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头 作者:草屋 (上) 李婷心不在焉地走在前面,西西拽着李婷的衣角跟在后面。 李婷以前这样往家走的过程中,心里总是有些兴奋,一个白天又被熬过去了。 李婷总是用“熬”字来形容自己单调而乏味的工作。她是纸箱厂的保管员,她的 工作就是不停地出库入库入库出库。只有离开单位了,才能感到一身的自在。可 是今天的李婷却怎么也自在不起来了,原因是小红阿姨和她的谈话。 小红阿姨把李婷拉到了一边。小红阿姨和李婷说西西最近总是精神恍惚,听 课不认真,总走神,好像有什么心事,叫她注意一下。李婷说,一个屁大的小孩 会有什么心事啊。李婷嘴上这么说,心里也在犯嘀咕,西西最近是有些怪,只是 以前没人提醒,自己没那么注意罢了。 西西以前从幼儿园回来就像个跟屁虫似的,李婷走到哪她就跟到哪。李婷到 卧室,她就跟到卧室,李婷到客厅,她就跟到客厅,李婷到厨房做饭,她也在厨 房里晃来晃去,就是李婷去了卫生间,她也喜欢扒着门缝往里看。李婷就说西西, 西西你就不能自己单独呆一会,总跟在我的屁股后面,烦死我了。西西就傻笑一 下,然后跑到客厅或自己的卧室摆弄那些个望远镜。那些望远镜都是爸爸送的, 爸爸是海员,一年四季不着家,每回来一次就给西西带回几个大小不一的望远镜。 西西把那些个望远镜摆满了床头、窗台。李婷一把她撵走,她就拿一个望远放在 眼睛上左看右看。一会看窗外,一会看屋里,有时还躺在自己的床上用望远镜往 天棚上瞅,也不知天棚有什么好看的。可李婷刚刚感到清静些了,西西就又跑到 了她的屁股后面。李婷就说西西没出息,将来长大了,也不会有什么主见。当初 要是自己有主见,也就不会哭着喊着嫁给一个不着家的海员了。 李婷说不上西西从什么时候开始,不跟在自己的屁股后面了。她以为这是正 常现象,孩子大了,总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可她突然发现西西看自己的眼光有些 怪怪的,有一种胆怯和不敢触碰的样子。李婷的心里就很难受,她问西西怎么了, 是不是有什么不对劲,西西也不吱声。现在的西西好像非常喜欢自己呆在一个地 方,而不愿意让别人去打搅她。李婷心想是不是自己对西西关心不够,她就主动 地想接近西西,可西西总是自己躲在一边。不是写那些个拼音字母,就是躺倒在 床上睡觉了。李婷就回到自己的卧室,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可是今天,李婷再也忙不下自己的事情了。她悄悄地从自己的卧室出来,来 到西西的卧室,门关着。李婷就从门缝往里看,可门根本就没有缝,她什么也看 不见。李婷不甘心,就趴在地板上听,什么也听不见,便用手轻轻地推了一下门。 门被插上了,推不开。李婷就问,西西,西西你在干什么呢?西西不吱声,李婷 听到了西西打呼噜的声音,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李婷坐在那,越想越不对劲。一是西西的呼噜声来得突然,二是声音有些夸 张,不像是真的睡着了。李婷想,西西到底在干什么呢。李婷把拖鞋从脚上拿开, 再次来到了西西的门外。这次李婷十分小心,一点声音也没弄出来。她侧耳倾听, 西西在屋里读着那些拼音字母,李婷就放心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这样又过了两个小时,李婷还是不放心,当她再次走到西西房间的门口时, 她就听到了西西的说话声。西西的声音很轻,一句一句的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 说给一个人听的。那声音仿佛从窗户上发出来的,飘到门边的时候就什么也听不 清了,李婷急出一身的冷汗。可她又不敢弄出一点的响动,她怕西西真的坐在窗 台上,她一弄出声音,西西就会从窗台上掉下去。 李婷几乎是一夜没有合眼,快到早晨了,她才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会。她睁开 眼睛的时候,发现西西笑嘻嘻地站在她的床边,像没事人似的,李婷的心才放下 来。 李婷领着西西去看大夫,大夫说西西没有什么病。李婷问一个人如果得了夜 游症什么的能不能看得出来,大夫就叫李婷多观察一下西西,如果有什么特别的 情况再来告诉他。 李婷就这样特别地关注了西西一段时间,也没有发现有什么特别不对的地方。 只是西西对她的态度越来越冷淡,一点也不合作,甚至还有一种抵触的情绪。西 西总是故意地躲着她,一吃完饭就把自己锁在房间里,李婷怎么叫她也不给开。 这叫李婷十分难受和担心。可李婷又没有什么办法,她不知道怎样才能和西西沟 通。李婷有时就开始悔恨,是自己对西西关心不够,光顾忙着自己的事情,把西 西给忘到了脑后,现在想回过头来补偿,已经不知道从何入手了。 