怅鬼的灵魂 人有灵魂吗?刚刚懂事的时候,听老人们讲起,那是个怕人的东西,说人死了, 这灵魂便出了窍,去了一个遥远的地方,我总是试想着:如果那些远去的灵魂们聚 集到了一块,那将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晃动的傀儡,阴森森的,没有青草、没有 阳光…… 长大了,逐渐懂得了一些事情,但人是否有灵魂,在我这儿便成了一道难题, 我权当着这灵魂便是生命,不敢想象人死后,从尸体里夺壳而出的那股青烟…… 公元一千九百六十六年,地球上出现了许许多多废墟的城市,在一片古老、文 明的红土上,灵魂们的撞击,演绎了一幕幕现代人读不懂的东西,把自己建设的家 园无端地拆毁、焚烧,把自己刚刚用来驱散侵略者的枪弹,射向自己的胸膛…… 这一年深冬的一天,汤忠仆余乐未消,手里拎着刚刚战斗过的胜利果实,急匆 匆地回了家,妻子丁香迎面走过来:“忠仆,今天回来的早?” “嗯,捣了他们的老窝,瞧瞧这些家伙。”汤忠仆一边炫耀着,一边把手里的 塑料兜在丁香的眼前晃了晃。 “是什么金银宝贝?”丁香急问道。 “哈哈,”汤忠仆一边打着哈哈,一边神秘地对妻子丁香说道,“今天可不是 什么金银宝贝,但用什么金银宝贝也换不来”,说着又故弄玄虚地说道,“这男人 光有了钱算什么东西?要掌握刀把子和舵把子。” 丁香从汤忠仆有手里接过塑料袋,仔细地端详了一番,不以为然地说,“这不 就是几个胶皮疙瘩?有什么神气的?” “这你就不懂了,这叫章子,过去皇上的章子叫玉玺,这市委、市政府的章子 全都叫我拿来,就等于说我就是这地方的土皇上。” “做你的春秋美梦去吧,你能当皇上?这世界上的人都死光了吧,瞧你那张麻 脸,没听说有你这么丑的皇上。”丁香嘲讽着说。 “你还真别不信,麻脸怎么了?想当年那刘邦、朱元璋就是些乡巴佬、地痞无 赖,照样当了皇上,我老汤一个响当当的革命委员会副主任,即便不当皇上,也弄 个宰相干干。” 汤忠仆的老婆丁香是个老实的乡下人,天生的美人坯子,在家乡一带乡里乡外 的算得上是一朵鲜花,要不是看着汤忠仆吃皇粮的份上,怎能插在他这堆牛粪上? 但俗话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结婚两年多,这汤忠仆也没少往家治办东西, 看着左右邻居都吃糠咽菜的,再对照自己的家境,也觉得这汤忠仆算个人物,这不, 身上已怀着六个月的身孕,看着汤忠仆把那些胶皮疙瘩说得那么神乎其神,倒是有 些相信了,连忙说,“那这东西可得好好保存好。” 汤忠仆得意洋洋地说:“那是自然,”然后一直走进里屋,一边喊着,“给我 炒一碟花生米,汤上二两。” 丁香一边答应着,一边进了厨房忙活去了,而汤忠仆这一边把浑身脱了个精光, 赤条条地钻进了被筒里睡下了…… 甭管它是一级的还是二级的睡眠,汤忠仆这觉睡的实,乃至丁香把菜端上来、 酒烫好了,想叫醒他起来喝酒都办不到,“这觉睡的,像睡死了似的。”丁香嘴里 嘟囔着,话出了口又后悔了,连忙把手背放到汤忠仆的鼻子前,感觉到了均匀的呼 吸,才又大着胆子说道,“饭也不吃了,你就睡吧,睡它七七四十九天,省得我给 你做饭了。” 真叫丁香说着了,但是她说少了,汤忠仆这一觉睡大了,整整睡了三十五年, 乃至于跨了世纪………… 时代变迁着,说这三十五年的变化,现代的人可就读懂了,从横向到纵向发展 的办公环境和居民的居住环境,精辟了建筑行业的发展;从杂乱无章的红绿灯到畅 通无阻的单行立体交叉的高速路线,浓缩了交通行业的发展历程;而从d 时代到e 时代,更说明了人这种高级动物是任何动物所不能比拟的。 