝里长大的人”。 “我可以见你吗?让我们了却这个在网上聊天不能见面的残缺,迎接人生下一 个残缺,我希望在这残缺的美丽中走完我的一生。”她看来已被我的歪理邪说蛊惑 得蠢蠢欲动。 “你来找我?”我问。 “对!”她看来很坚决,“你感觉到了吗?外面的树木枝叶开始颤抖,风来了!” 我没理由不同意。她发了一张照片给我,说是为了让我心里有数,免得她吓到 我。我没有被吓到。照片里是一个看起来很文静的女孩,顽皮的微笑里带有些许腼 腆。她坐在一张沙发上,头发齐肩,一身连衣裙合身而优雅地盖住了她的双脚。老 实说,不算漂亮,却有着不可思议的引人魄力,就像万有引力,平凡却坚定地存在 着。 可是突然又连着几天没见到她上线。电脑又坏了?还是她正在来找我的路上? 不可能,这么久,别说坐飞机,爬都爬到了。 没风铃的日子还得照样过,尽管过得并不如意。最近仿佛就快地震了,我身旁 怪事连连。我所在公司的老板突然心血来潮,说要征求广大职工的意见,特令每人 写建议一张,字数不限,但绝不允许空白。我很想就在纸上写上“建议”两字交卷, 但最终临场发挥极佳,写了两纸废话交了出去,权当“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 这个倒是事实,被这老板剥得就快仅剩身上的衣裤了,工资东扣西减,总是花不够, 每个月的银行帐户好象每天的太阳,永远从零开始。张雪寒就更怪了,最近她竟然 和两个死对头小李和小白好上了,而且对他们的爱情好似被客机击中的美国双塔, 从中拦腰折断,平均得比大锅饭还平均。小李小白有时也相互吃点干醋,可是可能 因为这醋不仅体积相等,连化学成分也相差无几,所以混在一起过得倒也和和美美。 “小李小白这两小子不是什么好东西,你……”我对张雪寒说。 “比你差吗?”她冷冷回道。 我被碰得不只一鼻子灰,连头上脸上身上都是,嘴里更是堵了厚厚一团,所以 我只能闭嘴。 第二十章 “你做个屁!这算什么?一堆废纸!你太让我失望了!我请你来是做事的,不 是请来一个废物坐着干瞪眼!” 这是公司里那个自以为伟大的老板甩给我的话。我做得是不好,可我还达不到 有幸荣登废物宝座的标准,这一点我心里明白,至少我比公司里那些只会在老板面 前表现卖力大献殷勤专拍马屁而背地里却躲角落里看黄片的人来得表里如一。其实 打工赚钱难免挨骂,但我不能忍受一些废物像人才,而我虽然算不上人才却竟然是 老板眼中的废物。 所以我辞了职。前两天有点像刚没了女朋友时一样,仿佛是一种解脱,可两天 后我竟倍加孤独。没女朋友,没工作,没生活,没有“风铃”。 幸亏风铃上了线。 “好久不见。”她的第一个信息。 “几年前了吧?你老了没有?”见到她其实我很高兴,也令我暂时忘却了许多 事物。 “老了吧,不过应该没老鬼那么老。” 我说其实你老了更好,我老鬼和我的风铃才不会有代沟。 她说我是你的吗?老鬼难道童心未泯,想在脖子上挂个风铃玩玩? 我说我不会挂在脖子上,但会挂在我的窗前,在有风的日子里,让我聆听她的 声音。我挂了很久,可是一直没风,近一个月她都没出声。 她看出我话中有话,很歉意地说她真的没办法。她因为跟父母闹了点矛盾,电 脑被他们没收,直到今天才还给了她。她还说她也很急,可是她没法出去。 我说没事,不过我不明白你父母怎么专政得像秦始皇,和自己女儿闹矛盾用不 着动力武力没收财物啊。我还说你太失败了,出生在那么一个家庭,如果你是我女 儿,我一定爱你爱得死去活来。 她嗔说我才是她儿子,这么欺负她,太过分了。 我说对不起,儿子不孝,下次不敢了! 