小红阿姨也一直关注着西西。西西聪明伶俐,很惹人怜爱。西西原先是个非 常开朗的女孩,整天蹦啊跳的,像个小鸟似的,叽叽喳喳。现在一下子变得沉默 了,把小红阿姨的情绪也搞得很郁闷。整个幼儿园都好像被这种气氛影响了似的, 不像原来那么欢快、那么融洽了。 小红阿姨终于发现了一个秘密,就是西西总喜欢和东东一起玩。他俩在一起 的时候,总好像有说不尽的悄悄话。而他俩在说悄悄话的时候,眼睛总是往四处 搜寻,怕是被人听见似的。小红阿姨一走到他们的身边,他们就不说了,两个人 也像没事似的离开了。可要不了多长时间,他俩就又凑到了一起。小红阿姨突然 感觉到东东这段时间也有什么不对头。他虽然没有西西那么严重,听课的时候也 是神不守舍,精气神好像也越来越差,一个小孩子要是没了精气神是很让人担心 和害怕的。 小红阿姨把这一发现及时地告诉了李婷和东东的母亲。 (下) 李婷和往常一样,把一切都收拾妥当了,就钻进了自己的卧室,把电脑打开。 李婷听着猫的叫声依旧,今天和昨天,昨天和以前的若干个昨天一样,没有 什么差别。 李婷突然感到自己的生活是那样枯糙和乏味,就像猫的叫声总是不断地重复 着以前。时间分分秒秒地过去,即将到来的时间和已经逝去的时间没有什么分别, 人们用工作、吃饭、睡觉乃至呼吸打发着它们,也同样打发着自己。 “只是今天和以前略有不同”,李婷想,以前一听到猫叫,她的情绪就被调 动起来,好像有一只既热烈又温柔的大手从她的胸部滑过,她几乎是扭动着自己 的身体登陆的。在这个过程中,李婷的眼睛总要闭上那么一会,尽情地享受那种 幸福。那是一种快乐还没有到来之前的快乐,李婷把这种快乐归纳到幸福之中, 这种感受只有亲身经历的人才能体验。 李婷想,“今天怎么一点感觉也没有”。李婷突然意识到,自己的生活可能 从今天开始改变。c 他不再是一个没有身体,没有血肉的名字,而是一个活生生 的人,他就在李婷的面前,李婷甚至一伸手,就能摸到他光滑而又弹性的身体。 李婷冲他微微一笑,心想,“今天就和他玩一次不说话的游戏”。 李婷看了看腕上的手表,时间正好指向九点。 李婷把从西西那偷来的望远镜挂在脖子上,悄无声息地把门打开,然后溜了 出去。 李婷忙不迭地从七楼下到一楼,然后又走向B楼。李婷刚走到一半,就遇到 了从B楼走向A楼的东东的母亲。李婷和东东的母亲互相交换了钥匙,继续向前 走去。 李婷从一楼走到七楼,然后把钥匙插入锁孔,轻轻地将门打开。这一切都非 常自然,所有的一切都极其相似:月亮、天空、黑夜以及黑夜下的楼群,楼梯、 把手、门的大小以及锁孔的方位。李婷不用思考就走进了卧室,就像走进自己的 房间。 可李婷刚一进去,就又退了出来。她还以为走错了,从原地出发又回到了原 地。当她的心情完全平静下来以后,才知道自己并没有走错。 李婷又走进卧室,在电脑前坐了下来。她看着自己的梦中情人:他依然那么 风流倜傥,那么光彩照人。李婷嘿嘿地笑着,来到了窗前。她把望远镜放到眼睛 上,向西西的房间看去。西西的房间关着灯,什么也看不见。李婷就把目光挪向 了自己的房间。她的脸一下子红了,心开始嘭嘭地跳个不停。她清清楚楚地看见 东东的母亲正对着那个电脑镜头吃惊,那一层薄薄的窗纱像月光一样,把东东的 母亲稀释得更加清晰。就在这时,西西屋里的灯亮了。 西西把铝合金的窗扇拉开,就爬到了窗台上,西西慢慢地站了起来。李婷吓 得差点喊出声来,手一哆嗦,望远镜掉到了窗台上,她闭上了眼睛。李婷再次把 眼睛睁开时,发现西西正在脱自己的上衣,然后退去自己的裙子,等到她脱得一 丝不挂的时候,就坐到了窗台上。她举起望远镜,就向李婷的方向扫了过来,李 婷吓得一下子坐到了地板上。 李婷慢慢地爬起来,脑袋一点一点地往上抬,她就又看到了西西,西西双手 抱在一起,眼睛盯着天空的某个方向。其实这两栋楼隔得不远,即使不用望远镜 也能看到西西有些瑟缩的样子。月亮又大又圆圆,挂在楼的上方,好像伸手就能 够到似的。李婷不敢起来,也不敢坐下。她的眼睛一直盯着西西,深怕自己一时 照顾不到,西西就会从窗台上掉下去。 时间仿佛停止了,每一分钟都像是一年一样漫长,这样不知过了多少个世纪, 李婷在凝固的时间里死去,又慢慢地苏醒过来,她发现西西已经没有了,她不知 道西西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李婷再次下楼的时候腿有些发软,可她毕竟还是走到了楼下。她从东东母亲 的手里接过钥匙时手抖个不停,钥匙掉到了地上。她从地上捡起钥匙,发现东东 的母亲已经跑出老远了。 李婷不知道怎么走到楼上的,卧室和原先一样,床和电脑都呆在原处,可是 李婷感觉一切都变了,变得那么恐怖和陌生。那个男人还在,还在等待着李婷跟 他做那个脱衣服的游戏。此时的李婷非常平静,她慢慢地把电脑镜头拔了下来, 顺手扔进了拉圾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