几天过去了,不见汤忠仆从睡梦中醒来,丁香一天几次去感觉汤忠仆的鼻息, 和睡觉并无区别,去医院请来了主治医生来汇诊,起初的诊断是:“冬眠状态”, 丁香心想,“这老汤怎么通了动物的本性?冬眠就冬眠吧,过了冬天,春暖花开就 会醒了,我身上的孩子也该出世了。” 丁香的身体一天比一天不方便了,又整天守着一个活死人,只好写信召来乡下 的妈妈,来陪她渡过这段难熬的日子…… 春天来了,丁香产下了一个女孩,她心中充满了期待,盼望着汤忠仆能随着女 儿的降生而苏醒,可还有谁能比丁香更不幸呢?汤忠仆依然那样静静地睡着,不曾 有一丝醒来的信息。 医生们又来了,检查着汤忠仆每一处的变化,聚集的瞳孔、均匀的呼吸、跳动 的脉搏、弹性的肌肉……,一切的一切都在证明一个结果,汤忠仆还活着,而医生 多次诊断的“待诊查”几个字,陪着这个奇异的家庭度过了几十年,这期间孩子长 大了、住宅变迁了,社会并没有因汤忠仆的沉睡而停止变化…… 二千零一年春天,是跨世纪的春天,江滨花园小区正二栋十八层六十四号的居 民住宅内睡着一个人,他正是至今已睡了三十五年的汤忠仆。 温暖的阳光照射在汤忠仆的身上,汤忠仆着实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一咕噜从 床上爬起来,他猛然感觉到身体在巨烈的变化,失去了控制地从床上滚了下来,他 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想起了自己的妻子丁香,便大声喊着丁香的名字,但听 到的却是一只狗的叫声,他四处寻找这狗的来源,并没有他要找的狗,而周围的一 切都是那么的新鲜,他发现了墙壁上的落地镜子,于是来到了镜子的前面,看到的 正是一只活灵活现的巴儿狗,汤忠仆不敢想信自己的眼睛,他试图做着各种动作来 证明自己不是面前的巴儿狗,可事与愿违,这成了一个铁定的事实。 汤忠仆羞愧难当,从狗眼里流出了两行热泪,“怎么办?让人们都知道我变成 了一只狗吗?不!我汤忠仆叱咤风云一时,怎会落得如此下场?何不趁此无人,逃 之夭夭。” 他找到了虚掩着的铁门,从门缝中挤出来,看到了眼前的楼梯,“这难道是市 政府大楼?”它顺着楼梯爬了下去,“不会吧?市政府就三层楼,怎么会有这么多 的楼梯?” 汤忠仆终于滚爬下了这十八层楼,见到了阳光,便窜了出去,看到了周围耸入 云霄的高楼,“莫非我来到了人间仙境?” 也难怪这变了狗的汤忠仆诸多的疑惑,它睡下的那个年代,整个城市除了市委、 市政府那屈指可数的几幢三层小楼外,哪有这些高楼大厦?人们会不难猜想,它的 疑惑远远不会是这些的,如今的高科技社会发展的速度是这只狗所难想象的。 小区内有许多戏耍的孩子们,他们玩着各种游戏,其中有一个顽皮的孩子端着 一支冲锋枪向不远处的巴儿狗冲了过来,汤忠仆大吃一惊,转头就跑,心想,“我 这觉睡的,怎么一夜之间,孩子也拿起了这般高档的武器?我昨天砸市政府大楼也 不过用的是一些土制的炸弹,外加一把王八盒子。”可当那孩子把枪里的水刺到它 身上的时候,汤忠仆才停住了逃窜的脚步,一场虚惊使它感觉到后屁股在往下滴水, “原来是个假货,吓唬谁啊?”汤忠仆胆子大了起来,冲着那孩子大骂了两句, “汪、汪汪!” 一群跳皮筋儿的孩子们一边蹦着,一边欢快地唱着歌,她们看到了面前的巴儿 狗,顿时来了灵感,唱起了儿歌…… “巴狗巴狗你看家, 我到南山采黄花, 一朵黄花没采了, 气的巴狗汪汪咬。“ “巴狗巴狗你别烦, 茅房里面有美餐, 一顿美餐吃下去, 保你巴儿特满意……“ 汤忠仆心里这个气呀,借着孩子们唱的韵律,它也大骂了一段带韵的脏话: “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汤忠仆感觉到必须尽快地远离这是非之地,即便是吃屎,也要找个没人的地方。 