她说她还没生子,即使生了,随便点生一个也比我要强。 我说你言下之意,好象你专心点生能生出个爱因斯坦。 她说我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我突然想到工作的事,愤恨地说我不是狗,所以我不喜欢老板把我当狗;而我 也不是象,我很平凡,老板无权要求我弱小的身躯变得伟大。然后我说我说话和你 生孩子一样,随便点说贴近生活,当然专心点要我学着某些自以为高大的人满口仁 义道德也未偿不可,但那样做会让我感到可耻。我不高尚,我想那些高尚的人才是 主流,可我宁愿不与他们合流。须知主流与下流也就一字之差而已! 她对于我突然这么一个长篇显然感到唐突,说是不是天下人都与我有不共戴天 之仇,干吗高尚了就不可以?说完这个,她猜到了我的心事:“你和老板有矛盾? 这个我明白,不过你应该和他沟通沟通交流交流。就像我的父母,其实他们和我的 矛盾就是他们太爱我,怕我上当受骗受委屈,通过与他们沟通交流后,我们的矛盾 终于得以冰释。” 沟通交流?笑话!我看得等我当老板了这个权力才会出现,所以我冷笑:“交 流交流,越交越下流!” “你……”她对我的这言论似乎无所适从,“你这话太让我伤心了!” 第二十一章 我那话当然有点激愤,所以我甩开了话题:“罪过,你伤心了吗?伤了你的心 的我的心好伤心。那我怎样才能让你不伤心?” 她说这就要看我的本事了。 我爱你。我逗她。她回说她又不是小女孩,说句爱啊情啊就能打发得了她吗? 我说送你花,够浪漫吧?她说我也太土了,什么年代了还送花。我说那我真没办法, 你伤心吧。 说这话是因为我电话费已快要用光,时间紧迫,没法多聊。我又恨起了那老板。 辞职后的我已经到了入不敷出的地步,我甚至怀疑这个月如果还不能找到工作的话, 我还能不能活着挨到下个月。 她说我又伤了她的心。我无言以对。她又说她已经伤心得流出了眼泪。我无意 多说,心里想着那老板的熊样,回信给她说:“你流吧,流完眼泪流鼻涕然后流行 感冒,就算流产又关我什么事?” 回这个信息后心里有点后悔,可是一想到电话卡即将没钱,想到我现在的窘迫, 想到我的未来何去何从,我不禁心慌意乱,已经失去了继续聊下去的兴趣,也懒得 给她道个错。 她果然有些气恼,回信说:“你太让我失望了!” 这话我怎么看着就这么像那狗老板的斥责,心里火冒三丈,回道:“让我失望 的人是你!没有幽默感的女人!” 没还来得及让我思考片刻,她已经回了过来:“那好,我们以后不要再聊了!” “不就是不聊么,网上的事需要这么认真么?永别!”我已经急火攻心,无可 救药了。 等她的名字消失在我的名单里我才回过神来,心里空荡荡,仿佛什么昆虫瞬间 爬满了五脏六腑,掏空了所有的实在。 站起来,走到门口,看见小李和小白一人揽一个女孩进了宿舍。我惊异地看着 他们。等那两个女孩走了,我问小李和小白:“你们和雪寒离了吗?” “没有啊,我们如火如荼着哪!”他们显然对我的问题感到很可笑。 “那?”我不明白他们和张雪寒明明还如胶似漆,怎么还要找女孩子。 “很简单。”小李冷笑一声,“她不过玩玩而已,我们又不是不知道。这是个 游戏,她在玩我们,我们也在玩她,就这么简单。” “你们?!”我的眼里肯定有了怒火。 小白嬉笑道:“你生气什么,她心里另有别人,我们还看不出来吗?她在演戏, 可惜目标受众毫不领情。” 他的话莫名其妙,什么演戏,什么目标受众?张雪寒不是为了放纵自己,而是 有目的?目标受众是谁? 我想开口问,可是小李小白却早已冷笑着走进了房间。然后门开了,张雪寒脸 带红晕地走了进来,走路还有点颠跛,显然喝了酒。