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节:送行之人(5) 这绸衫青年朝一溜烟窜去的两条人影凝望良久、直至长街尽处杳无影迹,这 才微微点了点头,立时不知从何处扬起了一声螺角,这一声短促而低沉,如击龟 鼓,鸣出一个“东”字,紧接着正东三两里开外又响起了另一声螺角,其音更低、 更沉、更短促,直如树枝林梢间的昏鸦哀啼,啼出一个“绕”字。如此连绵迤逦, 螺声亦曲折远递,仿佛传交着什么信息的光景。此时码头上陡门坝沈家与德胜坝 项家两爿过塘行的人也不打斗口角了,反而交头接耳,议论纷纷起来。俱说这外 地来的两个尴尬人居然折了项二房大少项迪豪的羽箭,这一下鸣螺传呼,撒下天 罗地网,一时三刻之内必能一举成擒,届时再往德胜坝看他一个天大的热闹去。 且说万砚方、万得福二人脚下哪里停得住一息半瞬?忙不迭运足力气撒腿奔 出。耳边又不时听见螺声起落,忽觉它就在耳扇旁边,忽而又闪逝于数百丈开外, 真个是风声鹤唳、鬼哭神嚎。两人只一步不肯松缓,沿着中山中路冲撞一段,左 弯右突一阵,居然迷失方向,在清河坊和太平坊间乱转。一面奔跑,万砚方一面 趁隙指点万得福:他那一折、一扔,将项迪豪傲世惊人的独家秘术“穿心箭”打 落河中,于项迪豪本人以及项二房一氏一族都是奇耻大辱。项家一向气局狭仄、 胸襟褊窄,结下了这个梁子,即便侥幸得脱一时,日后必定还是要孳生出大嫌怨 来的。 正说着,但听耳际又是一阵螺角长鸣,回头一瞥,却见高银巷口站定了一高 一矮两条大汉,高的那个身穿一袭黑绸长衫,矮的那个则是一身浅色短装打扮。 这装束恰与万氏主仆二人相仿佛,而两人身外不及一丈之处已然围聚了数十名赤 膊人丁——他们正是从湖墅码头上赶来的项家过塘行的水手。这一围定,当先一 个浓眉大眼的水手便手叉腰眼,骂将起来:“呔!我说这两个泼蹄畜生给我住了! 胆敢折毁我家少爷的雕翎羽箭,还不跪下领罪受死!”说时兜臂一招呼,四围人 丁撒腿冲身,直向圆心合扑过去——恰成一个莲卷狂蜂之势。孰料这个合扑之阵 尚未成形,只听得一串皮崩肉破之声,好似猪贩子扁刀捶打里肌片的乱响。这数 十名水手便在片刻之间东歪西倒,浑似那腊月头上因风起舞的枯黑菊瓣,一抖络 便甩了个遍地埃尘。路当央的二人却文风不动,穿黑绸长衫的随即哑着嗓子道: “如今是什么朝代?什么岁月了?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哪里由得你们这些无聊 棍痞当街设法悬禁,定人罪罚生死?浑蛋之极!”言罢袍袖一挥,来了个走石飞 沙,将那几十名水手犹似驱扫落叶似的全卷到街边店家檐下去了。 “不知北京飘花门无影掌孙少华师父到了杭州,真是得罪!”这话弥天盖地, 恍如自云端传来。发话的人站在高银巷、惠民街口的一处角楼之上,白衫飘然, 正是项迪豪。说时人影哗的一声有如鹞鹰探兔、凤鸟攫珠一般飞身下楼。两足才 一点地便踩成个金鸡步,顺势一拱手,说他是行礼问候也可、说他是开门讨招也 无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