大人们到是比孩子们客气得多,看着它狼狈的样子,都议论着:“这是谁家的 巴儿?看上去有杂毛,是个串儿。” “我是杂毛?”汤忠仆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可自己的三脚猫功夫自己早已领教 过了,只好忍气吞声暗下毒誓,“有朝一日我再变了人,给你们都点天灯,上大刑 ……” 更让汤忠仆接受不了的是这一夜之间,怎么换了天、换了地、换了人?这不, 那个人像模像样地拿一个没有弦儿的电话,哼哼呀呀的,还约定什么地点,“骗谁 啊?没有弦儿还装什么?”,而且竟然一招手就叫来了一辆轿车,“这是哪儿来的 官?这么排场,我也只不过有辆北京破吉普。” 汤忠仆收回神来,眼下的处境也不得不使它冷静地想一想自己该何去何从?它 努力地回忆着平时的狗都是一种怎样的生活状态,“嗯,不走大路走小路,首要问 题是寻找到一个主人来豢养。” 主意已定,汤忠仆一边寻找自己主人,一边溜着边儿地走着,肚子已经在咕咕 直叫,他四处寻觅着可以下肚的东西,巧了,汤忠仆看到了一个小孩子在背阴处解 手,于是便猫在一边等着,也不知为什么,汤忠仆现在忽然对那些分泌物的东西感 起了兴趣,而且好象隐约地感觉从那个小孩子的屁股下传来了诱人的香味儿,他简 直有点忍受不了那种诱惑了,想立即窜过去享受一顿美餐。但由于它的精神太集中 了,乃至于身后来了一只大黄狗也竟然毫无察觉,当它突然发现这只大黄狗时,这 只大黄狗已经使劲地在它的屁股后嗅了很久。汤忠仆浑身一惊,心里直打着鼓, “天啊,变了狗也认了,不会是变了只母狗吧?”它使劲地用两片屁股夹住它那条 短小的尾巴。 汤忠仆真的被那只大黄狗强暴了…… 望着那只远去的、不负责任的大黄狗,它心里想着:“相当初我强暴那位勤杂 工和市委书记的二女儿时,临了还有几句安慰的话,说我没人性,这大黄狗也太没 狗性了。” 汤忠仆委曲地向前走着,不时地左右张望,他不敢想象还会有什么不测降临到 它的头上…… 终于,它发现了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于是轻轻地走过去,老人也发现了它, 它不停地向老人晃动着那条短小的尾巴,并从两眼中不断地涌着泪,老人似乎被这 只可怜的小狗感动了,轻轻地将它从地上抱了起来说道,“这是谁家的巴儿?怎么 搞的这般狼狈?”汤忠仆用眼神给老人送去了悲婉的哀求加以低低的呻吟。 “噢,可怜的巴儿,你没有家了吗?是没人要你了吗?” 汤忠仆心里嘀咕着:“这不是分明在骂我是丧家之犬?可有什么办法呢?寄人 篱下,这棵救命的稻草是怎么也不该放过的,”于是用哀号回答着老人,“是啊, 我是丧家的。” 老人真的将汤忠仆带回了家。 “老伴儿快来,”老人回到家就叫自己的老伴。 “什么事儿这么匆忙?” “我今儿个捡了个通人性的巴儿怪。” “什么巴儿怪?”老伴看着老头子抱着的狗回道,“不就是只脏兮兮的巴儿狗?” “这可不是只简单的小狗,它特通人性。” “真的?让我看看。” 汤忠仆尽了自己的所能,为老太太表演着,来激发这位老人的测隐之心。 老太太大吃一惊:“还真是个巴儿怪,它好像能听懂咱们说的话呢,”于是把 它抱在自己怀里说,“先给它洗个澡吧。” 两位老人忙活着,又用香皂、又用香波,把个巴儿怪洗了个透亮。 从这时起,汤忠仆开始接受了“巴儿怪”这个名字,而且越琢磨越觉得这名字 起的贴切,它觉得,如果现在再有人叫它汤忠仆,倒有点侮辱它“狗格”的味道了。 