她走到小李房间门口,用力敲 了几下,提高音量问:“晚上通宵去,怎么样?” “没问题。”小李不假思索。 “我也去。”小白在另一房间里应。 “不行!今晚我就要小李。”张雪寒淡淡说,回头看了看我,又对我问,“你 要不要去?” 我正想摇头,小白却在房间里冷冷道:“你要他去就是,干吗还带个小李当照 明工具?” 小李则很平和地微微一笑:“我无谓,夜太黑了,容易迷路,有我方便行走。” 不知为什么,小李这话我听着不是那么个味道,想到工作,想到风铃,无限惆 怅伴随着狂劲涌上心来。 “我去!”我咬了咬牙。 我看了张雪寒一眼。她疲惫的脸上又是冷冷一笑,然后手一挥:“走吧。” 第二十二章 后来是小李和张雪寒把我扶回了宿舍。我只记得我在迪吧里拼命喝酒,喝完后 又在吧池里拼命地蹦,而小李和张雪寒则莫名其妙地看着。然后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第二天起床我口干得要命,头也晕得厉害,还有种想吐又吐不出来的恶心。我 问小李昨晚的事,他说没什么,我醉了,后来回了宿舍,他和张雪寒把我抬上了床。 再后来,张雪寒帮我脱了外衣,又拿毛巾帮我擦了汗。 我低头不语。小李又想到了什么,说我从回来的路上就一直不停地念叨什么风 啊,窗口啊,风铃啊,感觉啊,文诌诌的,不知所云。 我明白,是风铃的自我独白。大概我把那几个句子记得太牢了,可奇怪的是我 并没有刻意去背,竟然还能记得起来。现在也是,一句一字,竟然历历在目! 小李突然干笑两声,说:“我怎么感觉你不像失业,更像失恋?” 是吗?我苦笑一声,看见张雪寒走了出来。她看了看我,问:“你还没死啊? 我还准备今天请假不上班去买花圈了。现在好了,班可以照上,这花圈的钱也省了。” 我轻轻一笑,说:“让你失望了,我键壮得很,没再活个上百年算对不起上帝 的恩宠。不过你也可以去买花圈,因为你自己还用得着。放心,我也会送上一个的。” 张雪寒瞪了我一眼:“让你找不到工作饿死街头!”说完头一甩,出了大门。 我苦笑一声。小李向我告密,说张雪寒曾在她所在的那公司里向老板推荐过我, 只可惜那老板不惜一格降人才,什么学历没关系,只要女性就可以。然后小李顿了 顿,不怀好意地看了看我,眼中之意恨不能对我做个变性手术,以解决我的失业问 题。 “雪寒其实一直很关心你的。”小李又说。 “哦?是吗?”我装傻充愣。 “不过我想她更需要人照顾和关心,需要得像只小猫。”小李好像变成一个好 男人了。 我对小李的这个转变不太能适应,就像看到一个女人突然长了胡子。而他的比 喻更让人无法忍受,不伦不类得比想对我做变性手术更绝。 “你和小白不是一直在照顾她吗?”我朝他瞟了瞟。 小李笑道:“我?小白?或许吧,不过我和小白两个是大老粗,想照顾也照顾 不了,而且,她需要的不是我们。或者说,她需要我们来作为她寻找她所需要的照 顾的手段。” 我没想到小李还有这哲理的一面,哲理得我很难理解。我想别人也很难理解。 一只猫突然发出了狗叫只会令人惊讶,而不会让人理解。 小李和小白又上班去了,宿舍里只剩我一个。尽管是白天,可里面却静得阴森 怪异。我特意花了五十块到外面买了一张电话卡。我这已经是被逼上梁山的好汉举 动了。我想在这电话卡用完之前,在网上招聘中找到工作。 网上的人才市场多得跟农贸市场的东西一样,可见这年头失业的人还不在少数, 而我只是其中一员而已。或许我该为此感到庆幸,可那歌里不都唱了吗?“失业的 人那么多,快乐的人没有几个,不要找过了错过了,留下了失业的我,独自唱哀歌。” 