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节:送行之人(7) 这一场热闹究竟惹动牵连出多少恩仇?此际无人能够预知详述。倒是万砚方、 万得福主仆二人不由得目瞪口呆、意乱神驰。所幸眼前大祸已弭,断箭之耻也不 消记在他们的账上。于是潜行匿迹,寻路找着竹斋街商会会馆下榻。是夜万砚方 自然心事重重,其中最不称意的便是:身旁这少年怎地有如此惊人的一副身手? 其实对于万得福而言,这半日的奔波闻见,可惊可愕者亦不在少。在船舷上 打落项迪豪羽箭的那一出手,他自己所知者不比万砚方多。原来师父临行所授的 无名身法,他自己并不熟悉,是以南来路上日夜思服、辗转反侧,只求不要生疏 放失、乃至错讹荒废。岂料这么用心揣摩记忆,却对身法的熟练、贯通有着莫大 的帮助。临阵情急之下,不假思索,形随意至,反而是一派上乘武术家的架式、 气象。武林中人称这种境界为“出神”。不论南拳北腿、内力外力,是何家数门 派,皆知:要“打得出神”非有一二十年熬练修为不可。只这万得福心思精纯、 用志不纷,也仅能在万千手眼身法步的搬演操弄之中不期而然地使出一招一式、 令之出神而已。 是夜过半,已当丑末寅初时分,这万砚方与万得福各自不能成眠,索性起身。 万得福栖寄一楼耳房,出户即是一方天井,便趁着斜月微星,觅着个稍微宽敞的 所在,将师父送行时所授的那身法着意演来。可是演过一遍又一遍,居然没有一 遍能像昼间那样“打得出神”。他自己心下焦躁烦闷、自不待言,即使是二楼上 房门外长廊上的万砚方也看得一头雾水。及至微曦初展,万得福已经浑身湿透, 只觉胸脊之间乍暖还寒,原来是汗水里渗着露水,水火不济,炎凉相生,不觉打 了个冷战。谁知经这冷战一带,人却猛可觉得轻了一阵,又腾浮而上,把那一招 使了出来。这一使出不得了,便如同窜跃出手、打落飞箭的那一刹那之间,人从 天井中旋身而起,浑似个抛空乱转的飘花零叶。万砚方这一回看得仔细,间不容 发的一刻迅即伸出一只长臂,朝空中来势只一抓,再顺着来劲往里一提、一掖, 便将万得福的颈项拿住、轻轻往长廊的地板上放了,同时说道:“原来你根本不 会嘛!” 万得福确是不会,登时羞得一脸通红,不住地流汗喘气,连话也接不上,只 盼脚底能有偌大一个地洞好钻进去。孰料万砚方却纵声大笑起来,道:“也罢也 罢!我这人好为人师,见不得人痴愚蠢笨。这么办,我传你一个调息运气的法子, 免得你没事冲身而起,撞花了脑瓜皮不说,撞坏了人屋瓦房梁还得劳我收拾。” 万得福闻言,喜出望外,当下松膝要跪,不意万砚方仿佛早已提防到此,抬 手往他腑下一格,道:“我虽然好为人师,却不喜收徒。说是传你调息运气的法 子,也就只是调息运气的法子而已。你若学得,是你的资质机缘,与我无关。此 外,你还是得依我三桩事体。”说着,深深望了万得福一眼,看他楞瓜楞脑地点 了头,才继续说,“人前人后,你我仍是主仆相待;你称我少爷,我唤你得福, 这样反而自在。此其一。你这身半生不熟的庄稼把式看来无奇,可是其中自有妙 道奥理;等你气息周转、水到渠成之际,倒是可以传授给我,届时我倒要喊你一 声师父,你也不可推辞。此其二。我是生意人,生意人不作兴伸拳踢腿,惹是生 非;是以你我在武艺上的往来交际,决计不可让外人与闻。此其三。你依我这三 桩事体,我保你这项上的脑瓜皮安好不破洞流汤。你说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