出于给本篇文章“主人公”面子的角度,大家也一致地叫起了巴儿怪这个名字 …… 巴儿怪这些天在老人的家里住的煞是惬意,乃至于它自己也觉得天生就应该是 条狗。 自从第一天来到这个家里,巴儿怪便觉得自己有了归宿,那天老俩口为它洗完 澡之后,晚饭时也把它抱到了桌子旁,老人吃什么,也给它吃什么,只一点美中不 足的是如果老人家再把那酒瓶里酒给它两盅,那岂不是巴儿怪“狗生”中的一大兴 事?可这件事情不一会儿的功夫便实现了,眼看着巴儿怪对酒垂涎欲滴的样子,老 人真的给它倒了一杯,没想到巴儿怪竟然用牙咬着酒杯,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老 人心里嘀咕着,“瞧这喝酒的架式,比我还内行呢。” 却说这老俩口,老头是个离休老干部,叫魏吉中,楼前楼后的邻里都尊称他一 声魏老,孩子们都称老太太“魏奶奶”,老俩口膝下一子,在外地做买卖挣大钱, 年八回不来一趟,几次要接老俩口去自己身边生活,可两位老人在这里住惯了,死 活也不愿去,没办法也只好任着老俩口的性子。 魏老日子过的满潇洒,每天除了去老干部活动中心去打打麻将,早晨进行一小 时晨练,多数时间在院前院后和邻里们唠唠闲嗑、下下象棋,而魏奶奶多半是操办 家务。 这一回魏老爷子捡了只巴儿怪,倒是中了老太太的下怀,平时抓不着老头子的 影儿,这也算有了个营生干,这不给巴儿怪洗了澡,抱在怀里,往沙发里一坐,看 上了电视,电视里正在播报本市新闻。 巴儿怪心里嘀咕着:“这家准是个大人物,要么怎么把电影也搬家来演,而且 就俩人看,真够奢侈的。”心里想着,“自己也跟着饱饱眼福吧”。 “本市新闻,沉睡了三十五年的怪人突然失踪……。今天,我市市民丁香报案 称:自己的丈夫汤忠仆,自一九六六年睡下后,始终不曾睡醒,可今天突然失踪,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有关部门正在搜查中,有知详情者,速与公安部门联系。这 个人相貌特征……。”电视中正播报着。 巴儿怪心头一紧,“什么?沉睡三十五年?是我吗?” 魏老太太在哪里嘀咕:“这什么新鲜事儿都有啊,睡了这么长时间,可不嘛, 一九六六年,现在都二千零一年了,整整三十五年。” 二千零一年这个概念该是多么的新鲜,巴儿怪心里想着,“也难怪这世上什么 都变了,都过了三十五年了,”它瞧了瞧把它抱在怀里的魏老太太,心想,“看样 子这老太太的年龄跟我也差不多,看得出年轻时也是个美人坯子……”巴儿心里想 着,不自觉地还往魏老太太的怀里钻了钻,老太太能觉出什么呀?只是觉得这巴儿 通人性,体贴了自己。 巴儿怪成了魏老太太的掌上明珠,走街串门,甚至上厕所也要带着它,逢人便 夸这巴儿怪如何如何通人性,巴儿怪也从不给老太太摔面子,每一次都尽心尽力地 表演着。掌声、赞美声,使巴儿怪俨然成了一个大名星,一时间巴儿怪名声大噪, 多少狗贩子垂涎三尺,企图用大价钱将它买下来。 魏老太太却丝毫不被金钱所诱惑,卖了巴儿怪?那是掏了她的心肝儿啊…… 这一天,是巴儿怪“狗生”中的一个新的转折点,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它防不胜 防…… 巴儿怪的消息传到了本市最大的一家公园——虎滩动物园的管理人员的耳中, 不景气的经营使这家动物园濒临倒闭,管理者们挖空心思,寻求一个扭亏的良策, 巴儿怪的消息无疑是给这家经营者注入了一针强心剂,他们想不惜重金地把巴儿怪 弄到手。于是象足球场上的球探一样,虎滩动物园派了一名精明强干的“狗探”, 开始了“巴儿怪计划”的实施。 魏老太太照例像往常一样,抱着她的巴儿怪在楼前戏耍,围观的人自然不少, 他们围成圈儿看着巴儿怪做的各种表演。 “来,巴儿怪,你说说这是几啊?”邻居的小姑娘儿伸出三个手指头。 巴儿怪并不理她,心想:“小黄毛丫头也想命令我,我偏不做给你看。” 小姑娘有些着急:“巴儿怪,你说出这是几,我给你酒心巧克力。” 巧克力对巴儿怪来说,现在已经不希奇了,不过对于“酒心”两个字,巴儿怪 倒是感起兴趣来,冲着小姑娘“汪!汪!汪!”地叫了三声。 小姑娘高兴至极,连忙剥开巧克力的包装,把巧克力给了巴儿怪。 巴儿怪边吃着,边品着从里面溢出的酒香:“还真是好吃,”巴儿怪心里想着。 一个小伙子凑上前来,手里拿着一条腊肉,嘴里叫着,“巴儿、巴儿,”一边 把腊肉扔在地上。 巴儿怪心里纳闷:“这个人并没让我做什么,就这么大方地给我腊肉吃。”想 着便不自觉去捡地上的腊肉。 魏老太太挤了过来,一脚踢开地上的腊肉,一边说道:“这陌生人给的东西可 不能吃,万一下了毒可咋办?” 巴儿怪心头一紧,心想,“还真是,我现在从名气上看,也算得上是一只' 明 星狗' 了,真要是谁给的东西都乱吃,损坏了自己的名声是小,若是惨遭不测,不 是死的不明不白?”想着还冲着那条腊肉叫了两声,引得了围观的人一阵哄笑。 小伙子站起身来,莞尔一笑搭言道:“魏婶,你不认识我了吗?” 魏老太太一边抱起巴儿怪,一边打量着眼前的小伙子,“你是…?” “我是你儿子小彬的同学啊,”小伙子一边搭讪着一边又说,“上学的时候, 我和小彬最好了,还常常去你家玩儿呢。” 说起来魏老太太瞧着小伙子还真的有些面熟了,便说道:“噢,我说的呢,” 老太太对自己刚才不礼貌的行为有些不好意思,“快进屋坐坐吧!” 小伙子也不推迟,跟着魏老太太便上了楼。 小伙子正是虎滩动物园派来的“狗探”,他用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终于打动了 老太太的心,即公园以租借的形式租巴儿怪去公园表演,租期半年。公园方先付魏 老太太两万元的租金,以后由巴儿怪带来的收入,公园方和魏老太太七三分层,魏 老太太什么时候想看巴儿怪,随时可出入公园,不收门票。这一本万利的买卖魏老 太太怎会不答应呢?于是事儿就这么定了下来。 虎滩动物园打广告、张贴海报:“本动物园新引进一只灵性巴儿怪,它悉通人 性、对喜怒哀乐的情感表演无不精通……”云云。 广告的效应使大批的游客们蜂拥而至,一时间,虎滩动物园是财源滚滚,园工 们个个是笑逐颜开。 巴儿怪心里又有了新恨,它恨那魏老太太为了贪图钱财就这样把它租给了动物 园,让它惨遭各种折磨,无论刮风下雨,它都必须尽心尽力地准时进行表演,而白 天进行了一天的表演后,晚上还要接受正规化训练,最让它受不了的是晚上自己呆 在一个小狗窝里,没有电视、没有酒喝…… 转眼间两个月过去了,巴儿怪开始厌倦了它的明星生活,它心情烦躁,整天打 不起精神来,再也不热衷于它的表演事业了,于是它便起了坏点子,经常冲着来看 它的观众们放很臭很臭的狗屁,接二连三地咬伤了几个观看它表演的孩子,使动物 园的名声大坏。因此来参观的人们也就渐渐地少了起来。 眼见巴儿怪一天天变得不中用起来,动物园的管理者们大为恼火,特意召开全 体园工大会,主题思想为:“要想富,先找路。” 园长指令:“每一名园工都要开发脑筋,在巴儿怪身上做文章,变废为宝,让 它重新焕发青春。” 于是,新的计划就这样诞生了。 动物园的广告又打出来了:“虎滩动物园奇异景观——虎狗同笼。” 这一招果然奏效,大批的参观者又是蜂拥而至,人们要看一看,这“寄虎篱下” 的狗,到底是怎样生活的。 这一天,巴儿怪像往常一样,早晨起来实实在在地伸了个懒腰,准备啃点昨天 剩下的骨头,等着管理员到来,然后去做那无精打彩的表演。 