然后那“歌”字后面的声音还拖得老长,只恨不能把失业的情绪在这一刻全部发泄 完毕,却独留失业后来人苟活于人间。 可是我一上网就想起了风铃,想起了她的自我独白,想起了QQ,想起了EMAIL. 打开QQ,找寻风铃的头象,不在线,不过还好有个人要求加我为好友,我也便和她 聊了起来。我也不知道聊什么,反正就是一些情啊,爱啊,死去活来的那种,然后 就在我即将准备和她进入洞房的时候,她却突然说:“你知道我为什么加你为好友 吗?” 我回道:“我是老鬼,又不是神,怎么会知道。” 然后她发了一个网址给我,告诉我说她是看了那网页上的一篇文章,才加我为 好友的。 那网址对应的就是那篇文章,文章的题目叫:《永别的纪念》。内容是这样的 : 好几天没上网了。 上网的日子本来无聊,直到遇见他。我曾问他真名叫什么,他没说。他说他的 朋友都叫他老鬼。我又问他为什么叫老鬼,他说这只是他的外号而已。我不相信。 当我再次问他的时候,他回了一首诗给我: “我是游离于尘世的老鬼, 在现实与虚无中飘荡, 你难以捉摸我的存在, 然而请你相信, 我永远在你身旁。“ 我原来以为我能感受他的存在,从他的语言中,从他的回信中。他在我的心目 中几近完美。他有他幽默的一面,也有他怀柔的一面。他的残缺理论让我对生活充 满了希望和向往,可不管他的人长得怎样,我希望他的思想不会有所残缺。事实上, 和他交谈的时间里,我一直感受着他思想的魅力。我产生了想见他的冲动——不对, 这不是冲动,而是行动。我的确想去见他,而且为了这事,我跟父母闹翻了。他们 不允许我一个人出远门,怕我受到欺骗,甚至没收了我的电脑不让我在网上和他继 续联系。可是,他——老鬼——一个我心目中完美的形象,会骗我吗?不可能! 我原来一直相信自己的感觉,可是,就在阔别多日,我重新上网和他聊上后, 我发现,我错了——他欺骗了我!他不完美!他的思想竟然如此残缺!他竟然说出 “交流交流,越交越下流”这样的句子!他竟然说出“即使你流产也不关我的事” 这样的话语!他竟然说我让她失望,说我是一个没幽默感的女人! 老鬼,6421420 ,我恨你!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 第二十三章 这是风铃的杰作。我原本已经绝了继续和她联系的念头,因为目前的我主要任 务是找到工作,而不是找个网友。可是她的这篇文章又勾起了我对她的愧疚。原来 她和父母矛盾竟然是为了我!我亲手毁了我的形象,这本不算什么,可我却伤了一 个女孩的心。我很想给她发封EMAIL ,可我不知该从何说起。向她道歉?向她解释 我的一时口不择言? 我又看了一遍她的文章,最后眼睛停在了最后一句: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我 突然很希望老天大发慈悲,做点违背他当初亲手造就的万物运行的自然规律,可惜 老天就像某些政府官员,只会在老百姓敬神拜佛的时候抛头露脸,其他时候一般装 聋作哑听不到祈祷。 但我必须给她发信,这是我的良心。我打开电子邮箱,迅速写了几行,便发了 出去: 受伤的风铃: 你说, 当太阳从西边出来的时候, 你就能原谅我了…… 那么, 我要告诉你, 东边的太阳其实也是不错的…… 所以, 你原谅我吧…… 冲动的老鬼 我承认,我一直在等她的回信,可是一个星期过去了,没有。我想时间真可以 冲淡一切,但这一次,冲淡这事的,是我的新工作。我找到了,一个我想我会喜欢, 也会努力的工作——报社。工资比我原来的要低,但很高兴我用不着饿死了。 