管理员终于来了,但今天并不急于领巴儿怪出去表演,而是把水池里放满了水, 巴儿怪一看便知,这是要给自己沐浴,便也不客气,一头扎进水池,凉爽的自来水 使巴儿怪的精神一震,舒服的感觉使巴儿怪得意地在并不宽敞的水池里搂起了狗刨, 游了足有一刻钟,在管理员早以准备好的毯子上打了几个滚儿,然后绷紧神经用力 一甩,身上的水便基本上清理干净了。这时管理员上前给巴儿怪梳理一下狗毛,然 后抱到怀里便走了出来。 巴儿怪心里好生纳闷,平时慢了一点儿还要踢屁股呢,今天怎么这么好? 走过一片青青草地,来到了一个偌大的房子,开了门便进了去。 一股潮湿的空气扑面而来,而且有微微的动物的骚气,屋子里的空间很大,靠 内侧是一圈铁栏杆围成的场地,场地靠墙处有一个直径大约一米的圆洞,洞外面是 清晰可见的阳光地带。 管理员把巴儿怪放进了铁栏杆的内侧,然后转身走了出去。 巴儿怪打量着周围的一切:“看来这是给我新安置了一个窝。” 看完了室内的所有设施,巴儿怪觉得要比之前的小狗窝敞亮多了,然后它开始 走向那个通向外面的圆洞,它轻轻地探出头去,发现靠左边是一座高大的、用奇花 疑石堆制的假山,假山下是一个大水池,从假山上哗啦啦地向下淌着水。 巴儿怪心里高兴了:“这有山有水的还不错,好好地伺候我,我巴儿怪大爷也 给你们卖卖力。”心里想着,一边走上假山,“嗯,这视野也开阔,都说我狗眼看 人低,还真不假,站在高处看外面的人就更低了。”巴儿怪越想心里越美,“唯一 的不足之处就是这所有的一切都处在一个大的铁笼子的笼罩之下。” 从假山上下来,巴儿怪有些得意忘形了,先是悠闲地踱着方步,然后把两个前 爪抬起来,只用两只后蹄稳稳地迈起步来,它极力地回忆着自己以前打、砸、抢胜 利之后昂首挺胸、不屑一顾的样子。 当巴儿怪溜达到假山后的时候,它那只刚刚迈出的左蹄再也收不回来、放不下 了,它的表演引起了假山后一只东北虎的注意,巴儿怪单腿着地,就像一具木雕、 一个模特在表演一个造型僵硬在那里,它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这只斑斓猛虎看上去有五、六百斤重,刚才看到巴儿怪肆无忌惮的表演,正要 猛扑过去,扑巴儿怪一个措手不及,可扑姿刚刚做好,巴儿怪却僵硬在了那里,半 天也不曾动一下,老虎只好信步走到了巴儿怪的面前,把巴儿怪浑身上下闻了一闻, 觉得这小小的、瘦骨嶙峋的小狗还不够自己一口吃的,便用虎爪拍了巴儿怪一下, 巴儿怪这时才变了姿式,狗脑里开始有了思想。 巴儿怪看出了老虎对自己食之无味的心情,便诈着胆子轻轻地走到老虎的面前, 友好地舔着老虎的爪子,它发现了老虎不愧为兽中之王,就这只爪子,也要比自己 的脑袋还要大。 巴儿怪小心翼翼地为老虎清理着爪子上的淤泥,把老虎弄得舒服至极。它一边 干着活儿,一边开始摇动自己那只短小的尾巴,这是巴儿怪的本能,它感觉到这摇 尾巴的把戏,是做狗的最能体现对主子的忠诚的办法,可是他却发现了老虎并不友 好的眼神,巴儿怪立刻停止了摇,试着作别的动作来讨眼前这虎主子的欢心,它终 于发现了它这位虎主子不是不喜欢摇尾巴,而是不喜欢它横着摇尾巴,于是巴儿怪 便学会了竖着摇尾巴,这有什么关系呢?管它横着摇还是竖着摇,只要主子欢心, 便是摇得正确了,这和做人时拍马屁的伎俩并无本质上的区别。 巴儿怪的这一绝招,算是真正拍到了老虎的屁股上、心坎里,因为这位兽中之 王看不得别的动物横着摇尾巴,那是自己的独门功夫…… 以后的日子,巴儿怪总是能挠到老虎的痒处,老虎每天吃剩下的鲜骨嫩肉,巴 儿怪总是能把它打扫得干干净净,它逐渐开始为能有老虎这样一个主子而骄傲。眼 见着老虎后腿着地、前腿支起那种傲视群雄、气吞山河的气势,巴儿怪真想用一首 赞美诗来歌颂它,于是巴儿怪也学老虎的姿式坐在老虎的前面,开始向其它的动物 叫嚣、开始向所有的观众狂吠…… 巴儿怪太渺小了,和老虎比起来,它小到了叫人可怜的地步。它学着老虎的各 种姿态,简直有些如痴如醉了,虽然让人感到不伦不类,但巴儿怪自己却不以为然。 笼子外面围满了慕“虎狗同笼”而来的观众,他们新奇地发现这老虎和狗可能 是前世修下的缘分,其和谐的程度,正如一位大老板和他的开车司机或者贴身秘书 一样,想必这巴儿怪也掌握了老虎的隐私和行踪? 当然,这是个别观众们的想法,他们哪会理解到这巴儿怪坎坷的“狗生”呢? 哪会想到巴儿怪也曾叱咤风云、玩弄权术和女人于股掌之中? 巴儿怪现在没有更多的追求,它只是想尽心尽力地把自己的虎主子服侍好,因 为作为像它这样的一条狗,不是在这种特定的条件下,怎么会有幸和这位兽中之王 为伍呢? 巴儿怪特别的满足,因为人们平常以“虎”作的名词成语乃至于歇后语在它面 前几乎都有了着落。老虎的屁股摸不得吗?巴儿怪摸了;骑虎难下吗?巴儿怪也骑 了、也下了;虎口拔牙吗?巴儿怪每天都给虎主子剔牙;巴儿怪现在想体验的是一 个比较生僻的成语,叫“为虎作伥”,虽然体会不到这个成语的精妙之处,但巴儿 怪感觉到自己正一步一步地朝着这个方面发展着、努力着,也感觉到自己终有一天 会修成正果的。 一想起这些,巴儿怪便更加神魂颠倒了…… 盛夏的风是炽热的风,人们纷纷打着洋伞来观看动物园这奇异的景观——虎狗 同笼。 这些天,巴儿怪急于拍虎主子的“马屁”拍红了眼,乃至于被围观的人们把这 只红眼的巴儿狗当成了疯狗,可不是嘛,观众们在议论呢:“瞧这架式,比老虎还 凶呢。” “嗯,现在说老虎吃人我倒不信了,但说这巴拉狗不吃人打死了我也不信了。” 一个操浓重东北口音的大姑娘说。 “可不咋的,贼他妈的厉害”。一个小伙子接道。 哈哈,巧了,真是天下无处无知音,对上火了,周围一阵哄笑。 “笑啥呀?你们看,那巴拉狗正瞪我呢。”小伙子又叫道。 “好象谁看它它就瞪谁。”一个小孩子说道。 “瞧这眼神儿,有啥阶级仇,民族恨咋的?”小伙子还在打着风趣。 巴儿怪这头呢,它真的在恨呢,它恨周围所有的人对它的指指点点、风言风语, 它正密谋一个绝对是不可告人的秘密。 巴儿怪的这种想法真的是疯了,他正在从围观的人群中寻找一个合适的人选, 然后不惜任何手段把他弄到笼子里面,给老虎弄一顿鲜活的美餐,巴儿怪开始在笼 子内侧的周围来回不断地踱着步…… 巴儿怪忽然发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正是三十五年前它曾洗动过的物资局的局 长。 “这不是我的死对头吗?”它心里想着,“这家伙可是发福了,白胖白胖的”, 巴儿怪来灵感了,“要是把他作为礼物送给老虎,老虎对我将会是怎样的高看一眼? 嗯,主意已定,就是他。“ 但是这无情的铁笼丝毫不给巴儿怪机会,巴儿怪几乎把每一根铁栏都仔细地瞧 了一遍,怎么也没发现能把这白胖白胖的人运进来的空间,巴儿怪开始焦躁不安起 来,“怎么办?”它嗷嗷地叫着,叫声已从原来的狗叫变成了狼嚎,巴儿怪越想越 着急,张着嘴、喘着粗气,血红的眼睛露出仇恨的目光,它已经控制不住自己了, 一种鬼使的力量使巴儿怪一步步地登上了假山,让自己居高临下…… 那白白胖胖的大头,那虎口中鲜鲜美美的肥肉,在巴儿怪的脑中一闪一闪的, 进而一个惊世骇俗的动作,巴儿怪一跃冲向那白白的、胖胖的。 呜呼!巴儿怪、铁笼、血泊…… 巴儿怪死了,人们自然的散去了,但不知巴儿怪的灵魂是否还在它的体内,还 是去了一个遥远的地方…… (完)