那天小李小白还有张雪寒,陪我出去疯狂,庆祝我的新生。 “没想到你还能找到新工作,本来我还想帮你搞个失业基金什么的让你过好下 半辈子,看来现在不用了。”小李举杯和我的一碰,说。 我摇摇酒杯,不怀好意地说:“要的,留着你自己用。” “哈哈,我和小李其实有没工作一样可以活蹦乱跳。”这是小白的自嘲。只能 是自嘲,而不是自豪。毕竟他们不是鱼,离开了水还能跳得起来。 张雪寒一直静静听我们侃着,一句话也没说。我忍不住问她:“我有了工作, 你好像不太高兴。” “没有啊,我不认为你没工作有什么不好,也不认为你有了工作有什么可以庆 祝的。这就像婚姻,其实结没结婚,我们照样活得好好的。”她的话让我思考了三 十秒钟也没得出个所以然。或许我一直了解她,却不愿意真的了解,以至于到了现 在,我真的就快不认得她了。 小李和小白突然也跟着沉默了。他们对视一眼,举起了酒杯。也许他们原来打 算干上一杯,可张雪寒很适时地插了进去,酒杯正好与他们两个的碰在了一起,发 出了清脆的响声。 张雪寒一口干了杯中的酒,抬头看着小李和小白,缓缓说:“一直以来,我都 对不起你们。我知道,你们也都了解。我对你们没什么意思,而你们,或许,只是 想玩。可我不能否认,你们真的非常地照顾我。我的话,你们百依百顺,陪我疯, 陪我笑,陪我伤心,陪我度过了许多无法入眠的夜晚。我真的,非常感谢你们……” 她的眼里闪动着泪花,小李和小白则沉默着。 “现在我宣布,我们正式分手!”张雪寒的话很像某些官员在一些重大场合中 的闭幕词,然后,她又举起了杯子,对着小李和小白,“听我一句,不要玩下去了, 认真一点对待生活,好吗?” 小李和小白很平静,平静得像一湖秋水,好像他们早已经感觉这一天早晚会来。 他们并没回答张雪寒的问话,只是很顺从地抬起了酒杯,然后一饮而尽。 张雪寒突然很诡异地笑了起来,问他们:“你们就没对我动过一点点心么?我 长得有这么差么?”她的神情很像电视中的潘金莲。 小李和小白也用很神秘地笑作为回应,他们的神情不像西门庆,不像武大郎, 更不像武松。突然,小白反问张雪寒:“你就没对我们两个有一点点动心么?我们 长得有那么差么?” 张雪寒哈哈笑了开来,说:“有啊,怎么没有,而且是动了很大很大的心哦, 就像天上的乌云那么大。” “乌云难免会化成雨水,烟消云散。”小白若有所悟。 “当雨水蒸发升腾到空中的时候,它也就由阴沉的乌云变化成纯洁的白云。” 小李看了看小白,又看了看张雪寒。三人相对一笑。 见鬼,这聚会本为我开的,现在我倒成局外人了,难怪伟大的辩证法说道,矛 盾总是相互转化的。我们四个人中,我是次要矛盾么? 第二十四章 这几天我过得还算惬意,而且在新工作来临之前,我还有一个星期的休息时间。 小李和小白叫我趁这段时间埋头苦玩,以免到时工作一忙起来连个泡妞的时间都没 有。他们的话在我听来,好像在我快要结婚的前夕快点找个情人破戒,以迎接苦难 生活的开始。不过我想他们说的也有道理。有没时间泡妞倒还是次要,主要是以后 恐怕没时间疯狂了。也许连上网的机会都会没有。 说起上网,我条件反射地想起了风铃。她还没给我回信。我还不够诚恳么?也 许,那段字太短了,不足以表达我的歉意。我必须承认,我不是一个擅长于表达真 情实意的男人。或许我会用长篇累牍来开一个在所谓“正人君子”听来并不雅观的 玩笑,但我却只能用片言只语来抒发内心的真实感受。 而片言只语的抒发又只能加深我的思念。思念的我潜意识打开了电脑,拨号, 打开信箱。没有。 可是,当我打开QQ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头像出现在我的眼前。是风铃! “你上机了么?这么巧!这么多天没见,也不问声好么?”她轻描淡写地说着。 “我……”我不知该说什么。 “你变哑了吗?不对啊,哑了也会打字吧?”她还在追问。 “我……你现在在哪?”我想了三分钟,竟问出了这么弱智的问题。 “我?我在天上啊,我要去找你哦。”她好像在开玩笑。 我笑了,回道:“老鬼只在地狱,你到天上怎么找得到我喔?” “我是想,”她说,“像你这么可爱的鬼,应该在天上啊。而且,天上的帅哥 比较多,如果找不到你,我还可以随便找一个啊。在地狱就不行了,里面的鬼全都 青面撩牙。” “算了吧,”我说,“我老鬼也上过天,本来嘛,我也是像你这么想的,以为 天上美女如云。人家不是说了么?美如天仙嘛。可是我错了,天上的美女比地狱还 少。” “是吗?”她问。很多女孩在网上很喜欢用这两个字,当她们回答不上,或是 不知该说什么时,她们就会用“是吗”来掩饰。我很讨厌这样的女孩。以往也经常 会有这种女孩和我聊。一开始时,我用尽了我吃奶的力,把我所能想到的连珠妙语, 把我所能发挥的语言天赋,把我所拥有的一丝才华全都倾囊而出,以求能引起这种 女孩的聊欲,期望她们能够多一两句话,不再用“是吗?”“是啊!”“哦”“嗯” “呵呵”这样的短语来敷衍我聊天的用情,没想到牛就是牛,让我给牵到北京也不 会变成喜欢汪汪叫的小狗,她们竟然愣是一个字顶我的长篇累牍!更让我生气的是, 如果我说“看来我们不太能聊得来”之类的客套话想和她断了这聊兴的时候,她竟 然会问“会吗?”,而且还是两个字!如果我找个借口,说“我们年纪相差太多, 有代沟,不能长聊,还是别聊了”这样的话,她竟然求我不要不理她,和她继续聊 下去! 当然,风铃不一样。她很少这样的问话,而当她问这种话的时候,也不会漫无 目的,而总是适时而来。就像这句,她这是在期盼我给她一个满意的解释,就像在 世界杯赛上被莫名其妙吹输掉的足球强队要求裁判给他们一个满意的解释一样。 “因为天上的人太懒了,平时都懒得走路,动不动坐着斤斗云四处乱逛,个个 长得像头猪,倒很像都是八戒的子孙后裔。所以,想在天上找一个像孙悟空身材这 么好的女人简直比在晚上遇见鬼的机率更小!”当然,做这番解释的时候,我没注 意我竟然让孙悟空委屈求全成了女流之辈,更忘了自己本来就是老鬼一个。 不过风铃好像也没注意到,她只是很快地回了一句话过来:“原来如此啊,那 好吧,我下来找你了!”说完,她的QQ头像在我的QQ上消失了。 我仿佛可以听到她说“我下来找你了”这话的声音以及语气的坚决,又仿佛看 到了一个翩翩的仙女从天而降,落在了我的面前。 我抬头看了看表,已经时近中午了,赶紧收拾得当,关机下楼吃饭。我住的这 地方算挺偏僻,每天我要坐公车才能到原来的公司。楼下的路很窄,公车一过,灰 尘满天,呛得满街的路人恨不得戴个口罩逛街。其实这街也没什么好逛,除了那些 灯光朦胧的发廊偶而会有几个无处发泄的男人光顾以外,其他小店冷冷清清,因为 这些小店确是很小,也许有人家里冰箱中的东西都比这种店里多。 我随便吃了点东西,寻思着要到哪度过这难熬的下午。我从东街口想到了台江 步行街,又从台江想到了马尾,又从马尾想到了鼓山,当我最后终于确定还是到东 街口买点东西的时候,已经过了两个钟头。就在我刚想登上公交车的时候,手机响 了。我接起来,听到了一个陌生的女音:“喂,你好,是老鬼吗?”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